觀眾席裡流蕩著一股不安的氣氛,人們對最後一項指派工作報以掌聲,但是掌聲稀稀落落的,不像先前那樣熱烈、整齊……大家困惑地竊竊私語。
喬納思機械地、無意識地拍著手,原本期待、興奮、驕傲和為朋友感到無比快樂的情緒,早已消失無踪;現在他只感到羞辱和恐懼。
首席長老等到不安的掌聲停歇後,才又開口說話。
“我知道,”她用充滿活力又十分優雅的聲音說,“大家都很擔心,以為我可能弄錯了。”
她笑了。大家聽見她這句親切的聲明,馬上從不安的情緒中解脫出來,呼吸頓時舒暢了許多,現場一片安靜。
喬納思抬起頭。
“讓大家憂慮不安,”她說,“我鄭重向整個社區道歉。”
她的聲音在觀眾席中迴盪。
“我們接受你的道歉。”大家異口同聲地回答。
“喬納思,”她低頭看著他,“我要特別向你致歉,很抱歉讓你坐立不安。”
“我接受你的道歉。”喬納思的聲音微微顫抖。
“現在請你到台上來。”
今天稍早,他在家裡換衣服的時候,還練習了一下該怎樣滿懷自信地上台,現在那些全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他光是站起來,往前走,爬樓梯,走過平台站到首席長老身旁去,都覺得舉步維艱。
她把手放在他緊張的肩膀上,要他放鬆。
“喬納思沒有分派到工作。”她對所有的人說。喬納思心裡一沉。
她繼續說下去:“喬納思被選上了。”
他眨了一下眼睛,那是什麼意思?他可以感覺到觀眾的內心也同時升起了這個疑問。
她用堅定、命令式的語氣說:“喬納思被選上擔任我們下一位記憶傳承人。”
接著他聽到大家一一每位在座的居民——因為震驚而猛吸一口氣,每個人的臉上都充滿敬畏的神情。
不過,他還是不懂。
“這樣的遴選是非常非常罕見的。”首席長老告訴大家,“我們社區裡只有一位記憶傳承人,由他負責訓練接班人。”
“現任的記憶傳承人擔任這個職務已經很久了。”她繼續說,喬納思隨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長老委員會的成員都坐在一起,首席長老的目光落在正中央一位長老身上,奇怪的是,那位長老卻又彷佛不屬於這個組織。喬納思以前從未看過這位長老,他蓄著鬍子,眼珠子也是淡色的,他熱切地註視著喬納思。
“上次的遴選失敗了。”首席長老神色黯淡地說,“那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時喬納思還在學走路。那次的經歷帶給大家莫大的痛苦,我不想再多加敘述。”
喬納思不知道她指的是什麼,但是感受得到低沉的氣氛——大家在不安地挪動著身子。
“這一次我們不再匆促行事,”她繼續說,“我們經不起再一次的失敗。”
“有時候,”她用比較輕快的語調化解禮堂裡沉重的氣氛,“即使我們已經竭盡所能、密切觀察,還是無法充分掌握某些指派工作。有時我們會擔心,即使經過訓練,有人還是無法達到預定的標準。畢竟,十一歲還只是個孩子。比如我們以為某人具有赤子之心和耐性,很適合擔任養育師,沒想到訓練之後,才發現他只是愚蠢和懶散。所以在訓練過程中我們會繼續觀察,做必要的修正。但是記憶傳承人受訓時不受監督或修正,這在規則裡頭寫得很清楚。他必須在隔離的狀態下,由現任的記憶傳承人全權主導,這是一項神聖榮耀的使命。”
隔離?喬納思越聽越不安。
“所以遴選必須非常謹慎,得全體委員毫無疑慮才行。如果在遴選過程中有長老做了不確定的夢,就足以把候選人從名單中除去。”
“很多年前,喬納思就已被指認是記憶傳承人的可能人選。我們密切觀察他,也沒有長老做過不確定的夢。”
“他充分展現了擔任記憶傳承人必備的特質。”
她把手搭在喬納思的肩膀上,開始說明是哪些特質。
“聰明。”她說,“我們都知道,喬納思從入學以來,一直是班上頂尖的學生。”
“正直。”她接著說,“喬納思跟我們一樣,都犯過一些小錯,”她對他微微一笑,“我們希望他能勇於認錯,迅速改過,他的確做到了。”
“勇氣。”她又說,“我們當中只有一個人接受過記憶傳承人的嚴苛訓練,他就是我們委員會中最重要的成員——現任的記憶傳承人。他一次又一次地提醒我們,一定要具備勇氣。”
“喬納思,”她轉身面向他,不過所有的人都可以聽到她的聲音,“在訓練過程中,你必須承受身體上的痛苦。”
恐懼轟然襲上喬納思心頭。
“那是你不曾經歷過的痛苦。沒錯,你曾從自行車上摔下來,擦傷膝蓋;沒錯,去年你的手指頭也被門給壓傷過。”
喬納思同意地點點頭,他回想起那些意外事件和伴隨而來的痛苦。
“但是,很快你又得面對這樣的經歷,”她溫和地解釋,“在訓練過程中,你會歷經巨大的痛楚,那些痛楚超出我們的想像,因為我們沒有這樣的經歷。記憶傳承人自己也無法形容,只是一再提醒我們要讓你知道:你需要很大的勇氣去面對,很遺憾我們無法事先為你做些防範的準備。”
“不過,我們確信你有這樣的勇氣。”她對他說。
他一點也不勇敢,至少現在就不是。
“第四個主要的特點,”首席長老說,“就是智能。喬納思尚未學會,但通過訓練,他將逐漸獲得這項能力。我們確信他具有獲得智能的潛能,這也是我們正在積極發掘的。最後,記憶傳承人還必須具備另一項特點,關於這一點,我只知名稱,但沒辦法加以描述。因為我不了解,社區中的成員也沒人了解。也許喬納思知道,因為現任的記憶傳承人告訴我們,喬納思已經具備這項他稱為'超眼界'的能力。”
首席長老用質疑的眼光看著喬納思,觀眾的焦點也都集中在他身上。現場寂靜無聲。
在那一瞬間,他怔住了,內心無比沮喪。他也不知道啊,那到底是什麼能力呢?他根本不清楚。現在他必須承認:“沒有,我沒有這項能力。”祈求大家的寬恕和原諒,還要解釋清楚選上他是一大錯誤,他根本不是那塊料。
但是當他往人群望過去,看著一張張的臉孔,幻象又產生了,就跟上次的蘋果事件一模一樣。
人群變了。
他眨眨眼,一切又恢復原樣。他挺了挺肩膀,在那一剎那間,他第一次肯定自己具有這樣的能力。
她還看著他,所有人的目光也集中在他身上。
“我想是吧!”他告訴首席長老和大家,“我自己也不了解,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但是,有時候我的確會看見一些不可思議的東西,也許這就是超眼界。”
她的手臂從他肩膀上放下來。
“喬納思,”她不僅是對他,也是對他所屬的整個社區說,“你將接受訓練,成為我們下一任的記憶傳承人。謝謝你奉獻了你的童年。”
說著她轉身離開講台,留下他一個人站在台上,面對觀眾。大家開始自發地低吟他的名字。
“喬納思,”一開始只像個耳語,短促可聞,“喬納思,喬納思……”
漸漸地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快:“喬納思、喬納思、喬納思……”
隨著逐漸增強的唱頌聲,喬納思明白,大家就跟接納新生兒凱爾博一樣,已接納了他和他的新角色。他的內心充滿感激和驕傲。
但是,在這同時,他也感到無比惶恐。他不了解自己為什麼會被選上?他對自己的未來毫無概念。
未來他會怎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