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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章

發條女孩 保罗·巴奇加鲁皮 5773 2018-03-14
發條女孩沒有做出任何保護自己的動作。她只是發出痛苦的叫喊,但刀子落到她身上時,她的身體連下意識的反應都做不出來了。 “Bai!”安德森對老顧喊道,“快快快!” 安德森把襲擊者推到一邊時,人力車突然猛一加速。那個泰國人笨拙地朝安德森揮舞小刀,然後又撲向發條女孩。她沒有躲避。血液四處噴濺。安德森從襯衫裡掏出一把發條手槍,用槍管猛擊那男人的臉。 那人瞪大了眼睛,慌忙跳下人力車,奔跑著尋找掩蔽處。安德森始終瞄著他,一時想不清楚是該朝那人的腦袋開一槍,還是就讓他這麼逃走。但那人躲到了一輛巨像貨車後面,沒有給他下定決心的機會。 “真該死。”安德森從人流的縫隙中朝那邊望了一會兒,確定那個人已經逃走,這才收起手槍。他轉向躺在車上的女孩,“你現在安全了。”

發條人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身上的衣服被砍出了好幾個豁口,已經破損不堪。她閉著眼睛,呼吸急促。他把手掌放在她發紅的前額上,她哆嗦了一下,眼皮開始顫動。她的皮膚熱得發燙,無神的黑眼睛緊緊地盯著他。 “求求你。”她低聲說道。 她的皮膚熱度驚人。她快要死了。安德森用力扯開她胸前的衣服,好讓她涼快一點。她的身體就像在燃燒一樣,急促的奔跑和惡毒的基因設計讓她的身體內部過熱。誰會對一個生命做出這樣的事情?簡直荒謬到匪夷所思的程度。 他回頭喊道:“老顧!快去海牆那裡!”老顧回頭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水!Nam!去大海邊,該死!”安德森用漢語和泰語解釋,並朝大壩那邊打手勢,“快點!快快快!”

老顧迅速點頭。他站在踏板上全力加速,在密集的車流中殺出一條路來。他的口中不停吆喝著咒罵的話,讓擋路的步行者和拉車的畜生讓開。安德森用自己的帽子給發條女孩搧著風。 在海牆下面,安德森把發條女孩扛在肩上,沿著不平整的台階向上爬。台階兩旁有那伽守衛的形象,它們長長的、呈波浪形起伏的蛇形身體引導著他,它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越爬越高。汗水流進他的眼睛。肩上的發條女孩像火爐一樣炙烤著他的皮膚。 他爬到了海牆的頂端。紅色的太陽照射著他的臉,遠方被淹沒的吞武里市在水面上露出一個黑色的輪廓。太陽的熱度與他身上扛著的那具軀體相差無幾。他邁著蹣跚的步子走向海邊,將女孩丟進海裡。鹹鹹的海水濺了他一身。 她像石頭一樣沉下去了。安德森喘息著,也跳進水里。你這傻瓜。你這愚蠢的傻瓜。他抓住她的一條胳膊,把她從海水深處拉上來。他用一隻手托著她,讓她的臉露在水面上,同時另一隻不停地划水,以免再次沉下去。她的皮膚仍舊像火一樣熱。他簡直以為她身邊的海水都要沸騰了,她的黑色頭髮全都散開,像一張網般在波濤中起伏。他快要抓不住她了。老顧也跳下海。安德森揮手叫他過來,“過來。抓住她。”

老顧猶豫著。 “抓住她,該死。抓住她。” 老顧很不情願地將雙手放在她的腋下托住她。安德森伸手摸了摸她的脖子,檢查她是否仍有脈搏。她的腦子是不是早就燒成一團糨糊了?他費盡力氣,救出來的可能只是個植物人。 發條女孩的脈搏跳得跟蜂鳥的一樣快。像她這種體型的生物,不應該這麼快的。安德森俯身準備聽聽她的呼吸。 她的眼睛突然睜開了。他下意識地躲開,她開始掙扎,老顧也沒能抓住她。她再次沉入水下,看不見了。 “不!”安德森一個猛子扎了下去。 她又浮了上來,不停地掙扎、咳嗽,向他伸出雙手。兩人的手相碰,然後握在一起。他將她拉到岸上。她的衣服破爛不堪,就像一團亂七八糟的海草纏在身上,但她的黑色頭髮卻像絲綢一樣閃著光。她黑色的雙眼盯著安德森。她的皮膚奇蹟般地變得涼爽了。

“你為什麼要幫我?” 街上的沼氣燈發出閃爍的光,將城市籠罩在縹緲的綠色陰影中。天已經黑了,路燈發出嘶嘶聲,以微弱的光芒對抗黑暗。濕氣在卵石和水泥上凝結成水珠。人們在夜市的蠟燭邊緊挨在一起,燭光照亮了他們的皮膚。 發條女孩又問了一次:“為什麼?” 安德森聳聳肩。夜色掩蓋了他的表情,這讓他很高興。對於這個問題,他自己也沒有答案。如果那個攻擊她的人向上面投訴,說有一個法朗和發條女孩如此這般,必定會引來很多問題,白襯衫也會來調查他。這是愚蠢的冒險行為,特別是考慮到他的身份已經算是暴露了。他的外表特徵太明顯,而他與發條女孩相遇的地方離弗蘭西斯爵士酒吧也相當近,只要當局能查到那裡,他就會遇到更多麻煩。

他強壓下恐懼的情緒。他快要成為福生那樣的偏執狂了。那個惡棍當時顯然處於嗑藥後的興奮狀態,他不會去和白襯衫說這件事。他只會偷偷溜走,在某個不為人知的地方舔舐傷口。 就算如此,這種行為也夠愚蠢的了。 當她在人力車上昏迷後,他確定她會死掉,他內心的某一部分甚至為此感到高興。但如果再回到在街上認出她的那一刻,他仍會違背自己受過的所有訓練,將自己的命運與她的命運聯繫起來。這種想法讓他感到欣慰。 他看了她一眼。她的皮膚已經沒有了那種讓人心悸的嫣紅,也不再發出如火爐般的熱量。她將身上衣服的殘片擋在胸前,保持自己的尊嚴。當然,這種行為只會讓他產生憐憫——即使是地位低下的生物,也如此執著於擁有自己的尊嚴。

“為什麼?”她又問了一次。 他再次聳肩,“你需要幫助。” “沒有人會幫助發條人。”她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你是個傻瓜。”她將粘在臉上的潮濕頭髮撥到一邊去。不自然的機械停頓式動作,是她作為發條人的特徵。在上衣的破損處,她光滑的皮膚若隱若現,乳房微微隆起。她觸摸起來是什麼感覺?她皮膚上的光澤顯得那麼誘人。 她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你想使用我嗎?” “不。”他不安地轉開目光,“沒必要這麼做。” “我不會反抗的。”她說。 聽出她話中的默許意味,安德森不由得感到一陣厭惡。如果情況不是像現在這樣,他很可能會上了她嚐嚐鮮,不會想那麼多,但現在,想到她對他的期望這麼低,他無法再允許自己那樣做。他擠出一個微笑,“謝謝。我不會那麼做的。”

她點了點頭,眺望著那潮濕的黑夜,以及街燈發出的綠光。他不知道她是否感激他,或者是否感到驚訝;他甚至不能確定他的行為對她究竟有沒有任何影響。儘管在她極度恐懼還有最終獲救的時候,她暫時卸下了偽裝,但是現在,她的想法已經緊緊地鎖上了。 “你有什麼地方可去嗎?我送你。” 她聳聳肩,“去羅利那裡。他是唯一會收留我的人。” “但他不是第一個這麼做的人,不是嗎?你也不是一直……”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任何措辭都會顯得粗魯無禮。看著面前的女孩,他從心底里不願意將她稱為玩物。 她瞥了他一眼,然後再度眺望著流動的城市。街頭的沼氣燈散發出暗淡的綠色磷光,照亮了周圍的一小塊地方,一盞盞路燈之間猶如被黑暗的峽谷所籠罩。他們從一盞路燈下經過時,安德森看到了她的臉,在黯淡的燈光下,那張臉上閃爍著濕潤的光澤,是一副沉思的表情。很快,他們又再度隱沒在黑暗裡。

“不。我不是一直這樣的。不是……”她的聲音越來越小,“不是一直這樣的。”她沉默著,彷彿在思索什麼。 “三下機械公司僱用了我。我曾有一個……”她聳聳肩,“一個主人。公司中的一個高層是我的主人,我是屬於他的。岩——我的主人臨時接到一項外貿業務,他把我帶到了這個國家。我有九十天的入境許可證。由於王室和日本的友好關係,這份許可證可以自動續期。我是他的個人秘書:翻譯、安排公務,以及——陪伴。”她再次聳肩——儘管很難看出,但他能感覺到,“但返回日本的價格很貴。新人類乘坐飛艇的票價和你們一樣。我的主人認為將他的秘書留在曼谷更加合算。所以任務結束之後,他決定回到大阪換一個新的升級版。” “我的上帝。”

她聳聳肩,“我在起降場得到了最後一筆報酬,然後他就離開了。乘飛艇飛走了。” “而現在,羅利成了你的主人?”他問。 她再次聳肩,“泰國人不會用新人類做秘書或者翻譯這類工作。在日本則無所謂,甚至很常見。那裡的生育率太低,需要的工人卻很多。至於這裡……”她搖搖頭,“卡路里市場受到嚴格控制,人們只關心尤德克斯大米,把食物視若珍寶。但羅利不在乎這些。而且羅利……喜歡新奇的感覺。” 油炸魚的油膩氣味飄了過來。他們經過一處夜市,許多人在燭光下就餐,盛得滿滿的麵條、穿在鐵釬子上的烤章魚,還有一盤盤炒肉末。安德森突然想升起人力車的雨篷,拉起簾子,以免其他人看到他和她在一起,但他壓下了這個衝動。炒菜的鍋子下,環境部徵過稅的沼氣冒出綠色的火苗。泰國人的黝黑皮膚上,汗水的光澤隱約可見。在他們腳邊,柴郡貓繞著圈子,等著掉下的殘渣和偷吃的機會。

一隻柴郡貓的身影出現在前方的黑暗中,老顧不得不來了個急轉彎。他用自己的母語低聲咒罵了幾句。惠美子笑了起來,甚至還開心地拍了拍手,讓安德森小小地吃了一驚。老顧怒氣沖沖地回頭瞪了她一眼。 “你喜歡柴郡貓?”安德森問。 惠美子有些驚訝地看著他,“你不喜歡?” “在我的故鄉,人們只為不能更快地殺掉它們而發愁。”他說,“連格拉漢姆教徒都為它們的皮毛提供賞金。也許這是我和他們唯一的共識。” “嗯,是的。”惠美子思索著,眉毛微微皺起,“我認為,它們相對於這個世界來講是進化得太厲害了。如今,純自然的鳥類幾乎沒有生存的機會。”她輕輕微笑了一下,“想想看,如果他們不是先造了柴郡貓,而是先造了新人類會怎樣。” 她眼中是惡意的眼神嗎?或者是悲哀的眼神? “你覺得呢?”安德森問。 惠美子沒有直視他的眼睛,而是看著那些在食客腳下打轉的柴郡貓,“基因破解者從柴郡貓那裡學到的東西太多了。” 她沒有再多說什麼,但安德森基本上可以猜到她心中的想法。如果在早期,基因破解者的思路還不是很清楚的時候,她的同類就被製造出來,那他們將會擁有生殖能力,也不會再有那種特別的一頓一頓的動作特徵。他們甚至可能被設計成像軍用型發條人那樣,擁有致命的武力,又無所畏懼。這種發條人如今正在越南軍隊中服役。如果基因破解者沒有從柴郡貓身上得到教訓,惠美子和她的同類作為一種改進型的人類,甚至有機會徹底取代原本的人類。但現在,他們的基因無法存續。他們注定只有單一的生命,像加強型大豆和全營養素小麥那樣無法延續生命。 另一隻柴郡貓的陰影快速橫穿街道,在黑暗中,它的毛皮閃爍了一下,隨即消失不見。真應該向路易斯·卡洛爾致以崇高的敬意:他的生物僅靠幾艘飛艇和快速帆船就傳播出去,突然間,整個類群的動物都因為無法對抗看不到的危險而全部消失了。 “我們確實認識到了錯誤。”安德森評論道。 “當然。但也許認識得太慢了。”遠方的夜色中浮現出一座寺廟,她突然轉變了話題,朝那邊點了點頭,“很漂亮,你覺得呢?你喜歡他們的寺廟嗎?” 安德森有些好奇。她轉變話題僅僅是為了避免衝突和爭論嗎?還是說她害怕她的幻想會被他駁倒?他注視著逐漸浮現的寶塔和寺廟的尖頂,“比我家鄉那些格拉漢姆教派建的東西漂亮多了。” “格拉漢姆教派。”她撇撇嘴,“他們對於生態位置和自然天性過於注重。相當於洪水過後才專注於建造挪亞方舟。” 安德森想到了海格,那位滿身是汗的牧師為像牙甲蟲造成的破壞而黯然神傷,“如果能做到的話,他們會讓我們全都待在自己所屬的大陸。” “那不可能。人類喜歡擴展地盤,填充到新的生態位置中。” 寺廟上的金飾在月光下發出幽暗的光。沒錯,世界正在又一次縮小。只需搭乘幾次飛艇和快速帆船,安德森就能出現在地球另一邊的黑暗街道上。這實在令人震驚。在他祖父那一代,連擴張時代的城郊與城中心的交流都幾乎無法實現。他的祖父母曾給他講過一些故事,在石油耗儘後的收縮時代,大片的居住區被荒廢,人們在廢棄的郊區尋找可用之物。那時,離開家十英里都可以說是出了趟遠門。可是,瞧瞧他現在…… 他們前方,一些身著白色制服的身影在巷口出現。 惠美子的臉色突然變得蒼白,她靠向他,“抱住我。” 安德森試著把她推開,但她抓得很緊。白襯衫停下腳步,看著他們。距離越來越近,發條女孩抓得更緊了。他實在不想以這樣的方式靠近白襯衫。安德森幾乎想把她推下車去,趕快逃跑。但他絕不會這樣。 她低聲說:“我現在是違反檢疫法的,就像日本造的基因修改象鼻蟲一樣。如果他們看到我的動作,就會知道我是發條人。他們會把我丟進沼氣池裡。”她的身子軟軟地靠近他,“我很抱歉。求求你。”她的眼神在向他乞求。 一陣憐憫的衝動席捲了他,他伸開雙手環抱著她的腰,將她的身子靠在自己的懷裡。不論一個卡路里公司的特工能給予一件非法的日本垃圾什麼樣的保護,他現在都已經做到了。環境部的人笑呵呵地朝他們喊著什麼,安德森回以微笑,甚至還點了點頭,儘管他的皮膚一陣陣地刺痛。白襯衫們還在盯著他們。其中一個笑著朝另一個說了些什麼,他轉身的時候露出了腰間晃蕩著的警棍。惠美子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臉上卻是維持不變的笑容。安德森把她拉得更近了一些。 拜託你們不要索賄。現在不行。拜託了。 他們從白襯衫身邊快速經過。 在他們身後,白襯衫們爆發出一陣笑聲,也許是嘲笑這對抱在一起的法朗和姑娘,也許是因為另外一些完全不相干的事情——但這些都不重要了,他們已經被拉下了一段距離,他和惠美子又安全了。 她從他的懷抱中脫出,身子仍在瑟瑟發抖。 “謝謝。”她低聲說,“我太不小心了,不應該出來的。我真是太愚蠢了。”她撥開臉上的頭髮,回頭看去。環境部的人正在迅速地後退,離得越來越遠。她握緊了拳頭,“蠢姑娘,”她喃喃道,“你不是柴郡貓,不能想消失就消失。”她搖著頭,對自己感到氣惱,“真蠢,真蠢,真蠢。”她這次是帶著教訓回家。 看到她這種模樣,安德森楞住了。惠美子顯然只能適應另一種世界,而不是這個野蠻落後的炎熱之地。顯而易見,這座城市遲早會將她吞噬。 她終於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於是朝他淒然一笑,“沒有什麼是永恆的,我想。” “的確。”安德森的喉頭髮緊。 他們互相凝視。她的上衣領口又繃開了,露出她喉嚨的輪廓以及乳溝的曲線。她沒有再掩蓋自己的身體,只是用憂鬱而哀傷的目光看著他。她是有意的嗎?她是不是想鼓勵他做些什麼?還是說,她的天性就是去誘惑男人?也許她自己都沒辦法阻止自己。就像柴郡貓捕鳥時表現出的狡猾機敏一樣,那是植入到她的DNA中的一種本能。安德森忐忑不安地靠了過去。 惠美子沒有躲開,反而迎了上來。她的嘴唇很軟。安德森的手拂過她的臀部,將她的上衣拉開,摸索衣衫的內部。她喘著氣,靠得更近了,嘴唇微微張著。她希望這樣做?還是勉強默許?她是否根本就沒有拒絕的能力?她的乳房頂著他的胸口。她的手從他身上滑下去。他在顫抖,像一個十六歲的男孩那樣顫抖。設計她的科學家在她的DNA中嵌入了荷爾蒙嗎?她的身體簡直讓人迷醉。 他已無力再去顧及街上的人、老顧,還有一切。他將她拉入懷中,握住她完美的乳房。在他的掌中,發條女孩的心臟就像蜂鳥的心臟一般飛快地跳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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