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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九、延遲爆炸

拉格朗日墓場 王晋康 22827 2018-03-14
在狹窄的走道裡飄飛時,魯冰一直牽著拉里大叔的手,咭咭哌哌地說著。飛船裡的一切她都感到新鮮。它現在離地球多遠?能看見長城嗎?這隻飛船“燒”的是什麼金屬?它容易操縱嗎?不過,未等老拉里回答,她已經跳到下一個問題。 老拉里不由得扭頭看看,魯冰的臉蛋上洋溢著燦爛的光輝,令人想起十五年前那個漂亮刁鑽、快活爽朗的小女孩,他的心裡浮出一股熱流。這個“可愛的魯冰”近來已經很少見了,自從那場災禍之後,有一種無形的重壓時時壓著她,壓得她扭曲和畸形,她的行事常常讓人傷心。這會兒,從前那個女孩似乎短暫地複活了。 到生活艙後,她仍然像只不安分的海豚,在艙內到處蹦跳著,纏著拉里大叔,要他介紹洗澡的負壓裝置、密封的廁所和那種能燃成圓球火焰的蠟燭。老拉里沒聽懂最後一句:“你說什麼燃成圓球的蠟燭?”

魯冰渾身猛然一震,她現在才意識到,自己隨口問出的這個問題是從腦海深處蹦出來的,是從她的記憶中挖出來的。她在空中轉過身,呆呆地望著老拉里,面色蒼白,嘴唇蠕動著:“拉里大叔,我不是第一次到太空!我已經來過一次!” 拉里大叔猛然張大嘴,欣喜若狂:“你已經回憶……”但他突然住口,他看看魯冰,似乎不敢與她對視,迅速把目光移走。他的眼睛裡盛著那麼多的悲傷和憐憫,聲音暗啞地說:“冰兒,我該去工作了,你先在這兒休息。” 然後匆匆轉身離開。 唐世龍不知到哪兒去了,但魯冰這會兒無暇考慮他。她狂熱地盯著四周似曾相識的設施,急切地回想著。慢慢地,一個場景浮現在眼前。一個16歲的女孩被圍在中間——就在這裡,就在這個生活艙中。幾個船員慢悠悠地向他飛過來,就像一群無翅的天使。魯剛哥哥(那時他唇邊的茸毛剛剛長黑)喜笑顏開,手裡端著一個小小的蛋糕。電燈熄滅了,16只蠟燭燃成小小的的圓球,溜圓溜圓,絕不是平常那種下圓上尖的形狀。所以那時她一直驚奇地盯著這些燭光。

這些年來,她一直在夢中見到這個場景,她也一直把它當成一場溫馨的夢。 現在她回憶起來了,這是真的。而且她知道燭光為什麼是圓的,那是因為在無重力環境下不會造成空氣的上升氣流。是魯剛哥哥告訴她的,沒錯。 她想起,這場太空生日宴會還有一點小小的缺憾,等她許完願,抬頭去吹蠟燭時,16團小火苗跳動著一個個自動熄滅了。後來也是魯剛哥哥告訴她,在失重環境下,靜止的燭光把周圍小區域的氧氣燃盡便自行熄滅。 “沒關係,只要你已經許過願,它一定能實現的!”魯剛哥哥笑道。 這些場景是那樣鮮明,咀嚼著這突然復甦的回憶,使她感到一種苦澀的甜蜜。 她很想沿著這條回憶之徑走下去,繼續尋找昔日的風景。但意識深處卻突然響起淒厲的警報,命令她趕快回頭,前邊有邪惡的災難之澗!

她遲疑著。她喜歡魯剛哥哥,從小就喜歡。她喜歡趴在哥哥背上吹他的耳朵,喜歡看他凸起的肌肉,喜歡把自己開始豐滿的乳房頂在他的背上,然後她看到魯剛從她的乳溝處膽怯地收回目光,那分明不是一個哥哥應有的。 戾氣漸漸填滿胸臆。她看見爸爸也從身後突然冒出來,抓住她,用絡緦鬍子親她,她生氣地叫起來。然後爸爸的臉形開始幻化…… 象往常一樣,回憶一走到這裡,她的意識就尖叫著四散逃走,等她平靜下來時,發木的腦袋裡只餘下一些零星的碎片。 不要想了。她厭倦地說,魯剛還是我的哥哥,是我的親哥哥,他今生今世不可能是我的丈夫。我的人生之舟已經準備在另一處港灣停泊了。這時她才想起了唐世龍。好久沒有見他了,剛才他似乎說了句:“我去各個艙室轉一轉,”就離開了。他怎麼去了這麼長時間,把她一個人扔在這裡?

她生氣地喊:唐世龍!世龍!你鑽哪兒了?沒有回音。 老拉里走後,唐世龍一分鐘都沒有耽誤。他躲開魯冰的視線,在自己剛從飛蛾號上帶來的小皮箱裡掏出一個工具包,一支威力強大的爆破槍,悄悄挎在身後,溜出生活艙。本來他擔心要對魯冰花一番口舌,但現在魯冰正陷於神魂顛倒的境地,似乎正在回憶她的第一次太空之行,他正好趁機溜走。魯冰來過太空?果真如此,這事應該給她留下十分鮮明的印象,怎麼可能忘記呢。看來她的失憶症確實很嚴重,她一定經受過什麼重大的打擊。 不過眼下沒有時間來想這件事,他要趕緊按原計劃行動。來前他已經盡可能了解了這種魯斯式飛船的結構。所以很順利地溜到貨艙,找到投料機構操縱台,開始檢查。教父卡拜勒魯曾一針見血地說:“據我估計,山姆大叔絕不會讓幾位送貨人平安回家,一定會殺人滅口的。當然,也不會在核彈投放前動作。所以,很可能有一個爆炸裝置與投料機構連動。上飛船後首先找到它!”

他從工具包中摸出高容量袖珍手電,開始仔細尋找。不久,就在一堆管線中找到了新裝的炸彈,從那個小圓筒上引出幾條彩色線路,與投料機構的電路相連。 在炸彈的啟動裝置中,有一個微弱的小紅點在閃亮著。下手前他琢磨了一會兒,總的說,這個裝置相當簡單,可能美國人認為不會有人來這兒查尋,在飛船上也不會有炸彈專家。他對幾根電線的來龍去脈弄清了,便取出微型氣槍,打著。槍口冒出一條細細的蘭色火焰,從電線的空隙間插進去,很快把那條紅線的絕緣表層燒融。他又取出一條兩端帶夾的導線,慢慢地從電線叢送進去。他做得極其小心,因為一次偶然的接觸就有可能引爆它。雖然他對排彈早已訓練有素,但在失重狀態下乾活完全是另一回事,渾身輕飄飄的,兩手總好像沒有依托。終於小夾子緊緊鉗住了紅線兩處,連好了安全旁路。

他揩揩汗,摸出那隻特製的線鉗。這是一支鉛筆粗細的細圓棒,周圍套著絕緣膠皮,他小心地把圓棒送到紅色導線旁邊,撳一下後部,從端部伸出一對小小的鉗夾。他用鉗夾小心夾斷了那根導線。小紅點熄滅了。 現在萬事大吉了。他揩揩汗,立起身來。但沒等他喘口氣,忽然另一個紅點開始急促閃亮,炸彈定時裝置內發出噝噝的連續聲音。炸彈已被啟動!他剛才拆掉的,只是一個假裝置! 一剎那間他幾乎聽見了自己的心跳,他已經看到一團耀眼的白光,他和飛船都被炸成碎片,在寒冷的外太空地獄裡飄蕩。但他強自鎮定下來。說到底,他無處可逃。這是一艘飛船,爆炸後不會有一個倖存者。另外,他堅信山姆大叔不會讓炸彈如此輕易起爆,要知道,船上有2250顆核彈!

也就是說,從現在到炸彈起爆,應該還有一個緩衝時間,他長吁一口氣,使激烈跳動的心臟平靜下來,又開始仔細尋找。不久他在假彈下部找到了真彈和它的延遲器,又開始了剛才的程序。 挪亞方舟號前方的反沖噴管噴出一股火焰後,龐大的飛船便徹底失去了速度,靜止在廢料山200米外的太空。這是一次極其漂亮的停車。 龐大的廢料山出現在前方,佔據了整個視野。無數黑色的集裝箱彼此鉤連,組成了一個巨大的立方網絡。集裝箱彼此之間留有空隙,以便外太空可以有效地冷卻箱體,使放射性廢熱不致積聚到危險的程度。地球和月亮的雙重引力把它們鎖定在這裡,但並不是絕對的靜止不動,它們在這個中心作著輕微的振盪,立方網格也因此而微微波動,就像從地獄深處浮上來的一波波顫栗,一聲聲嘆息。這個幽靈般的黑色網格以它的醜陋和龐大造就了一種駭人的氣勢。

這正是人類之蠶在吞吃綠葉、構築美麗的繭殼時所留下的一大堆糞便。 諾亞飛舟號把腹部對準廢料山,班克斯已穿好帶推進裝置的太空服,呆在減壓舵裡待命。魯剛命令道:“拉里大叔,打開貨艙。” 拉里大叔按下電鈕,飛船腹部兩扇大門緩緩開啟,就像張開的甲蟲硬翅。 “投料!” 班克斯已從減壓艙進入太空,太空服的噴氣推進口冒出小小的桔黃色火光,在漆黑的天幕上顯得十分絢麗。拉里按下投料按鈕後,飛船會依次吐出一隻只集裝箱,並把它們送到正確的位置,然後它們靠本身輕微的慣性使自動掛鉤碰合,班克斯只需在旁做一些適當的校正。 但這次飛船毫無動靜。拉里立即向魯剛報告:“魯剛船長,投料機構發生故障!” 船長很快答道:“貨艙門暫時復原!班克斯返回飛船,立即排除機構故障!”

班克斯輕悄地滑進減壓艙,減壓艙門關閉,巨大的貨艙門也緩緩合攏。魯剛在屏幕上陰鬱地看著這一切。這次飛行一直很順利,使他幾乎忘了起飛前的不祥預感。但現在,這種預感又復活了。 幾個人在維修艙聚齊,帶上工具,老拉里愧疚地低聲說:“怎麼會出問題呢?起飛前一再檢查過的。” 魯剛安慰他:“拉里大叔,不必著急。投料機構很簡單,我想不會有太麻煩的故障。” 班克斯也脫下太空服匆匆趕來,一行3人便準備到貨艙去。這時,留在指揮艙的布萊克忽然打來電話:“魯剛船長,地面控制室轉來一位姚云其先生的電話,他說有十萬火急的情況。你接電話嗎?” 魯剛不耐煩地說:“等我檢查完吧。”他向前滑了一步,忽然頓住!他的警覺猛然甦醒了。姚云其儘管性格懦弱,並不是一個煳塗蛋,他不會在這當口來訴說自己的失戀。那麼,他要說的會不會和唐世龍有關?唐的英雄救美,太空相遇,未免太巧合。現在,這條大蟲已經進了飛船,他會不會是有心而來?魯剛打了一個寒顫,改變了主意,說:“把電話立即轉過來!”

兩秒鐘的延遲後,姚云其的聲音從38萬公里外傳來:“魯剛船長,你能聽到我的話嗎?我僱請的一個私人偵探已經查明,唐世龍是哥倫比亞販毒集團卡利卡特爾的重要人物。他這次接近魯冰是為了接近挪亞方舟號,準備採取某種行動,祥情我不清楚。偵探狄明先生被暗殺,生命垂危。魯剛船長,你們千萬要當心!” 接著換成另一個人冷靜的聲音:“魯剛先生,我是中國國家安全會的陳炳。據狄明先生的情報和我們的調查,唐世龍此行目的是飛船貨艙裡的所謂核廢料,那裡面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請你們小心,並把船上情況及時向我們通報!” 魯剛陰鬱地說:“好,我知道了。謝謝!” 怒火在他心底升騰,他想立即找到唐世龍,掐斷他的脖子。但他努力捺住自己的衝動。他知道,唐世龍肯定是一個強焊的對手,也必然帶有武器。可惜,飛船上沒有武器,連一把匕首都沒有。 他在工具包中尋找著合手的武器,這時魯冰在通道口出現了:“餵,拉里大叔,看見唐世龍了嗎?” 魯剛渾身一震,問:“唐世龍沒有在生活艙?沒有和你在一起?” 魯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知道為什麼,那種根深蒂固的敵意又復活了,她冷冷地回答哥哥:“他不在,拉里大叔一離開,他就不見了。” 魯剛看看她,覺得心頭刺痛。剛才,那個快樂的魯冰短時間復活過,現在她又蛻變了,她的眸子中又有了往日的冷漠、鄙夷、以及貓捉老鼠般的戲弄。但魯剛沒有閒心考慮這些,他簡短地說:“唐世龍是個恐怖分子。我們分頭去找,注意,他一定帶著武器。” 魯冰非常震驚,看看眾人,她不願相信哥哥的話,也不敢相信,但眾人的陰鬱已說明了一切。那個行藏詭秘的戀人原來不是007,而是十惡不赦的毒販!船員們都在尋找著合手的武器,他們知道將面臨一場力量懸殊的血戰。魯冰感覺到了周圍滋生的敵意,說到底,是她把這個禍害帶上飛船的,他們沒把她看成唐世龍的同謀,已經夠對得起她了。她從胸腔怒喝一聲:“我去找他!我去和他算帳!” 魯剛急忙說:“冰兒不要任性!你不是他的對手,你留在這裡吧。” 魯冰看都不看哥哥,自顧向通道口遊飛過去。魯剛急忙追過來想拉住她,恰在這時唐世龍在通道口出現了:“不必找了,我在這裡哪。”他笑嘻嘻地說,右手握著一隻形狀奇怪的手槍,槍口有酒盅粗細。 “餵,你們幾位老老實實呆在那兒,你,船長先生,拉里大叔,班克斯先生,還有魯冰小姐,千萬不要輕舉妄動。認得我手裡的武器嗎?這是一種威力很大的爆破槍,只有10粒子彈,準確度也不高。但它足以炸掉一個人的腦袋,順便把飛船的外殼鑽一個洞。所以只要我按下板機,咱們就要同時完蛋。你們千萬不要逼我這樣作,聽清了嗎?” 幾個人在手槍的逼迫下聚集在一塊兒,魯剛把剛才拿到的多用錘隱在身旁。 魯冰沒有動,她皺著眉頭,茫然看著十幾分鐘前還對她俯首帖耳的情人,老拉里忙把她拉回來。 “好,這就很好,請大家不要害怕,等我把話說完,你們甚至會感謝我。看見這件蓋革計數計了嗎?”他揚揚左手的計數器,“它不是一直很正常嗎?告訴你,那些人在裝載貨物時對它作了手腳,我把它恢復了,你們聽。” 他把計數器打開,計數器立即發出清晰的吱吱聲。唐世龍笑道:“聽到了嗎?在貨艙裡它叫得更歡,像一只饒舌的百靈。你們知道貨艙裡裝的是什麼?你們兢兢業業送到拉格朗日的是什麼玩藝兒?是2250顆核彈,其中最大的氫彈爆炸當量在一億噸以上。這2250顆核彈足以把地球毀滅一次了。魯剛船長,那兩位和藹的美國紳士,弗羅斯特和羅傑斯先生,沒告訴你這些情況吧。” 第七輛麥克拉倫F-1汽車駛進華盛頓西部的這個特區內,在樓房前的停車場停下,75歲的柯爾先生匆匆走進二樓的秘密會議室。窗戶上拉著厚重的紫色天鵝絨窗簾,過道上散佈著四名警衛。已經入席的6個人向他點頭示意,他看見今天出席會議的除了布朗,還有羅伯特,前任國務卿;詹姆斯。澤拉尼,前參院外交委員會主席;威廉姆。沃爾夫,前首席大法官;馬瑟,一家軍火康采恩的董事長;赫伯特,前中央情報局局長。他在赫伯特旁邊的空位坐下,秘書恰莉小姐為他斟上咖啡,輕輕退出去,關好厚重的橡木門。布朗先生說:“好,現在開會。今天諸位要面臨一個很不輕鬆的議題。因為柯爾先生和赫伯特先生上次沒有與會,我先簡單介紹一下,對眾所周知的歷史情況也作一個回顧。因為我想今天的會議紀錄恐怕要送給那位年輕人了。”他指的是35歲的惠特姆總統。 “諸位知道,2022年全世界銷毀核武器公約生效後,我國還保存著一個不小的秘密核武庫。在座的柯爾先生和詹姆斯先生就參與了當時的決策。我想我們完全不必為此苛責我們的前輩。因為那時無法對鐵幕國家實施絕對可靠的監督,一旦他們在銷毀核彈時打埋伏,就會嚴重威脅到我們的民主制度。但事情發展到現在已有了變化。第一,18年來的種種跡象表明,其它國家,包括原來鐵幕國家,都確實銷毀了核武器。第二,這個地球在溫室效應後已經太脆弱了,再使用核彈會把它徹底毀滅,不會有勝利者。所以,這些核彈成了燙手卻毫無價值的山芋。它們全部秘密存放在尤卡山核廢料場,現在一條新地震帶正好穿過那裡,兩個月前的一場地震使它們面臨著被暴露的危險。為了避免在世界上造成一場風波,上次會議決定,租用私人飛船挪亞方舟號把它們運到外太空去,然後讓這個秘密在一聲轟響中永遠消失。” 他苦笑一聲,接著說:“我們派了最精幹的人員去處理這件事。但不幸的是,軍界的戰神老邁克——在座很多人知道他——在被解僱之後竟然主動向販毒分子出賣了這個秘密。為了他的被解僱,我還特意申請了一筆12000美元的補貼呢。世界真是亂套了,作為軍界的精英,他的道德感不該這麼脆弱的。據剛收到的消息,在哥倫比亞毒梟卡拜勒魯的親自策劃下,恐怖分子唐世龍已登上了挪亞方舟號。他們肯定會用這船武器對我們進行訛詐,我們必須盡快決定對策。” 這條消息太沉重了,所有的人都面色陰沉。 75歲的柯爾是前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在C委員會現任成員中資格最老,素以精明嚴歷使人敬畏,他刻薄地說:“我真為這個愚蠢的決定而臉紅。你們興師動眾,把核彈送到外太空,又想讓它保守秘密,這不是白日作夢嗎?美利堅合眾國在長達兩個世紀中一直是世界的中心,多少美國政治家在世界舞台上叱吒風雲。近年來美國的國力是削弱了,但是,難道政治家的智商也隨之下降了麼?” 這番話貶損了上次參加會議的所有人,不過從外表上看,他們都沒有什麼反應。布朗冷冷地說:“柯爾先生,恐怕沒有時間恭聽你的責備了,言歸正傳吧。” “恐怕我們沒有多少選擇餘地。我想只能做到三點,第一,在我國捉襟見肘的財政中盡量收攏一批款子,準備應付恐怖分子的訛詐。第二,命令太空防禦系統全面啟動,一旦他們的條件太苛刻——這是很可能的——就攔截這艘飛船,不讓它飛入能準確投彈的近地空間。那時,受到同樣威脅的各國政府就不會隔岸觀火了,他們會和我們同心協力對付恐怖分子。第三,如果不能達成妥協,就在恐怖分子引爆核彈前擊毀它,最好在外太空擊毀。據我所知,按照核彈的安全設計,飛船的爆炸不一定激發核反應,這樣我們將僅僅面臨一個核污染而不是核毀滅的問題。” 赫伯特皺著眉頭說:“這首先會使我國成為眾矢之的。” 柯爾陰森地笑道:“這不一定是壞事。這項秘密肯定包不住了——你們是否還奢望保密?卡拜勒魯會為我們保密嗎?既然如此,我倒是很樂意衰老的山姆大叔再去世界舞台當一次主角,哪怕這次是反派角色。” 與會的幾個人都皺起眉頭,他們對這種“反派主角”的提法很反感,但對柯爾的三點建議沒什麼意見。詹姆斯說:“我沒有可補充的,我想必須盡快作出決定。我們面臨的是歷史上最危急的時刻,也許10分鐘的猶豫就會導致核劫難,使我們幾個在歷史書上扮演反派主角,”他輕輕地剌了柯爾一下,“我們應該放手讓惠特姆總統作出最果斷的決定。” 布朗說:“那麼,我們就此事進行表決吧。” 七個人依次敲響面前的小錘。布朗說:“全體通過,我立即把這些情況通報給惠特姆。在他接任總統以後我們還沒有建立聯繫。” 白宮西廊的內閣會議室裡正在舉行別開生面的內閣會議。十二個孩子圍著漆黑髮亮的長會議桌,正襟危坐,面容嚴肅,他們大多在12-15歲,有7個男孩,5個女孩。會議室東牆上雕有國璽,兩岸掛有美國國旗和總統旗,壁爐上方,衣著古板的華盛頓總統正嚴肅地看著孩子們。 惠特姆總統滿面笑容坐在一側。這12個“美國本年度最傑出少年”前些時聯名致函總統,想舉行一次“假如我當總統”的活動。惠特姆很高興地答應了。同意他們使用半天內閣會議室,還允諾親自參加討論。現在是凱恩斯在發言,這個14歲的小男孩穿戴得整整齊齊,領口打著黑色蝴蝶結,頭髮抿向腦後,他嚴肅地說:“假如我當總統,我會把環境保護作為這一任最重要的目標。記得我們常抱怨巴西人不懂環保,不珍惜唯一的那片'地球之肺'——亞馬遜熱帶雨林。看著雨林一片一片被燒毀,我們都義憤填膺。可是,窮國抱怒我們耗用能量太貪婪時——一個洛彬礬城的耗能比得上印度整個國家!——我們卻老是聳聳肩膀,若無其事地干下去。為什麼?就因為我們開始比他們富,就該永遠比窮國高一頭嗎?現在我們嚐到了環境惡化的滋味,也嚐到貧窮的滋味了,也許這能幫助我們反省一下。” 惠特姆驚奇地看看這個孩子,在他的名字下重重打了一個驚嘆號。下面發言的是一個女孩妮婭,背景介紹上說她是隨父母在10年前從白俄羅斯移民到美國的。 她是一個典型的斯拉夫美女,穿著漂亮的連衣裙,兩眼很亮,笑容甜美。她說:“我如果當總統,一定和全世界的人都交上朋友,真心的朋友,不是那種用政治外衣包裝過的假朋友。惠特姆總統,請你不要取笑我的幼稚。”她言辭鋒利地說:“實際上,我倒是常常不理解大人的幼稚,比如:為什麼一定要製造武器?一定要打仗?核武器如今已經銷毀了,這是一件明明白白的好事,可是,我想總統一定記得,在核武器銷毀前有那麼多政治家、將領、報紙專欄作家喋喋不休地反對,列舉一條又一條理由。總統先生,我想上帝在看著這些任性的強詞奪理的大孩子時,一定又好笑又好氣!” 惠特姆苦笑一聲,搖搖頭,在拍紙簿上記下“上帝的目光”、“大人的幼稚”。 主持會議的“臨時總統”、12歲的奧古斯特用嚴肅的目光掃視會場,問:“下面誰發言?” “我可以說兩句嗎?”黑髮的帕特西亞。張溫婉地笑著說,她是華裔,今年14歲,“溫室效應的突變後,在美國社會到處可以觸摸到陰暗的心理和氛圍。我在美國受到的薰陶,是說人類正在走向世界末日,雖然它很緩慢,可能延續幾百年、一千年,但總的說是不可阻擋的。不久前我回過中國,見到我的曾祖父,我覺得這個東方老人的思維方式可能對我們有益。在他的眼裡,人類的發展歷來都是波浪式的,有盛有衰,大亂之後必有大治,大治之後還必然有大亂。因此,近20年來的文明頹勢總是可以逆轉的。這些話對我影響很大,從那以後再來看世界,我又能看到燦爛的陽光了!” 惠特曼饒有興趣地聽著。這時白宮辦公室主任馬丁急忽忽走過來,附耳說道:“戴維斯。布朗先生求見,他希望盡快見到你。” 惠特姆當然知道這位布朗先生,知道美國的政治現實:C委員會的7個老人一直是美國政界的教父。但他內心深處對這些傲慢的老人頗為厭煩,他也敏銳地看到,在政界力量的演化中,尤其是近20年的社會大變革中,這幾位教父的權威已經開始走下坡路了。至少,他不會像前任總統一樣,事事對他們言聽計從。他點點頭:“請布朗先生在辦公室等我,我稍後就到。” 馬丁急切地說:“總統先生,請即刻就去,布朗先生說情況十分緊急!” 他沒有敢說出布朗先生的原話,布朗聽說總統正與12個小孩子舉行“假如我當總統”的活動,十分不以為然,譏誚地說:“我有十分緊急的事情,這種譁眾取寵的'童子軍錶演'可推遲幾天再舉行。” 惠特姆看出了馬丁的為難,他不滿地哼了一聲,悄悄退出會議廳。 總統帶著怒氣逼視著對面的布朗先生,空曠的會議室中只有他們兩人,橢圓形辦公桌上插著國旗、總統旗及陸、海、空、海軍陸戰隊四個軍種的軍旗,天花板上印著總統印記,灰綠色的地毯上則嵌有美國鷹徽。 “這就是你們考慮的善後辦法?”聽完布朗的情況通報,他看著高背轉椅中的布朗先生,沒辦法抑制自己的鄙夷。他忽然想起剛才孩子的一番話:大人的幼稚。更恰當地說,應該是政治家的偏狹。當政治家耽迷於某一信念而走火入魔時,他們常常做出最不近情理的事情——偏偏他們還自我感覺良好,認為天下人都該感激他們智慧。 看看他們在這件事上的愚蠢表現吧,這會兒真該把他帶到內閣會議室,讓那群孩子考考他的智商。 布朗先生讀出了總統的不滿和敵意,但他隱忍了。事態發展到這一地步,他確實有難辭之咎。他盡量平和地說:“當然,這些意見僅供閣下在決策時參考。我很抱歉,未能早點把情況通知你。” 一個隨從走過來,輕聲說:“中國元首的熱線電話。”惠特姆對布朗作一個抱歉的手勢,匆匆來到保密間,關緊房門,拿起那隻白色電話機。對方說一口流利的、帶有牛津口音的英語:“你好,總統閣下。” “你好,主席閣下。” 對方單刀直入地說:“總統閣下,聽說你的前任們為你留下一個不小的核武庫?” 惠特姆嚥口唾沫,困難地說:“我剛剛得知此事……” “不容易呀,在崇尚新聞自由的國家裡,能為2250件核彈保密達10年之久,真不容易呀!隨後我會派中國保密部門向你們學習。”這些話使惠特姆面孔發燒,好在對方不打算多得口舌之利,冷冷地往下說:“據中國國安會的情報,這一批核彈已裝進挪亞方舟號空天飛機,並已升空。但我們獲悉,哥倫比亞卡利卡特爾已派一名骨幹分子登上該飛船,你們知道這些情況嗎?” “我們剛剛獲悉,謝謝你的通報,主席閣下。” 對方在可視電話上憂鬱地盯著他,聲音沉重地說:“這名販毒分子到裝滿核彈的飛船上去幹什麼?我想你一定清楚。坦率地講,我巴不得這塊石頭砸在搬石頭者的腳麵上。但我們畢竟是文明社會中有理智的伙伴。總統閣下,一場浩劫就在眼前,我特向你鄭重允諾,中國政府將以一切手段支持你去克服危機。一切手段,包括情報力量、常規武裝和太空防禦力量。” 惠特姆由衷地說:“謝謝。” “巧合的是,挪亞方舟號的船長和潛入船上的恐怖分子都是中國人或華人,這使我們肩上的擔子更重一些。有關兩人的資料會立即傳送過去,也許對你們有所幫助。恐怖分子唐世龍在國內的親人也已集中,若進行心理攻勢時需要他們,請與我們聯繫。” “謝謝,再見。” 他面色陰沉地回到白宮辦公室,布朗詢問地望著他,他簡短地說:“中國元首通報了同樣的消息,採取行動的時間必須以分秒計了。布朗先生,恕我不能送你,請自便吧。馬丁先生,通知內閣成員盡快趕來開會,同時發布總統令,讓太空防禦部隊處於一級戒備。另外,向孩子們道歉,我不能參加他們的討論了。” 在幾個人仇恨的目光中,唐世龍點動著那隻爆破槍,笑嘻嘻地繼續說下去:“還有一項秘密呢。你們的飛船上已被安裝了一枚威力強大的爆炸裝置,與投料機構連動。一旦投料機構動作,4小時後,也就是在你們的返回途中,飛船會在一聲爆炸中化為絢麗的火花。是我把投料機構的電源斷開了,又辛辛苦苦排除了兩顆炸彈。所以,在場諸位該對我感恩戴德才對。魯剛船長,信不信我的話?你應該知道一條定理:恐怖分子比政治家要可靠一些。”他咯咯地笑起來:“你要不信,我可以領你去看看現場。” 魯剛看看拉里大叔,想起那隻200年雕精的陰戾目光,又驀然想起弗羅斯特的一段話:“我們都有讓對方守信的殺手鐧。如果我們在付款上搗鬼,你盡可讓平托先生公佈這項秘密交易的內情……” 為什麼是“讓平托先生公佈”而不是“你盡可去公佈”?當時弗羅斯特是在與自己談話,如果他說“你”應該更順口一些。一定是他的下意識中沒有打算讓飛船回來,這是弗羅斯特的一次失言。魯剛咬著牙說:“不必,我信。我在娘胎裡就知道,那些婊子養的紳士們是什麼東西!” 唐世龍笑道:“好。到現在為止,我們已經有了合作的堅實基礎。魯剛船長,不要卸下這些寶貴的貨物,我們返回地球並懸停在美國上空,然後向那些美國佬敲一大筆錢,敲它100億!他們不會捨不得的。要知道,僅一顆500萬噸的核彈在美國中心上空4500米爆炸,所形成的電磁脈衝足以毀掉全美國的通迅和電腦系統,造成數千億的損失。或者,把那兩顆億噸當量的氫彈扔在美國東海岸,造成的800米海嘯能把沿海幾十個城市抹去。在這種極具威懾力的前景下,美國佬必然會乖乖屈服。等到從山姆大叔那兒把錢弄到手,我的組織會照付你的運費,另外,每人付1000萬美元,船長加倍,怎麼樣?” 魯剛看看他的船員,他們都已從最初的震驚中清醒過來,在對美國佬的敵愾中,很順當地接受了唐世龍的解決辦法。尤其是班克斯和布萊克,1000萬美元的誘惑使他們眼睛放光,有一股躍躍欲試的勁頭。只有魯冰似乎沒聽見這些話,自始至終,她一直死死地瞪著唐世龍,神情活像一隻兇惡的護崽母貓。 魯剛似乎無意地說:“聽說核武器都有雙重核按鈕,必須兩套密碼相合才能起爆。” 唐世龍笑起來,多少帶點賣弄地說:“你盡可放心,我們已聘請了美國最好的核彈專家,戰神邁克先生。坦白說吧,正是這位戰神向我們透露了有關核彈的情報。” 魯剛陰陰地說:“我相信唐先生剛才的說的情況,也相信恐怖分子的人品比政治家要高一些。不過我仍有點擔心,會不會在贖金到手後,唐先生或者你的組織也對我們啪啪一通呢?” 唐世龍看看其它船員,他們的眼睛中都閃著疑懼的光。他笑道:“魯剛船長,我可以拿我同冰兒的愛情發誓。有一點非常巧合,我是先在七星岩的酒吧里結識並迷上了令妹之後,才接到組織的指令。這點緣分十分難得,我一定珍惜它。我一定為你們包括令妹爭到這筆錢,等拿到錢,我就帶上令妹,離開我的組織,浪跡天涯,我會讓冰兒過上公主般的生活。” 大家都向魯冰望去,她慘然一笑,用手扶著艙壁慢慢向唐世龍移過去,她的目光迷離,像是在夢遊中。唐世龍皺著眉頭看著她,想命令她停下來。魯冰低聲問:“世龍,你真的愛我?” “當然。但這會兒你不要過來。” “你真的愛我,不是利用我,把我當成工具?” “是的,我可以發誓。但你快停住,不然我就要開槍了!” 但魯冰忽然雙腳一蹬艙壁,不顧一切地向唐世龍撲過去,她的兇惡表情使唐十分吃驚。他已經開始扣下手槍的板機,但想起一聲巨響後這顆漂亮多情的頭顱將被炸掉,血肉橫飛,不由停頓了一下。就在這個剎那的停頓中,魯冰已經撲過去,抱著他的胳臂猛咬。唐世龍疼得大叫一聲,用力扯住她的頭髮,用槍託在頭頂敲了一記。魯冰慘叫一聲,腦袋無力地歪到肩上。 魯剛暴怒地衝上去,他要從惡棍手里奪回妹妹,把她掩在自己寬厚的背後。 但在無重力環境中不可能像地面上那樣敏捷,沒等他動手,唐世龍已及時地轉過槍口:“不要亂來,不要亂來,我的好船長。”他用手槍頂著魯冰的腦袋說,“你千萬不要逼我幹出懊悔終生的事。冰兒!冰兒!”他低頭唿喚兩聲,魯冰沒有回音,他苦笑道:“我真的很抱歉,我不願讓冰兒一根毫毛受傷,但是,如果你們逼我這麼做的話,我會把所有的人包括魯冰小姐,包括我自己送到地獄裡去。魯剛船長,你該比你妹妹多一點理智吧。” 他又低頭看看魯冰,在他的目光中流露出幾分真情。船員們剛才都衝了過來,這會兒不得不停住,徵詢地望著魯剛,魯剛沉默了很久,終於說道:“按他的吩咐做,返航。” 唐世龍喜出望外地喊道:“這就對了,我的好船長!咱們聯起手敲美國佬的肥腦袋!” 魯剛厲聲喝道:“快把冰兒給我,為她包紮!” 唐世龍稍為猶豫後爽快地把魯冰推過來。老拉里抱著她,輕聲喚著,讓班克斯拿過急救包為她包紮傷口。魯剛也焦灼地唿喚著。 少頃,魯冰悠悠醒來,眼前的一切還都躲在霧中。她神思恍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她知道不是好事,她竭力想躲避它。過去,她一直在魯剛哥哥的庇護下做任性的妹妹,能令周圍的世界按她的意願轉動。現在這場童年的幻夢醒了,她永遠失卻了那種魔力……她終於恢復了神誌,兩顆豆大的淚珠從眼角溢出,懸盪在空中。唐世龍低聲說:“冰兒,對不起,是你逼我幹的,那不是我的本意。” 但他的槍口仍警惕地指著眾人。魯冰仇恨地瞪著他,然後苦楚地轉過臉去。 唐世龍沒有在她身上多費心思,他笑嘻嘻地說:“船長,到指揮艙去吧,咱們倆操縱飛船返航。至於你們諸位,”他的笑容裡含著陰冷的光,“請聽從船長指揮,不要打其它的主意。挪亞方舟號是我們唯一的生存之地,不要逼我毀了它。” 魯剛按唐世龍的要求打開通話器,對地面控制室說:“這裡是挪亞方舟號,投料機構發生故障,正在排除,估計需要5個小時,待排除後再恢復通話。” 地面上傳來漢斯先生的聲音,他一直守候在控制室裡:“老虎,需要我幫你判斷故障嗎?” “好,祝你們順利。” 魯剛關上送話器,他面色陰沉,不拿正眼看旁邊的唐世龍。唐世龍定定地看著他,把手伸過來:“老虎船長,我真心希望成為你的朋友。我們都厭惡這個虛偽的社會,憎恨那些戴白手套的白人紳士,希望咱們聯手把這事辦好。你不要把我對魯冰的感情看成純粹的陰謀,我確實愛她,發誓決不會虧待她。好不好?” 他的目光中確實有真誠,但魯剛沒有伸手。他冷冷地說:“我不敢高攀。我知道你們得到的100億美元最終會變成海洛因、可卡因去坑害百姓。” 唐世龍並不生氣,縮回手說:“好的,至少咱倆在對付山姆大叔這一點上是一致的。點火吧。” 通話器的紅燈亮了,是地面控制室想要通話。魯剛打開送話器,聽見地面控制室急切地說:“挪亞方舟號,魯剛船長。美國總統要與你們通話!” 魯剛看看唐世龍,平靜地說:“美國總統?我有這個榮幸嗎?” “對,是美國總統惠特姆閣下。我現在就把他的電話轉過去。” 唐世龍迅速按斷通話鍵,嚴厲地說:“暫不要說破真相,能拖一刻就拖一刻,等飛船定位在美國上空時再挑明!” 魯剛冷冷地翻他一眼,打開通話鍵。兩秒鐘之後,送話器里傳來了清晰的聲音:“魯剛船長嗎?我是美國總統惠特姆。我們知道恐怖分子唐世龍已進入你們的飛船,請他與我通話。” 魯剛看看唐世龍,笑著說:“他已經不能說話了。中國國家安全委員會及時揭露了他的真實身份,在搏鬥中我們把他擊斃了。這是5分鐘前的事。” 短時間的停頓。這不僅是38萬公里所造成的信號延遲,魯剛能從話筒中感到總統的驚喜:“仁慈的上帝!這真是個意外的好消息。謝謝你,美國謝謝你。真可惜,你們沒有開啟圖像傳送系統,我不能親眼看見你們的勝利。” “不必客氣,受人錢財與人消災,我們拿了弗羅斯特先生的運費。” “你們有傷亡嗎?” “還好,只有我妹妹頭部受了輕傷。” “飛船設施有損壞嗎?” “沒有,一切安然無羔。總統先生,還有什麼問題嗎?如果沒有,我就要啟動投料裝置了。” 唐世龍興高采烈地拍拍魯的肩膀,他很佩服魯剛能這麼平靜地向美國總統射出惡意之箭。儘管語氣平靜,魯剛的眼睛裡卻射出獰惡的光芒。 惠特姆通話時,一個五人小組在他後邊緊張的分析著,他們都是最著名的心理學家,用電腦祥盡分析著魯剛的音調、語氣、頻率、是否有短暫的遲疑等。然後迅速打出了綜合判斷:“魯剛的談話為自主型,受他人控制的可能性低於10%,未發現向我們傳送受到威脅的暗示。” 惠特姆迅速掃視這個結論。那麼,也許一場彌天大禍真的會弭於無形?這樣的幸運過去也有過。但他的直覺不相信事態會如此順利。一個顧問遞過一條建議:“同意投料。” 惠特姆略微遲疑一下,決定還是按自己的想法去幹。他喊道:“魯剛先生,暫不要投料,留在拉格朗日點待命,美國政府將儘早派專家去作安全檢查。既然恐怖分子已經插手,我們一定要做到萬無一失。” “總統閣下,你不是開玩笑吧,要我們在這兒呆幾天?在這個荒涼的拉格朗日墓場上?” “不,不是開玩笑。你們的所有損失我們都會給予補償。” 通話器裡沉默片刻,傳來魯剛惡毒的大笑聲:“總統先生,到底是為了什麼原因,你們不敢說嗎?還是讓我來說出真相吧。那位弗羅斯特先生讓挪亞方舟號運送的核廢料實際是2250顆氫彈,足以把地球一半人送進地獄。你們還在投料機構裡設置了延遲爆炸的炸彈,準備讓幾個辛辛苦苦的送貨人在回程中送命,你們這些狼心狗肺的畜生!” 他在向38萬公里之下的美國總統潑灑仇恨之雨時,彷彿看到自己受苦受難的先輩們正在天國默默地看著他。幾代人的仇恨經過積澱、濃縮,在一個中國人的血液中被永久保存下來,成為他最基本的記憶。 “你們這些道貌岸然的強盜,你們用火槍屠殺印弟安人,奪去他們的家園;你們把赤身裸體的男女黑奴展示在看台上,象牲口一樣拍賣;你們屠殺澳州土人、南美瑪雅人、印度人、埃及人,用骯髒的鴉片榨乾中國人的血汗。你們幹盡了天下最卑鄙的勾當。等你們有了錢,可以洗淨血跡戴上白手套時,你們就人模狗樣地大講什麼民主、人權、自由和博愛。現在你們還有什麼可說的?在全世界銷毀了核武器之後,你們還暗藏著這麼多的核彈,是不是準備在自由女神像前來一場喜慶焰火?” 他嘎嘎地笑起來,刻毒地說:“這點小事就由我和唐世龍——他正長命百歲地站在我身邊——代勞吧,我們正在返航,我們會把魯斯式飛船懸停在美利堅的上空,到華盛頓,啪,放一顆;到紐約、西雅圖或舊金山,啪,放一顆。那一定是世界上最絢麗的禮花,哈哈!” 唐世龍惱怒地瞪著魯剛,他已命令魯剛先不要說明真相,但魯剛根本沒把他的禁令放在眼裡。現在阻止已經來不及了。另外,他心裡一直不願承認一點事實:儘管魯剛是在他的槍口下,但不知為什麼,他對這個強悍的中國漢子一直心存畏懼,不願把兩人的關係搞僵。現在,魯剛對美國佬的仇恨感染了他,他慶幸地想,在這種心境下,魯剛會死心踏地和他一同幹的。於是他也高高興興的接過話筒:“謝謝總統閣下的關心,我沒有死。如果你們不願接受這些禮花,就請準備鈔票吧,具體數額和付款辦法,我的組織會同你們聯繫。順便說一句,核武器的啟爆方法我們已完全掌握,不必對此抱什麼幻想。” 美國白宮通信室里人們面面相覷。事態發展急轉直下,甚至超過了最悲觀的估計——他們沒想到魯剛成了恐怖分子的同道,而且是死心塌地的同道!這些美國人都患有輕微的健忘症,他們忘了正是美國人在飛船上安了定時炸彈,也忽略了一點正常的人情世故:一旦飛船上的人知道實情,他們不會為此感恩戴德的。 一個內部電話機響了,助手拿起話筒,交換台說:“恐怖組織的電話,要求總統本人接聽。” 助手看看總統,總統點點頭,說:“接過來吧。” 話筒里傳出一個平靜冷酷的聲音:“總統閣下,我是卡拜勒魯。我有兩個條件,第一,按我提供的名單,立即釋放目前關在美國監獄裡的24個人,第二,我要100億美元的贖金。這兩個條件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不要抱什麼幻想,總統閣下。人員名單和贖金交付的具體方法即刻用傳真送去。” 未等這邊回答,對方已掛上電話。 網絡打印機開始吐出一長串人名,有哥倫比亞的洛比歐。阿佩爾森、阿方索。 查理維、猶爾弟諾……也有亞洲金三角的坤坎,這些全是美國從世界各國引渡的著名毒梟,他們的刑期多在100年以上,很多人已是白髮蒼蒼、老態龍鍾的老傢伙了。下面又打出:“贖金的要求及交付方法:100億贖金中,要求以現金支付20億美元,以國庫黃金支付20億,剩餘的以珠寶和名畫支付……” 下面列出了美國各大博物館中可用來充作贖金的名畫及文物。 “上述錢物必須於三日內備妥,集中在華盛頓,交付方法另行通知。” 助手把這張長長的打印紙送給惠特姆,總統苦笑著看了一眼便轉過頭去。他無須再看,因為他根本沒打算向這次的訛詐屈服。也許,他的強硬對抗會造成比100億更大的損失,但至少能保住一個國家最後的尊嚴,如果失去了這點尊嚴,這個國家就不會存在了。 幾乎在卡拜勒魯來電的同時,交換台又轉來一個中國的緊急電話:“總統閣下,我是中國國安會的陳炳,受我國主席之託提一點建議。事態緊急,請千萬慎重從事。依我們對魯剛的了解,考慮魯剛一向的思想脈絡,他不大可能真的與恐怖分子聯手;以他的性格,也決不會受恐怖分子擺佈。事態尚有轉機,請注意尋找他和唐世龍之間的縫隙。” 通信室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看著惠特姆總統。他的額角已津出細密的汗珠,緊鎖眉頭,緊張地思索著,然後他咬咬牙,再次摁下同飛船聯絡的通話口,開始唿叫魯剛。 格林威治時間清晨3時40分。 柯爾。瑞德先生被急驟的電話鈴聲驚醒,窗外一鉤殘月,常青藤的枝葉在窗戶上游動。今天是他和妻子的銀婚紀念,在愛丁堡的鄉居中舉行了舞會,孩子們也都趕回來了。晚上威士忌喝得多了一點,現在頭還疼著呢。 他勉強睜開睡眼,伸出手按斷了電話。一定是報社的值班編輯打來的,但他這會兒不想放棄睡覺。電話鈴又響了,響得不屈不撓,毫無顧忌,妻子貝蒂也抬起頭來。瑞德輕聲咒罵著,無可奈何地摸起話筒:“柯爾。瑞德,請問是哪一位?你是在哪一個時區?這兒可是清晨3點。” 電話中是一個年輕人亢奮的聲音:“非常抱歉,非常抱歉。瑞德先生,你是《鏡報》的主編嗎?我好不容易才查到你在愛丁堡的電話號碼,我有急事找你。” 瑞德的職業本能馬上被驚醒,酒也醒了一半。他預感到年青人要提供什麼重要消息。他答道:“對,我是鏡報主編。你有什麼事請講。” “我是一個業餘無線電愛好者,叫詹姆士。卡恩。半個鐘頭前我收到一段奇怪的對話,信號是加密的,但只是最普通的加密方式,解密太容易了。你猜是誰的對話?是美國總統惠特姆和一個叫魯剛的恐怖分子對話!魯剛的飛船上裝著幾千顆氫彈,正在對惠特姆進行訛詐!” 瑞德皺著眉頭說:“慢一點,請慢一點。那位魯剛是誰?什麼飛船?請你冷靜一點,從頭講起。” 這個年輕人笑了:“我太激動了,我想誰聽到這樣的消息也不會不激動。好,現在我從頭講起。”他繪聲繪色地敘述了剛才的通話情況,然後說:“從他們的對話中推測,那位魯剛船長正駕著一艘魯斯式飛船返回地球,船上是美國妄圖偷偷卸到拉格朗日墓場的幾千顆核彈。現在,大毒梟卡拜勒魯已經控制了飛船,準備把它懸停在美國上空進行訛詐。對這個消息你有什麼感想?我已經給《每日電訊報》的主編打過電話,他大概認為我還沒有睡醒。他說即使有這樣的對話,也會使用最嚴格的保密方式,不會讓一個毛孩子破譯,你相信我提供的情報嗎?也許挪亞方舟號作為一艘民用飛船根本就沒有什麼秘密通信手段?” 瑞德對這個天方夜譚似的消息也很懷疑,但他的直覺告訴他,正因為如此荒誕,反倒可能是真實的。歷史上一次著名的失敗他記憶猶新。 1971年,那時中美兩國似乎是勢不兩立的仇敵。一位記者在巴基斯坦拉瓦爾品弟的機場上無意中看見,美國國務卿基辛格剛剛坐上一架飛機。一位愛炫耀的機場工作人員說:知道他是到什麼地方去嗎?他是秘密前往北京。這位記者急電發回這條消息。但他的主編生氣地回電說:“先生,你昨晚的酒醒了嗎?” 此後,當中美兩國同時宣布尼克松將訪華的消息後,這位主編懊悔無及。瑞德不想重蹈這樣的錯誤,他摁下錄音鍵說:“卡恩先生,請再重述一遍,要盡量準確和祥細。” 隨後他打電話給編輯部,讓值班編輯立即核查,是否有一艘挪亞方舟號民用飛船在近日昇空。那邊兩分鐘後給出肯定的回答:“已經確認,挪亞方舟號空天飛機於9月30號在哈馬黑拉發射場上天,前往拉格朗日墓場運送核廢料,這次升空沒有向新聞界宣布,貨主的身份也是保密的。” “好,我現在發過去一段錄音,請按錄音的內容立即在電訊網絡中發一條快訊,並要上明天報紙的頭版。” 他在網絡中把卡恩的電話發過去,兩分鐘後,電話急驟地響起來,話筒中值班編輯的聲音都變了:“可靠嗎?瑞德先生,這條消息實在……過於爆炸性了!” 柯爾知道他的話意:這條消息太重要了,如果失實,鏡報將成為世界的笑柄。 他簡捷地說:“發吧,一切後果由我承擔。” 妻子早已悄悄站在他身後,看著他做完這一切,才擔心地問:“會是真的嗎?” 他嘆口氣,沒有說話,僅握住老妻的手。在這當兒他想起那個歡欣雀躍的年青人卡恩。他無意中竊得這個消息,卻根本沒有理解這樁災難的含意。幾億人死於核火焰的前景啊,他竟然還把它看成一件趣事。 這些既敏銳又淺溥的年青人! 幾分鐘後,《鏡報》向電訊網絡中的250萬訂戶送去了最新報導: “500億噸當量的核彈正在我們頭上游弋……科學技術的發展使人類的生存之線越來越細弱,這個論點今天又有了一個新的例證。人類已經進入了一個道德上無序的時代:政治家的無恥和欺騙,恐怖分子的貪婪,飛船船長的衝動……這一切綜合起來,使地球的存亡竟然係於一兩個中國人的一念之中。讓我們祈禱上帝喚醒他們的良知,如果上帝的法力對這些東方人無效,那就祈禱孔夫子快點醒來吧。” 這份快訊發出後15分鐘內,世界上一半以上的國家元首收到了有關此事的緊急通報,包括俄羅斯首相瓦西里耶夫,德國總理魯道多夫,日本女首相佐佐木更子,英國首相羅傑斯特……有不少人是在床上被拖起來的。隨之,美國白宮內的熱線電話吵成一團,各國元首親自打電話詢問這件事的真偽和如何善後,惠特姆只好命令白宮辦公廳主任去對付他們。 只有中國國內相對平靜一些。得益於姚云其的執著和陳炳的敏銳,中國國家主席最早知道了有關的細節。中國的太空防禦系統,包括軌道攔截衛星,電磁軌道炮都作好了一級戰鬥準備。 華盛頓西100公里,在那幢綠樹掩映的小樓裡,C委員會的7名成員,還有弗羅斯特都在聽著電波中魯剛和惠特姆的對話,他們已經監聽了將近5個小時。 不久前,布朗從白宮回來,向大家講了同總統談話的情形,包括惠特姆的不滿。 聽完後所有人都默不作聲。 對事態發展他們已失去了控制能力,只能聽天由命了。 電波中傳來魯剛刻毒的咒罵時,柯爾在牙縫裡絲絲地罵了一聲:“這個該死的中國人。” 他身後的赫伯特苦笑道:“不必罵他,如果是我,我也會這樣幹的。” 之後他們又沉默下來。秘書恰莉小姐驚惶地進來,報告說互聯網絡中已經有了此事的最新報導,這個消息使他們的臉色更加沉重了。弗羅斯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臉色灰敗,苦笑道:“布朗先生,我要走了,我在這兒已經無事可作了。” 布朗連眼珠都沒有轉過去。弗羅斯特慢慢走出去,關上沉重的橡木門。兩分鐘後,傳來一聲悶啞的槍聲,屋裡的人都把目光轉向門口,警衛匆匆衝進來說:“弗羅斯特先生自殺了!就在盥洗室裡!” 靜場片刻,布朗才嘆息道:“無論如何,他死得像一位紳士。恰莉小姐,請為他找一位牧師,把他安葬在阿靈頓國家公墓。” 挪亞方舟的指揮艙裡。長達5分鐘的停頓後,才傳來惠特姆總統的唿喊:“魯剛先生,不要衝動,千萬不要衝動!”他誠懇地說:“魯剛先生,可惜我們不能對面談心,但我面前有你的全部資料,是中國政府送來的。有你的成長史,有你的趣聞逸事和音容笑貌。我對你已經有很深的了解。我知道你一生耿直仁愛,嫉惡如仇,你曾資助過不少孤兒和鰥寡老人,每次遇見地鐵道口的行乞者,都要留下錢財。我知道你剛才的話只是一時的憤激之言,你決不會把億萬生靈推入地獄之門。你會嗎,魯剛先生?” 魯剛惡狠狠地說:“我會的!”但他在心底承認,這個狡猾的美國佬準確地擊中了他的弱點。 “魯剛先生,我的顧問為我擬定了十條談話策略,但我覺得,對付你的最佳策略只有一條,那就是開誠佈公。也許下面所說的你不會相信,”他苦笑道:“身為美國總統,這一切我是不久前才知道的。不,不,我不是推卸責任,既然我坐上了這個位子,那麼這個國家的一切榮耀和罪惡都和我密不可分。坦露這一點,同時也向世界坦露了一個總統的無能。我只想以此證明我的誠意。我想還有一件小事能證明這一點:當你說恐怖分子被擊斃時,我並沒讓你啟動投料機構——其實那是最好的解決辦法,所有令人臉紅的秘密會在一剎那間化為灰燼,世界輿論會順理成章地把爆炸歸罪於恐怖組織。但我阻止了你們,我不想讓幾個無辜者送死。我沒說錯吧。” 魯剛譏諷地說:“對,你似乎對另一種選擇也有片刻猶豫。” 他似乎從電波中感到總統的臉紅。實際上總統朝那位顧問瞟了一眼,顧問的臉刷地變紅了。總統說:“對,這正是我的一個顧問所提的建議,很慶幸我沒有採納。魯剛先生,你今年35歲,2005年7月28日生。我們的年令相差無幾,我是美國歷史上最年輕的總統。因此,我不想繼承先輩的罪惡,希望你也不要繼承先輩的仇恨。這兩者都不是好的遺產,尤其是在這個日漸衰亡的地球上。魯剛,我的朋友,你能聽進去我的肺腑之言嗎?” 魯剛在送話器外惡狠狠地罵了一句:“這只狡猾的狐狸。”他不得不承認這個美國佬完全佔了上風,不是為別的,只是基於他的真誠。自己的滿腔怒火就這麼輕易地被平息,他覺得自己扮演了一個輕信的傻瓜。 唐世龍冷冷地盯著他,擺弄著手裡的武器。他想提醒魯剛這會兒誰是飛船的主人,但他的心裡不免有些慌亂。看來,這位老虎魯剛不是一個屈服於槍口的人,那麼他不聽話時怎麼辦?一槍崩了他?船員們決不會同自己合作的。他能獨自駕小飛蛾上天,卻不能單槍匹馬把挪亞方舟號開回去。 惠特姆說:“魯剛先生,讓我們冷靜下來,心平氣和地處理這件事,怎麼樣?我不想為美國某些人的卑鄙行為向你道歉,在這種時刻,無論什麼樣的道歉都太輕太淡。我只有懇求魯剛先生聽從良心的召喚,以億萬蒼生為念,作出自己的選擇。當然,你有什麼要求也請提出來,我們盡量滿足。” 魯剛默默把監視屏幕打到生活艙,船員們一直在聽著他同惠特姆的談話。班克斯目光陰沉,小兔子也是滿臉的不情願。他們不願放棄唐世龍許諾的1000萬元,這樣的機會一生不會有第二次了。他們可以拿這筆錢為父母買套房子,供養孩子讀書,給妻子治病……在這個日漸窮困的世界裡擠占一個位置,那是他們祖祖輩輩的夢!而且,說到底,是那些不要臉的雜種先對他們幹下卑鄙的事,拿這筆錢不會良心不安的。魯冰孤獨地縮在角落,當她抬頭掃向鏡頭時,她目光的怨毒幾乎使魯剛打了一個寒顫。老拉里很平靜,但魯剛相信他絕不會對1000萬元無動於衷,孟加拉國被淹沒後,他的很多親人實際已淪於乞丐了。不過,他知道拉里大叔會支持他的任何決定。唐世龍的槍口在他眼前晃動,但實際上,這會兒他最不放在心上的就是這支槍了。一支槍對付不了挪亞方舟號,而且,他直覺到這個傢伙並不是十惡不赦的冷血殺手。剛才魯冰向他撲去時,他分明猶豫著,沒有開槍。 魯冰受傷後,他的眼神裡的焦急也是真誠的。 他向舷窗外看去。雖然相距38萬公里,地球仍十分醒目。一個蘭色的星球,隱約可見白色的雲層,褐色的陸地。背向太陽處是黑色的半圓,輪廓清晰可見。 迎向太陽處鑲了一道明亮的彩帶,有鮮豔的橙色、奔放的鮮紅色、凝重的紫色… …他至今還清楚地記得,第一次從飛船上俯瞰地球時的新鮮和欣悅。這些年來,地球的水域明顯擴大了,這顆蔚藍色的寶石更加璀燦。但他也深知,這種美麗下掩蓋著多麼沉重的代價。美麗的地球,人類的挪亞方舟,真的要在人類的手中再添一道醜惡的傷口? 雖然相距38萬公里,雖然見不到魯剛的音容笑貌,但惠特姆似乎感受著魯剛緩緩跳動的脈博,感受到他的戾氣在化解。他輕聲說:“魯剛先生……” 唐世龍當然看到了魯剛的變化,他推開魯剛,冷笑著對送話器說:“餵,總統閣下,你似乎忘了誰是飛船的主人。魯剛仍在我的槍口下,船員們也已決定接受我提供的1000萬酬金。不要耍嘴皮了!我命令你立即執行我們的通牒!” 惠特姆沒有回答,通信突然切換,一個人用漢語說:“唐先生,你家鄉的長輩要同你說話!” 接下來是一個很蒼老的聲音,口音很艮,是那種一镢頭一塊的陝北土話:“龍兒,我是你五爺!千萬不要干那種缺德事,千人唾萬人罵,死了不能入祖墳!龍兒,祖先在看著你哩!” 唐世龍微微冷笑,中國情報部門的效率不低呀。不錯,他10歲時回過故鄉陝西黑龍關,見過這位五爺,一個白須漫過胸前的糟老頭子,皺紋中嵌了70年的塵垢。那些天五爺給他講過不少古老的故事,古老得像是石化了的恐龍骨骼。什麼神農嘗百草了,炎黃二帝與蚩尤大戰了,蘇武牧羊了,顏杲卿罵賊了,所以他對這位五爺還有些許印象。算起來現在他已經95歲以上了,他純粹是一件歷史的陳跡。莫非中國人以為這個糟老頭子對自己還有什麼影響?太可笑了。 話筒裡隨之切換成一個平穩的聲音:“唐先生,我是中國國家主席。所謂一失足成千古恨,希望唐先生作出明智的抉擇。中國政府歡迎你偕妻子回國定居。我們願為你提供一份每年10萬元的年金,並鄭重允諾,使你和家人終生不受恐怖組織的威脅。” 下面立即轉成惠特姆的聲音:“唐先生,美國政府也願為你提供一份豐厚的安家費。另外,我想向你通報一點歷史事實:令尊唐天極被害前,舊金山華人黑社會頭目已向卡拜勃魯透露過他們的意圖,以期得到卡拜勃魯的認可,在販毒上同新頭目合作。卡拜勃魯默許了這次暗殺,但事後又助你殺了那些兇手,從而把舊金山黑社會緊緊控制在自己手裡。你需要看祥盡資料嗎?” 唐世龍開始茫然失措。教父同他感情甚篤,據自己所知,他同父親交情也很好。但這並不排除惠特姆說的可能。販毒組織是一群眼睛血紅的狼,當信義、交情與利益衝突時,所有人都會選擇後者的! 當然,也很可能是美國情報機關的反間計。但這一手夠毒辣了,它在唐和教父之間已成功地打了一個楔子,自此之後,即使他不相信這些話——但他怎麼能使教父相信這一點?怎麼能使教父相信自己絕不會向他尋仇?那麼,他就要時刻提防教父的毒手了! 他冷笑著說:“總統閣下,你認為我會相信嗎?”但他從自己的堅決中分明聽出了空洞,他不由佩服這場心理戰役的設計者,一環扣一環,一波接一波,轟炸得你透不過氣來! 魯剛看看他,湊到話筒前說:“惠特姆先生,我想同所有船員,包括唐世龍先生,”他有意強調這一點,“商量一下,再給你答复。” “好,我期盼你的回答。” 在哥倫比亞卡利市的華萊士夜總會裡,卡拜勒魯和幾名親密助手躲在三樓的一間密室裡,監聽著飛船與地上的對話。聽到美國總統通報的“事實”時,卡拜勃魯不由微微一笑。 這些狡猾的美國佬。 如果20年前舊金山華人黑社會的頭目事先通報了他們暗殺唐天極的計劃,從生意利益出發,他並非沒有可能表示同意。問題是他們並沒有通報!那幫傢伙是一幫沒有開竅的野驢,不懂得黑道上的禁忌,他們竟敢在未徵得他同意前就暗殺了他的朋友,所以其下場也就注定了,卡拜勒魯要以他們的血來樹立自己的權威。 不過他把這個懲罰變成了一幕頗為感人的血親復仇。正好唐世龍沒有被炸死,四天后他風塵樸樸地趕到卡利,眼睛裡閃著冷酷的光芒,他說他要復仇,要手刃舊金山黑道中所有的仇人。卡拜勒魯緊緊地擁抱了他,以金錢、武器和殺手助他完成了復仇。這件事的處理一直是他的得意之作,既培養了唐世龍的忠誠,也贏得了黑道上的尊重。 他很佩服美國總統能坦然自若地說出一個彌天謊言,因為越是當眾“大聲” 說出來的謊言越是不會被懷疑。現在唐世龍已分明半信半疑了,即使身邊幾位助手恐怕也相信了惠特姆的話,老桑佩斯(20年前他已是權力圈裡的人)一定在想,這件事上,卡拜勒魯從沒有向我們通氣呀! 這個假情報造得漂亮,正因為它順應了販毒組織內的思維定勢。這裡是原始的叢林,成員都是最兇殘的野獸,為了自己的利益,他們隨時都會咬住朋友的喉嚨。卡拜勒魯深知這一點,這些年來倒是一直用黑道信義來維持叢林秩序。不過誰都知道:當血淋淋的金錢之肉擺在面前時,信義是要退避三舍的。 他不准備對助手們作什麼解釋——即使解釋也不會有人相信。他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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