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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十、意外的敵人

拉格朗日墓場 王晋康 7740 2018-03-14
魯剛關閉通話器,笑道:“伙計們,該干活啦!” 大家都輕鬆地笑起來,事情已回到正常軌道上了。他們仍按自己的分工,準備開始投料。唐世龍主動地說:“我去恢復剛才剪斷的電路。” 魯剛點點頭:“你去吧。” 唐世龍臨走前向魯冰滑過去。這一段時間她一直沒說話,用那種古怪的目光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她好像一直包在一層黑色的殼裡。如果說過去唐世龍對她的愛情是半真半假,那麼現在,在即將到來的新生活中,他已經把魯冰放在家庭主婦的位置了。他不擔心魯冰是否願意成為他的妻子,擔心的倒是另一個問題:魯冰,還有他自己,能否過慣安分守已、波瀾不驚的日子?他向魯冰伸過手:“冰兒,請原諒,我騙了你,剛才又傷了你,你不會怪我吧。”

魯冰很順當地投入他的懷抱,緊緊摟著他的腰。她的行動驗證了唐世龍的估計,他吻著姑娘的櫻唇,得意之餘,心裡卻多少犯嘀咕:魯冰的多情順從與口唇的冰冷僵硬似乎不配套!果然,魯冰猛地把他推開,手裡已拎著那隻威力強大的爆破槍,並且熟練地扳下機頭。 所有人都愣了。唐世龍穩住身體,急忙喊:“冰兒,不能開槍,千萬不能開槍!” 魯剛也急忙過來,輕聲輕語地說:“冰兒,不要開槍,千萬不能開槍啊。” 魯冰像個巫婆似地嘎嘎笑了,聲音枯澀地說:“魯剛先生,你獨獨忘了征求我的意見。” 魯剛悔得咬緊牙關,他的確忘了征求妹妹的意見。為什麼?可能下意識中把魯冰看成一個驕縱任性的、毫不懂事的小女孩——當然事實正是如此,但他的疏忽刺激了魯冰,她這會兒一定又犯病了。他輕聲說:“冰兒,是哥哥不對。但你千萬不能開槍,它會毀了整個飛船,聽話,啊?”

“聽話?”魯冰怨毒地重複道。不,我已不是小孩子了。 16個圓球形的燭光在她眼前閃爍著,那是永藏在少女心中的聖蹟。她喜歡看魯剛哥哥的喉結,看他的唇邊的小鬍子,喜歡把已經凸起的乳胸擠在他寬厚的後背上。回想著這些,她能感到一種生理的快感和亂倫的羞恥——但罪惡的根子正是魯剛!誰讓他做自己的哥哥?他在看著自己的乳溝和自己的裸體時,完全不是哥哥的眼神,那里分明也有被壓抑的慾望! “魯剛先生,你要把我送給唐世龍作禮品嗎?” 這些年來,儘管時時伴著亂倫的羞恥感,儘管知道魯剛與父母的橫死一定有某種聯繫,但她的內心深處始終割捨不開他。她戲弄他,折磨他,正是因為愛他,恨他硬撐著正人君子的外表。後來,唐世龍出現了,他的狂放佻脫贏得了自己的愛,她也真打算在這個港灣上拋錨——可是,她仍然不能容忍魯剛的話!也許直到現在她才知道,自己對唐世龍的愛情實際是一種逃避,是對自己的欺騙。

在妹妹的狂怒面前,魯剛有些摸不著頭腦。他知道魯冰心裡一定有個可怕的結,但他不知道那是什麼,更無法去打開。他只好按自己的思路繼續勸解:“冰兒,我不會干涉你的婚姻,一切依你,好嗎?” “一切依我?那我要殺了他。”她重新把槍口對準唐世龍。魯剛驚叫道:“冰兒!……”但魯冰已閉上眼睛,咬著牙扣下板機。 轟然一聲巨響,唐世龍猛然一閃,及時逃脫了。爆破彈洞穿了艙壁,立時艙內響起淒歷的嘯叫聲,艙內的加壓空氣順著那個臉盆大的破口向外逸出,艙內所有未固定的東西都被氣流攜走,幾個人東倒西歪,在滑跌過程中都順手抓住管線或固定的桌腳,身子則隨著狂風飄揚。 在災難來臨時,魯剛已敏捷地撲過去。他沒來得及阻止魯冰開槍,但及時抓住了魯冰,把她掩在身下。尖嘯聲繼續響著,其它艙室的空氣從生活艙門狂湧而來。魯剛知道不能再猶豫了,他趴在魯冰耳邊,在嘯叫聲中大聲喊:“冰兒,抓緊這個鐵管!千萬不要鬆手!唐世龍,你來照護她!”

他自己則艱難地挪過去,抓住一個小儲物櫃,儲物櫃的固定支座在他的神力下吱吱嘎嘎地被扭斷。他捧住儲物櫃,順著氣流的衝勢向缺口撲過去。拉里和班克斯驚叫著:“老虎!船長!” 他被激流沖至缺口處,手疾眼快地用儲物櫃壓在缺口上,巨大的壓力使密封更為貼合,尖嘯聲立即減弱,變成較弱的嘶叫聲,魯剛喊:“關閉密封門!” 拉里幾人立即過來,緩緩關閉了生活艙的艙門,唐世龍扯著魯冰先出去了,這個闖下彌天大禍的古怪女人神色木然,像是在夢遊中。密封門關閉後,洩漏明顯減弱。拉里和班克斯取過兩個氨基甲酸脂的噴筒,對缺口周圍噴灑一通,白色的雪花在縫隙處迅速固化。 密封的效果很好,艙室已安全了。為了減低缺口處的壓力,他們撤出來後,再次關閉了生活艙的密封門。

他們順著通道來到指揮艙,唐世龍還在緊緊抓著魯冰,這個幾乎毀了飛船的乖戾女人。大家礙著魯剛的面子,不好說什麼話,各人的目光都躲著她。只有老拉里一直用目光憐憫地撫摸著她,可憐的冰兒,儘管她的乖張叫人憤恨,可她有一個鬱結多年的心結啊。說起來,正是魯剛害了她。 魯剛直起身,苦澀地說:“好,咱們去幹活吧。” 他的眼神忽然定住了!透過舷窗,他看到飛船正非常緩慢地向那個幽靈網格飄去。移動非常輕微,但魯剛久經鍛煉的敏銳目光抓住了這點些微變化。他知道是艙壁漏氣造成的,在無重力環境下,這種反沖力足以破壞飛船的靜止狀態。他的全身神經立即崩緊,喊一聲:“飛船正撞向廢料山,立即進行姿態調整!” 他迅速坐到駕駛椅裡,在屏幕上目測著飛船與廢料山上的距離和相互方位。

儘管主電腦中有各種盡善盡美的程序,但在這樣的突發事件中,還是人腦最為可靠。 他啟動了左側的點火噴管,飛船有一個輕微的停頓,仍然按原來的方向滑去。 他加大了噴火的力量,為了抑制飛船可能出現的旋轉,他又在對側啟動了幾個噴口。 在舷窗中看到,飛船仍無聲無息地撞向幽靈網格,巨大的翅膀已經與之接觸了。聽到一陣輕微的擦刮聲。魯剛心中猛抖了一下,拉里和班克斯也都閉上了眼睛。他們知道,由於飛船的巨大質量,這樣輕微的碰撞速度也足以把飛船的翅膀折斷,那麼,他們只有把生命交給死神了。 但他們隨即驚喜地發現,刮擦聲消失了,幾個人都撲到舷窗上向外看,看到飛船已經開始緩緩地退離幽靈網格,原來,正好在刮擦聲響起時,它的碰撞速度也到了強弩之未,所以未造成損壞。

魯剛立即回到原位,繼續著剛才的調整。又用了20分鐘時間,飛船重新定位在易於投料的安全位置。魯剛這才擦了一把冷汗。 在地面的天文望遠鏡裡看不到這些細微變化。他們只看到飛船在點火,以為這是投料前的例行程序。這段時間裡,挪亞方舟的通話器一直在關著,沒人知道飛船內的異變。白宮通信室裡的人們輕鬆地交談著,不知道飛船又經歷了兩度生死。 惠特姆的心境自然輕鬆多了,不過一個接一個的熱線電話也頗難應付,包括英國、以色列、加拿大這些與美國有著特殊友誼的國家,他們的元首都冷淡的表示了自己的不快,希望美國政府對此事給出一個正式的、說得通的解釋。電視節目中也播發了一些敵對國家的示威,群眾們怒吼著“絞死無恥的美國佬”。白宮辦公室主任馬丁走近總統,低聲說:“綠色和平組織在因特網上發出抗議,不許把核武器放置在近地空間。看,十幾人已聚集在白宮草坪上,要求把氫彈運回地球拆毀。”

惠特姆掃一眼屏幕,幾個人正對著攝像鏡頭可勁兒地吐口水,標語牌上寫著:“總統,我們為你臉紅!”惠特姆平靜地說:“知道了。” 通信官走過來說:“中國主席的熱線電話。” 惠特姆走進絕密室,對方輕鬆地笑著說:“危機基本過去了吧,謝謝你作為政治家的機敏,尤其是你的真誠。” “也謝謝你的支持。”他笑道:“白宮草坪上正有人抗議,要求把氫彈運回地球拆毀。” “不可以!”中國主席立即反應道。可能是意識到自己的口氣太硬,他和緩地笑道:“按我個人的意見,恐怕不能這樣作。貴國著名作家克賴頓在'侏羅紀公園'裡提到了數學上的'馬康姆'效應,用中國話就是說禍不單行。局勢還未完全控制,在這種臨界狀態下很可能出現一些意外,比如飛船故障啦,恐怖分子的破壞啦,操作人員因情緒激動導致的誤動作啦。所以絕不能讓滿載核彈的飛船在這個時刻返回地球。先放到拉格朗日吧,我們會有充裕的時間去處理這件事。”

“謝謝你的忠告,充滿東方智慧的忠告,這也正是我自己的意見。” 魯冰蜷縮在角落裡,看著別人都在忙碌。魯剛把飛船交給自動控制系統,也趕到機械艙。拉里已打開貨艙外門,飛船的下腹部張開了,就像甲蟲張開硬翅。 唐世龍剛恢復了投料機構的電路,班克斯正重新穿戴那件帶推進裝置的太空服。 沒有人理她。 沒人顧得上理她,或者沒有人願意理她。 唐世龍從身邊經過時別轉眼光,好像他不是那個曾與她瘋狂作愛的、曾拜伏在她裙下的男人。魯剛一直在忙碌,“忙”得眼光從不往這個角落上溜。她知道那隻是一種掩飾。魯剛不願看見她。 她咬著嘴唇,幾乎要崩潰了。她用怨毒把自己支撐住。 實際上,魯剛哥哥的友情才是她最看重的。即使她逃避在唐世龍的懷抱裡也是如此。她永遠忘不了16顆圓圓的燭光,燭光中是魯剛的臉,粗獷憨厚,發自內心的笑紋使他的臉龐發光。那時他是自己親親愛愛的魯剛哥哥,可以裝痴裝傻,把自己的乳胸貼在他後背上揉搓——那時他的窘迫是多麼可愛!

後來,……父母的橫死斬斷了她的記憶,但她模煳感到魯剛與父母的死亡一定有關!她對魯剛的愛也變味了(為什麼?),摻雜著亂倫的羞恥,肉慾的羞恥,對父母的內疚…… 魯剛幫班克斯穿好太空服,在戴上頭盔前,班克斯朝魯冰掃過去一眼,鄙夷地說:“那個女人過去是我心中最聖潔的仙子,只要讓我吻吻她的腳趾,我可以立即去死。現在……哼!一個惡毒的巫婆,用癩蛤蟆,毒蜘蛛和蝎子製造出來的東西。中國話怎麼說?掃帚星!” 他的聲音不大,但足以讓魯冰聽見——也許這正是他的本意。魯剛驚惶地回頭看看妹妹,向班克斯微微搖頭,為他戴上頭盔。送班克斯走進減壓艙後,魯剛猶豫片刻,向魯冰飄過來。魯冰立即豎起全身的尖刺,譏笑地等著他,這個好哥哥又要向可憐的妹妹表示關心來啦! 魯剛憐惜地望著妹妹,他知道妹妹這些年來一直生活在幻夢中,折磨著自己也折磨著別人。他真心愛她,原諒她的乖張。但這次,她做得太過分了。他低聲說:“妹妹,你已經長大成人,不要率性胡為了。你幾乎毀了父親的飛船,父母的在天之靈也會傷心的!” 這句話立即燃起了魯冰的心火,綠火瑩瑩地在心頭竄跳。她歹毒地冷笑著,眼睛象黑暗裡的狸貓一樣發出綠光:“魯剛,你有什麼資格管教我!你為什麼偏偏是我的哥哥呢,要不我倒想嫁給你。我發覺你總是像戀人那樣深情望著我。” 魯剛立即滿臉漲紅,苦澀地轉過身去,魯冰看著這個被徹底打敗的雄性,快意地咯咯笑著。正好趕來的老拉里聽見這段對話,立即喊道:“冰兒,不許胡說八道!”他又是氣怒又是傷心。魯冰皺著眉頭嘲弄道:“拉里大叔有什麼教誨嗎?我知道幾位大叔一向喜歡侄兒,討厭胡作非為的侄女。” 拉里傷心欲絕地看著她,又扭回頭看看魯剛正在忙碌的背影。即使僅是背影,也能看出他背負著沉重的痛苦。拉里思忖良久,決然說:“冰兒,我想有些話也該向你說了。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父母橫死的情形嗎,跟我到醫務艙去,我告訴你。” 魯冰渾身一震。拉里冷淡地轉身走了,他的瘦小身體在狹窄的通道裡飄行著。 魯冰沒有猶豫,順從地跟在後邊。她的血液猛往上沖,超負荷的心房咚咚地跳動。 醫療艙只是一個很小的隔間,藥品櫃中放著各種應急用藥,各有獨立的蓋板,以防藥品飛走。老拉里關上房門,緊緊蜷起身體,任它在空中漂蕩,他低垂眉眼,聲音沉悶枯澀,像是從遙遠的過去飄過來的:“20年前,你父親是航天運輸業的一個私人經營者,事業很成功,是私人航運業的頭把交椅。夫妻兩人,一個女兒,自然他們對獨生女兒十分寵愛。”他有意強調獨生女兒這四個字,看到魯冰眼神一抖。他苦笑道:“正是這種寵愛害了女兒,害了他們自己。這個女兒從小驕縱任性,性格乖張。她漂亮、聰明、有錢,周圍的人都寵著她,捧著她,為她編織玫瑰色的幻夢。所以,災難來臨時人們都毫無思想準備。你16生日時,父親還特意帶你上天,舉行了一場太空生日Party,關於這次太空之行,剛才你已經回想起來了。災難就是從回來後第三天開始的……” 老拉里的敘述殘忍的踹開了一道記憶之門,她關在門外的記憶瞬間復活了。 那天她來例假,小腹疼痛,弄得她心情煩燥。媽媽請來一位名中醫為她診脈,開藥。但她只喝一口,就抵死不想喝這碗苦澀的藥湯。保姆劉媽端著藥碗跑前跑後地跟著她,她的小姐脾氣被惹起來了,不喝!越勸越不喝! 劉媽只好請來女主人。媽媽讓保姆重新溫過藥湯,親手端過來,左手拿一支精緻的鍍金匙子,彎彎的帶有花紋的長把……正是這把匙子!魯冰全身血浪上湧,眼前陣陣發黑。 她強使自己回憶下去。媽媽試試溫熱,笑容滿面地說:“冰兒,聽媽的話,快喝,痛經這毛病很磨人呢。王醫生是有名的中醫,吃了藥保管能好。乖女兒,快喝吧,啊?” 媽媽的慈愛面容是她永存的記憶。如果那時能把這碗藥湯喝下……但那時她一定是瘋了,越勸越惱火,氣急敗壞地喊:“不喝!痛死也不喝!” 狂怒中她噼手奪過媽媽手裡的匙子揮舞著,忽然一聲慘叫,媽媽左眼鮮血淋漓,她手中的匙把上沾著血跡。她驚呆了,不知道這是如何發生的。 記憶之門到這兒陡然關閉,她兇猛地喘息著,兩眼發直。老拉里憐惜地看她一眼,仍狠著心腸說下去:“你媽媽被送進醫院搶救,但左眼肯定是瞎了。你爸爸正在外地進行商務活動,聞訊後立即乘商務飛機趕回,駕車從機場回來時,他的怒火導致了一場車禍,高速公路上十幾輛轎車撞在一起,起火爆炸。等我趕到時,只看到你爸爸燒焦了的屍體。病床上的妻子沒能承受住這個打擊,幾天后就去世了。這個女孩兒雖然驕縱乖張,十分冷血,但接二連三的慘禍終於使她崩潰了。從此她完全失憶,她的自衛本能使她把這些關閉在記憶閘門之外。” 魯冰忽然抱起頭,一聲聲尖叫著,過去,每當回憶到這兒,意識便尖叫著回散逃走。現在,老拉里圍住了急欲逃跑的意識,給她展示了一個血淋淋的場景。 老拉里等了一會兒,毫不留情地繼續說道:“老魯船長手下有一個中國小伙子,他原是內地的一個孤兒,因領養人去世,流落在香港街頭,被你父親收留。那時你還沒有出生呢。長大後他就留在魯氏公司里工作。他忠心耿耿,為人坦誠爽直,船長夫婦很寵愛他。再加上兩人正好同姓,所以人們常戲稱他是船長的干兒子。冰兒,你也很喜歡他的,我們都看得出。不過從表面上看你更喜歡作弄他,他總是像大哥哥那樣憨厚地笑著,從不在意。” 她記得。她記得自己有時會忽然闖進他的臥室,故作正經地說:“我要嫁給你,你同意不同意?”或者從背後摀住他的眼睛,用自己剛剛綻出的兩個小蓓蕾在他背上揉搓,看著他的窘迫哈哈大笑…… “我想他更喜歡你。那時他是你的好哥哥,恐怕也未嘗不想做你的好丈夫。你父母性格豁達,沒什麼門戶成見,估計他們對這樁婚姻不一定設障礙。但是,自從那次災禍發生後,一切事都走歪了啊。” 老拉里傷感地搖搖頭。在夫人瀕危時,魯冰孤獨地縮在角落裡,目光茫然,像一只膽怯的小兔。那時,她已經不能進行正常的思維。 26歲的魯剛走過去,心疼地攬住她的雙肩。她突然問:“魯剛哥哥,你一直是我的哥哥,對嗎?” “對。” “是我的親哥哥,對嗎?” 魯剛能理解她那扭曲的邏輯。她失去了父親,又即將失去母親,她多想有一個親人可以依靠啊!於是他忍住悲傷說:“當然我是你的親哥哥。這一點還用懷疑嗎?” 於是他把一支十字架背到了背上。夫人去世時,正式收魯剛為義子,把家產留給他和魯冰,其中魯冰的財產還在他監護之下。葬禮那天,魯冰偷偷拉著魯剛淚漣漣的問:“爹媽為什麼突然死了?你們為什麼瞞著我?”聽了這話,素來剛硬堅強的魯剛也忍不住淚流滿面!葬禮後他鄭重告誡眾人,萬萬不可向魯冰洩露她父母橫死的真相,也不可洩露魯剛只是她的義兄。大家也都認真執行了——畢竟這個罪魁禍首只是一個16歲的少女。但此後老拉里一直弄不懂,為什麼魯冰逐漸積聚了對哥哥的敵意,甚至是怨毒!他痛心地說下去:“冰兒,你知道你剛才的話怎樣刺傷他嗎?命運使他成了你的親哥哥。他只好努力用兄長之情壓制著戀情。我們冷眼看著,覺得他真可憐啊,他在兩種感情中苦苦掙扎。後來我和平托先生勸他乾脆向你說明真情,然後向你求婚。他怕勾起你對慘禍的回憶,堅決不許,可是他直到35歲還不結婚,實際上他還是盼著你能痊癒。冰兒,這些話你相信嗎?” 魯冰心中戰栗不已。這些話她當然相信。實際上,她的失憶是靠家人的隱瞞和她的自我欺騙才勉強維持的,只要有人劃破一點窗紙,那可怕的過去就豁然顯現了。這些真相甚至使她有一種輕鬆感,至少,她不必為夢中與魯剛的纏綿而羞愧了。但她隨即回憶起一個夢魘,一個折磨她多年的夢魘。她常常回憶起自己赤身裸體,被魯剛緊緊抱在懷裡,他的目光中當然有關切慈愛,但分明也有羞愧和慾火。這些回憶漂渺不定,卻頑固地一再出現,使她堅信這不是空穴來風。她甚至懷疑那個男人已偷偷佔有了她的身體,就在他扮演哥哥的同時!所以,這些年來,一看到那位“兄長”問寒問暖,她就從心中作嘔。今天她下決心把這件事搞清楚:“好吧,拉里大叔,你既然向我講述了過去,我也想知道,我的一個夢魘是否真實。我希望你不要替魯剛隱瞞。” 聽完她的敘述,拉里痛心地說:“冰兒,你呀!……你的夢魘確實是真的。這些年來,也許是良心上負擔過重,你常常犯病,你哭喊心裡象烈火在烤,你會扯掉全身衣服,赤身裸體往冰天雪地裡跑。而且很奇怪,只有魯剛在家裡你才犯病,也許你是以病態的方式表達你的慾望?……魯剛把你攔住,拉你回家,打上鎮靜劑。醒來後你會把這一切忘得乾乾淨淨,你會若無其事地繼續胡鬧。魯剛則咬著牙躲到一邊,好些天鬱鬱不樂。” 他看看失神的魯冰,又是憐惜,又是嫌惡。他說:“這些情況你哥哥嚴禁別人向你透露,我想,他對你的疼愛恐怕是害了你。今天我把一切都說給你,你好好想想吧。” 他長嘆一聲離開醫療艙。 魯冰撒扯著胸襟,那種被地獄之火煎烤的幻境又出現了。她早就知道自己的行為使所有人厭惡,包括拉里、平托、漢斯,甚至某種程度上包括魯剛。但是,她一直有強勁的心理支撐。是的,她是一直肆意折磨著魯剛,但那僅僅因為魯剛是一個偽君子,他甚至對自己的妹妹有非份之想,他和父母的橫死有隱隱約約的關係,而她,儘管一直折磨他,其實還在替他隱瞞著這些醜惡哩。 可是現在,一切都倒過來了!只有她,魯冰,才確確實實是一個災星,是一個禍害全家的罪人!她眼前血光浮動,母親左眼血跡斑斑,父親渾身焦黑,他們都在無聲地譴責她,嫌惡她! 她閉上眼睛,眶中枯乾無淚。這些年,她一直以扭曲的邏輯來逃避真相,甚至在下意識中諉罪於魯剛,這個她最親近的人,這個她唯一能傷害的人。她真想跪在他腳下求取寬恕。她也想躺在魯剛的懷裡親吻他寬厚的胸膛,而且再也不會有負罪感……但是,痛苦之火騰然升起時卻突然轉向,向著完全不同的方向燒過去了! 挪亞方舟號正要投下第一個集裝箱,通道裡突然響起連綿不斷的尖叫。魯冰從裡面衝出來,衣襟散亂,胸前滿是血痕。魯剛吃了一驚,急忙迎過去:“冰兒,這是怎麼啦?你這是怎麼啦?” 魯冰咯咯笑道:“拉里大叔已告訴我全部真相,他說你不是我的親哥哥,他說是我害死了自己的父母。魯剛先生,祝賀你,這些年你已經修煉成人人景仰的聖人,你的寬厚慈愛正好反襯出我的卑劣惡毒。我該怎樣懺悔呢?現在,這個心如蛇蠍的女人,只有她的軀體還值得一看。尊敬的魯剛先生,你是否賞光收下它呢?我知道你也暗地喜歡過。”她偎在魯剛懷裡,從容地解著衣服,“收下它吧,這是我唯一能作的懺悔啊。” 魯剛臉色陰沉地把她從懷裡推走,瞪著手足無措的老拉里說:“她又犯病了,把她拉到醫療室打一針!” 魯冰嘶聲喊著,在唐世龍和小兔子的拉拽下掙扎著,三個人在空中激烈地翻滾。當兩人終於製服她的反抗,把她拽走時,魯冰扭頭咬牙切齒地說:“魯剛你記住,我恨你,一生一世都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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