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科幻小說 死亡大獎

第5章 五、第三個和第四個

死亡大獎 王晋康 8723 2018-03-14
吉中海瞪著這個本子,“天火創意室”的記帳本上,赫然寫著5個人的名字: 仝大星 陳廉 李河松 劉元慶 吉玲玲 5個人名的後面是0377的電話區號,然後是號碼,號碼都是9字頭,也就是說,5個人全是西柏縣人。在四個人名的後面已用紅筆打了對鉤,只有玲玲的後邊還沒有,這使吉中海象抓稻草似地抓住了一絲希望。他聲音嘶啞地問: “前四個人都已經死了?” “死?”何小姐和未婚夫困惑地反問:“不,我們打紅鉤錶示這四個人的獎金已領走,不不,前兩個人的已領走,第三、第四兩人的獎金已匯到我們戶頭上,我們已電話通知了領獎者,但他們還未趕來。第五個的獎金還沒到位。我們對此也有點奇怪,因為前四名的獎金都是隨著通知立即匯到的,只有吉玲玲的名字通知半個月了,獎金還未彙來。”

從吉中海的表情上,鄭州市局的龐科長看出了異常,輕聲問:“這最後一位吉玲玲……”。 呂子曰看看吉中海,憐憫地說:“是老吉的侄女,一個人見人愛的姑娘,我見過,真真是一朵鮮花,唉——” 吉中海粗聲粗氣地對何小姐下命令:“這個名單絕對保密,吉玲玲……你們已經通知本人了嗎?” “沒有,錢未匯到我們不會通知的。” “那好,記住不要通知,錢匯到也不要通知,”他忽然想起這命令該市局下的,便歉然地說:“龐科長,你看……” “行,就按你說的辦,小何,匯款是怎麼寄來的?” “走工行。” “我派人查一查工行的匯款。但我估計寄錢人一定在證件和名字上作過手腳,不會留下線索的。” 他們交侍兩位年輕人,如果李河松和劉元慶趕來領獎金,照舊發放,不要露出什麼破綻,但要立即通知公安局,兩個年輕人已充分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非常鄭重地答應了。

他們趕到市局作了簡短匯報,立即撥馬返回。吉中海巴不得一步趕回西柏縣,把玲玲保護在自己的翼下,那樣才覺得放心。 6個小時的行車中,吉中海一直悶聲不響,眼神發呆地盯著窗外。呂子曰也保持著沉默,只是偶爾說幾句話,使車裡氣氛不致過於沉悶。司機小張不知道內情,不時從後視鏡中看看兩人的表情,弄得差點撞了一次車。晚上7點趕回北陽市,先把呂子曰送到家門口,老呂臨下車時強為勸解: “老吉,把心放寬些。好在咱們早走了一步,加強對玲玲的保護,估計能躲過去的。” 老吉苦笑著點點頭,他知道這種安慰是言不由衷的。目前已能肯定,幾起死亡大獎都是人為的,人體自燃也必然是人為的。可惜最關鍵的部分——即兇手如何能使人體自燃,至今沒一點點踪跡!既然如此,如何才能保護玲玲?也許殺手已在她身體中種下了生死符,一旦到某個限定的時刻,或收到某個外界指令,玲玲的身體剎時間就會變成熊熊燃燒的火炬。他不敢想下去,苦笑著同老呂搖搖手,讓小張立即趕回縣城。

分局長老魯和刑警副隊長老薑在辦公室裡等他。看看兩人的臉色,吉中海的心臟就猛然一沉,果然,他聽到的不是好消息,魯局長說,可惜晚了一步,李河松已經自殺,劉元慶已失踪,可能是去鄭州領獎。他們已通知了省局,估計能在鄭州截住他,然後把他保護起來。 他拿出一疊照片,背景是小山崗,李河松下身赤裸,大腿和手腕上鮮血淋淋。魯局長說,屍首是今天下午才發現的,地點是80公里外的火燒崗,那是一座小山,山上石色發紅,光禿禿的不長樹木。民間傳說那是被天火燒過的。李河鬆在那兒割掉自己的生殖器,又割斷了大動脈。他還留下遺書,遺書上寫著: 遺書文筆優美,漾溢著濃濃的悔疚和絕望。吉中海讀了兩遍,細心地揣摩著信中的含意。他問魯局長:

“他到底做了什麼虧心事,調查出來沒有?” “還沒調查清。從他的自殺方式看,肯定是男女之事,但他所在的縣文化館裡沒人相信這一點,聽到李河鬆的死訊後,他們都連唿:不可思議!不能相信!他們說李河松是一個典型的書生,為人溫順禮讓,從沒和同事們紅過臉,人緣極好。前天他接了一個外地電話,發了一會呆,然後便忙活著處理了一些瑣事,如還書,取消一個聚餐會等,事後同事們才意識到他是在處理後事。然後他遞了一個假條,說要出一趟遠門,之後就失踪了。局裡查了近期的一些強姦未結案,讓女方看了他的照片,都說不是他。所以,他的死因至今是一個大謎團。” 在詢問另一個領獎者劉元慶的情形之前,吉中海抓緊時間先和兄弟家通了電話,弟媳說玲玲已去北京。吉中海連聲問:

“去北京?她到北京幹什麼?” “是司明帶她去的,要對她進行培訓,然後當司明的助手。” 吉中海多少放了心——至少她不是去鄭州。那邊玲玲媽已從他的語氣中聽出點什麼,猶豫著,想問又不敢問。她終於忍不住,藏頭露尾地問:“她大哥,出什麼事了嗎?別瞞我。” 吉中海悟到自己剛才有點失態,連忙掩飾:“不,沒有,什麼事也沒。” 玲玲媽憂心忡忡:“那個案子有沒有進展?你出去這幾天,西柏縣已亂得成一鍋粥了,連著燒死了兩個人,葛家姑娘到現在還精神失常。聽說今天又死了一個人,是因為怕天火燒,自殺的。現在,不信神的人也開始燒香拜佛了。再這樣下去怎麼得了呀。大哥,有什麼消息可不能瞞我呀。” 吉中海心頭沉重地說:“不會的,你放心吧。”

劉元慶失踪前是一家拉麵館的廚師。很小的拉麵館,連個店名也沒有。這會兒小店剛剛打烊,店鋪只有半間屋,屋外搭著簡易涼棚。鐵鍋支在涼棚下,涼棚下擺了四張白茬桌子和十幾個低凳。屋內靠牆處是一張折疊床,劉元慶一直睡在那裡。初步了解,他有二十七八歲或二十八、九歲,說話帶東北口音,性格孤僻,話語很少,與外人基本沒有交往。劉元慶兩天前請了假,說是爹媽給他在家鄉說了一房媳婦,讓他回去相親。 老闆娘是個饒舌婦人,吉中海他們一來店裡,老闆娘就急急地問: “劉元慶是不是出事了?死了沒有?” 吉中海警覺地問:“有你這麼問話的嗎?你聽到了什麼風聲?” “電話唄,他前天接了個電話,是鄰家小雜貨舖的公用電話轉過來的。”老闆娘很乾脆地說,“公安同志你甭瞞我了,西柏縣里誰不知道,接連兩人被天火燒死,聽說昨兒個又死了一個,雖不是被燒死的,也是被嚇死的。大夥兒還知道,死的人先要得一個死亡大獎,10萬元哪。是一個外地電話通知你領獎,再就是被天打雷噼!弄得人人害怕,聽見是陌生人的電話頭皮就發炸。劉元慶的電話是小賣舖的小陳姑娘接的,打電話的是一個外地女人,嗓音很甜,說請隔壁拉麵館的劉元慶先生接電話。小陳一喊,劉元慶臉色刷地就變白了。他過去接了電話,連聲問:真是我?劉元慶?然後就沉默了。回到拉麵館,他又發一會兒呆,強笑著說我得回去,家裡來電話,說是給我找了房媳婦。公安同志,要真是家裡的電話能喊他劉先生?東北有這風俗?明擺著胡扯嘛。明擺著是那個催命電話。我這兩天看著他真可憐啊,明明他是心裡怕,怕到骨頭縫裡了,表面還強裝鎮靜,切面時把指頭也切破了。我不好說破,只能在一旁替他擔心。後來他找我請假,我麻利答應了,還多給了兩月工資。這娃兒悶聲不語,幹活挺實在,我和他好歹擱合一場,多給倆錢盡盡我的心。說句不吉利的話吧,他要真是走了仝大星、陳廉那條路,算是我把花圈錢先頭送了。”

這位女福爾摩斯扯起話頭,沒有別人插話的空兒,不過她挺懂行。知道公安來調查的路數,不等吉中海問,就主動敘述了警察們感興趣的一些細節,她說劉元慶在拉麵館乾了一年,從沒和外人聯繫過,就只過年過節往家鄉寄過兩筆錢,好像是黑龍江伊春,具體地址不祥。還有一點她感到奇怪:打那個催命電話的人咋知道隔牆電話的號碼?都說這幾起著火是天罰,是老天爺幹的,莫不成靈霄寶殿裡也安了電話總機,也能打114查號台! 所有該了解的東西吉中海都清楚了,但他覺得蒙在這個系列死亡案件之上的迷霧更濃了。他無可奈何地離開拉麵館,回到分局。魯局長說,等著案情發展吧,已通知鄭州公安局,待劉元慶去鄭州領獎時把他保護起來。 此時劉元慶正住在鄭州××路一家小旅館裡,這是由街道委員會用民房改建的小旅館,深深藏在小巷裡,收費低廉,也比較安全。劉元慶赤著上身去伙房提水時,一個四十多歲、相貌粗俗的雞子上來搭訕,拍著他後背的鍵子肉說:“多壯實的男人,想不想玩玩?”劉元慶回頭陰森森地橫了她一眼,嚇得她一語不發,趕緊溜走。

晚上劉元慶躺在單間裡,目光陰沉地盯著天花板,不能入睡。二十八年的往事,主要是三年來的往事,一幕幕閃現。 三年前的四月十二日,株州市××路的工商行儲蓄所被搶劫,死兩人,重傷一人,搶走現金120萬,那是他和莊大哥一起幹的,死的兩個營業員有一個是被他捅死的。莊哥教他,走上這條路就別想回頭,要心狠手辣,不能留活口!那時他們沒料到其中一個女營業員能活下來。他和莊大哥是在鄭州結識的,一見如故。他不知道莊大哥的真名實姓,同樣莊也不知道他的,他只知道“二兄弟”的家在東北。那次搶線很順利,莊大哥給他分了三分之一,兩人約好再見面的地點和暗號,匆匆告別,臨走時兩人洒淚擁抱,劉元慶忽然一刀捅在大哥的肝臟!大哥瞪著他,喃喃地說:“你……”劉元慶很快在胸口補了一刀,沒讓他受罪。

這兩刀不是衝動之下出手的,而是經過縝密冷靜的思考,說到底,這是依照莊大哥教他的為人之道行事。他不想再乾刀頭舔血的勾當,可要收山,已到手的40萬太少。殺莊大哥還有一個原因很重要,那就是:自己是初犯,沒有什麼案底,這次搶劫又做得很乾淨,警方很難查出他來。但大哥是慣犯,難免在過去留下什麼尾巴,也難保他今後不再重操舊業。一旦大哥敗露,也許會把他引出來。雖說他不知道自己的底細,至少,他認得自己的相貌啊。 所以,他決心殺了莊大哥,從此金盆洗手。先找個地方藏起來,等風平浪靜後把這120萬拿出來做個正經生意。記得看過一本舊武俠小說,名字早忘了,說的是一個大盜金盆洗手,遠走他鄉紮下根來,對外積福行善。劉元慶的這個決定,就是受這部小說的影響,不過小說中那個大盜最終被兒子擒獲交到官府——因為他一直在教誨兒子作正人君子。他解嘲地想,好在我還沒兒子。

劉元慶把120萬分散存起來,在拉麵館中暫且棲身。三年時光平平安安過來了,他已經打算取出錢換一種活法了,誰料想忽然接到個死亡大獎的通知! 已經是深夜,木板隔牆那邊傳來一個旅客宏亮的唿嚕聲,天邊隱隱有火車哐哐通通的聲音,夾雜著廣播員帶著睡意的報時。劉元慶緊張地思索者,為明天的行動在心中做了一次預演。他壓根兒不信什麼“天打雷噼”之類的神話。早在學校裡他就接受了徹底的唯物主義教育,不過他按照自己的世界觀把唯物主義作了新的剪裁。在他看來,唯物主義可以濃縮為兩句十分實用十分精闢的話:作好事甭指望下輩子享福,作壞事也甭害怕下輩子遭報應。在這點上他和莊大哥是心意相通,所以才一見如故。 所以,他相信兩起所謂人體自燃是衝著他來的,是來找他尋仇的,莊大哥沒死?不大可能,那天他親眼看著莊的身體變冷變硬,然後把它攛到一個陰溝裡,用石塊雜物填實。那麼是莊大哥的同夥?有可能,因為莊大哥曾把他介紹給兩三個朋友,說這是我新結識的伙計。那麼,很可能是莊大哥的伙計們發現了莊的屍首,又通過某種途徑知道他躲在西柏縣——很可能是因為他給老家寄過兩迴線——便決定用黑道上最殘酷的手段要他的命。西柏縣先頭死的兩人,仝大星和陳廉,無疑是被錯認了,是他的替死鬼。 是禍躲不過,既然如此,他要橫下心來,迎上去!他要通過頒發獎金的天火創意室,找到背後主使人。 第二天早上7點40,他邁進了“天火”的門,在這之前,他已踩過兩次點,對“天火”的周圍環境瞭如指掌。兩個年輕人正依偎在一起吃早飯。劉元慶戴上忠厚木枘的面具,喃喃地說:“我是來領獎的。”他馬上瞥見兩人臉上浮出十分複雜的表情:緊張、憐憫兼而有之。女的用胳臂觸觸男的,男的才醒悟過來,忙問: “請問先生姓名。” “劉元慶。” “請問通知你領獎的電話號碼?” “是隔牆小賣店的公用電話,號碼我記不清了。” “好吧,在這兒籤上你的名字,這是10萬元支票,你拿上到工商銀行中心營業廳去領取。” 劉元慶傻呵呵地笑著:“恁容易?也不要身份證?” “不必了,你籤上名就行。” 劉元慶笨手笨腳地籤上名,仍懷疑地問:“真的?拿這張紙就能領到10萬元?” 兩個年輕人臉上的憐憫之情更重了。自打公安同志來過之後,他倆知道,每個被寫進領獎名單的人實際上是在死亡簽到簿上簽名。 “沒錯,你一去銀行就知道了。” 劉元慶千恩萬謝地出了門。剛一出門,他就以猞猁般的敏捷悄悄返回,他聽見何小姐正在打電話,低聲說: “對,剛領走。這會兒出了大門。” 劉元慶撲過去摁斷電話,亮出鋒利的廚刀:“媽的賤×,你們敢玩老子!快說,是誰指使你們幹的?剛才給誰打電話?” 寒光閃閃的廚刀橫在眼前,小伙子臉色慘白,何小姐更是花容失色,他們齊聲央告著: “饒命!是別人讓我們發獎,我們確實不知道那人是誰,領獎人名單是那人提供的,我們確實不是有意害你呀!” 劉元慶從他們的哀告中聽出了馬腳:“但至少你們知道這是死亡大獎,對不對?” 兩人老實承認:“對,知道,剛剛知道。” 劉元慶暴怒地喝道:“媽的,知道了你們還來害我!”他一把扯過何小姐,用廚刀在她臉上劃了一個十字,鮮血洶湧奔流,何小姐尖叫一聲昏暈過去,“媽的×,快告訴老子,背後那人是誰,否則老子割下她的腦袋!” 男的先是被嚇蒙,隨之反應過來,悲憤地喊:“小何,小何……我跟你拼了!”他隨手拎起轉椅,向劉元慶狠命掄過來,劉元慶只好推開懷裡的何小姐,蹦出一步,躲開他的第一波攻擊。這時四名警察已經衝進來,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他: “不准動!舉起手來!” 劉元慶像是被困的野獸,咻咻喘息著,他知道這次失算了,他原認為“天火創意室”是通黑道的,估計他們絕不會通警,沒料到警察就埋伏在外面。但他以過人的奸詐隨機應變,決定把自己裝扮成一個被死亡大獎嚇得神經失常的人。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不要10萬元!我不想被天火燒死!” 他從口袋裡掏出銀行匯票,拋在空中,趁警察們一幌眼,他猛地把廚刀杵到自己肚子裡。警察驚叫一聲,連忙捉牢他的雙臂,他的肚子被割破了,血水和腸子從破口處湧出來。劉元慶低聲央告: “公安同志,快打死我,我不想被天火燒死。” 他昏過去了。警察中有一人是學過戰地救護的,迅速把腸子塞進去,拿一隻空碗罩住傷口,撕碎他的衣衫草草做了包紮,然後,把他和何小姐一道送到××醫院急救室裡。 在鄭州市局公安大樓裡,局長一邊聽龐科長匯報,一邊緊盯著電視屏幕,錄像帶上記錄著××醫院急救病房裡的情形。劉元慶已從手術麻醉中醒過來,慢慢轉動著腦袋,茫然掃視著天花板,龐科長說: “劉元慶的傷勢不是太重,已脫離危險。他的行凶看來是因為精神壓力太大。你想嘛,兩個獲獎者都已經被活活燒死或自殺,他自己也得了死亡大獎。性格越內向的人,在神經失常時越容易作出暴烈的行動。” “小何的傷勢怎樣?” “已做了手術,肯定會留下疤痕,今後恐怕要做兩三次整容手術。” 局長不滿地說:“只能怪我們保護不周!讓一個無辜的姑娘終身留下傷痕,不僅是面容上的,也是心靈上的。為什麼在做保護工作時不把問題考慮複雜一點?” 龐科長羞愧地低下頭,局長閉上眼睛,用手指輕輕叩擊著沙發扶手,停一會兒他忽然問:“你們是否注意到,劉元慶似乎發現了秘密攝像鏡頭?” 他讓技術員把錄像帶回放。錄像中劉元慶慢慢轉動著腦袋茫然四顧,當他的目光與大夥兒相對,也就是與攝像鏡頭相對時,有一個只可意會的停頓,然後他的目光立即滑開。剛才大家沒注意到這一點,經局長提醒,大夥兒覺得確實是有這麼點意思,莫非劉元慶發現了秘密攝像鏡頭,只是佯裝不知?那麼,他恐怕不是一個普通人,而是一個狡猾的慣犯。局長問另一路偵察的老李:“你們談談。” “我們通過西柏縣的吉中海,在劉元慶匯過款的郵局裡查到了他家的地址,是黑龍江伊春林業機械廠。兩筆錢都不多,各為300元,400元。通過黑龍江的同誌了解,劉元慶在家時沒什麼案底,但為人陰狠,眾人皆知。他們說了一個很有說服力的細節。劉元慶曾與一位王姓青年結仇,某次過年時他找王姓青年拜年,笑容滿面地握手,握手時竟然折斷了對方的小指!可他一再說是誤傷,王姓青年只能吃啞巴虧。三年前,劉元慶外出打工,再沒回黑龍江,聽說他一直在河南。” 老李停頓片刻,局長仍瞑目沉思著,很久才睜開眼說:“繼續。” “他是3年前離開家鄉,一年半前到西柏縣拉麵館幹活,這中間有一年半時間的空檔,他到哪兒去了呢?我們重點排查了這一年半來河南的和鄰近省份的未結疑案,發現湖南省株州市××工商行儲蓄所被劫案值得考慮。那次是兩個劫匪,一胖一瘦,都用黑沙蒙面,看不清容顏,但瘦的那人,從身材和臉盤輪廓看與劉元慶很相似。” 局長說:“我知道那個案子,儲蓄員死二傷一,還有什麼線索嗎?” “重傷的那人在昏迷中聽到二人對話,其中一人明顯為東北口音,這個劉元慶也是東北口音。” 局長沉思很久:“我覺得老李的調查很有價值,老實說,我不太相信小龐說的'神經失常',正常人即使神經失常,恐怕也做不出在姑娘臉上劃十字的暴行。建議對劉元慶突擊提審,看他有沒有什麼案底,至於'死亡大獎'與這件事的深層聯繫,目前還不明朗,以後再說吧。” 第三天,市局老資格的審訊員闞明乾坐到劉元慶面前。這是在公安局審訊室裡,手術未癒的劉元慶坐在輪椅中,一個身強力壯的男護士在後邊守護著,老闞親切地和疑犯拉著家常: “別擔心,小劉。雖說那天你對小何姑娘下手殘忍,但我們都知道你是因驚嚇失去了自控能力,法院量刑時會充分考慮這一點的,你要配合政府,把自己的事講清楚,爭取寬大處理。” 劉元慶可憐兮兮地說:“局長,我怕。我不想被天火燒死,我這輩子沒幹過虧心事,為啥讓我得這個下場?” “那都是迷信,別去想它。你是黑龍江伊春人?” 劉元慶抬眼看看老闞,點點頭。 “我們查過你的歷史,沒啥事,你是三年前離開家鄉出外打工的。” “嗯。” “三年來,你只給家裡寄過兩回錢,分別是一年前和半年前寄回去的,也就是說,才離家鄉的一兩年中,你一直沒寄過錢,那時你的境遇一定很差,對吧。都乾過什麼工作?” “什麼都乾過哇,跑堂的,建築隊的小工,火車站裝卸工……” “都是在什麼地方?” “多了,鄭州、洛陽、武漢……記不清了。” “到過株州嗎?” 劉元慶又抬眼瞅瞅,非常迅速地回答:“沒有。” “沒有?”老闞冷笑著說,“那為什麼在三年前的四月十二日,在株州××路工商行儲蓄所留下了你的指紋和錄像?看看吧,這是指紋。” 劉元慶注意地盯著投影屏幕,上面是一個放大的指紋,但劉元慶清楚記得,作案時他們一直戴著手套,不可能留下指紋的。他假作癡呆地問:“這是我的指紋?留到株州了?局長,你一定弄錯了。” 老闞當然知道指紋的來歷——是昨天才從醫院裡取出來的,他不想在這點多糾纏,冷笑著,換個方向對犯人施壓:“還有這盤錄像,請看吧。” 錄相帶上清楚顯示出一壯一瘦兩個身影,正用手槍和刀指著儲蓄所業務員。劉元慶當然認出,這就是莊大哥和自己。乍一看到死去的莊大哥在眼前晃動,他的眼神不禁顫栗了一下。老闞敏銳的目光沒有放過這一點。錄像帶上兩人臉上都罩著黑沙,根本看不清外貌,劉元慶生氣地抗議道: “這又不是我!我不認得這倆人是誰?” “哼,你以為你的臉上蒙著黑紗,就無法認出你們?你們傻呀,現在電腦是無所不能的,只需稍作處理,就能顯示出你的真面目。你睜大眼睛看吧!” 畫面定格在瘦子身上,變為面部特寫。畫面刷地換了一幀,頭像輪廓沒變,僅僅臉上黑紗似乎淡了一點,刷,又換了一幀,黑紗的網眼又淡了少許。畫面刷刷地更換,黑紗逐漸隱去,劉元慶的容貌逐漸浮現!他緊閉著嘴巴,目光陰狠,頭像緩緩轉過360度,重新變為正面像。 劉元慶短促地低唿一聲,就像見到一個死人突然還陽,他的面色死白,雙腿微微發抖。原來電腦還有這樣的神通!老闞密切地註視著他,把他的異常表情看得清清楚楚,但同時老闞又捏著一把汗。這些圖像確實是經過“特殊處理”的,因為任何電腦也不具備透視功能,除非在儲蓄所安置了X光攝像機。眼前這些圖像是從近幾天劉元慶的錄像中剪輯下來,加以電腦編輯後弄出來的。他不能讓劉元慶有思考的餘地,立即逼問: “沒錯吧,是不是你的尊容?現在,把你殺人劫鈔的經過作出交待!” 很遺憾,狡猾的劉元慶已度過了最初的震駭。他也意識到電腦不大可能透過黑紗,透視出他的面容,即使能,這種證據也是不能上法庭的。他慢慢地,甚至幸災樂禍地在自己臉上堆出憨傻的外殼,佯作驚怒地喊: “這明明是我呀,我啥時跑到株州過?局長,是不是電腦弄錯了?” 他有意把“電腦弄錯”幾個字咬得很重,老闞知道這是冰涼的譏諷,不得不承認,這回是輸慘了,公安局精心佈置的這些奇兵未能奏效。老闞嚴歷地說: “當然是你!什麼時候到過株州你也很清楚,回去想一想,老實交待!” 他草草結束了這場審訊。劉元慶不依不饒地哭叫著:“我真的沒有乾過壞事呀!政府不能冤枉我呀!”哭喊時牽動了傷口,他用手摀著肚子,咬牙忍受著劇疼,但從他的目光深處分明能讀出一絲得意。老闞不得不承認失敗,揮揮手,讓男護士把劉元慶推出去。但就在這一剎那,劉元慶的雙眼突然瞪得很大,瞪得幾乎裂開,似乎一陣劇疼突然使他屏住氣息,緩過這口氣後,他極度絕望極度淒厲地高唿: “天爺!我坦白,是我殺人……” 他的唿喊戛然而止。在老闞和護士的瞠目結舌中,他的身體忽然爆射出一團強光,一團強烈而又柔和的,被人形外殼緊緊包裹著的強光。然後,黑色象漲潮一樣從下而上,迅速漫過他的全身,所到之處皮肉消失,顯露出灰色的骨架。護士扔下輪椅,雙手摀著眼睛踉蹌後退,他的眼睛被強光灼傷了。只有到了這時,老闞才把眼前的景象同“人體自燃”聯想起來,他大唿道: “快,滅火器,滅火器!” 滅火器很快拿來,就在泡沫開始朝外噴時,老闞突然改變了主意,他高叫著“不要噴!”一個箭步上前,奪過滅火器,把噴嘴朝向門外。 門外走廊中很快堆出一座泡沫山。具有諷剌意味的是,這是老闞在這次失敗的審訊中唯一正確的決定,為法醫保留了一個完整的標本。這具標本後來用噴塑法固定,擺在鄭州市局的法醫解剖室裡。審訊室的攝像鏡頭也留下了極為清晰完整的起火鏡頭。 技術專家們日夜研究這些資料,最終他們得出了一個無可置疑的結論,那就是: 沒人知道這場“天火”是如何燃起的。 一點眉目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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