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科幻小說 死亡大獎

第6章 六、10萬金卡

死亡大獎 王晋康 11109 2018-03-14
劉元慶的死訊傳到西柏縣後,西柏人真的垮了,從精神上垮了,患上了集體性的歇斯底里症。人人自危,人人談論人體自燃,人人擔心自已身體會突然起火,或親人死於天火,人人怕接外地的電話。在這種恐懼氣氛中,只有算卦這門行業空前繁榮。大街小巷到處是卦先兒,其中大部分是自學成才,因為西柏縣並沒設立什麼“算卦速成培訓班”或“算卦函授班”之類機構。可能這些卦先兒們頭天還在找人算命,第二天就置備好行頭上街操練了。縣政府對此無可奈何,因為禁不勝禁,攆不勝攆,算卦先兒的生命力旺盛得就像節節草一樣。 吉中海不勝其煩,這一天為算卦回潮一事又挨上級一頓尅,吉中海大為惱火,就惡作劇地想出一個招數。不想試行之下竟然有奇效!那天,他讓一個新進公安不久的警校學生裝做求卦的,擠在人堆中聽一會兒,身上手機忽然響了,年青人大聲問:

“哪一位?什麼,天火教,你開什麼玩笑!你怎麼知道我的手機號碼?”然後他裝模作樣聽一陣,把手機交給卦先兒,困惑地說:“你接,什麼天火教的電話,一定要你接。”卦先兒疑疑惑惑地接過手機,裡邊有人陰森森地說: “天機不可洩露!妄洩天機者必遭天火焚身!快滾!” 算命先兒嚇得臉色慘白,立即收拾行頭,撒腿就跑。這麼著演了幾場,卦先兒沒有一個不震跑的,到後來,其餘卦先兒都聽到這個風聲,不敢上街了。 星期六晚上,吉中海上街溜達,發現卦先兒們已經一掃而光,不免暗自得意。走過拐角,見白須飄飄的卦先兒關鐵口還昂然端坐在那兒,吉中海大為惱怒,陰著臉上去質問:“關老頭,別的卦先兒都跑了,就你膽子大?” 關鐵口嘻皮笑臉地說:“公安同志,我不怕。我又沒有洩露天機,我怕啥!別的卦先兒都是傻×呀,沒想想,咱們洩露的是啥天機?全是胡日鬼嘛,啥雞巴天機!其實我這人最不信鬼神,咱天天胡吹瞎說,要是有鬼神早就不容我了。畫匠不給神磕頭,我不信那個邪。公安同志,你積福行善,睜隻眼合隻眼,別壞我的生意。這兩天生意正火,叫老關頭掙個棺材錢,死了不給政府添麻煩。”

吉中海倒給他弄得哭笑不得,只好硬著嘴巴說:“不許給老百姓胡說八道!” “那是那是。不瞞你說,我實際是在安定團結哩。我對誰都發寬心丸,說沒事沒事,消災弭禍,否極泰來,放心回家吧。只有個別當官的我詐詐他,看他做過什麼虧心事沒有,至少叫他少睡兩晚安生覺。” “你咋知道誰是當官的?全縣的人你能認識完?” “那還不容易!只要是有實權有油水的官,一說話,味就不一樣,頂風能臭30裡!” 吉中海忍不住要笑,趕緊轉身就走。走了十幾步,老關在後邊緊喚他,“公安,公安,我還有話說呢。”吉中海走回來,老關頭神神秘秘地說:“公安同志,案子破了沒有?人體起火實在蹊蹺,是不是外國特務發明的玩意兒?我揣摩著一定是科學殺人!”

吉中海搖搖頭,苦笑著過去了。科學殺人!算命先生的結論是科學殺人!他解嘲地想,真不愧是用唯物辯證法武裝起來的新時代算命先生啊,他們的水平是舊社會卦先兒們望塵莫及的呀。 他信步朝弟弟家裡走去,一邊品味著“科學殺人”這四個字。實際上,這個結論早就唿之欲出了。因為,幾起自燃現象與10萬元獎金的高度相關性,基本已排除了“自發”的“偶然”的人體自燃,它一定是人為的。既然是人為,那就不會是什麼巫術魔法,而只能是某種不為人知的科學手段。 這本是順理成章的推理,但公安局的同事,包括吉中海都遲遲未做最後的結論。他們畢竟不是算卦仙,可以憑著直覺或一得之見貿然下結論。偵查機關在下結論前起碼要弄清兩點:犯罪主體和犯罪動機,而這兩點現在都不明朗。

如果是科學殺人,那它必定是某種極為尖端的科學手段,在研製時一定投入幾千萬及至上億的資金。再加上發給每個死者的10萬元巨獎,也是一筆巨大的投入。誰有這樣的雄厚財力?誰有可能做這些損人不利已的事情,投出巨資,只是為了殺害偏僻小城裡幾個普通人? 吉中海為此常常把腦袋都想炸了,仍然無法得出能自圓其說的推理。他曾考慮是否是某些國家,比如伊拉克或美國,選中了這個偏僻縣城試驗一種殺人手段,但這種推理未免過於紆曲。或者,是某個邪教組織用這種邪惡的方法殺人,以期引起百姓的恐懼潮,從而擴大邪教的組織? 篩選了所有的設想,僅最後一種還比較符合邏輯。那麼,會是什麼邪教呢?奧姆真理教,法輪功,人民聖殿教,拯救世界未日行動?這裡有一個重要的缺節:不管是哪個邪教,它既然選中西柏縣作試驗場,就必然與西柏縣存在某種聯繫:或者派人來踩過點,或者派人來就近觀察民眾對此的反應。一句話,邪教組織應該向西柏縣派有至少一位代表。

這個代表是誰? 吉中海在腦子裡篩遍了所有與本案有關的人士。仍舊找不出一個懷疑對象。長時間的無效思維使他十分鬱怒,他要盡一切力量,盡快勘破這個案子,只有這樣,才能保護西柏縣的無辜百姓,尤其是——他的侄女玲玲! 前面就是玲玲家了,吉中海心頭非常矛盾。他希望多聽一點玲玲的消息,但又覺得自己簡直沒臉進這個院子。雖然“鄭州天火創意室”已在警方控制中,沒人再來向玲玲發出死亡大獎的通知了,但吉中海絕不會自己欺騙自己。玲玲遠沒有走出危險;真正的犯罪人還深藏未露;甚至兇手很可能已在玲玲身上下了“生死符”,到某一天她就會熊熊燃燒…… 一想到這兒,吉中海就像掉到烈火中,渾身燥熱,喘不過氣。眼看著死神在陰險地向玲玲身邊逼近,他卻完全無能為力,天下沒有比這更殘酷的事了!小城已被恐懼淹沒,西方宗教、東方迷信攜手作亂,周易八卦,麻衣神相。前邊福音堂人來人往,就像是趕廟會。牧師們拿腔提調地唱著:“願主饒恕你們……”。信神的終日禱告,不信神的罵公安:說死人一個接一個,公安局破不了案,你們是吃乾飯的!吉中海從心底里覺得,他們罵得對!罵得好!有時他恨不得批自己幾個耳光!

弟弟和弟媳都在家,剛把晚飯端上來,見哥進來,趕緊添了副碗筷,兩人的眉光都有喜意在跳動。弟媳告訴他,玲玲那兒又有好消息,司明真是交遊廣闊,神通廣大,他帶玲玲去北京不到三個星期,已經為玲玲聯繫了兩個新工作,一個是中央5台的節目主持人,一個是某個電視劇的三號女主角,現在還沒最後確定。 “大哥你是啥意見?司明說玲玲並不適合搞科研,最好能在演藝界發展。我和你兄弟商量,覺得去中央5台當主持人較好。你說呢?” 這些天,吉中海一直在弟弟這兒掩飾著自己的情感,但這會兒終於撐不下去了。那邊是死亡逐日逼近,這邊是神話般的憧憬,這個反差太強烈了!他抱住頭,悶聲不響,強忍住眼角的淚水。弟媳立刻看出了名堂——畢竟他們也是處在小城恐懼大潮之中啊——聲音發直地問:

“哥,玲玲怎麼啦?” 吉中海硬著心腸說:“我想還是告訴你們為好,要不,萬一有什麼事,我沒法向你們交待。我們在鄭州已查到發死亡大獎的那個公司,他們只是受人利用,並不知道真情。發獎名單上有5個人,前四個已經領獎,都死了。第5個就是……玲玲!” 玲玲媽往後一仰,直挺挺倒了下去,吉中海一把撈住她,又是喊,又是掐人中,半天她才悠悠醒來,哇地一聲放聲大哭。玲玲爸兩眼發直,默默流淚。 盡力慰解很久,玲玲媽才緩過勁兒,說了第一句話: “天爺!我們從沒作過虧心事呀!” 吉中池怒吼道:“什麼天爺地奶的,肯定是邪教組織用妖法殺人,你們公安局全是飯捅!” 吉中海垂頭喪氣地說:“不是妖法。劉元慶是在審訊員的眼皮下死的,肯定兇手是用的某種高科技手段。只是想不通,為啥兇手拿西柏縣作他的靶子,中池,我本想瞞著你們,但萬一……那對你們太殘酷了。你們把玲玲喚回來吧,加強對她的保護,這樣放心些。”

吉中池悶聲說:“好吧。” 吉中海內疚地走了。科學殺人!他再次品味著卦先兒的話。他忽然想起,好像最先提到科學殺人的並不是關鐵口,而是另一個人,是誰?在什麼場合?苦苦想了很久,他才想起是司明教授說的。司明說人體本是可燃物質,所以它的自燃並不違反科學原理。平常人體不會自燃,那就像是小球放在斜坡上一個凹坑里,是不穩定的平衡,一旦用某種方法打破這種平衡,人體自燃就會實現。 他想,回家就要和司明聯繫,既然是最尖端的殺人手段,就應該找第一流的科學家去諮詢,也許司先生會給出一兩個有價值的推斷。晚上睡在公安分局的行軍床上,不知為什麼,他總覺得心神不寧。在他今天的思考中,他一定漏了某種重要的東西,什麼東西?他耗盡腦汁也想不到。但是,他敢肯定,一定有某個重要的信息曾在他腦中閃過。

第二天下午,玲玲就回來了,是乘飛機到北陽,又從北陽租了一載夏利直奔西柏。進了門,她就“媽吔媽吔”地撲過去。玲玲媽立即淚飛如雨,把寶貝女兒緊緊箍在懷裡。玲玲懊惱地推開媽媽,佯嗔道: “媽媽你沒生病,為什麼騙我?爸爸你也騙我,伯伯你們合夥兒騙我!” 到北京僅僅一個月,玲玲似乎變了。原先她就很美貌,但那是青蟲的美麗;現在小青蟲已脫胎成蝴蝶了。三個大人把痛苦埋在心底,笑盈盈地看著她在屋裡飛舞。他們多少也放心了。看著活蹦鮮跳的玲玲,怎麼可能相信死神會來光顧她呢。 玲玲嘰嘰喳喳地談著北京,談中央電視台的攝影大廳:“呀,那麼強的燈光!一個鏡頭試下來,烤得額上一層細汗!”談北京電影製片廠的環境:“想不到那兒挺窮的,沙發上都露著破洞!”她半是難為情半是興奮地告訴媽媽,她和田間禾又見過一面,他太忙,停了兩個小時就飛回鄭州了,但經常通電話。她對田間禾的好感越來越深了。 “他給了我一張牡丹金卡,讓我支付在北京的花銷。司伯伯一再說,用吧,全當是司伯伯給你的花費。但我一直不敢用,這筆錢太多了!”

吉中海忽然心有所動,他不動聲色的笑問:“多少錢?那個小燒包給你多少?” “10萬,司伯伯對我說是10萬。” 吉中海心頭猛然一沉,追問:“你剛才說他叫什麼名字?” “田間禾,田中的禾苗,他父親過去是廣東的農民,不,是農村的教書匠,所以給兒子起了這個名字。伯伯,你怎麼啦?” 吉中海連忙掩飾:“沒什麼,很藝術的一個名字嘛。” 電話鈴響了,玲玲接過電話:“餵……咦,小冰你怎麼知道我到家啦?”對方笑著說,聞出來的。 “哼,那你長著超級獵狗鼻子呀!” 小冰說:“你在出租車裡我見到啦,喊你你不答應,我想你是不是快成明星了,不認得老朋友了?” “啥子明星,八字還沒一撇呢,小冰你在家等我,我去找你玩!” 她同爸媽告別,像只蝴蝶一樣飛出去了。她一出門,玲玲爸媽就焦慮地問:“大哥,你剛才……” 吉中海慘笑著,拿過一張紙,寫了一行字。 “10萬元大獎;田間禾——田禾——天火。” 他的推理終於走圓了。他一向認為,雖然“天火創意室”被公安局查到,但兇手絕不會輕易伏輸的,他們會用其它方法對名單上的第五個人——吉玲玲——送來死亡。現在看來,死亡大獎只不過換了一個委婉的說法。變成了情人的饋贈。也許那些冷血兇手們對於象玲玲這些的姑娘也多少寬容一些! 玲玲父母臉色慘白,欲哭無淚。玲玲媽要衝出去找女兒,她要把女兒抱在懷里永不鬆手,她要用母親的身體去抵抗死亡……兩個男人勸住了她,用母愛是擋不住死亡的——但用什麼方法才能阻擋?他們毫無辦法。 吉中海沒有多停,很快回局裡去了。既把田間禾列成懷疑對象,他想向領導匯報一下,明天就出發去調查。玲玲父母相擁而坐。默默地等玲玲回來。 9點半鐘,玲玲還沒回來,玲玲媽忍不住向小冰家打電話詢問,小冰媽說:幾個女娃子在打撲克,玩得正紅火,別擔心,一會兒我讓他爸把玲玲送回去。 玲玲媽默默地放好聽筒,電話鈴突然刺耳地響了,她幾乎不敢去接,她怕是那個催命電話……實際上只不過是司明打來的,司明問候了她的病情,又誇玲玲是個懂事的孩子,有大家風度,相信玲玲很快就會在演藝界闖出一片天地。又說: “田間禾那孩子也確實不錯,對了,他給的金卡是我讓玲玲收下的,你不要怪玲玲。我想試試田間禾的誠心和經濟實力。玲玲也需要一些錢,多少做一些包裝。我告訴玲玲,這筆錢全當是司伯伯送你的,如果將來需要還小田的話,由我來還好了。我獨身一人,無兒無女,正愁著錢財不知該留給誰呢?” 玲玲媽簡直不想听下去,聽到田間禾的名字,她就想起大哥的分析,頓時心中火燒火燎的。但她從內心裡不願相信大哥對田間禾的分析:一個可愛的小伙子,怎麼可能是兇手?也許是自己的陰鬱心理所致,玲玲媽從司明的話裡也聽出幾絲淒苦,她黯然說: “老司,你的心情不好……” “我沒事的,最近不知為什麼,心緒有些惆悵。有時我想,也許這一生不當科學家會更好一些,當個普通人,沒有那種無所不在的壓力,沒有先知先覺的痛苦……我把話題扯遠了,再見。” 玲玲媽聽出他確實心緒不佳,話中確實蘊含淒苦。她想這恐怕是對二人早年戀情的隱晦追憶,玲玲爸就在旁邊,她不好多說什麼。她打算再探問田間禾的詳情,但對方已掛了電話。 第二天,吉中海到了分局找到魯局長,沒等他說出自己對田間禾的猜疑,魯局長先噼頭說: “李河鬆的死因已查清了!媽的,他根本沒犯罪,一個好端端的唸書人被糟塌了!” “沒犯罪?他在遺書上說的'虧心事'是什麼?” 魯局長扔過兩本日記:“這是他的日記,你看看就明白了,只用看夾著書籤的那幾頁。” 兩本日記封面都已磨損,裡邊夾著幾張書籤(是警察夾進去的)。吉中海坐到沙發上,迅速翻了一遍。從日記的片言隻字中,他很快拼出了事情的全貌。原來李河松從上中學起就在北陽市跟著哥嫂生活,哥嫂比他大八九歲,所以他從小就建立了對長嫂母親般的依戀。不過,隨著青春的覺醒,這種依戀慢慢摻進了性的內容。他喜歡走路握著嫂嫂光滑的手掌,喜歡聽嫂嫂的聲音,喜歡看嫂嫂豐滿的背影。有一次,他甚至偷了嫂嫂的內衣,穿在自己身上。他覺得自己很骯髒,在日記中不止一次地痛罵自己,可是仍止不住自己的想入非非。到師範畢業後,他主動要求分到縣里,離開哥嫂,徹底斷絕了這種帶點亂倫味道的單相思。 他已經從犯罪感中走出來了,可是突然間,死亡大獎的電話通知又衝潰了他的心理平衡,在強烈的自責心理中,他喪失了理智,相信了“善惡有報”“神目如電”這些傳說,所以,義無返顧地選擇了自殺。 魯局長粗聲粗氣地說:“一個好娃子硬給糟塌了!一個娃娃兒的胡思亂想算什麼犯罪?我看過郭沫若寫的回憶錄'洪波曲',他說他小時還對堂嫂有非分之念哩。媽的,說到底,是這個死亡大獎害了他!” 吉中海說:“我正要匯報點情況,”他說了10萬元贈款和“田”“禾”——“天火”的巧合,魯局長頗費躊躇: “我沒法得出結論,要說是巧合,恐怕也太巧了,可是若說田間禾就是疑犯,那他也太明目張膽了。他的作案動機是什麼?作案手段是什麼?也許……”魯局長忖度著,“他是兇手,但在他決定死亡大獎的名單後見到了吉玲玲,被她的美貌俘虜,改變了主意?”魯局長苦笑著:“在這個案子裡,邏輯推理已經不起作用了。不管怎樣,你還是去調查吧,也許瞎貓碰個死耗子哩,至於這兒,我們要加強對玲玲的保護,從前幾起案件的得獎——死亡的周期來看,玲玲已差不多快……了。” 吉中海當然知道這一點,他慘笑著,心向無底深澗墜落。 第二天,他趕到鄭州,找到那家著名的家電集團駐鄭州銷售處,它是一幢漂亮的小樓,裝潢一流,十分有氣派。廳堂很大,是錯層式建築,大廳上方是高高的玻璃屋頂,早晨的陽光從屋頂灑下來,照著廳堂四周擺放的花木。廳堂有很多茶几和沙發。吉中海一進去,就有一位衣冠楚楚的年輕人迎上來問,我能為你效勞嗎?吉中海含煳地說,我只是來看看,你忙吧。 那個業務員很有教養地微笑著,做了個請坐的姿勢,然後從他身邊退開。 顯然,這兒是一家很正規很氣派的公司,不像是黑幫的巢穴。吉中海想找一個人打聽一下田間禾的情形。正好他發現了一個對象。一個60多歲的老者剛從樓上下來,待者小姐們都在向他點頭致意。但從他的悠閒步態看,他顯然不是這裡的員工。老者出去了,吉中海忙跟在後邊,在門口把老人叫住。 “你有什麼事嗎?”老者親切地問。 吉中海嘿嘿笑著,難為情地說:“老人家,很不好意思。你是這個公司的人嗎?” “是的,但我去年已退休了。” “能向你打聽一個人嗎?他叫田間禾。” 老者認真地看看他:“你問他做什麼?” “不好意思,我的女兒和他見了一面,就看上他了,簡直非他不嫁。我不放心,想來打聽一下。” 老人笑了:“你女兒的眼力不錯嘛,田間禾是這兒的總經理,很好的一個青年。很能幹,沒有一般年輕人的張狂,不過,”他委婉地說:“你女兒可得抓緊呀,追他的女孩太多了。” “他的名字很藝術的,田間禾,田間的禾苗,請問這是他的原名嗎?” “沒錯。至少他上高中時就是這個名字。” “他在家嗎?” “到洛陽去了,下午能回來,不過他的日程很忙,你先和他的秘書約一下,看有沒有時間。”他笑著說了一句:“可憐天下父母心。”便告辭走了。 吉中海到旁邊的小飯館裡對付了一頓,耐心地等著公司上班。吃飯時手機響了,是玲玲媽打來的。 “大哥,大哥,玲玲的金卡上不是10萬,是100萬,那個傻妮子把數字看錯了呀!” 吉中海一時不明所以。玲玲媽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財迷心竅?聽她高興得聲音都在打顫。女兒的性命尚在危險之中,她竟然為這100萬而狂喜!但旋即吉中海明白過來她的話意:死亡大獎是10萬,而田間禾給的金卡是100萬,也就是說,這並不是那個死亡大獎! 吉中海卻高興不起來,也許自己對田間禾是多疑了,但“天火創意室”那個發獎名單呢?黑字白紙,那是不會錯的!只要那個幕後殺人狂沒揪出來,玲玲就仍在危險之中。 不管怎樣,這總算是一個好消息吧,如果這100萬饋贈不是那筆死亡大獎,玲玲的行刑日期至少要推遲一些。也許兇手對玲玲特別仁慈呢!他違心地對玲玲媽說: “我很高興聽到這個消息,我正在調查田間禾的公司,初步印象蠻不錯的,也許我多疑了。” 下午,他決定徑直去見田間禾。接待小姐沒說田不在家,只是問:你約見了嗎?吉中海說: “沒有約見。你對他說,吉玲玲的伯伯要見見他。” 接待小姐狐疑地把電話打過去,隨即滿面笑容地說:“吉伯伯請稍等,田總馬上下來。” 三分鐘後,田間禾下了樓梯,朝這邊快步走來,笑容滿面地說:“吉伯伯,歡迎你,請到我辦公室去吧。” 打眼一看,吉中海對田間禾印像極佳,一個高挑兒青年,眉肅目正,笑意盈盈,兩道劍眉透出他的堅毅,一雙眸子極為清徹,有這種目光的人,絕不會心地陰暗或心地齷齪。吉中海自信有識人的眼光,看來未碰面前自己對田間禾的猜測肯定錯了,“田”“禾”同“天火”的諧音確實只是個巧合。 田間禾的熱情也使他看到了玲玲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反正一切的一切都使吉海很滿意。他想玲玲還是有福氣呀,他甚至不無辛酸地想,即使玲玲逃不脫魔爪,至少她在人世間也能得到男人的真情。 這個念頭使他的目光馬上晦暗下來。一直在註意觀察他的田間禾敏銳地感覺他的情緒降落,急急地問:“吉伯伯,你……玲玲好吧。” 吉中海甩脫這個念頭,笑著說:“我不上去了,就在這兒坐一會兒吧。”他和田間禾坐在角落的沙發里,工作人員迅速送過來兩杯咖啡,又悄然退回。吉中海說:“玲玲很好,她不知道我來這裡。我是想對你多一點了解。” 他和田間禾漫談著,問了這名字是不是他的原名,問他在什麼地方第一次看見玲玲。最後,似乎無意地提到:“玲玲說你給了她一張金卡……”。 田間禾立即臉紅了,那表情不像是他向別人贈予,而是向別人乞討一樣:“吉伯伯,我絕不是向她施捨,不是看輕玲玲的人格……聽司先生說玲玲要去北京,到演藝界闖蕩一翻,我知道那是要花很多錢的……正好我口袋裡有這張牡丹卡,是父親剛給我提的獎金……吉伯伯,我真的沒有別的意思。” “是100萬?” “嗯,父親給我提了110.3萬,我把零頭留下,存了個整數,那天正好揣在兜里。” 吉中海微微一笑。他不大相信田間禾“正好”把一張百万巨卡揣在兜里,但他從田的窘迫解釋中看出,他不是那種誇富矜貴、輕狂浮浪的傢伙。從他一擲百萬的情勢看,他對玲玲確實是真心的。 對田間禾的懷疑基本被推翻了,吉中海不知該是高興還是懊喪。因為,儘管排除了一個“疑犯”,但玲玲的危險並沒有排除,她還時時刻刻處在危險之中!每次把鮮花一樣的玲玲和那團陰毒的火焰聯繫起來,吉中海就覺得心頭狂跳,渾身冷汗。田間禾又敏銳地發現了他的情緒黯淡,急迫地問: “吉伯伯,你今天心情不好,玲玲有什麼麻煩嗎?” 吉中海決定對他實言相告,一方面再度觀察他的反應是否對頭,再一方面,如果確定田間禾與死亡大獎無關,那就應該讓他也參加到破案中。他說: “小田,我的確有話要告訴你。三兩句話說不完,咱們出去談吧。” 田間禾沒有猶豫,說:“請銷等。”他快步過去,對手下作了一些安排,然後陪吉中海出門。他沒有乘坐公司的車輛,而是揚手叫了一輛皇冠出租。吉中海執意不到大酒店,讓出租車在一個大排擋前停下。田間禾沒有勉強,隨吉中海進了空空蕩蕩的大排擋,簡單地點了飯菜,便迫不及待地等他說下去。 吉中海斟字酌句地說:“玲玲確實遇到了大麻煩,需要你的幫助。但她本人還蒙在鼓裡。”他嘆息著說:“小田,不要急,聽我從根說起,否則你會以為伯伯是個老迷信哩。這要從半年前西柏縣一起人體自燃說起……”他詳詳細細地追述了事件的全過程,田間禾的臉色愈來愈慘白,嘴唇完全失去了血色。 “我親眼看見了那張名單,玲玲是第5個。天火創意室被警方接管後,玲玲沒再接到電話通知,沒有收到死亡大獎。她直到現在還安然無恙。但誰知道今後呢?只要幕後殺人犯沒揪出來,玲玲時刻還處於危險中。” 田間禾神色慘然:“吉伯伯,謝謝你告訴我這一切。我現在就去西柏陪著她。全心全意保護她,決不讓什麼殺人狂戕害她。至於這兒的工作,我會妥善安排,我想父親會諒解我的。” 他們乘當晚的火車趕回北陽。吉中海是下舖,田間禾是中鋪。晚上,吉中海睡不安穩,他頭頂的田間禾更是一夜輾轉。早上下火車,吉中海見他眼睛中佈滿紅絲,滿嘴燎漿泡,聲音也嘶啞了。吉中海很感動,對田的好感又加深一層,他不光是個條件優越的侄女婿,更是一條真情漢子,難得! 兩人從北陽乘汽車趕往西柏,到西柏後吉中海說:“我還要到局裡匯報,你自己去玲玲家吧。”田間禾點點頭,拎起背囊,要了一輛出租。吉中海用手機告訴弟弟,田間禾的疑點已被排除,那是個好人,真情漢子。我已經把玲玲的一切情況告訴了他,他一定要來,要一步不離地保護玲玲,你們成全他的一片真心吧。 吉中池放下電話,田間禾就來敲門了。玲玲聽說是田間禾,立即從內屋飛出來,幸福而惶惑。玲玲爸媽向小田寒暄兩句,立即躲到里間去,留下他和玲玲單獨相對,玲玲惶惑地看著他,輕聲問: “禾哥,我還小,你不是說要等我5年嗎?” 田間禾猛地抓住她的小手,貼在胸膛上,哽咽地說:“玲玲,我等不及了,從今天起,我要一步不離地跟著你。” 玲玲看到他滿嘴的燎漿泡,她想這一定是思念所致。玲玲對此很感動,猶豫地說: “其實我也想和你在一塊兒……爸媽會不會同意?這樣吧,”她想出一個主意,“我到北京,你也去北京,我讓司伯伯給你也找一份兒工作,好嗎?” 田間禾心疼地想:看她這孩子氣的主意,她還是個孩子呀,他說好吧,我聽你的。他把玲玲摟到自己懷裡,強忍著淚水,玲玲輕輕掙扎著:“噓,別讓爸媽看見。爸媽會同意我們一塊兒到北京嗎?” “放心吧,我去對爸媽說,”田間禾起身到里間,輕輕地敲敲門,走進去。玲玲父母心情沉重地並排坐在床上,田間禾堅決地說:“爸,媽,吉伯伯向我說了玲玲的情況,所有的情況。從今天起,我想一步不離地保護她,請你們答應我,行嗎?” 玲玲爸默默點頭,玲玲媽幾乎放聲大哭,趕緊摀住嘴巴,三個人一塊出來見了玲玲,玲玲不知道其中的隱情,喜孜孜地帶田間禾見了自己的老外婆。老外婆喜得咧著嘴(田間禾馬上發現了她的兩排整齊的白牙,這對95歲的老人說確實不尋常),轉來轉去地欣賞著田間禾,嘖嘖稱讚: “嘖嘖,多通條(俗語,指身材頎長)的小伙子,多惹人疼的小伙子。是個貴人胚子呀,玲玲真好福氣。”她說著說著,把話說歪了:“就怕玲玲福薄,受不起呀。” 玲玲正在興頭上,沒有怪罪老外婆的烏鴉嘴,田間禾忙把話題扯開。 玲玲家只有兩室一廳,晚上在客廳裡用沙發打了一個鋪,玲玲爸一再說:委屈你了,委屈你了。田間禾不在意地說:沒事沒事,這個床鋪很好。爸媽和玲玲都回屋裡了,田間禾也脫衣就寢,等父母的臥室關上門,玲玲象條魚一樣竄出來,把田間禾的腦袋摟在胸間,她的心臟地卜卜地狂跳。田間禾聞著她溫熱的氣息,摩娑著光滑的皮膚,心中又酸又苦,少頃,玲玲放開他,湊到他耳朵極低地說: “餵,你住到我家,要答應我一件事,行不行?” “嗯?” “那就是,只許我親你,不許你碰我,直到……我答應你的那一天,你答應嗎?” 田間禾的微笑浮上嘴角,他握住玲玲的手,鄭重地說:“我答應。” 玲玲快樂地笑著,在他額頭吻上一記,象條魚似地遊回自己屋裡。 早上,吉中海還沒起床,聽見有人在問:“請問吉中海先生住在哪兒?”他聽出來田間禾的聲音,便高聲說:“小田,我在這兒,進來吧。” 田間禾推門進來,吉中海沒有馬上起床,他雙手枕在頭下,聲音沉悶地說:“你拉把椅子,坐下吧。” 田間禾的情緒也很沉悶,沉悶中透著堅決,他說:“吉伯伯,我想找你商量一下,如何保護玲玲。你也知道,我的口袋裡很有幾個臭錢,如果能用這些錢為玲玲做點什麼,我會很樂意的。請你說,是為她僱100個保鏢,還是立即帶她躲到南太平洋的某個小島上?我都能做到。” 吉中海嘆口氣:“你不用來問我該怎麼辦,如果我知道,我自己早就做了,我現在最擔心的,是那個幕後殺人犯已在玲玲體內種下了生死符,如果這樣,你躲到哪裡也躲不掉,可是,沒人知道該怎麼檢查這種生死符,沒一個醫生知道。” 田間禾立即說:“找司先生呀!你對司先生說過這些事嗎?” “司先生知道西柏的人體自燃,但他不知道玲玲也在黑名單上。” 田間禾急切地說:“為什麼不告訴司先生?我對他十分欽佩,他是屬於智者、哲人、先知之類的人物,又是個頂尖的醫學科學家。如果這幾起人體自燃確實是人為的,是科學殺人,那麼,應該只有頂尖科學家才能創造這種方法,或破譯這種方法。” 他的話讓吉中海霍然而悟,的確,這種頂尖的科學手段只有找頂尖的科學家才能破譯!他不該去找局裡的法醫,應該直接去找司先生的。他說好吧,反正玲玲也要去北京,你和她一塊去,私下里央司先生盡量破譯她的生死符!我隨後也會趕去的。 當天晚上,玲玲媽就為玲玲準備好了行裝。玲玲多少有些納悶:爸媽相對說是老腦筋,尤其是男女之事,他們怎麼放心年輕的女兒跟著男朋友出遠門呢?田間禾走上前,鄭重其事地向二老鞠躬,說: “二老放心,我會盡我的力量照看玲玲,我發誓一定把玲玲毫髮無損地帶回來。” 爸媽感動得眼圈紅了,忍住淚默默地點頭。玲玲誤解了戀人的意思,她以為他所說的“毫髮無損”是指她的處女寶而言。玲玲不平地想,幹嘛要你保護,我有能力保護自己!再說,對她的最大的威脅,唯一的威脅,不就是田間禾嗎?要他來保護,不是讓狐狸保護母雞嗎?想到這裡,她撲嗤一聲笑了。她生怕別人追問她發笑的原因,立時滿面通紅,但奇怪的是,父母和田間禾都一聲沒吭。 她當然看到了父母的感傷,但她誤以為是爸媽捨不得離開女兒,便低聲揶揄媽媽: “媽,我離出嫁還早哩,這會兒就哭,太性急了吧。” 媽媽低聲否認:“我哪兒哭了,我沒哭。” 去車站的路上,不巧被一支送葬隊伍擋住去路。是李河鬆的喪事,因為等外地的父母,所以停到今天才辦。喪事辦得很隆重,黃紙白幡,素衣滿街。有兩盤吹響的(嗩吶隊)起勁地吹著,汽車緩緩開過,留下鞭炮聲和一地紙錢。圍觀的人水洩不通,二人乘坐的出租車不敢鳴喇叭,司機搖下車窗喊著:讓一讓,讓一讓! 從圍觀人群中,可以觸摸到一團鬱結不散的沉悶、鬱怒、恐懼、悲憤。有人喊,媽的,公安局不趕緊破案,要等到人死光呀。有人說,這個鬼城不能住了,得搬家!有人低聲說:善惡有報,禍福前定,躲不了的,認命吧。 這些天,自從認識田間禾,又隨司伯伯到了京城,吉玲玲的心房全被喜悅佔滿,早忘了死亡大獎。但眼前的場景一下子把她拉回到恐懼和感傷中,她低聲對未婚夫說:“你知道這人是咋死的嗎?你知道圍觀人的話都是啥意思?都是因為死亡大獎啊,西柏縣已有四個人得了大獎,也都被天火燒死了,不知道下一個是誰呢。”田間禾面朝窗外,似乎對她的沒有在意聽,但玲玲不知道,他的淚水正如決堤洪水般奔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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