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科幻小說 死亡大獎

第2章 二、西柏小城

死亡大獎 王晋康 13427 2018-03-14
第二天傍晚,吉中海拎上老呂送的糖果點心,步行穿過幾條街,到弟弟吉中池家中去。 西柏是個小山城,西北與鄰省相接,那兒是重重疊疊的高山,交通不便,所以在歷史上西柏的交通一直是肓腸——有進去的路,沒有出來的路。當然西柏早已今非昔比了,一條國道從縣城西邊穿過,與鄰省相連,外界的新事物沿著公路,沿著電波,鋪天蓋地排山倒海地湧來。不過,以吉中海的感覺,這些新世紀的玩藝兒並沒有觸動西柏縣的根,深藏在岩石之下的舊根。所以新舊混雜,弄成了一個大拼盤,四不像。街上到處可以見到超現代的摩登女郎,雖然衣裝做工粗糙,但其性感大膽卻可直追香港,巴黎,極為緊身的短褲,露臍裝,上下衣接合處是大膽暴露的青春胴體,雞毛色的染髮,紫色眼影和唇膏。老吉是個舊腦筋,決不會讓自己的女兒這麼妖冶。不過話說回來,他也不能否認這種打扮對男人有十分的吸引力,連他也忍不住想多看兩眼。只是不敢聽這些摩登女子說話,一張嘴便是無艮又澀的西柏土話,而且言談粗俗,時不時夾著幾個葷字眼。這麼一來,她們的吸引力就大打折扣了。

街上到處是網吧,成群的男娃女娃眼睛緊盯著屏幕,沒日沒夜地坐在那兒,他們的靈魂已經離開現實世界了。吉中海有時想,這代年輕人和自己不知道還算不算一個品種?別說精神上的互相理解了,連這些人的語言都聽不懂。 網吧旁邊則是算卦先兒們的根據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裝備都很簡單,一張短凳,一張畫有太極八卦的白紙,便可開張營業。吉中海有意繞開了那兒,因為不少卦先兒都認識他,看見他免不了引起一陣驚慌。說心裡話,吉中海對這些人向來是睜隻眼合隻眼。既然有人迷信,卦先兒就除不了根。你把明的抓完,他們會在暗處擺攤,倒不如留一個溢流口。只要卦先兒們不惹事生非煽風點火,就由著他們賺那幾個辛苦錢吧,全當這是心理醫生在開業診治。

還有在街燈暗影中踟躕的“雞子”們,公安局對她們其實也是睜眼合眼。既然男人們有那個玩意兒,有那個要求——他自己就嚐過半夜醒來,燥熱難當的滋味兒——那麼妓女的存在不啻是道安全閥或溢流口,可以減少幾起強奸案。有的社會學家曾建議乾脆把妓女合法化,說這樣反倒容易控制性病的傳播。這當然是書生之見,無法實現。但你也甭指望一次掃黃就能讓妓女斷根。這是一個永遠解決不了的兩難問題。 其實,萬事萬物都是建立在類似的矛盾之上,沒有絕對的對,也沒有絕對的錯。只不過看你把矛盾的平衡點選在哪兒,如此而已。 吉中海自嘲地搖搖頭,驅走了頭腦中的思辯。前邊就是弟弟的家,他家位於縣鄉結合處,這兒已沒有了妖冶詭異的霓虹燈光,只有一盞發黃的路燈有氣無力地照耀著,似乎與天邊明月相比而自慚形穢。兄弟的院落很大,院中一棵古槐,據說樹齡已800年,60年前曾被閃電擊垮半邊,如今新綻的枝葉早已掩蓋了舊傷,葳蕤茂密,遮蔽了大半個院落。房子是青瓦青磚,房頂的瓦松鋪就了一片綠毯。呂子曰下縣檢查工作時曾來過這兒,對它贊不絕口,說這樣大的院子,在北陽市裡根本不必奢望。若放到北京,那至少是副總理級的待遇!呂子曰還說,日後退休了,手邊若能攢住幾個錢,一定到西柏縣來買一所這樣的平房好安度晚年。吉中池說他是拿窮人開心:“要是有錢,早就蓋洋樓啦,誰還住這100年前的破房子。”

他按響門鈴,弟弟來打開院門。吉中海把那包吃食遞給他,說這是市局的老呂送的,玲玲呢,今天不在家?弟媳說她在家,正和幾位朋友關著門唧咕呢。進了屋,弟媳玉彤忙問吃飯了沒?今晚正好是你愛喝的羊肉煳湯麵。吉中海說吃倒是吃過了,就是吃得不如意,你給我盛一碗吧。玉彤去廚房盛飯。吉中池朝里屋喊:“玲玲,你伯來了。”裡邊答應一聲:“知道啦!”不過直到十幾分鐘後里屋門才打開。玲玲和兩個朋友小冰、小玉嘰嘰哌哌地走出來。兩個女孩向家人告別後走了,玲玲馬上膩到伯伯身上。吉中海沉著臉說:“咋,又來找伯伯要零嘴?去,包裡有你愛吃的核桃軟糖。”玲玲嘻笑著拿出軟糖,又過來伏到伯伯肩上。 這些年在兄弟家常來常往,玲玲算得上是他的大半個閨女。她今年十九歲,去年高考落榜,在家閒了大半年,常言說女大十八變,這兩年玲玲出落得異常漂亮,明眉大眼,唇紅齒白,胸脯和臀部象吹氣球地漲起來。常聽玲玲半喜半愁地喊:“媽啊,這件衣服又穿不成啦!”玲玲其實沒有什麼值錢衣服,但無論什麼樣的家常衣服,穿在她身上都能顯出風韻,顯出曲線。尤其讓吉中海喜愛的是,玲玲雖然活潑,卻不失穩重。她的漂亮是天生的,不像時下那些女孩,全靠暴露和性感來招引異性的目光。在這點上,玲玲頗得母親的風韻,玉彤當年就是北陽高中有名的校花,弟弟能把這位校花擒獲,是他終生引以自豪的勝利。

說起來玲玲只有一個缺點:不愛學習。用玉彤的話,她是個“光臉憨子”。去年高考落榜對她也沒什麼壓力,在家痛痛快快地玩下去。她曾告訴伯伯,說,“只玩一年,然後結束少女生涯,出去打工。”這會兒吉中海拍拍她的腦袋,笑著說: “出落成大姑娘啦!不能留了,快嫁出去吧!” 玲玲撅著嘴:“偏不嫁!偏留在家裡膩歪你們!” 玲玲媽又把飯菜擺好,讓玲玲喊老外婆吃飯。玲玲立在門口脆聲脆氣地喊:“老婆,飯做得了,過來吃飯!”東屋裡有人應道:“我不去了,還給我端來吧,只要一小碗。” 玲玲的老外婆,即玉彤的外婆已經95歲,平時基本不出她住的東屋,就像是時刻離不開殼的蝸牛。家裡早已習慣了她的癖好,玲玲沒再說話,盛了一小碗麵片,又用小碟子盛了幾樣菜,吉中海說,讓我送去吧,便端著一碗一盤來到東屋。玲玲婆驚喜得迎上來:“吉相公(這是老輩人對女婿的稱唿),你來啦,快坐下。”

她已經瘦乾了,背駝得像隻大蝦米,看人時只好側著臉,日子久了,顯得像個歪脖。耳朵自然聾了,但還算不上實聾子,思維時而清晰時而煳塗。與別的老人不同,她竟然長著滿口白牙,齊嶄嶄白生生的牙齒! 這是一口新牙,她88歲時牙齒已基本掉光,但半年後忽然冒出了兩顆新牙,接著,在幾年中基本長齊。從第一顆新牙長出來,老外婆就處於極度的恐懼中。因為按迷信的說法,老人長新牙是要尅死後代的。弟弟、弟媳和玲玲都不是老腦筋,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但老外婆顯然沒有這樣豁達。吉中海記得很清楚,就是從那時起,老人再也不到兒孫們住的北屋去,她把自己囚禁在小東屋及附近的10平方米的院子內。 不僅如此,老人還佯作無意地向吉中海探聽過:“都說老人長牙尅兒孫,要是這個老人家死了,還尅不尅兒孫?”那時吉中海猛然打一個寒顫!他知道玲玲的老外婆是想幹什麼——想以自己的一死來為兒孫贖罪。那是個冬天的晚上,一燈如豆(老人怕費電,只讓點一個5瓦的小燈泡),寒風從屋頂上滾過。老人面色決絕,一雙老眼閃著詭異的光芒,期待地盯著他。吉中海在心中苦笑著。這些年他自修了遺傳學,從遺傳的角度看,老人長新牙一點兒不希奇,因為,同是哺乳動物的老鼠、大象,牙齒都是終生生長或多次更換。所以,“換牙”基因廣泛存在於哺乳動物之中,只是在人類基因中,在第一次換牙後這個指令就凍結了。書上說,這很可能與猿人的壽命有關,猿人平均壽命只有二三十歲,所以在一生之中,一副乳牙一副新牙足夠用了,久而久之,換牙的指令就被廢棄。

但對於一個壽命長達90歲的老人來說,在漫長的生命中,也可能因為某種偶然原因,偶然的指令錯誤,使“換牙基因”的功能得到恢復,所以老人長新牙並不是天大的怪事。據史書記載,武則天在80歲時就長了兩顆新牙,她還為此把年號改為“長壽”呢。不過他知道和老人說這些沒用,跟她說這些,無異於教鸚鵡學微積分,教家貓學下棋。 風還在屋頂滾動,滿屋是肅殺之氣。吉中海知道,自己如果一言不慎,第二天就得趕來為老人送葬,老人已做好赴死的準備了! ,他靈機一動,想出一個好辦法。 “婆,這話我本不當對你說的,既然你問,我也無法瞞你。據我知道,老人換新牙的確尅後代。”他欲擒故縱地說,又有鼻子有眼地舉了許多實例,眼見老人的眼神越來越“黑色”,那是死神的顏色。 “即使這老人這當口死了,還是照尅不誤。像是——”他又舉了一個例子。這會兒他已經不敢正視老人了,不忍心看她的眼神,趕緊補充道:“不過,只有一個例外。”

老人精神一振,聚焦了目光。 “只有一個例外,”吉中海重複著,“是我在湖北辦案時聽說的,那個老太太活了98歲,也是88歲換牙,幾年之間把新牙長齊了。她的兒孫後代沒一個被尅死的,還出個大官呢。我聽風水先生說,老人換牙是'大惡',但只要把牙長齊,反而會變成'大福',不但不尅兒孫,還會'旺'兒孫呢。” 他總算對付著把謊話編圓了,老人顯然信服了這番話,滿臉欣慰之色。那晚離開外婆時,吉中海心裡想:這下子放心啦,老人一定會努力活到98歲,不把這茬新牙長齊,她絕不甘心閉眼的。 這以後玲玲的老外婆果然又煥發了強烈的生存慾望——不過她仍然堅決不進兒孫住的正房。從這點看,她可能並未完全信服吉中海的鬼話。

這會兒她接過“吉相公”手中的碗盤,放到小桌上,拉著“吉相公”的雙手,絮絮地說個不停。兩排齊嶄嶄的白牙,嵌在這張歷經風霜、皺紋縱橫的臉上,確實不大協調。吉中海笑著,耐心地聽她說下去,知道她說的都是說過幾十遍的老話題。象“民國××年,咱家住在鄭州,在黃河邊種西瓜,正是收瓜的當兒,一場大水下來,把瓜地全埋沙裡了。那時咱心裡那個難受哇。誰知道過年時,瓜地慢慢又露出來了,個個是水凌凌的沙瓢好瓜!正月十五賣西瓜,開天闢地是頭一遭兒!那年咱家可發了!” 吉中海不知道該不該信她的話兒。從道理上講,他不相信西瓜埋到沙地裡能幾個月不爛,但聽老人一次又一次復述這個故事,似乎也不是空穴來風。有時他真想找人打聽打聽是否確有此事,但是,哪兒還有健在的老外婆的熟人呢,即使有,恐怕也是老煳塗啦。老外婆經常複述的另一個故事則肯定是假的。

“看咱家這棵大槐樹,看!”她向上指著,神秘地湊近吉中海的耳朵,“大槐樹上有狐仙哪,民國三十七年,咱這兒有刮民黨的駐軍,他們非要砍這棵樹做工事,咱們咋勸也不聽,咋勸也不聽,他們拎著斧子上來啦。好,狐仙顯靈了,一泡尿撒下來,拿斧子的人就瞎了,嚇得趴到地下磕頭。還有58年大煉鋼鐵那陣兒也要砍樹,那時陽氣盛,狐仙不好露面,就託夢給公社的頭頭……” 吉中海笑著止住她的話頭,這番話明顯是杜撰的,但也許老人已經分不清真實和虛幻了。他不由想起老人的一件趣事兒,文革時開訴苦會,讓她上台,她鼻涕一把淚一把地說:“咱老百姓苦哇,遠的不說,就說那六零年……”主持會議的人趕緊把她拽下講台。 那時她60歲,已經煳塗了,誰能想到她又熬了35年?而且,就憑這每頓一丁點兒飯食!吉中海在魚雷艇上當兵時學過一個術語:“發動機怠速油耗”,也就是說,發動機不對外作功、僅僅維持自身運轉所需的最小燃油量。他想,如果給人類也測一測“怠速糧耗”,老外婆一定是最低的。

他對老外婆大聲說:“玲玲喊我吃飯啦!趕明兒再來聽你擺古。” 老人正講到興頭上,意猶未盡,不過她倒是很通情達理:“相公,你先吃飯,吃完了咱娘兒倆再拉哌。吉相公,你能耐住性兒聽我的廢話,真是個好人哪。” 飯桌上的人都在等他。玲玲滿臉鬼笑,問:“老外婆今天給你講的啥?沙埋西瓜?狐仙?”吉中海笑著說:“玲玲!告你說,老外婆今天誇我有耐性,肯聽她絮叨——這是在批評你們哩。” 弟弟給哥哥斟上酒,無奈地搖搖頭,說老人的思維真怪,前些天她忽然穿戴整齊,說要坐牛車去趕廟會,一個勁兒自言自語:牛車咋還不來哩,咋還不來哩。我們解勸很久,說現在已經沒有牛車了,也沒有廟會,你想出去玩兒,喊個出租行不?她最終知道是沒指望了,就自解自勸地說:算啦,不去啦,反正頭晌已去過一次啦——你聽,她還堅持說頭晌已經坐牛車去過! 幾個人都笑了。吉中海忽忽嚕嚕地喝著麵條,說還是家常飯好吃,玲玲,給我再來一碗!玲玲盛了飯回來,問:“伯,這兩天你是不是在調查那樁人體自燃的案子?” 吉中海抬眼看看她,說:“沒有呀,你聽誰說的?” 玲玲撇撇嘴:“行啊,你就對我保密吧。報紙上早登啦,北陽晚報,說死者叫仝大星,對不對?仝大星是小冰的鄰居,小冰說,仝大星是個老摳摳,他的日子也的確艱難,孤身一人,租了鄰居家一間'半坡山',屋子小得像鴿籠。小冰說那人似乎有點神經病,見人不多說話,走路像老鼠似的,誰能想到他會死得這麼轟動?死時腰里還纏著幾萬元!” 吉中海對北陽晚報很不滿,但也無可奈何。這個消息反正是瞞不住的,現在報紙都講銷路,記者們好容易撞上一個轟動題材,那不像餓狗看見肉骨頭,還能放過?他們的報導要力求詳細,力求駭人聽聞,不會顧忌在報上披露現場情況會不會影響破案工作。好在這則報導上還沒提具體錢數。他只好承認:“對,你呂伯呂子曰把我叫去,問過仝大星的情況。” 玲玲感情十分豐富,顯然這件事讓她驚心動魄,她忘了吃飯,一雙筷子支著下頦,秋水雙瞳定定地看著遠處,似是發問又似是自語,說這火是咋燒起的?好好一個人咋就燒起來了?是從哪兒燒起?一定是從雙足的腳心,湧泉穴那兒。那麼,當邪惡的地獄之火從湧泉穴升起,燒遍全身,直透泥垣宮(頭頂),那是個什麼滋味哇!那一定非常痛苦吧!聽著這些陰森森的話——特別是聽一個唇紅齒白的妙齡美女說這些陰森森的話,真叫人不寒而栗。玲玲媽皺著眉頭想阻止她,吉中海笑起來:“玲玲!從哪儿知道這麼多名詞?看你神經兮兮的,像個老巫婆!” 玲玲不服氣地辯解:“是西遊記上說的呀,菩提祖師對孫猴子講道時,說天地間500年一劫,先是雷災,再是火災——就是我剛才說的陰火,自本身湧泉穴下燒起,直透泥垣宮,五臟成灰,四肢皆朽。再500年是風災,喚作風——這個字兒是三個貝字疊在一塊兒,我還特意查了康熙字典呢——自囪門吹入六腑,過丹田,穿九竅,骨肉自疏,其身自解。” 玲玲爸喝道:“行啦行啦,打住吧!”他嘟囔著,“說得陰氣森森的,倒像你老外婆的口氣。你等95歲再說這些話行不行!” 玲玲看看爸媽,看看伯父,靈巧地轉了話題,她問伯伯:“那麼,仝大星那些錢的來路查清沒有?肯定來路不正,你想想,他窮得叮噹四聲的,從哪兒弄來10萬元?10萬元哪!” 吉中海渾身一震!為了不干擾破案,仝大星的確切錢數是嚴格保密的,玲玲怎麼知道?是偶然蒙對了,還是她聽到了什麼消息?他佯作無意的問:“越傳越玄乎,誰告訴你是10萬?” 玲玲拿一雙大眼翻翻他:“好啊,時刻注意保密是公安干警的優秀品質,不過,伯伯,你的保密對我沒用,我有可靠的消息來源。” “行,那就說說你的可靠消息。如果對破案有幫助,我申請對你獎勵。” “獎什麼?” “隨你。” 玲玲忽閃著大眼,認真地想了一會兒,但她要求的獎勵卻匪夷所思:“我想——我想看看現場的照片。真的,我想知道陰火把一個人燒死,是個什麼情景。” 吉中海和弟弟、弟妹交換了目光,三個人都暗昂首闊步皺眉,心頭都覺不快:玲玲似乎對這件事兒走火入魔了。吉中海岔開話題:“那事好辦,說說,你在哪兒聽的可靠消息”。 玲玲說,還是從小冰那兒批發的消息,小冰的表姐秦巧菊曾和仝大星談過對象,實際上算不上談,只是經人介紹見過面,那人太扣門,秦巧菊看不上他,很快給介紹人回絕了。但仝大星顯然看中了她,念念不忘。不久前去找她,吭吭噥噥地說他得了獎,10萬元大獎,問秦巧菊有沒有意思。秦巧菊壓根兒不信他的話,搶白他:“你得獎是你的,給我說乾嘛!”立馬兒把他攆走了。仝大星死了之後,秦巧菊才把這事兒抖出來,說想不到這肉擰頭真的能得10萬大獎!早知道是真的,不如真嫁給他——不過還是不嫁給他為好,那人是天生的薄福頭,雖說撞上了大運也享受不起,硬是被“福”給燒死啦。 吉中海聽著,眉頭越皺越緊,他說:“玲玲,這個信息確實很重要,吃完飯你就領我去找這位秦巧菊。”玲玲眉開眼笑:“真的很重要?行,我領你去!” 半個小時後,吉中海和玲玲來到秦巧菊的餛飩攤前,這會兒吃客不多,餛飩攤上的電石燈吐著小小的火苗,與爐膛裡的火苗相輝映。秦巧菊是個皮膚粗糙的姑娘,繫著藍色的圍裙,看見客人來到,她馬上站起來,臉上堆滿職業性的笑容。她認出玲玲,聽玲玲說明來意,便讓兩人坐下,直率地說:玲玲說的不假,大約半個月前,仝大星的確找過她,說他得了10萬大獎,明天要去鄭州領獎。吉中海盯著問:“他是很準確地說是10萬元,還是隨口說的?”秦巧菊想想,說:“他說得很紮實,肯定是10萬元,”吉中海又問,他說得的什麼獎,到鄭州哪兒去領?秦巧菊搖搖頭: “這一點兒沒聽清,我壓根兒不信他的話,所以沒拿耳朵聽。再說我已有了男朋友,不想跟他摻乎,所以趕緊把他打發走了。恍惚記得他說是'火什麼石'公司,是火玉石?記不住了。想起來,這事兒是透著古怪,”秦巧菊一邊熟練地包餛飩,一邊納悶地說,“說他是來騙我吧,他又再三再四地說:他從來沒買過什麼獎券,咋會得獎呢?他懷疑是不是有人戲弄他,或者是發獎的人弄錯了——你看,這又不像在騙人。不過這人向來神神道道的,我說不准。” 吉中海又向她砸實了仝大星去領獎的時間,這時來吃客了,秦巧菊滿臉堆笑地迎上來:“來啦?坐吧,香噴噴的雞絲餛飩!”吉中海拉上玲玲向她道了再見。 玲玲的高跟鞋在石板路上清脆地響著,這兒是小城唯一留下的石板路了,月亮映出四周群山黑色的影子。玲玲挽著伯父的胳膊,急切地問:“有價值不?這些線索有價值不?”吉中海說很有價值,不過你不要對任何人說,記住沒有? 送回玲玲,吉中海返回縣公安局值班室,立即要通了呂子曰的電話。他拿腔拿調地問:“是'驢子日'同志麼?”那邊沒好氣地說:“是呂子曰!什麼驢子日馬子日的——是你!”對方忽然福至心靈,猜到打電話的是誰:“是你老雞巴!” 吉中海哈哈大笑,跟老呂打了一會兒嘴仗,然後說:“好,書歸正傳,這兒查出一條重要線索。”他簡要地介紹了調查情況,呂子曰沉吟著說:“'火'什麼'石'?'火玉石'?鄭州幾百萬人,公司多如牛毛,帶'火'字的也不少,什麼'火鳳凰''火辣椒''一把火',多得很,盡量找吧。或者,仝大星完全是說瞎話,是想騙往日的女朋友回頭?” “有這種可能,不過,按我的估計,應該是得獎的可能性大一些,因為,至少可以肯定,他在離開西柏縣時已經知道這筆款子是10萬元,與現場情況恰恰相符。他離開西柏之前款子是否已到了他手裡?很可能沒有,要不,他會對秦巧菊炫耀。那麼,在款子尚未到手時就能準確地知道數量,基本可以排除'偷'和'搶'的可能。你想嘛,再高明的小偷和搶劫犯也不能預知下次作案的收穫呀,對不?” “對,還是你老雞巴板眼多,不虧你這幾年盡學習。要不,是哪個百萬富翁偶發善心,隨便抽籤抽出一個受獎者?雷鋒的精神附到富翁的身上了?” “我想不會吧。” “餵,說老實話,這10萬大獎要是落到你身上,你敢不敢要?” “為啥不敢!” “不怕什麼陰火?” “誰來燒陰火?閻王爺?他敢!不看看咱哥倆是誰?他敢搗蛋,先用電警棒杵他一傢伙!” 仝大星之死在西柏小城激起了幾波漣漪,很快又歸於平靜。他在這兒沒有親人,沒有朋友,連同事也不多,而一個陌生人的死亡難以激起人們長久的興趣。只有吉玲玲還一直保持著關注,隔個三五天,她就打電話給吉中海: “伯伯,仝大星案子有進展沒有?我又有個新想法……” 然後她就講起自己的猜測:可能仝大星是某位富婆的婚前私生子,富婆找到了他,給了他一筆10萬元的感情補償費,但富婆的丈夫得知後,派人殘忍地暗殺了他;也可能是因為仝大星那些天吃了很多零食,(這有旅店服務員作證),但很偶然地某兩種食物起了化學反應,在他內臟燒起了一場大火……對她的奇談怪論,吉中海只要當時不是太忙,總是耐心地聽完,還要一本正經地加上一句: “很好。這些想法對我們破案很有啟發。繼續想,繼續推理,當一個女福爾摩斯。” 這天下午,爸媽都不在家,玲玲去幫老外婆打掃衛生,進了門,老外婆抓住她的雙手,拉到自己身旁,喜孜孜地端祥著,一邊嘖嘖稱讚: “越長越漂亮啦!美人胎似的,看哪個男人有福了!” 玲玲面色微紅,佯嗔道:“老婆不許胡說,老婆你鬆手,我幫你打掃衛生。” 老外婆不鬆手,枯黃乾瘦的衰老的雙手,緊握著玲玲白腴豐嫩的雙手,形成了極鮮明的反差,老人半是清醒半是囈語地喃喃重複著: “多漂亮的一雙手,多漂亮的姑娘,頭晌裡我也是一朵花哩,你老外公見我一眼就看上我了,八抬大轎迎到門口……” 玲玲想轉移話題:“老外婆,你知道不?咱縣里出了一件蹊蹺事,一個人跑到北陽市的旅館裡自燃了……” “啥是自燃?” 玲玲繪聲繪色地講了仝大星的死狀。老外婆的眼睛越睜越大,原來渾濁無光的眼神忽然變得十分有穿透力,臉色也越來越恐懼。 “啥子自燃喲,這是叫龍抓了!”她斬釘截鐵地說:“肯定是那個姓仝的人乾了昧心事!老天爺的眼睛亮著哩,管你躲到哪兒!” 玲玲不屑地說:“老婆,你那是迷信!” “啥子迷信!”老外婆生氣地說,“不是天龍抓人,好好的人咋會著起來?你們這些年輕人,不信老輩的話,早晚吃苦頭!”她拽著玲玲走到門邊,指指那棵半枯半榮的槐樹,“看看,這也是天龍抓的!當年你老外公乾了虧心事,差點叫龍抓走了,我勸他吃齋念佛,這才……” 玲玲吃驚地瞪大眼睛,這可是她從未聽過的事兒!老外公幹過虧心事?被天龍抓過又在龍爪下逃生?老外公死得早,在玲玲心目中,他已經屬於歷史了,沒想到今天又挖出來一件塵封的往事。玲玲的大腦飛快地轉著圈。她知道打聽長輩做的“虧心事”似乎不大光明,孔子還說“為尊者諱”嘛。但要不打聽,她又忍不住——想想吧,一件“天龍抓人”的傳說竟然和自己的長輩扯到一起了!終於她佯裝無意地問: “老外婆,是你把老外公從龍爪下救出來了?當年他是……” 但老外婆的煳塗勁兒已過去,對這件塵封已久的秘密再也不吐一個字兒,她催玲玲拿出香爐、蒲團和觀音菩薩的瓷像,在大槐樹下擺好香案,虔誠地跪拜默禱。一縷青煙裊裊上升,微風吹來,青煙悄然回散,溶入空無之中。老外婆神色肅穆,稀疏的白髮在微風中飄拂。玲玲雖然不信鬼神,但這個場景的神秘肅穆感動了她,她也跟在老外婆後邊合掌默禱。 門鈴響了。玲玲跑去打開院門,高興地喊:“是司伯伯!”司伯伯笑吟吟地進來,他今天穿一身亞麻布的中式夏裝,更顯得儒雅飄逸。司伯伯是著名的科學家(研究什麼“醫學科學”,這個詞兒挺拗口的)。玲玲只見過他兩三面,但對他印像極佳。這位北京來的科學家,在西柏縣城裡可以算是一位“謫仙人”,憑他的卓爾不群的氣質,在人群中你一眼能把他認出來。他與縣城裡的人們來往不多,常有那麼一種“超然物外”的氣度。總之,這是玲玲引以自豪的一位客人。 走過甬道,玲玲忽然想起正在香案前跪拜禱告的老外婆,她覺得讓北京來的司伯伯看見這個場面未免太掉面子了,便搶前兩步,想把老外婆扶起來。但司伯伯搖手止住她,走到香案旁,抽出一支香點燃,合在手掌裡默默禱祝,然後把香小心地插到香爐裡。 在他幹這些事時,老外婆歪著頭,一言不發地註視著。她滿意地點點頭,心照不宣地點點頭,似乎與司先生是一位相知多年的密友,然後她推開玲玲的攙扶,蹣跚地回到小屋裡。 玲玲跟司伯伯進了客廳,孩子氣地問:“司伯伯,你也信觀音菩薩?”司伯伯微微一笑:“我當然不信,但我尊重別人的信仰。”玲玲說,我爸媽很快就回來,司伯伯你先在客廳裡坐,我知道你愛吃西柏的芝麻葉麵條,我現在去做。司伯伯說,好啊,我等著嘗侄女的手藝。 玲玲到廚房裡忙活開了,有時探頭瞅瞅,司伯伯在客廳裡瞑目靜坐,身板兒筆直,胸脯微微起伏。她知道司伯伯老家在北陽市,高中和媽媽同學,高中後媽媽沒考上大學,司伯伯考上北大生物系。她無意中還知道了司伯伯和媽媽之間的一點小秘密。那是司伯伯第一次來訪的晚上,玲玲起來小便,無意中聽到爸媽一段對話。媽媽逗爸爸:“吃醋了?男子漢大丈夫,小雞肚腸!”爸爸悶聲悶氣地說:“我吃個屁的醋!”媽媽嘆息一聲,“別胡思亂想啦!我也不是當年的校花,他也不是當年的高三學生,是全國知名的大科學家啦。人哪,有時差那麼一步,就會天差地別。” 分析這段對話,玲玲得出結論:第一,媽媽當年是學校的校花,這一點不用懷疑,雖說媽媽韶華已過,但至今風韻猶存。第二,她和司伯伯當年一定談過戀愛,這也不用懷疑,才子愛佳人嘛。第三,他們的戀愛肯定尚處於朦朧階段,沒有訂立盟約,所以,後來司伯伯考上大學,平步青雲,和回到西柏小縣的媽媽分了手,但媽媽對他並沒什麼怨艾。 這次司伯伯來到西柏縣,聽說是為一項DNA研究,因為據他說,越是偏僻的地方,人類的遺傳譜系保留得越完整,也就越容易在其中篩選出某種致病基因。在這之前他剛剛在福建一個小縣城呆了半年,那兒的客家人實際是正統的中原人,自東晉時南遷,近千年基本據守在那兒,遺傳譜系保留得十分完整。司伯伯說,他在那兒已經發現了兩種致病基因。 晚飯桌上,司伯伯安祥地笑著,誇獎玲玲的手藝。玲玲偷偷瞄著他和爸爸,不得不承認,拿兩人相比,爸爸被比下去了,雖然爸爸五官端正,當年肯定也是個硬派小生,但他的英氣已被歲月蝕去了大半。再看司伯伯,至今仍是英氣逼人,一頭青絲又黑又亮。尤其是兩人的氣度更是天地之差。爸爸的言談舉止遠遠說不上是粗鄙,但司伯伯更為儒雅飄逸,有濃濃的書卷氣。 這一比,玲玲免不了為媽後悔,看來媽媽當年嫁給司伯伯更合適一些。當然,如果爸爸變成司伯伯,那隻會生下一個司玲玲,不會有這麼一個吉玲玲在黯然傷神啦。書上說男女的結合就像一場你死我活的競賽,億万精子拼命甩動尾巴,向唯一的卵子游去。等到第一隻精子鑽進卵子的外膜,卵子中就會發生一些化學變化,拒絕新的精子登陸。這麼說來,每一個人(包括自己)的出生實際都是命運之神的偶然垂青。也許爸爸媽媽換一天作愛,甚至姿勢有一點變化,都可能是“另一個”吉玲玲代替這個吉玲玲出生。 有人在她耳邊大聲喊她,吉玲玲這才愣過神,不由為自己的想法臉紅,媽媽笑著埋怨她:“你在發什麼愣,司伯伯在問你的工作呢。” 司先生說:“玲玲歇了一年,也該找工作了,我的調查組正好需要一個助手,就讓玲玲去吧。” 玲玲十分驚喜,跟司伯伯當助手?跟國內著名的科學家當助手?她囁嚅著:“我行嗎?” “行。在西柏的工作只是收集整理資料,工作性質很簡單的。當然,最好你會抽血、穿刺、化驗。我想把你帶到北京培訓幾個月。” 全家當然很高興,玲玲尤其興奮得幾乎不能自製。她知道自己的命運會因為司先生不經意的幾句話,來一個巨大的變化!媽媽喜笑顏開,叮嚀她出去要聽司伯伯的話,玲玲雞啄米似的點頭。 後來四個人又把話題扯到被天火燒死的仝大星身上。玲玲瞪大眼睛問:“司伯伯,人體真的能自燃嗎?世上真有這樣的事兒?” “能。”司明簡潔地回答,“人體自燃無非是一種化學反應,化學反應能否自發地發生,歸根結蒂是看這種反應是放出能量還是吸收能量。人體是由碳水化合物和脂肪組成,都是可燃物質,它的燃燒屬於放熱反應。至於為什麼一般人不會自燃?我打個比喻,這就像是放在斜坡上一個凹坑里的球,它具有對外作功的勢能,平時它能在淺凹坑里保持靜止,但這種靜止是不穩定的,只要受到外力,就會一直向坡下滾去。”司明總結道:“人體也是這樣,它平時不能燃燒,那是一種不穩定的平衡。如果用某種方法打破這種平衡,它就會猛烈地燃燒。你知道麵粉廠容易發生爆炸嗎?麵粉平時是不會自燃的,但如果飄浮在空中的麵粉與空氣混合,一點火星就能引發猛烈的爆炸。” “到底用什麼方法能使人體自燃?”玲玲著急地問,玲玲爸媽也側著耳朵等他的回答,司明笑了:“很可惜,我不知道。我只是從理論上斷定人體自燃是可能的,至於究竟用什麼方法可以引起自燃,那不是我的研究課題。” 9點鐘,司明告辭。玲玲搶先穿上外套:“爸,媽,我去送司伯伯!”媽媽猶豫著說:“天已經很晚了,外面不安全。”司明知道玲玲可能有話要說,便低聲告訴玲玲媽:“不要緊的,一會兒我再把她送回來,”玲玲媽說:“好吧,早點回來。” 玲玲很自然地挽起司伯伯的胳臂,就像挽著爸媽在街上散步,她覺得司伯伯與自己特別投緣份。出了門司明說:“玲玲,街頭新開了一家咖啡館,走,我請你喝咖啡。” 這家咖啡屋叫“順水人情”,霓虹燈組成閃閃流動的水波,內部裝璜極為現代化,牆壁上是裸體的愛神和小天使,輕曼的音樂從天竺葵的濃綠中流淌出來。從室內裝潢水平看,這兒一點兒不亞於北京的咖啡廳。不過,看來西柏人還不習慣這種消費,偌大的廳堂裡只有六七個人,而且,他們的裝扮和氣度明顯與屋內的環境不協調。所以,當瀟灑飄逸的司明挽著美貌的玲玲進屋時,老闆和顧客們都覺得眼前一亮。 司明要了兩杯咖啡:“玲玲,你好像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玲玲說:“其實沒什麼話,我只是覺得,多虧了司伯伯,我的生活馬上要起一個大的變化,我一定好好學習,做好你的助手。” 司明微微一笑:“其實,你做我的助手不一定合適。” 玲玲急了:“為什麼?司伯伯,你可不能改變主意!” “別急,傻丫頭,我不會改變主意的。但是,搞科學研究不是人人都能幹的,第一要坐得住,要能吃苦;第二要有悟性。玲玲,司伯伯說話很坦率,在這兩點上你恐怕都不行……別急別急,我的話還沒說完呢。但你另有過人之處,你天生麗質,是一種不加雕琢的美;你風度宜人,絲毫不帶縣城的'小氣'。據我觀測,你在藝術上也很有悟性,很有天份。所以,我帶你到北京去,只是讓你有一個浮出水面的機會,相信你在演藝界或藝術界一定會出人頭地的。” “真的?” “真的。你唯一缺乏的是對自己的自信。這點一定要改!千萬不可妄自菲薄!比如說,”他壓低了聲音,“你注意到自己對那位年青人的魅力了嗎?從一走進咖啡廳,他的眼睛就沒離開過你,那人在你左後方。” 按照司伯伯的指點,玲玲向左後方悄悄掃了一眼,果然那兒有一位衣冠楚楚的青年男子,T恤衫,白色西褲,白色皮鞋,風度俊雅,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從大城市裡來的。他確實一直關注著這邊,當與玲玲目光相接時,他微微一笑,意欲搭話,不過玲玲已紅著臉轉回目光。那個青年男子多少有點懊惱地轉過頭去。 玲玲忽然想起老外婆的話:“不知道哪個男人有福哇。”她的臉更紅了。為了從窘迫中逃出來,她匆匆忙忙轉了話題:“我真有藝術細胞?……可老外婆老說我命不好,說自古紅顏薄命……當然我不相信她的話,她是個老迷信。司伯伯,你今天給觀音菩薩燒了香,你也信佛嗎?” 司明沉思著,他的回答令玲玲吃驚:“不要盡指責老人們,實際上有很多迷信也有合理的內核。比如,西遊記上說人類500年有一劫,你信不信?肯定不信,對吧。但我信。人們總覺得科學會使生活越來越美好,但常常忘了,科學所造成的災難也會越來越大:臭氧空洞,DDT,瘋牛病,艾滋病,吸毒……歷史上從未有過的災難接踵而來,它們都是跟隨科學降臨人世的。” 玲玲擔心地問:“那麼——真的每500年就有一次劫難嗎?” “哪兒用得上500年!隨著科學的威力越來越大,劫難的周期也越來越短,我是研究遺傳病的,就是用基因修補法來治療人們的先天性疾病,像先天免疫缺損症,蒙古癡呆症,費城基因病(即白血病),血友病等等。這是不是好事?當然是好事,這些技術使千千萬萬病人過上健康人的生活。可是從另一方面說,它又是天大的壞事。過去大自然是用死亡來進行自然選擇,雖然很殘酷,但它有效地控制著病人在人口總數中不致超過某一個比例。如果能用人工的方法去修補錯誤基因,使病人也能生育,能活到天年,那這種自然淘汰就失效了!經過一代一代的累積,最終會造成這麼一個結果:每人身上都存在眾多不良基因,都需要去修補,最終,天文數字的醫療費用將使人類社會破產,那時將出現更大的人類劫難。你看,非常人道的做法導致了最不人道的結果。”他笑了:“和你談這些,太恐怖了吧。”他想,真不該和鮮花一樣嬌嫩的姑娘談這些事,這些痛苦本該是由人類中的智者來承擔的。 玲玲苦著臉說:“司伯伯,難怪你說我幹不了科學家,你說的話就像天書,連聽著都費力!” 兩人哈哈大笑。 玲玲回到家已是10點30分了,她覺得很興奮,睡不著覺,便關上房門,撥通小冰家的電話,聽見小冰媽帶著睡意的聲音:“找小冰,已經睡了。”接著是小冰的聲音:“媽,我已經把這邊的話筒拎起來了,你掛斷吧!” 那邊咔嗒一聲掛斷了電話,小冰神秘地低聲問:“是誰?玲玲,有啥關緊事?”玲玲說:“沒啥,今天我司伯伯說要帶我去北京培訓,給他當助手,學抽血、穿刺、化驗。我的生活馬上要大變了!”小冰不以為然:“不就是當護士麼,每天血煳淋拉的,叫我去我都不去。咦,你這麼興奮怕不是光為這件事吧,”那邊小冰敏感地問:“是不是愛上那個司先生啦?” “胡說八道!”玲玲又羞又惱,“他比我爸還大一歲呢!” “年齡大一點怕啥!司先生風度翩翩,氣度非凡,哪個女人見了不動心?你一定是看上他了!” 玲玲一急,連粗話也出來了:“放屁放屁!他和我媽……還談過對象呢”情急之中,她連這樁戰略秘密也透出來了,小冰的興趣立即又提升了八度:“真的麼?我聽說,你媽媽當年也極漂亮,還是校花呢。可惜沒把司先生俘虜過來——當然你爸爸也不錯,不過比起司伯伯到底差那麼一點。” 玲玲對此頗有同感,也就沒有反駁,小冰那邊仍不放鬆:“司先生跟你媽媽談過對象又有什麼關係?他和你又沒任何血緣關係,真的,年齡不是障礙,現代女性才不管這種陳腐之見呢。” 玲玲氣惱地說:“不和你說了!不說了!八成是你看上司先生了吧,你說是不是?” 小冰笑著說:“我看上也沒用呀,有你亙在這兒,誰能看得上我?算了,睡覺睡覺。” 玲玲掛了電話,好長時間睡不著覺。司先生的音容風貌老在眼前晃動。一絲不苟的頭髮,悅耳的京片子,目光中的睿智和深沉……她當然不會愛上司伯伯,年齡倒是次要的,主要是他與媽媽曾處過朋友,讓女兒愛上媽媽過去的男朋友,總有那麼一點不對味兒……司伯伯真是個好人,他對自己懷著長輩之情……她成了演藝界的明星,接受追星族的歡唿,司伯伯安祥地坐在第一排觀眾席上……一個衣冠楚楚的年輕男人為她送來好大好大一束花,她的臉埋在花束裡,忽然她發現那個男人在“順水人情”咖啡屋裡見過……她在這些美夢碎片中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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