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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八章

發條女孩 保罗·巴奇加鲁皮 13508 2018-03-14
“我損失了三萬。” “五萬。”奧托低聲說。 露西·阮盯著天花板,“十八萬五千?還是六千?” “四十萬。”闊伊勒-納皮爾把裝著溫熱米酒的玻璃杯放在矮桌上,“在卡萊爾那艘該死的飛艇上,我損失了四十萬。” 震驚之中,桌邊的人全都安靜下來。 “上帝啊。”露西坐起身來。下午的飲酒會後,她的雙眼顯得有些迷離,“你在走私什麼,抵抗二代結核病菌的種子庫嗎?” 在弗蘭西斯·杜雷克爵士酒吧的陽台上,參與這場談話的人或躺或坐。他們總共五個人,露西稱之為“法朗五人隊”。所有人都盯著外面被旱季的太陽曬得冒煙的城市,不斷往嘴裡灌酒,直到酩酊大醉。 安德森也在其中。他半躺在座位上,心不在焉地聽著他們口齒不清的抱怨,關於Ngaw由來的問題始終在他的腦海中盤旋。他後來又去買了一袋這種水果,此時正放在他的兩腳之間。他覺得這個謎題的答案似乎近在眼前,但他卻沒有足夠的智慧去抓住它。他喝著溫熱的高棉威士忌,陷入沉思。

Ngaw顯然不受銹病或是二代結核病菌的影響,甚至直接暴露於病原體也不會被感染;顯然對日本的基因修改象鼻蟲和曲葉病也有抵抗力,否則果子根本就長不出來。完美的產品。這種果子在研製過程中所使用的基因材料與農基公司和其他卡路里公司用於基因破解的材料完全不同。 在這個國家的某處有一個隱藏的種子庫。其中有數千顆、甚至數万顆得到妥善保護的種子,一個真正的生物多樣性寶庫。無窮無盡的DNA鏈條,每一段都有其潛在的用處。為了解決棘手的生存問題,泰國人正在從這個金礦中提取出答案。只要能夠進入泰國的種子庫,德梅因的實驗室就可以發掘出足夠數代人使用的基因密碼,擊退變種瘟疫的攻擊,從而能夠活得更久一些。 安德森在座位上挪動身體,擦去額頭上的汗,獨自生著悶氣。答案已經觸手可及,可他就是抓不到。茄科植物已經起死回生,Ngaw也是。而且吉布森也是在東南亞失踪的。如果不是那個非法滯留的發條女孩,他將不會知道關於吉布森的事情。泰王國在保護機密方面取得了非凡的成功。如果他能查明種子庫的具體位置,甚至可以發動一場突然襲擊……他們在芬蘭事件之後已經學到教訓了。

在陽台之外,有智慧的生物似乎都停止了活動。晶瑩誘人的汗珠從露西的脖子上滾落下來,浸濕她的襯衫。她在抱怨泰國與越南正在進行的煤炭戰爭。以如今的境況,她沒法去尋找翡翠,因為軍隊會射殺一切移動的目標。闊伊勒的連鬢鬍子也濕漉漉的。連一絲風也沒有。 外面的街道上,人力車夫聚集在狹小的陰影之中。他們的骨頭和關節在赤裸而緊繃的皮膚上凸了出來,就像粘著皮膚的骷髏。在這個時段,他們只在有人叫車時才會走出陰影,只在顧客願意出雙倍費用的情況下才會載客。 這間破舊不堪的酒吧設在一座廢棄的擴張時期的大樓上,看起來就像大樓外壁上的一塊瘡痂。通向這個陽台的樓梯旁邊的牆上斜畫著一個標誌,上面有幾個潦草的單詞:弗蘭西斯·杜雷克爵士酒吧。與周圍破敗的環境相比,這個標誌算是新畫上去的。這是幾個法朗的傑作,他們決定將周圍的一切重新命名。取名的那些傻瓜早就在這個國家消失了:不是在叢林中被新型銹病吞噬,就是在爭奪煤炭和翡翠的戰爭中被撕成碎片。但這個標誌仍然留在這裡,或許是它讓此處的主人覺得有趣——他甚至將其當成了自己的綽號;又或許是沒人有精力把它塗掉。再說,炎熱的氣候很快就會讓這東西脫落。

姑且不論其起源,杜雷克酒吧的位置的確不錯:位於海牆的船閘和工廠區之間,年久失修的門臉正對著勝利酒店。 “法朗五人隊”可以坐在這兒,把自己灌得大醉,同時看著會不會有新來的外國人被沖上海灘。 附近還有一些低等酒吧,專門招待那些通過了海關檢查、檢疫和徹底沖洗的水手;但只有這裡——破爛的大街上一邊是勝利酒店白得耀眼的桌布,一邊是弗蘭西斯爵士的竹棚屋——才是那些真正定居曼谷的外國人在閒暇之時樂意逗留的地方。 “你運的是什麼?”露西再次打探闊伊勒的真實損失。 闊伊勒傾身向前,聲音放得很低,引得其他人全都豎起了耳朵,“藏紅花。從印度運來的。” 短暫的平靜後,柯伯笑了起來,“適合空運的貨物,我早該想到了。”

“理想的飛艇載貨。重量輕,一次運輸的獲利比鴉片還多。”闊伊勒說,“泰王國對於種子庫的破解目前還處於無從下手的階段,而所有的政客、將軍都想讓自家的廚房有這東西。如果能得到,他們會很有面子。我的貨早就預售出去了。我本來會變得很富有,富得讓你們無法相信。” “那你現在破產了?” “可能沒有。我正在和斯里甘尼沙保險公司談,他們可能會賠付一部分損失。”闊伊勒聳聳肩,“好吧,百分之八十的損失由他們負責。但那些為了讓這批貨進入這個國家而付出的賄款呢?打發海關代理人的費用呢?”他苦著臉說,“全都賠進去了。只有我這身皮還能留下。” “話說回來,其實我還算幸運的。正因為貨還在卡萊爾的飛艇上,這才仍在賠付範圍之內。我真該請那個在海裡淹死的飛行員喝一杯。要是他們把貨卸下來了,白襯衫在地面把貨燒掉,那就成了正宗的走私貨。那樣的話,我就只能到大街上跟發紺病乞丐和黃卡人為伍了。”

奧托皺起眉頭,“這就得說說卡萊爾的問題了。如果他不是這麼熱衷於政治,根本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 闊伊勒聳聳肩,“這恐怕還不能確定吧。” “當然確定。”露西插了進來,“卡萊爾的精力一半用於抱怨白襯衫,另一半則用於跟阿卡拉特廝混。這次襲擊是普拉查將軍給卡萊爾和貿易部的一條信息,而我們就是信鴿。” “信鴿已經滅絕了。” “你覺得我們不會滅絕?普拉查將軍會很高興地把我們統統投入孔普雷監獄,如果他覺得這樣做可以給阿卡拉特送去恰當信息的話。”她的目光突然轉到安德森身上,“你太安靜了,雷克。你沒有任何損失嗎?” 安德森挪動了一下身子,“生產用的原料,還有生產線的備件。大約十五萬銖。我的秘書還在計算損失。”他瞥了闊伊勒一眼,“我的貨在地面上,保險公司不予理賠。”

與福生的交談,他至今記憶猶新。福生最初假裝否認,抱怨起降場的人辦事效率太低;但最終他承認一切都損失掉了,而且他也沒有將所有的賄款都交給對方。年老的華人表示懺悔,幾乎歇斯底里,他似乎很怕失去工作,因此安德森步步緊逼,辱罵他,對他吼叫,強調自己的不快,讓他陷入恐懼,讓他瑟瑟發抖。儘管如此,安德森仍然不能確定是否給了福生足夠的教訓。也許福生還會試著耍花樣。安德森皺起眉頭。福生的工作讓他能夠將精力集中於更重要的事情,要不是因為這一點,他肯定會把那老東西打包送回黃卡人聚集的大樓裡。 “早跟你說過了,這地方不適合開工廠。”露西說。 “日本人就開了。” “那是因為他們和王室方面有特殊交易。”

“潮州華人的工廠開得也不錯。” 露西皺起眉頭,“他們在這兒已經有好幾代了。實際上,他們與泰國人已經沒有區別了。比起潮州人,咱們的地位更像黃卡人。聰明的法朗應該知道不要在這裡投入太多資金。在這裡做生意很不穩定,只要一次動亂或者政變,轉眼間就傾家蕩產。” “無論怎樣,我們都會遇到棘手的麻煩。”安德森聳聳肩,“再說,這地方是耶茨選的。” “我也告訴過耶茨,在這裡開工廠是個愚蠢的選擇。” 安德森想起了耶茨的形象,那雙眼睛中閃耀著新一代全球化經濟的光芒。 “也許他並不蠢。但毫無疑問,他是個理想主義者。”他把杯中酒一口飲盡。酒吧老闆不見人影,他向侍者揮手,但他們對他視而不見。至少還有一個傢伙在點著頭——他站在那裡睡著了。

“你就不擔心會遇到和耶茨一樣的問題?”露西問。 安德森聳聳肩,“那樣的話也不算太糟。這裡太他媽熱了。”他摸了摸曬傷的鼻尖,“我更適合在北方的廢墟中生活。” 皮膚黝黑的阮和闊伊勒聽了這話,不禁笑了起來。但奧托卻面色陰沉地點了點頭,他的鼻子也在掉皮,顯然他也無法適應熱帶地區的灼熱陽光。 露西拿出一支煙斗,趕開一對蒼蠅,把吸煙工具和鴉片小球放在桌上。蒼蠅慢慢爬開了,但並沒有飛到空中。這些昆蟲似乎也熱昏了頭。在一條小巷的深處,一座老舊的擴張時期大樓的斑駁外牆下,一群孩子在淡水泵旁邊玩耍。露西手裡敲著煙斗,眼睛卻看著孩子們,“上帝啊。我真希望能回到童年。” 似乎所有人都失去了談話的興趣。安德森把腳邊的那袋Ngaw提了起來,從中拿出一個果子,剝開皮。他看了一眼半透明的果肉,然後把長著綠毛的果皮扔在桌上,把果肉送入口中。

奧托歪了歪頭,好奇地看過來,“你手上那是什麼?” 安德森拿出幾個果子分給各人,“我也不清楚。泰國人管這種水果叫Ngaw。” 露西停下磕打煙斗的動作,“我見過這東西。市場上到處都是。它們沒有感染銹病?” 安德森搖搖頭,“現在確實沒有。賣這水果給我的那位農婦說它們是乾淨的,還有證書呢。” 所有人都笑出聲來,但安德森只是聳聳肩,並不介意其中的諷刺意味,“我把它們放了一個星期,什麼事也沒有,比尤德克斯大米還乾淨。” 其他人見他吃掉了果子,也就跟著把自己手上的果子吃了。他們先是瞪大眼睛,然後露出滿意的笑容。安德森敞開袋口,放在桌子上,“請便吧。我已經吃了很多了。” 所有人都伸手摸向袋子,桌子中央很快就堆起一大堆果皮。闊伊勒一邊吃,一邊若有所思地說:“這東西讓我想起了荔枝。”

“哦?”安德森竭力讓自己別顯露出太多的興趣,“從沒聽說過。” “當然。我以前喝過一種飲料,味道和這個有點像。上次我到印度去買那批藏紅花的時候,在加爾各答,一個純卡公司的銷售代錶帶我到他的一家餐館,我在那裡喝到的。” “所以,你認為這是……荔枝?” “可能吧。那人說那種飲料是荔枝口味。當然也可能根本就沒有這樣一種水果。” “如果這真是純卡公司的產品,那我真想不通它怎麼會在這兒出現。”露西說,“按理說,這種水果應該在安格里特島上接受檢疫,環境部會想出一萬條理由來對它徵稅。”她把果核吐到手掌上,朝陽台外面的大街上一丟,“可我到處都能看到這東西,肯定是本地產的。”她將手伸進袋子裡,又拿出一個果子,“你知道誰可能了解這事嗎……”她身子向後靠,朝陰暗的酒吧內部喊,“海格!你還在那兒嗎?醒著嗎?” 聽到那個名字,酒吧里的人頓時一陣騷動,紛紛挺直身子,像被嚴厲的父母抓到的小孩。安德森不禁感到一陣寒意。 “我真希望你沒有這樣做。”他低語道。 奧托皺起眉頭,“我以為他死了。” “上帝遴選的人永遠不會死於銹病,你不知道?”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從陰影中蹣跚走出,所有人的笑聲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海格的臉紅撲撲的,滿臉是汗。他用嚴肅的目光把法朗五人隊挨個看了一遍。 “好啊,各位。”他朝露西點點頭,“還在運那些東西麼?” 露西聳聳肩,“湊合著過唄。”她朝一張椅子點點頭,“別只是站在那兒,坐下跟我們喝一杯,講講你的故事。”她點燃鴉片煙斗,吸了一口,而那個男人則拉過她身邊的椅子,重重地坐了上去。 海格是個很結實的男人,堪稱豐滿。安德森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每個格拉漢姆教派的牧師,其腰圍都大大超過他們的信眾。海格揮手叫酒,讓所有人都十分驚訝的是,幾乎立刻就有一名侍者來到他的身邊。 “沒有冰了。”侍者說。 “是的,不加冰。當然不加。”海格搖著頭說,“我可不想讓該死的卡路里浪費在不知所謂的地方。” 侍者送上酒,海格拿起酒杯,一飲而盡,馬上又叫侍者再給他拿一杯。 “能從鄉下回來真好。”他說,“你會懷念文明帶來的歡樂。”他舉起第二杯酒向大家致意,然後又是一飲而盡。 “你往外走了多遠?”露西咬著煙斗問道。在燃燒的焦油釋放出的煙氣後面,她的目光看起來有一點呆滯。 “差不多到了與緬甸的舊邊境線,三寶塔關那裡。”他用一種憐憫的目光看著他們,彷彿看到了他們的罪孽,“調查象牙甲蟲的擴張情況。” “我聽說那邊不安全,”奧託說,“那裡是誰在管事?” “一個叫查納榮的人。他不是問題,比糞肥巨頭和城裡的官員好相處得多。不是所有的老大都對利益和權力孜孜以求的。”海格若有所指地瞥了他們一眼,“對於我們這些無意搶掠泰王國的煤炭、翡翠和鴉片的人來說,鄉下並不危險。”他聳聳肩,“再說,是帕·克里提蓬邀請我去訪問他的寺院,觀察象牙甲蟲習性的變化。”他搖搖頭,“那裡的破壞情況真是觸目涼心。整座森林連一片葉子都沒有了,存活下來的只有葛藤。上層林全消失了,到處都是倒下的樹木。” 奧托似乎很感興趣,“有什麼還可以利用的資源嗎?” 露西厭惡地看了他一眼,“只有像牙甲蟲,你這白痴。這裡沒人想要那種東西。” 安德森問:“你說是寺院邀請你過去?可你是格拉漢姆教徒啊。” “帕·克里提蓬很有智慧,他知道無論是耶穌基督,還是格拉漢姆派的教義,都不應該惡意排斥。佛教和格拉漢姆教的價值觀有很多重疊。挪亞和殉道者帕·色武布是完全互補的兩個形象。” 安德森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如果那位大師看到格拉漢姆教徒的所作所為,恐怕他就不會這麼看了。” 海格似乎很生氣,“我不是那種鼓吹燒毀農田的人。我是個科學家。” “我無意冒犯。”安德森拿出一隻Ngaw,遞給海格,“你可能會對這東西感興趣。我們在市場上發現的。” 海格驚訝地看著這只果子,“市場?哪個市場?” “所有的市場上都有。”露西回答。 “你不在的時候,這東西出現了。”安德森說,“吃吃看,這玩意兒不錯。” 海格接過果子,仔細觀察,“真是了不起。”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奧托問。 安德森為自己剝開一隻果子,聚精會神地聽海格可能會說些什麼。他絕對不會直截了當地向一個格拉漢姆教徒提問,但他樂於讓其他人替他做這種事。 “闊伊勒認為這是荔枝。”露西說,“你認為呢?” “不,不是荔枝。這可以肯定。”海格把那顆果子在手中來回翻轉著,“看起來,這可能是古老文獻中名為紅毛丹的水果。”海格一邊思考,一邊說,“不過,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紅毛丹和荔枝有著某種程度的親緣關係。” “紅毛丹?”安德森臉上保持著友好的表情,盡量不表現出自己內心的傾向,“這名字真可笑。泰國人都管它們叫Ngaw。” 海格吃掉果子,將大果核吐在手掌上。他仔細觀察這顆濕潤的種子,上面沾著他的唾液。 “我想知道它能不能繁殖。” “你可以把它種在花盆裡,看它會不會發芽。” 海格惱火地看了他一眼,“只要這不是哪家卡路里公司的產品,它就肯定能發芽。泰國人從來不做絕育的基因破解品種。” 安德森笑了起來,“卡路里公司製作熱帶水果嗎?我還真不知道。” “他們做了菠蘿。” “哦,對。我忘了。”安德森稍微停頓了一下,“你怎麼知道這麼多水果的知識?” “我在新阿拉巴馬大學學習過生物系統和生態學。” “那是你們格拉漢姆教派的學校,對不對?我還以為你們學的全是如何點燃田野的技術呢。” 其他人聽到如此明顯的挑釁,都不由得倒吸一口氣,但海格只是冷淡地看了安德森一眼。 “別妄圖激怒我,我不是那種人。如果我們真的打算恢復伊甸園,那就需要有足夠的知識,花費足夠的時間,才能完成這一目標。在到這裡來之前,我用了整整一年,仔細研究了收縮時代前的東南亞生態系統。”他伸手又拿出一個果子,“這東西肯定讓卡路里公司又羨又妒。” 露西也連忙翻找袋子中剩下的果子,“你們覺得能不能把這東西用快速帆船運回去?你們知道我的意思,其實和那些卡路里公司所做的一樣,只不過是方向反過來。我打賭人們會出大價錢來購買。新的口味,獨特的外形!把它當作奢侈品來賣吧。” 奧托搖搖頭,“你得讓他們相信這東西沒有感染銹病。紅色的果皮會讓他們很緊張。” 海格點頭表示贊同,“最好別這麼做。” “但那些卡路里公司就是這樣做的。”露西指出,“他們運來種子、食物,一切他們想要賣掉的東西。他們是全球化的。為什麼我們不能試著做同樣的事情呢?” “因為這樣做不符合格拉漢姆教義的精神。”海格輕聲說道,“那些卡路里公司的所作所為,早已為他們自己在地獄中預訂了位置。你不應該如此急切地想要加入他們的行列。” 安德森笑了起來,“得了吧,海格,你怎能如此打擊一顆具有創業精神的心靈呢?露西說得沒錯。我們甚至可以把你的臉印在箱子的側面,”他模仿著格拉漢姆教徒祈求神靈保佑的手勢,“你知道,就像神聖教會品質保證什麼的。像加強型大豆一樣安全。”他嬉笑著說,“你覺得怎麼樣?” “我決不會參與這樣的褻瀆行徑。”海格皺起眉頭,“食物應該出產於它們原本的生態位置,並且不應當離開。不應該為了追逐利潤,而讓食物浪費其有限的時間在全球各處穿行。我們以前就是這樣做的,給我們帶來的是毀滅。” “又是格拉漢姆教義。”安德森剝開另一隻果子,“格拉漢姆教派正教會的某處肯定藏著一個裝錢的神龕,瞧你們這些主教肥的。” “羔羊可能會迷路,但教義的正確性不容置疑。”海格出人意料地站了起來,“感謝你們的盛情款待。”他朝安德森皺了皺眉,但還是伸出手,又抓過一隻果子,這才緩步離開。 他剛剛離開他們的視野,所有人就都鬆了一口氣。 “上帝啊。露西,你幹嗎要那樣做?”奧托問,“那傢伙讓我噁心。我之所以離開組織,就是不想有格拉漢姆教派的牧師隨時在身後盯著。你真有必要叫來一個牧師讓咱們反胃嗎?” 闊伊勒神色陰沉地點點頭,“我聽說聯合大使館現在又來了一個牧師。” “牧師到處都是,像蛆一樣。”露西朝他們揮揮手,“再丟給我一個果子。” 他們又開始胡吃海塞。安德森看著他們,關於這種水果的出處,他想知道這些有著豐富旅行經驗的人是否有些別的想法。紅毛丹也是一種可能性,很有意思。不管怎麼說,除了海藻的培養槽和營養液被毀的壞消息之外,這一天正在向好的方向轉變。紅毛丹。這個名字發送回去,德梅因的研究人員就有事情做了。他們將進行調查,最終會發現這種神秘植物的起源。某個地方一定有關於這種水果的歷史記錄。他得回去查一下書,看看是否能找到…… “瞧瞧誰來了。”闊伊勒低聲道。 所有人都轉過身。是理查德·卡萊爾,他穿著一身熨帖得筆挺的亞麻套裝,正沿著樓梯往上爬。進入到蔭蔽處之後,他摘下帽子,給自己搧風。 “我太他媽恨這傢伙了。”露西低聲說道。她再度點起煙斗,狠狠地吸了一口煙。 “他在那兒笑什麼呢?”奧托問。 “見鬼,誰知道。他不是損失了一艘飛艇嗎?” 卡萊爾站在陰影中,眼睛掃過屋裡的每一名顧客,並向他們逐一點頭。 “今天真熱啊。”他高聲喊道。 奧托怒氣沖沖地瞪著他,面紅耳赤,低聲說道:“要不是這傢伙參與該死的政治,我今天就會成為大富翁了!” “別那麼誇張。”安德森將另一顆果肉丟入口中,“露西,把你的煙斗給他來一口。這麼熱的天,我可不想因為鬥毆被弗蘭西斯爵士趕出去。” 抽過鴉片之後,露西的眼神顯得有點呆滯,但她還是朝奧托揮了揮煙斗。安德森從她手中接過,遞給奧托,然後站起來,手裡拿著空杯子,“還有誰想再來點什麼?”眾人紛紛搖頭。 卡萊爾走到吧台邊,咧嘴一笑,“你把可憐的老奧托怎麼了?” 安德森回頭瞥了他一眼,“露西抽的鴉片很烈。我看他恐舊連走路都走不了,更不用說和人打架了。” “那玩意兒真是魔鬼的毒藥啊。” 安德森舉著空杯子朝他致意,“是啊,酒也不賴。”他朝吧台裡看了一眼,“弗蘭西斯爵士上哪兒去了?” “我還以為你知道呢。” “我可不這麼認為。”安德森說,“你損失多嗎?” “有一些。” “真的嗎?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在意。”安德森朝法朗五人隊的其他成員打了個手勢,“大家都在抱怨你參與政治,與阿卡拉特和貿易部混在一起。瞧瞧你,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上去了。你簡直像個泰國人。” 卡萊爾聳聳肩。這時,衣著講究、戴著頭巾的弗蘭西斯爵士從後面的房間中走了出來。卡萊爾要了威士忌,安德森則舉著自己的空杯子。 “沒有冰了。”弗蘭西斯爵士說,“驅動壓縮泵的巨河馬要求得到更多的錢。” “那就給他們錢啊。” 弗蘭西斯爵士搖搖頭,接過安德森的杯子,“要是他們一捏住你的卵蛋,你就跟他們談條件,他們下次就會捏得更用力。再說我也不能像你們法朗那樣賄賂環境部,弄到煤炭的配額。” 他轉過身,從架子上取下一瓶高棉威土忌,用精準的手法把杯子注滿。安德森不禁想起了有關此人的傳言,或許其中有一些的確是真的。 奧托此時正在那裡搖頭晃腦,口中時不時地嘟囔著“該死的飛艇”。他之前曾說過,這位弗蘭西斯爵士原來擁有昭披耶的爵位,是王室的高級助理,但在一次權力鬥爭中被趕出了宮廷。除此之外,也有人說他曾經是糞肥巨頭的僕人,現已退休。還有種說法是他是高棉王子,自從泰國擴張併吞並了東方的高棉之後,他便隱姓埋名遷居至此。儘管說法不一,但每個人都認為他以前必定身居高位——這也解釋了他為何對顧客如此輕蔑。 “付錢。”他說,將杯子放在吧台上。 卡萊爾笑了起來,“你知道我們是講信用的。” 弗蘭西斯爵士搖著頭,“你們兩個都在起降場事件中損失了不少,這事大家都知道。馬上付錢。” 卡萊爾和安德森各自從口袋中掏出幾個硬幣,“我還以為我們的關係夠好了呢。”安德森抱怨道。 “這就是政治。”弗蘭西斯爵士微笑著說,“你們明天也許還在這兒,但也可能會像沙灘上擴張時期的塑料一樣被浪頭捲走。每個街角都有傳單,極力呼籲讓齋迪上尉成為宮廷顧問,授予昭披耶的爵位。如果他真的上位,那你們這些法朗……”他比了個威嚇的手勢,“全都得消失。”他聳聳肩,“普拉查將軍的廣播電台將齋迪稱為猛虎、英雄,學生聯合會也在呼籲取消貿易部,把它置於白襯衫的管理之下。貿易部這次丟臉丟大了。法朗和貿易部就像法朗和跳蚤那般親近。” “說得好。” 弗蘭西斯爵士聳聳肩,“你們身上的確有股味兒。” 卡萊爾繃著臉,“人人身上都有味兒,現在是他媽的熱季。” 安德森適時介入調解,“我想貿易部丟了這麼大的臉,一定會怒火上湧吧?”他喝了一口溫熱的威士忌,皺了皺眉頭。他不是不習慣室溫飲料,但那是在來這里之前。 弗蘭西斯爵士數了數硬幣,放進錢盒,“阿卡拉特部長倒是還笑呵呵的。但日本人要求賠償損失,白襯衫當然不可能賠,所以,阿卡拉特要么為曼谷之虎做的事承擔責任,要么就得在日本人面前丟臉。” “你認為日本人會離開?” 弗蘭西斯爵士臉上露出厭惡的表情,“日本人和卡路里寡頭沒什麼兩樣,他們總是在想方設法地滲透進來。他們是不會離開的。”他向酒吧的另一頭走去,再次丟下這兩個人。 安德森掏出一個Ngaw,遞給卡萊爾,“來一個?” 卡萊爾接過果子,拿在手上仔細觀察了一會兒,“這他媽的是什麼?” “Ngaw。” “這玩意兒讓我想起蟑螂。”他皺了皺眉,“跟你說清楚,你這傢伙別想拿我做實驗。”他把果子還給安德森,小心翼翼地在褲子上把手擦乾淨。 “害怕了?”安德森拋出誘餌。 “我老婆也喜歡吃新出來的東西。她控制不了自己,瘋狂地迷戀美味的食品。只要有新出現的食品,她都要嘗試吃一下。”卡萊爾聳聳肩,“我得等一個星期看看,要是你們都沒吐血,那時再說。” 他們在高腳靠背椅上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不約而同地望向外面的勝利酒店,酒店在灰塵與熱氣的遮蔽下閃著白光。在一條巷子的深處,一名洗衣婦正端著盆子,準備在一座外牆斑駁的老舊高層建築旁邊晾曬衣物。還有一個女人正在洗身體,她身上套著一條紗籠,織物的纖維緊貼著她的身子。赤身裸體的兒童在塵土飛揚的小巷中追鬧,跳過一塊塊破爛的水泥——一百多年前的擴張時代留下的遺物。沿著街道向遠方看去,可以隱約看到高聳的海堤,海堤的另一邊就是時刻準備吞沒這座城市的大海。 “你損失了多少?”過了很久,卡萊爾終於開口問道。 “挺多的。託你的福。” 卡萊爾沒有回應這明顯的譏諷。他把酒喝完,揮手再要一杯。 “真的沒有冰?”他問弗蘭西斯爵士,“還是因為你覺得我們明天就會消失?” “明天再問我吧。” “如果我明天還在這兒,你會有冰嗎?”卡萊爾問。 弗蘭西斯爵士的臉上閃過一絲笑意,“那要看你們支付給搬運貨物的巨河馬和巨像多少報酬了。所有人都說為法朗燃燒卡路里賺得更多……所以弗蘭西斯爵士的酒吧沒有冰了。” “但如果我們都消失了,就沒人來喝酒了。到時你有冰也沒用。” 弗蘭西斯爵士聳聳肩,“你說得沒錯。” 卡萊爾望著他的背影皺起了眉頭,“巨像工會、白襯衫,現在是弗蘭西斯爵士。不管你往哪兒看,總能看到一隻伸出來要錢的手。” “這就是在這兒做生意的代價。”安德森說,“不過我想問問,你剛才進來時怎麼還笑得出來。我還以為你一點損失都沒有呢。” 卡萊爾端起剛倒滿的酒杯,喝了一口,“只是因為看到了你們愁眉苦臉的表情,就好像你們的狗剛剛死於二代結核病一樣。不管怎麼說,雖然損失了錢,但至少沒人把我們鎖在孔普雷的水牢裡。這還不值得一笑麼?”他的身子向安德森靠過來,“事情不會就這樣簡單結束。還早得很。阿卡拉特的袖子裡還有不少把戲沒拿出來。” “如果你給白襯衫施加太多壓力,他們肯定會反咬一口。”安德森提醒道,“你和阿卡拉特發出的噪音太多了,稅收和排污限額改革之類的事情都是他們不喜歡聽的。你們甚至還拿發條人說事兒。還有,之前我的助手跟我說的話和剛才弗蘭西斯爵士說的一樣:所有的泰國報紙都把咱們的朋友齋迪稱為女王之虎,把他說成個英雄。” “你的助手?你是說你辦公室裡的那個妄想狂?黃卡蜘蛛?”卡萊爾大笑起來,“那就是你們的問題。你們都只是坐在一邊,滿腹牢騷地期待自己的境況能有所改善,但我卻在改變整個遊戲規則。你們的思維都停留在收縮時代。” “我可不是那個損失了一艘飛艇的人。” “那是做生意必須付出的成本。” “我不認為失去五艘飛艇中的一艘可以說成是'成本'。” 卡萊爾撇了撇嘴。他向安德森靠過來,低聲說:“得了吧,安德森。這次與白襯衫的摩擦事件與你想的並不一樣。有些人老早就在等著他們撈過界了。”他停頓了一下,以確認對方已經明白了他所說的話,“我們的人甚至還做了一些事,就是為了讓這次事件盡快發生。我剛剛才跟阿卡拉特本人談過,我可以向你保證,事情會向對我們有利的方向發展。” 安德森幾乎要笑出聲了,但卡萊爾只是豎起一隻食指搖晃著,“隨便你信不信,但在我做完這件事之後,你們會親我的屁股,感謝我為你們爭來的新的關稅結構。而且,我們的銀行賬戶上都會多出一大筆賠款。” “白襯衫從來不會賠償。無論是燒掉農場,還是沒收貨物,他們從來不賠。” 卡萊爾聳聳肩。他朝陽台外面的熾熱陽光瞄了一眼,說道:“雨季要來了。” “何以見得?”安德森悶悶不樂地看著幾乎要燃燒起來的空氣,“已經晚了兩個月了。” “哦,別管那個,反正快來了。這個月也許不會來,或許下個月也不會來,但它會來的。” “來了又怎麼樣呢?” “環境部想為抽水泵換一些新部件。都是關鍵部件。有七台水泵要換。”他停頓了一下,“現在,你猜那些部件都在哪兒放著呢?” “告訴我吧。” “印度洋的另一邊。”卡萊爾臉上露出鯊魚般的笑容,但很快就消失了,“在加爾各答的某個吊架上。巧的是那吊架是在我的名下。” 酒吧中的空氣像是突然被抽空了一樣。安德森四下打量了一下,確定沒有人在他倆旁邊,“上帝啊,你這蠢貨,你是認真的嗎?” 現在一切都聯繫起來了。卡萊爾的吹噓,還有他的自信。這個人像海盜一樣,總有一種樂於冒險的精神。但是,卡萊爾是個老滑頭,他究竟是虛張聲勢還是真心實意,的確難以區分。比如他說阿卡拉特很重視他的意見,實際上他可能只是和秘書談過。不過是吹牛皮,人人都懂。但這件事…… 安德森剛想說話,但他看到弗蘭西斯爵士走了過來,連忙轉過身,擺出一副苦惱的表情。卡萊爾的眼中閃著惡作劇的光芒。弗蘭西斯爵士將倒滿酒的杯子放在他身邊,但安德森現在已經無心喝酒了。弗蘭西斯爵士剛一走開,他馬上向卡萊爾靠過去。 “你準備以整座城市為人質來脅迫嗎?” “白襯衫似乎已經忘了他們需要外人的幫助。我們正處於一個新的擴張時代,所有事情都是一環扣一環的,而他們的思考方式卻仍然停留在收縮時代。他們不明白他們已經非常依賴法朗了,沒有我們,他們根本活不下去。”卡萊爾聳聳肩,“到了這一步,他們就像棋盤上的小卒子。他們不知道是誰在挪動他們,而且也無力阻止,不論他們怎麼嘗試。” 他喝光杯中的威士忌,皺了皺眉,把杯子放在吧台上。 “我們都該去給齋迪那個雜種白襯衫獻花。他的工作做得太棒了。如果城市中有超過一半的燒煤水泵都不能工作……”他聳聳肩,“與泰國人打交道,最妙的地方就是他們都很敏感。我甚至用不著開口威脅,他們會自己衡量後果,並做出正確的選擇。” “真是一場豪賭啊。” “有哪件事不是賭博呢?”卡萊爾朝安德森不屑地一笑,“沒準兒我們明天就全都感染銹病的新變種死了,也可能我們會成為這王國中最富有的人。一切都是賭博。泰國人坐莊,我們也可以。” “要是我的話,我會用發條手槍指著你的頭,用你的腦袋來交換水泵部件。” “勇氣可嘉!”卡萊爾笑起來,“現在你的思考方式和泰國人一樣了。但我也有自己的防護措施。” “什麼措施,貿易部嗎?”安德森撇撇嘴,“阿卡拉特沒有足夠的力量保護你。” “他自己用不著有力量。他有聽命於他的將軍。” “你喝多了吧。將軍的朋友遍布軍方的每個角落。要不是老國王在普拉查即將徹底擊敗阿卡拉特的時候進行了乾涉,白襯衫現在已經掌握整個國家的實權了。” “世易時移。普拉查手下的白襯衫和他本人的行為已經惹怒了很多人。人們希望發生變化。” “你是說,叛亂?” “如果我們得到了王室的支持,還能算是叛亂嗎?”卡萊爾滿不在乎地伸手拿起吧台上的酒瓶,往自己的杯裡倒酒。瓶子空了,杯子只倒了一半。他抬起一邊的眉毛看著安德森,“啊,現在你倒是用心聽了。”他指了指安德森的杯子,“你還準備喝嗎?” “這是要達到什麼目的呢?” “你想加入進來嗎?” “為什麼你會提議讓我加入?” “你一定要問嗎?”卡萊爾聳聳肩,“當年耶茨在這裡建工廠的時候,他為巨像工會提供的能量付了三倍的價格,到處扔錢。從沒見過那麼有錢的。” 他朝其他外國人點點頭——他們正玩著無聊的撲克遊戲,等待白天的熱量略微散去,好讓他們可以繼續工作、玩弄妓女,或是無聊地等著新一天的到來。 “這些都是小孩子,穿著成人衣服的小孩子。但你不一樣。” “你覺得我很有錢?” “哎,別演戲了。你的貨都是我的飛艇運來的。”卡萊爾提醒道,“我知道你的補給品最初是從哪兒來的。”他意味深長地看著安德森,“我是說,在它們到達加爾各答之前。” 安德森裝出漠不關心的樣子,“那又如何?” “大多數都是從德梅因運來的。” “你覺得我值得一談,就是因為我有來自中西的投資人?這裡的每個人不都是從投資人那裡獲得資助嗎?一個富有的寡婦想要做些關於扭結彈簧的實驗,這也不是什麼怪事。你小題大做了。” “我有嗎?”卡萊爾環視酒吧,然後靠近他,“大家都在談論你。” “怎麼說的?” “他們說你對種子特別感興趣。”他似有所指地用目光示意兩人之間的那堆果皮,“如今我們或多或少都做些基因間諜的活兒,但你是唯一一個為此付出精力的人,唯一一個會打探有關白襯衫和基因破解者信息的人。” 安德森冷笑起來,“你和羅利談過了。” 卡萊爾揚起頭,“不知這樣說你是否欣慰一點,從他口中打聽你的事還真不容易。他不想跟我談你的事。一點也不想。” “他的態度應該再堅定一些。” “他已經老了,不靠我幫忙,他得不到好的治療。”卡萊爾聳聳肩,“我們在日本有客運代理人。你可沒辦法讓他安然地再活個十年。” 安德森強迫自己發出笑聲,“當然。”他用笑容掩藏自己的憤怒。他得處理掉羅利,或許連卡萊爾也得乾掉。他太粗心了。他厭惡地看著桌上的Ngaw。他在所有人面前展示他最近的研究興趣,甚至包括格拉漢姆教徒,他已經暴露了。過於放鬆警惕,輕易忘記底線,結果就是某一天在酒吧里,某個人狠狠地扇你一巴掌。 卡萊爾繼續說:“如果我可以跟某人談一談,討論一些問題……”他停了下來,棕色的眼睛搜索著安德森臉上可能露出的讚同表情,“我並不關心你是為哪一家公司工作。如果我對於你的興趣的理解沒錯的話,那我們會發現雙方的目標很大程度上是處於同一個方向。” 安德森用手指敲著吧台,思索著。如果卡萊爾失踪了,會不會引起一些人的注意?他甚至可以將此事歸咎於狂熱的白襯衫…… “你覺得你們有機會嗎?”安德森問。 “泰國人之前就有暴力變革的事例。勝利酒店的建立,正是由於素拉旺首相在12月12日的叛亂中丟了腦袋,當然也丟掉了他的豪宅。泰國歷史上政權轉變是常有的事。” “我有點擔心,既然你和我談了這事,你會不會也和別人談。知道的人也許太多了。” “我還能和誰談呢?”卡萊爾朝“法朗五人隊”的其他人那邊抬了抬下巴,“他們什麼都不是。我連一秒鐘都用不著考慮。不過,你們的人……”卡萊爾停了下來,似乎在考慮措辭,然後傾身向前。 “你瞧,阿卡拉特對這種事很有經驗。白襯衫到處樹敵,他們得罪的不僅僅是法朗。我們的目標需要集合各方面的力量。”他啜了一口威士忌,細細地品味了一會兒,這才放下杯子。 “如果能成功,對於我們將會相當有利。”他的眼睛緊盯著安德森的雙眼,“特別是對你,對你在中西的朋友有利。” “你從中又能得到什麼好處?” “當然是貿易。”卡萊爾咧嘴一笑,“如果泰國人對外開放,而不是維持今天這種荒謬可笑的防禦姿態,我公司的業務就可以擴張。這是筆好生意。我沒法想像你們的人是怎麼過的:整天在安格里特島上坐冷板凳,明知這國家處於飢荒之中,要賣掉僅僅幾噸的尤德克斯大米或加強版大豆,還得四處求爺爺告奶奶。你們本可以進行自由交易,而不是呆坐在那座檢疫隔離島上。我覺得這種條件對你們是很有吸引力的,當然我也可以從中獲益。” 安德森仔細打量著卡萊爾,試圖確定可以在多大程度上信任這人。兩年來,他們一起喝過酒,也一起嫖過妓,還曾簽訂過貨運協議,互相握手。但安德森對他並沒有什麼了解。總部的辦公室有一份關於他的檔案,但內容不多。安德森思考著。種子庫就在這國家的某處,如果有一個容易打交道的政府…… “有哪些將軍支持你們?” 卡萊爾笑了起來,“如果我告訴你的話,你會認為我很愚蠢,無法保守秘密。” 這人是在吹牛,安德森認定了。他得想辦法讓卡萊爾消失,盡快,而且安靜地消失。不能讓他暴露自己的偽裝。 “聽起來很有趣。或許我們得再見次面,談談雙方各自的目標。” 卡萊爾張嘴準備回答,但他停了下來,仔細審視著安德森。他露出微笑,搖了搖頭,“哦,不。你不相信我。”他聳聳肩,“好吧,這很公平。那你就等著吧。只要兩天時間,你會被我打動的。到時候我們再談。”他意味深長地看著安德森,“而且,我們會在我選定的地方見面。”他將杯中酒喝完。 “等什麼?這段時間中會發生什麼變化嗎?” 卡萊爾將帽子扣在頭上,微笑著說:“一切都會改變,親愛的法朗先生。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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