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科幻小說 生死之約

第8章 第八章綁架

生死之約 王晋康 18644 2018-03-14
蕭水寒在瑯琊台海濱的高級住宅區租了一套房子,邱風出院後就搬進去了。他原準備國內旅行結束後送邱風到澳大利亞去生孩子的,按她的預產期來說這個日程安排沒問題,但邱風的早產打亂了他的計劃。 鄧飛也在附近安排了住處,成了他家的常客,也是唯一的客人。因為除了那位蒙古族的盲歌手外,蕭水寒沒有對生命研究所還健在的同事們洩漏真情,所以,他在這兒仍是世外之人。倒是鄧飛對女主人亮明了自己的身份,當然他說得很有分寸。他說,警方曾懷疑蕭水寒與幾位科學家的離奇失踪有關,所以派他來跟踪偵察,這些懷疑現在已經完全排除了。至於蕭水寒的真實身份他沒有提及,蕭水寒已經說過,他將在嬰兒滿月後親自告訴妻子。 鄧飛自嘲道:“我就像《80天環遊地球》中的偵探費克斯,滿世界追踪罪犯,卻發覺追的是一位紳士。”

他非常熱情,替邱風請保姆,買奶粉和嬰兒衣服,為毳毳照滿月照,每天跑裡跑外。不久,邱風就覺得再稱他鄧先生未免太見外了,應該稱唿鄧叔叔。她沒想到這把鄧飛著實嚇了一跳——他怎麼敢當170歲李元龍的妻子的叔叔呢,他忙說: “別別,千萬別這樣稱唿。”他看看蕭水寒,“就稱我鄧大哥吧。” 邱風看看丈夫,丈夫微笑著默認了,邱風高興地說:“那好,就依鄧大哥的意。” 邱風的奶水很足。 “看來我體內的黃體酮就是多,特別適合作母親。”邱風半開玩笑半是自豪的說。每天毳毳被保姆抱過來,把頭扎在母親懷裡,國國嘟嘟咽著乳汁,吃飽了,自動放開奶頭,依偎在媽媽懷裡,漾著模模煳煳的笑容,眼珠烏溜溜地亂轉。邱風對自己的女兒簡直是百看不厭。

她把心思全放在女兒身上,甚至沒注意到丈夫又恢復了周期性的抑鬱。當母親伊伊晤唔逗女兒說話時,蕭水寒常走到涼台上,眉峰緊蹙,肅穆地遙望蒼穹,去傾聽星星億萬年的嘆息。這時,170年的歲月就像溪水一樣,靜靜地從他的腦海中淌過去。 35歲那年,他竊得了造物主最大的秘密,在狂喜之後,馬上感到了沉重。這項秘密太重大了,與它相比,什麼“克隆人”、“器官移植”等技術不過是小兒的遊戲。世界要為此而顛覆了。人類社會的秩序要崩潰了。誰不想長生不老?什麼樣的人才有資格得到這個特權?如果全人類都長生不死,後來者怎麼辦?一個在組成成員上恆定不變的文明會不會從此停滯? …… 這只是他能設想到的前景,還有多少他不能預料到而可能出現的悖亂?

他的成功把他推到上帝的位置上,但他遠沒有做好必要的心理準備。現在,他非常理解和同情上帝,老人家的責任實在是太重了啊。 他很快做出決斷:要一人荷受這個重擔,保守秘密,直到他覺得已經考慮周全,可以把它公諸於世為止。這個決定既沉重又冷酷——他有妻兒、親戚、朋友,但他只能吝嗇地藏著這個秘密,不敢與他們分享,這對他摯愛的妻兒來說,幾乎是犯罪了,古人的傳說中還有“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博愛觀呢。但他無權把這個天賜之物隨意施捨,因為——它是福是禍還說不定。他還決定,從現在開始,他自願放棄生育後代的權利。這代人的長生和後代的繁衍是水火不相容的,所以,如果他決定再生育後代,他就要同時結束自己的生命。 現在是他履行諾言的時候了。

他對履行諾言從未動搖過,不過,真去實施它時,真要自願放棄他的不世之遇時,難免有些生之戀戀。生物中的長壽者都是植物(如果不算無限分裂的單細胞生物),澳大利亞的灌木有超過一萬年的。動物則普遍短壽,從沒有壽命超過200歲的種群。如果他能活一萬年,10萬年,像上帝那樣去看人世的變遷,那該是什麼樣的心境?他是唯一有這種幸運的人,但他現在要主動放棄了。 還有混沌未開的毳毳,無時無刻不笑臥在他的思緒裡。他沒有像邱風那樣愛形於色,但他的刻骨愛戀絕不遜色於邱風。可是他要與毳毳永別了,因為愛她,所以要離開她,世事常是如此的悖論。他曾認為,如果長生更有利於人類種族的延續,那麼,扼殺後代的生存權利並不是罪惡——這種觀點理論上並不錯,可是,在毳毳面前,你能再堅持它嗎?

邱風浴罷走過來,依偎在他的身旁,晚風吹拂著她的白色浴衣和漆黑的長發。他問:“毳毳睡著了?” “嗯,這孩子真乖,從沒鬧過瞌睡。你看這孩子最像誰?” “當然是像媽媽啦。” “不,我看她最像你,特別是眼睛和額頭。” 蕭水寒想起毳毳才生下來時滿臉皺紋的樣子,不由笑起來:“她剛生來時可是醜得很呢,你看才一個月,她已經長漂亮了。”他收住笑聲,沉沉地望著妻子:“風兒,今晚我想和你談一件事,好嗎?你分娩前我答應告訴你的。” 邱風忽然想起丈夫的惡誓,想起他這幾天的抑鬱,她很內疚,只顧疼女兒,忘了關心丈夫。她忙說:“好的,你快說吧――不過我已經不怕了,一點兒都不怕了。” “風兒,這兩個多月的旅途中,你是否發現過什麼異常?”

“有啊,鄧飛一直在偷偷監視著我們,他原以為你與幾位科學家的失踪有關,後來才知道是一場誤會。鄧大哥都向我解釋了。”邱風天真地說。 “傻姑娘啊。”蕭水寒嘆息著,又沉默很久,不知如何開口。 “我先給你講個故事吧。” 他扶邱風在涼台的吊椅上坐下,自己拉把椅子坐在旁邊,娓娓講述了李元龍的故事。他講少年李元龍如何艱苦求學,一隻木棍挑著一個饃饃包裹步行到校,這就是一星期的口糧;青年時代的李元龍如何才華橫溢,用基因療法征服了癌症;後來,他發現了長生之秘並施之於自身,便悄然離開社會;他化名劉世雄隱居30年,徹底完善了長生醫術。劉世雄消失後,庫平又出現了,這次他特意選擇另一種職業,以便驗證長生之人在智力上能否保持活力。看來他是失敗了。雖然庫平一直保持著35歲的巔峰智力,但他作為工程師的一生顯然比較平庸,因為他的思維已形成固定的河床,難以改道了。於是他不得不回到生物學領域,在瑯琊台組建了孫思遠生命研究所,在這個領域他仍然如魚得水。但可嘆的是,他終於未能超越李元龍。

因為他已經沒有了那種新鮮感和激情,那種青年的幼稚莽撞和膽大妄為,那種天馬行空般的思想馳騁。 邱風興奮地叫起來,一迭聲地追問:“原來你一直在追尋李先生的下落啊,怪不得警方說你與他們的失踪有關呢。他真的發現了長生之秘?孫思遠就是李元龍嗎?他現在在哪兒?” 蕭水寒不易覺察地苦笑一聲,發出170歲老人才會有的蒼涼嘆息:“傻姑娘,你不久就會知道的。” 看著邱風的天真,他實在沒有勇氣把真相撕破。 鄧飛的秘密監視點離蕭的新居不遠,瑯琊台公安局遵照總部命令,派了精明幹練的何明和馬運非來監視蕭水寒。這兩人整天守著竊聽器,或者高倍望遠鏡,監督著那幢住宅的動靜。鄧飛這幾天有些反常,他似乎也傳染上蕭水寒的低度抑鬱,常常獨自默默地憑窗眺望。

竊聽器裡蕭水寒正在向妻子講述李元龍的幾段人生。監聽的何明忽然抬起頭來,吃驚地問:“真的嗎?老鄧,這是真的?”鄧飛從窗戶那邊轉過身,“真有一個長生不老的李元龍?” 鄧飛暫時不想向他們深入介紹案情,不置可否地說:“甭管真假,繼續聽下去吧。” 何馬二人很興奮,局裡對他們下達的命令是:保護蕭氏夫婦,同時紀錄好他們的所有談話。想不到自己參與的竟是世界級的秘密!他們聚精會神地聽下去。但兩人間的談話已經結束了,聽見有熱吻聲,邱風情意綿綿地邀丈夫今晚同床,她說她的身體已經完全恢復了,渴盼著丈夫的愛撫。接著,竊聽器中傳來悉悉索索的脫衣聲。小馬笑著說: “兩人已上床了,再聽下去是不是有點兒缺德?把竊聽器關了吧。”

鄧飛悶聲說:“聽下去。上邊下的是24小時監聽的死命令。”他警告說,“你們已經知道蕭的手裡握著世界級的秘密,不知道有多少人盯著呢,對他們的監護一秒鐘也不能放鬆。”兩人看到老鄧的情緒不好,偷偷吐吐舌頭,安靜下來。 他倆畢竟比邱風敏銳,已經猜到年輕的蕭水寒就是170歲的李元龍。 凌晨,蕭水寒悄悄下床穿衣。邱風睡得正香,白色毛巾被裹著她生育後豐滿起來的身軀,她口唇濕潤,烏髮散落在雪白的被單上。蕭水寒悄悄俯下身,輕輕吻她一下。他強忍心中的苦楚離開邱風,又到保姆屋裡看了毳毳。保姆熟睡未醒,毳毳睡得更香甜,小嘴咂咂著,小手小腳時而彈動一下。李元龍在嬰兒床前久久佇立,最後俯身吻吻孩子,決然轉身,腳步滯重地走出去。

他步行約十公里,東邊,海天相接處開始微現曦光。他來到海邊的一個小港灣,一艘遊艇泊在岸邊。聽見腳步聲,岸邊一個中年人迎過來: “是蕭先生嗎?你好,按你的吩咐,遊艇已檢修過,加足了柴油。” 蕭水寒笑著點頭,掏出一張支票遞過去。那人看看數字,感激地說:“蕭先生太慷慨了,這種柴油動力的遊艇等於已經淘汰了,你卻付這麼高的價。” 蕭水寒笑著揮揮手,跳上船去。中年人為他解開纜繩,扔到船上,交代道:“蕭先生,這艘船已破舊,最好不要開得太遠。對了,你沒有交代要乾糧和淡水,我還是備了一星期的用量,就在船艙裡。” “好的,謝謝你,再見。” 遊艇筆直地朝外海開去,船尾犁出一道白色的水溝。晨光曦微,渾濁的海水逐漸變成清澈的深藍色,海鳥拍翅在船後追飛。這時一個人從船艙裡鑽出來,走進駕駛室。正在儀錶盤旁操縱的蕭水寒沒有露出驚異,朝鄧飛點點頭: “我知道你要來的。”又回身繼續駕駛遊艇。 鄧飛沉默著,很久才問:“你要把生命交給大海?” 蕭水寒點頭。 鄧飛低聲道:“這到底是為什麼呀,你肯輕易拋棄長生,卻不願把長生之秘與人類共享?” 蕭水寒看看他,又回過頭直視著前方:“年輕人,”他這樣稱唿著66歲的鄧飛,“那真是一件好禮物嗎?我說過,一代人的長生勢必扼殺後代的生存權利,否則,地球很快就要撐破了。但我們對後代的義務已刻印在遺傳密碼中,我們難以逃脫冥冥中的約束。所以,當我從造物主哪兒竊得長生之秘時,就對造物主作出許諾:親子出生之時,我一定結束自己的生命。現在是我履行諾言的時候。”他看看鄧飛,苦澀地說:“昨晚我想把真相告訴邱風,但我不忍心。只好有勞你了,鄧先生。” 鄧飛猶豫著,慢慢掏出手槍:“請原諒,我不能作你的信使。你必須跟我回去,我不得不執行最高層親自下達的命令。” 蕭水寒淡淡一笑:“那玩藝兒對求死者無用。” 鄧飛搖搖頭:“不,這裡不是子彈,是麻醉彈。李先生,跟我回去吧,你非要逼我開槍嗎?” 蕭水寒平靜地說:“你也不要逼我,我不想與你同歸於盡。等我投海後你就開著遊艇回去吧,你沒有死的理由。年輕人,把那玩意兒放下吧。” 鄧飛苦笑著搖頭,手指慢慢扣下扳機,蕭水寒警覺地斜睨著,正要用一個猛烈的動作把遊艇弄翻。恰恰在這個當口兒,鄧飛的手機響了。他右手平端著手槍,左手掏出手機:“餵,我是鄧飛。什麼?”他的臉色變了,“好,我馬上勸蕭先生返回。他會同意的。”他關掉手機,臉色蒼白地說:“蕭先生,你的妻兒被綁架,是那兩個跟踪者乾的,他們又返回國內了!” 蕭水寒不動聲色地看著他,鄧飛苦笑道:“蕭先生,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我說的是真話,不是警方設的騙局。我們好歹是朋友了,你該對我有這點兒信任。” 他坦然直視著蕭水寒銳利的目光。蕭水寒默然回過頭,搬動舵輪,快艇疾速地側身轉了一個大圈,向來路駛去。他想,鄧飛很可能說的是實話,那兩個味道兒不正的跟踪者當然不會輕易放過他的。這些天他們忽然銷聲匿跡,本來應該引起自己的警覺,他太大意了。不過他並不擔心。那些人當然是衝著長生術來的,那麼,在沒有得到這件寶貝之前,他們不敢動邱風和毳毳半根毫毛。 不管怎樣,他履行諾言的時刻不得不向後推遲了。 公寓裡還是走前的樣子,並未顯得凌亂。只是少了女主人,少了可愛的小毳毳,陡然冷清了許多。屋裡,何明、馬運非在查看綁票者留下的痕跡,小保姆嚇傻了,縮在角落里哀哀地啜泣著。看見兩人進屋,何明迎上來對鄧飛歉然說: “綁票者是三個人,乘一輛奧迪,沒進公寓我們就發現了。但他們是有備而來,肯定知道這座房子是在警方的監視之下,對蕭先生的個人情況也摸得很準。他們在叫門時自稱是西安誠信公司的人,是李樹甲派他們來這兒送禮物的。聽蕭太太的口氣,她和李樹甲很熟悉,很熱情地請他們進屋。我們一直監聽著他們的對話,但這時大意了,沒有及時採取防範措施。他們進屋後立即控制了人質,然後以人質做掩護,撤到汽車上。考慮到邱太太和女兒的安全,我們沒有採取行動。我們想,為了得到……”他打了一個頓,“那件東西,他們不會加害母女兩人的。” “你們採取的措施很對。上面知道了吧。” “都匯報了,武漢的龍局長乘專機馬上到,我們的陳局長已經去機場迎接。他們請蕭先生放心,警方一定很快把綁匪控制住。” 小保姆看見主人,哭著跑過來,把一封信和一部手機交給他:“蕭先生,這是壞人留下的,說一定要親手交給你,要你按信上寫的辦,要不邱阿姨和毳毳就沒命了。蕭先生,快想辦法救他們啊。” 蕭水寒和顏悅色地安慰她:“別急,沒事的。別哭了。”他展開信,信上只有幾句話: 蕭先生: 請你單獨帶著那件寶貝來見我,我們會送還夫人和令愛。不得讓警方摻在裡面。 具體見面方式用這個手機通知你。 他把信默默地遞給鄧飛,鄧飛看後說:“你不能單獨去,太危險。龍局長和陳局長馬上到,我們一塊商量個妥當的辦法。” “不,我自己去,我能處理這件事。不要忘了,我有170歲的經驗和35歲的體力呢。”他微笑道。 “蕭先生,這不是開玩笑的事。綁票者一定是高水平的專業殺手,心狠手辣,你不能去冒這個風險。” 蕭水寒不再說話,但他的表情顯示出,這個決定是不容更改的。那個手機的鈴聲突然響了,所有人的神經都猛一抖顫,盯著蕭手中的手機。蕭水寒平靜地按下通話鍵,裡邊響起帶台灣口音的普通話: “是蕭水寒先生嗎?或者說,是李元龍先生嗎?” “對,是我。” “蕭先生,我們對你非常敬重,希望這次迫不得已的綁架有一個愉快的結局。請先生帶著必要的技術資料來見我們,我們會馬上把夫人及令愛禮送回家。” 蕭水寒傲然說:“我不用帶任何資料,所有東西都在我的腦子裡裝著呢。說吧,我們如何見面?” “你確認不用帶書面資料、光盤等物品嗎?我不想冒犯先生,但請你慎重考慮。” 他的口吻十分客氣,但客氣後透著冷酷,透著寒意。蕭水寒說:“不要浪費時間了,我不會拿妻女的生死開玩笑的。” “那好吧,請你即刻乘你自己的汽車向濟南方向出發,我們會隨時與你保持聯絡。再說一遍,我們不希望看到一個警方的尾巴。” “可以。但我也有個條件,在你們得到想要的東西之前,我一定要親眼看到我的妻女。” “她們都很安全……” 蕭水寒厲聲說:“按我的要求做準備吧,在這點上沒有可討價的餘地!我現在就出發。”他摁斷電話,起身向外走。鄧飛知道勸不動他,還是做了最後一次努力:“蕭先生,你……” 蕭微笑著揮揮手,截斷了他的勸說。他坐進自己的H300中,向車外的鄧飛揚手作別,汽車飛快地開出停車場。鄧飛隨即也發動了自己的汽車,急迫地對何明說: “我跟著他去,有什麼情況車上再聯絡。” 他尾隨蕭水寒飛馳而去。 片刻後,去機場接客的車到了,龍局長和陳局長從車上急匆匆地下來,剛才,何明已經用電話扼要介紹了這一段的變故。何明和馬運非把他們迎進屋,龍局長惱怒地說: “怎麼搞的,你們為什麼不攔住蕭先生!如果他有什麼意外,你們負得起這個責任嗎?” 何明委屈地說:“老鄧竭力勸阻他,但勸不住。我們又沒權拘捕他。” “你們都知道他身上帶有多麼重要的秘密!即使採取一點非常規的手段也不為過。快點和老鄧聯繫上,快!” 何明要通了鄧飛的手機,龍波清問:“你這會兒在哪兒?” “在通往濟南的路上。我不敢太靠近,在幾公里之後跟著他。” 龍波清壓住火氣說:“怎麼可以放蕭水寒去見綁匪呢,他身上帶有國寶級的秘密。” 鄧飛聽出他的不滿,沒好氣地說:“他掌握的秘密當然非常重要,不過這會兒對他最重要的是妻女的安全。我盡力勸了,但沒能勸住他。我正想問呢,對那些綁架者是如何監控的?在他們重新入境後為什麼沒有納入控制,讓他們闖到這裡來?” 龍波清看看陳局長,沒有辯解。這幫人第二次入境時採取了化名和化裝,但如果把工作做細一點,的確可以早期發現和製止他們。他說:“工作中的失誤咱們以後再討論吧,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把這夥人納入控制,保證蕭先生及妻女的安全。” “蕭的車上有我早先安裝的信號發生器,我想暫時還能跟得住他。但據我估計,綁匪們一定會料到這一點,他們會很快切斷這個聯繫。” “不管怎樣,你還是緊跟著,有情況及時反饋。我們再想別的辦法。” “好的。” 車上屏幕顯示出,蕭的車仍在通往濟南的路上行駛。鄧飛仍遠遠跟在後邊,同時警惕地註視著公路周圍的動靜。 高速公路上車流滾滾,蕭水寒不慌不忙地開著車,聽憑一輛又一輛車按著喇叭超越他。那個手機放在駕駛台上,一直陰險地保持沉默。邱風這會怎麼樣了?她是個冰花般純潔脆弱的女人,不知道能否經受住這次打擊。不過他估計邱風應該能承受的,再脆弱的女人成為母親後,就會成為最勇敢的人。毳毳這會兒吃飽了沒有?哺乳期的母親在受驚後常常要回奶,如果是這樣,毳毳這兩天就要受罪了,這會兒一定在扯著嗓子哭呢。他一直在寬慰自己,說綁匪們絕不敢動她們一根汗毛,這是對的,但擔心也同樣難免。這都是些心狠手辣的傢伙,誰能保證此後同他們的周旋中不出現什麼意外? 他輕扶著方向盤,雖然生死關頭就在前邊等著他,但他的思緒仍不免滑走。他想起自己的結髮妻子段玉清,妻子是47歲那年因車禍去世的,與他對“長生術”的保密並無關係。也就是說,即使他已把長生術施於妻子身上,也不能避免她的意外死亡。但不管怎樣,在為妻子送葬時,他無法克服自己的內疚,那時,看著妻子已顯蒼老的遺容,他幾乎要精神崩潰了……50年後,在他作為庫平而生活時,他曾悄悄回家鄉看望自己的兒子。他只看了一次,以後就不再去了,因為,那時兒子已經是腰背佝僂的衰朽老人,而自己仍是朝氣蓬勃,兩相對比,他難以克服自己的負罪感。唯一可以自我慰勸的是,他的“吝嗇”不是緣於自私,而是更深層次的博愛……他想起自己不久前的攀岩,想起自己同邱風酣暢淋漓的性生活,想起這些他不免有勝利感,一種對上帝的勝利感,因為他已粉碎了上帝定下的關於衰老死亡的律條,在170歲還保持著年輕人的體魄。但同時他不得不承認,科學並沒有戰勝上帝,他至今不敢把這項恩惠普灑人間,就是承認上帝的法則更為合理…… 手機響了,仍是那個帶台灣口音的人:“蕭先生,我們很欣賞你的守約。我們一直掌握著你的行踪,沒有發現尾巴。現在你往前看,應該能看見一座立交橋。能看到嗎?” 蕭水寒想,綁匪們肯定在他車上裝有信號發生器,從而掌握著他的行踪。他看到了那座立交橋,淡淡地說:“看到了。” “好,在那兒停下,有人會告訴你後面的行程。” 這是座高大的立交橋,粗大的水泥柱子旁邊站著一個人,正在向他揮手。車停下,那人命令:“下車把右邊去,快!”他粗暴地把蕭拉下車,隨即上了蕭的汽車,快速啟動,疾駛而去。蕭水寒知道,這一手是為了防備可能的衛星監視,衛星只能看到一輛汽車從立交橋下開進又開出,卻不知道司機已經更換了。他按那人吩咐朝右邊走了二十多步,一輛黑色的桑塔納在路邊等著他。車上有兩個人,其中一人40多歲,中等個子,面貌較熟,他認出這人是跟踪過自己的兩人之一,鄧飛說他是台灣黑社會的,叫蔡永文。蔡溫和地說: “請蕭先生把所有衣服脫光。這是不得已的預防措施,請蕭先生諒解。” 蕭水寒知道他們是怕他夾帶信號發生器,他沒有言語,很快把衣服脫光,連鞋襪都脫了。這兒離主幹道不遠,幹道上經過的駕車者都看到路邊這位肌肉強健的裸體男人,他們的車大都有一個短暫的減速,不過沒人停下。姓蔡的捧出一疊衣服,請蕭水寒更衣。他艷羨地看著這具強健的體魄,輕輕搖著頭說:“不是親眼所見,我真不相信170歲的人竟然有這樣的體魄!好,請先生上車吧。” 蕭水寒鑽進車裡,坐在後排。蔡永文歉然說:“我還得把你的眼睛蒙住,實在對不起。請先生務必諒解。” 蕭水寒冷冷地橫他一眼,仍沒有說話,讓他蒙上眼睛,汽車迅速開走了。 此後的十數個小時裡,汽車不停地行駛。他們換過兩次車,也曾短暫地停下,讓蕭水寒吃了兩頓飯,吃飯時蒙布也沒有取下。蕭水寒憑感覺知道,他們大半時間是在高速公路上疾駛,有時也降低速度,在顯然狀況很差的道路上晃悠。終於到了,兩人人攙扶著他走了一段坎坷不平的山路,然後為他取下蒙布。被摀花的眼睛逐漸看清了,現在他是在一座房屋內,屋內擺設很簡單,窗戶都蒙著黑布。屋內有五六個人,那個姓蔡的站在桌旁,桌後是一個膚色黝黑的中年人,也是黑髮,黑眼珠,個子不高,手指上帶著碩大的鑽戒,大概就是G國來的馬丹諾了。馬丹諾微笑著向他點頭,蔡永文說: “蕭先生,以這種方式把你請來,實在是冒犯了。希望我們很快會忘掉這點不愉快。請坐,喝點什麼飲料?” 蕭水寒在一個圈椅上坐下,冷淡地說:“我的妻子和女兒呢?你們不會忘了我的條件吧。” “不會不會,她們頂多10分鐘後就會抵達。我們還是趁這點時間談談今後的合作吧。” 蕭水寒沒有理他,對方便自顧說下去:“蕭先生,不,還是稱你李先生吧,那樣更順口一些。我們已確切知道你掌握了長生術,這是多麼珍貴的寶物,是人類千萬年來夢寐以求的東西。如果一直歸你一人使用,未免暴殄天物,也太自私了吧。所以,我們……” 蕭水寒打斷他的話:“也許你們從我這兒榨出長生的秘密後,就會向天下公佈,與全人類共享?” 對方面不改色地說:“不,不,我們還達不到這樣的境界。我們會把它搞成一個大產業,每年至少10萬億美元的收入。而你,作為技術的持有人,會嚐到'富可敵國'是什麼滋味。其實,'富可敵國'都顯得份量不足,你會變得'富可敵球',我們會把地球切下一瓣給你。而且這些錢是很乾淨的,不是賣毒品,不是賣殺人武器,而是讓顧客永遠擁有寶貴的生命。別說是長生不老了,即使只是把壽命延長100年,1000年,也會有多少顧客啊。我們……” 蕭水寒揮揮手,截斷他滔滔不絕的勸誘,然後閉上眼睛。那位G國人這時才第一次開口,說的是英語:“李先生累了,先送李先生回臥室休息。等太太和令愛到達後咱們再談吧。” 蕭水寒卻睜開眼,默默地打量著這個人。那人微笑著與他對視,言談舉止顯示出他在這群人中的威勢。蕭水寒突然開口了,是用西班牙語說的: “我有一個問題能否請教?” 那人也改為西班牙語說:“請講。” “我對某一點細節比較感興趣。你們如何能知道我掌握了長生術?這是個藏得很好的秘密。” 那人微微一笑:“我對李先生願意竭誠相待。說穿了,其實一點不神秘,這只是我們一次行動的副產品。5年前,我們組織內出了一個很可惡的叛徒,他為了逃避追殺,請人做了徹底的整容。為了找到他,我們不得不把G國所有著名的整容專家都打擾了一遍,當然啦,那些記憶力不好的人免不了吃點苦頭,很快,他們就把秘藏的顧客整容前後的照片全交出來了。”他咧嘴笑了,“可不能相信整容師關於保守秘密的保證,他們都信誓旦旦地說:決不會保存顧客的照片。不,他們肯定要保存一份,以應付像這次的意外事件,這在G國是這個行當的秘規。我們根據這些照片抓到那個叛徒,按規矩把他處理了。但在其它照片中我們偶然發現一個大秘密。” 他得意地看著蕭水寒,說下去:“你肯定猜到了,是你整容前後的照片,即蕭水寒和孫思遠的照片。單是這一點算不了什麼,一個中國人的整容與我們毫無關係。但我們又發現孫思遠30年前的照片,那時他是從一個叫庫平的中年人變過來的。這麼說,孫思遠在第二次整容時至少60歲了,但那個何塞?馬蒂醫生卻賭咒發誓說孫只有35歲,最多不過40歲。這樁事實在讓我們迷惑不解,於是把調查範圍又擴大一些。結果你是知道的,我們發現一個整容的接力賽,從李元龍、劉世雄、庫平、孫思遠到蕭水寒。面容一直在改,但整容者的年齡卻很奇怪地保持不變。這樣,我們便意外地發現一個長生不老的中國人,他像侯鳥一樣,每隔30年到G 國整容並更換身份,然後再返回中國。當然啦,這件事引起我們極大的興趣,我們請台灣和香港的同行幫我們在中國進行調查,確認了這件事。就是這樣,”他結束了介紹,“只能說是我們運氣不錯罷了。” 蕭水寒沉默了。良久他喃喃地說:“沒有能永遠保守的秘密。”又閉上眼睛。馬丹諾和他的手下也不再說話,靜靜地等待著。少頃,門外有汽車聲,然後一個年輕女人抱著一個嬰兒走進屋裡。 邱風霎霎眼,讓眼睛適應屋裡的光線。屋裡燈光明亮,七八個人分佈在屋內各處,他們都是黑衣黑褲,像一群邪惡的幽靈。屋子中間的圈椅中坐著……她喊一聲:水寒!向丈夫撲過去。蕭水寒立即起身,把妻子攬在懷裡。一天之間,邱風變多了,目光中多了幾許苦楚,幾許寒意。小毳毳還在熟睡,小臉蛋上漫溢著幸福的柔光,小嘴還在輕輕地咂著呢。蕭水寒把妻子扶到圈椅上坐好,讓她把孩子抱好,撫著她的後背,柔聲安慰: “風兒,不要怕。我已經來了,事情很快就會過去的。” 邱風苦惱地說:“這都是些什麼人?他們為什麼要綁架我和毳毳?他們說不是為了錢,至於究竟是為什麼,他們說你會親口告訴我的。” 蕭水寒嘆息著:“風兒,請原諒我,我並不想瞞你啊,只是不忍心告訴你。你記得毳毳滿月後咱倆的一次長談嗎?那次我就要告訴你的,但最終失去了勇氣。風兒,我就是那位170歲的、長生不老的李元龍啊。” 邱風瞪大眼睛,張大嘴巴,但沒有聲音。她就這麼無聲地盯著丈夫,盯了很久。丈夫低頭看著她,目光中是慈愛、憐憫,也有深深的愧疚。霎時,很多東西被一下子串起來:丈夫經常說的前生的前生的前生;丈夫向自己求婚時說他“足以做你的長輩”;丈夫從來不向自己的奶奶喊奶奶;丈夫性格中那種超越生死的平靜恬淡;丈夫在李樹甲家裡時那種無言的威勢……當然還有最近的那次長談。在那次談話中,丈夫幾乎把這個答案擺在面前了,只怪自己太遲鈍,沒有戳破最後一層窗紙。 那麼,這夥人綁架自己和女兒,就是為了從丈夫那裡榨出長生不老的秘密。 剛才在路上那些人還鬼頭怪腦地攛掇她:去,問問你丈夫,他有一件天下最珍貴的寶物,為什麼一直瞞著你,不讓你和毳毳共享。快求你丈夫把這個秘密交出來,你和女兒就可以平安回家啦。她真想開口問丈夫……六七雙狼眼在周圍窺伺著,不,她不會質問丈夫的,丈夫這樣做,肯定有他的理由。她嫣然一笑: “水寒,不管你是誰,我都愛你。你認為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好了,我聽你的。” 蔡永文稱讚著:“真是一位好妻子,多漂亮的女人。蕭先生,你難道不希望讓妻子永葆青春,恩愛萬載嗎?” 蕭水寒凝視著妻子嬌美的面容,嘆息一聲,說:“讓她們休息去吧,我們可以進行正式的談判了。去吧,風兒,帶孩子去休息吧。” 邱風聽話地抱起孩子,她掃視一下屋內,忽然說:“水寒,這是白先生的房子!” 蕭水寒點點頭,他當然認出來了,他曾作為劉世雄在這兒住過近30年呢。這夥綁匪的確狡猾,他們把窩點設在這兒,肯定警方料想不到。不過風兒還是太沒經驗,這句話她不該說出來的。他沉聲問: “我正要問呢,你們把白先生弄哪兒啦?” 蔡永文厚顏地笑著,沒有回答,馬丹諾忽然說話了:“帶蕭太太去看看白先生。” 他是用英語說的,一個嘍羅帶邱風出去了,少頃,邱風臉色蒼白地回來,憤恨地說:“水寒,他們殺死了白先生,照白先生眉心開的槍,這夥畜生!” 馬丹諾平靜地說:“你丈夫的秘密是我們志在必得的東西,為了它,殺死幾百幾千人算不了什麼,必要時我們甚至會偷一顆氫彈撂到哪個城市。所以,勸勸你丈夫,最好不要太固執,我們並不願對一位母親和嬰兒下手。” 蔡永文把他的話翻成漢語,邱風踉蹌一下,蕭水寒急忙把她扶住。他回過頭對蔡說:“行了,夠了,不要在女人身上耍威風了。送她們去休息,我們單獨談吧。” 屋裡的話聲驚醒了毳毳,她睜開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環境,開始輕聲哭著,向媽媽索要乳汁。邱風看看四周狼一樣的眼睛,一咬牙,還是迅速撩開衣服,把乳頭塞到孩子嘴裡。不過她心裡在忐忑不安——乳房軟癟癟的,不像往常那樣飽脹,看來,今天所受的驚嚇讓她回奶了。果然,毳毳吸不到乳汁,生氣地頂出乳頭,以一種理直氣壯的憤怒大聲哭起來。邱風的淚水一下子湧出來。 孩子的哭聲在靜夜中顯得十分響亮。蔡永文說:“蕭太太不要急,我們已經準備了奶粉。”他讓嘍羅拿來奶粉、奶瓶和熱水瓶。邱風擦擦眼淚,把毳毳交給丈夫。蔡永文不想讓他們夫妻之間有接觸,示意一個嘍羅來接孩子,邱風憤恨地說: “不許你們的髒手碰我的孩子!” 那個嘍羅停下,詢問地看著頭頭。馬丹諾輕輕搖頭,那人怒沖沖地退下了。邱風去給孩子衝奶,她還沒有乾過這事——在此之前,她的奶水總是足夠毳毳的肚量——做得笨手笨腳。毳毳在蕭水寒的懷裡仍大聲哭著,聲音開始有些嘶啞了。隔著襁褓能感受到她的體溫,她的柔軟,他真想永遠把毳毳貼在懷裡啊。 奶粉衝好了,也試過溫涼,邱風急急地把奶瓶塞到毳毳嘴裡,她立刻停止哭聲,香甜地巴唧著,邱風長出一口氣。但片刻之後,毳毳辯別出這不是她平常吃慣的媽媽的乳房,把奶嘴頂出來,哭得更加兇猛。邱風的淚水又刷地湧出來,淚眼模煳地看著丈夫——丈夫對此也無能為力呀。邱風接過孩子,晃悠著,喃喃地勸慰著。毳毳的哭聲已變成乾嚎,綁匪們也都顯得煩燥不安。蔡永文看看馬丹諾,苦笑著,他們預先準備了奶粉,自以為準備已經十分周密了,但他們沒料到這一節。 毳毳在肆威時,一夥綁匪只能耐著性子等待著,他們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傢伙,但這會兒沒人敢得罪蕭水寒和蕭太太。蕭水寒柔聲安慰著妻子:不要緊,別著急,多餵她幾次,等她餓急時就會吃了。邱風不時把奶瓶送到孩子嘴裡,但她一次又一次堅決頂出來。一直到她哭乏了,哭聲慢慢低下來,眼睛也合上了。在睡夢裡,她仍不時地啜泣。 蕭水寒把妻子送入里間,囑咐她,抓緊時間休息一會兒,千萬不能先把自己累垮了,毳毳在指著你呢。邱風聽話地坐到沙發上,把懷裡的孩子放好,倚在靠背上閉上眼睛。 蕭水寒輕步退出來,對馬丹諾說:來吧,咱們談正事吧。 “好啦,現在咱們說正事吧。”蕭水寒說,“我之所以一直保守著長生術的秘密,是因為把它推向社會後會出現一些無法解決的矛盾。不過,你們插這一槓子,倒使我容易做出決定了。我同意把長生術的技術秘密提供給你們,哪個科學家不願揚名於世呢,何況還有'富可敵球'的財富?說到底,這對我只有好處,沒有任何壞處。” 馬丹諾和蔡永文互相看了一眼,蔡說:“蕭先生非常明智。我們可以向你保證,絕不會虧待你的,你將在我們的長生公司中持有30%的股權。” “我如果想發財,早就發了,那不是主要因素。我想,你們一定會帶我和妻女離開中國去G國去,對吧。” “是這樣的。” “但這件事有一個特殊的困難。我可以把長生術的秘密告訴你,可是——怎麼驗證它是真的?這至少要有10年時間。在沒有驗證前,你大概不會給我以自由之身吧。” 馬丹諾遲疑地說:“我們當然會為你安排富比王侯的生活……” 蕭水寒厭惡地說:“莫要提它。我的妻子和女兒是兩朵嬌嫩的鮮花,如果在你們的圈子裡生活10年,那裡的臭氣早把她們薰枯萎了。” 周圍的嘍羅們怒視著蕭水寒,馬丹諾倒沒有動氣,平靜地問:“依蕭先生的意見呢?” “很簡單,放她們回去。我不會同意讓妻女生活在你們的毒窟中。再說,中國的警察並沒有睡覺,你帶著她們很不容易全身而退。可是,如果她們有任何意外,咱們的交易就算到頭了。放她們走,我則自願跟你們到G國去。你們不要擔心我會毀約。請你們記住一點:開天闢地以來唯一有福氣擁有長生的這個人,絕不會輕易把生命拋棄的。有了這點認識,你們就有了控制這個人的手段。”他微笑著,“我的分析對不對?” 馬丹諾沉思一會兒,又和蔡永文低聲交換了意見。剛才,孩子的哭鬧確實讓他們心中發怵。如果在秘密行動時再上演這一幕,那時麻煩就大了。說到底,在蕭先生掌握著那件天下至寶時,沒人敢對他的妻女動一指頭。而且他們不知道蕭水寒打算自殺,對於他們來說,一個擁有長生的人卻要斷然拋棄它,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他想了想,斷然說:“好!蕭先生是個爽快人,我們答應你的條件!” “那好,盡快施行吧。放她們走,從此我會斬斷同她們的所有關係,就像是我在前幾個人生中做的那樣。”他嘆息一聲,“我已經有了5個人生,現在恐怕要開始第6個人生了。” 鄧飛一直跟著蕭水寒的汽車。當蕭水寒下了汽車,在立交橋下脫掉全身衣服時,鄧飛正全速從橋下衝過去。他掃視到一具白晰強健的軀體,它在路邊顯得十分耀眼。他在心中嘀咕一聲,哪兒來的裸體主義者,或者是個暴露狂,跑到高速公路旁來展示裸體。不過那具人體確實健美,就像古羅馬的雕塑。他的汽車已經開過去了,忽然一道電光劃進他的腦海。他根本來不及做任何推理,已下意識地猛打方向盤,把汽車拐到右轉彎的彎道。信號顯示蕭水寒的汽車還在前邊四五公里之外,但他寧肯放棄它而遵從自己的直覺。他急急地在立交橋上盤旋,直到回到原來那條路上。立交橋邊,一輛黑色的桑塔納剛剛開走,剛才站著裸體男人的地方扔著一堆衣服,他下車看看,是蕭水寒的衣服。那麼他沒猜錯,蕭水寒已經不在那輛H300上了,剛才是綁匪逼蕭水寒換衣服,以確保他身上是“乾淨”的。 他急忙上車,把油門踩到底,追上那輛黑色桑塔納,又向龍波清作了匯報。他仍然不敢跟得太緊,以免綁匪們發現尾巴。但那輛車不比蕭水寒的車,沒有信號發生器可供他追踪,所以,在綁匪們第二次換車後,他被甩掉了。 不過,這時衛星上的鏡頭已經罩住這片區域,並判斷出蕭水寒最終乘坐的那輛汽車是奔寶天曼方向去了。鄧飛知道這點情況後,馬上想到那座依山坡而建的獨立院子。他和兩位跟踪者當時都到過那裡。他估計,狡猾的綁匪是想在這兒建立他們的秘密窩點,這是他們常用的“彈坑”戰術——在頭一發砲彈炸出的彈坑里,一般不會再落入第二發砲彈。警方既然掌握了這兒的情況,所以,在一般情況下,他們不會重複進行調查。不過,這回他們失算了。 晚上,幾百名武警已經調集完畢,開始悄悄向這兒集中。 “不,我不走,我要跟你在一塊兒。” “風兒……” “你不用再勸了,我不走。” “胡說!”蕭水寒生氣了,“看看毳毳,要是沒有毳毳的話,你可以這樣任性;有了毳毳,你就沒有權力這樣了。你抱著她跟著我們顛簸,萬一有什麼好歹,你不後悔嗎?” 邱風低頭看看懷裡的孩子,淚水湧出來。孩子還沒有醒,夢中還在委屈地抽泣。邱風的心已經撕成兩半,一半在毳毳身上,一半在丈夫身上。丈夫說的有道理,他們首先要保護弱小的孩子,可是,一想到要離開丈夫……蕭水寒輕聲安慰著: “孩子的安全是最重要的。我這兒不用擔心。這些人要的是我腦中的技術秘密,為了得到它,他們一定會把我當成上帝供養起來。當然,可能10年8年內咱們不能見面了,你耐心等著,總有一天我會回來找你們的。來,讓咱們告別,你帶上孩子走吧。” 馬丹諾、蔡永文他們環列四周,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邱風把孩子輕輕放到沙發上,轉過頭撲到丈夫懷裡,用力摟著他的脖項,瘋狂地吻著他的臉,他的眼睛。她又低下頭,用力咬著丈夫的肩頭,淚水無聲地潤濕了肩頭的衣服。蕭水寒撫摸著她的臉頰,輕聲說:“好啦,走吧,走吧。記著,等你覺得確實安全後,給我來個電話。”他冷冷地看看馬丹諾,“我得到你的確切音訊後,才會開始與這些先生的合作。風兒,再見。” 他把妻子從懷中輕輕地、堅決地推出去,幫她穿好外衣,把孩子牢牢裹在懷裡。他低頭吻吻孩子的額頭,毳毳恰在這時醒來,嘴角一咧,向他笑了。這絲笑意在他心裡很深地割了一刀,但他沒有讓內心感情流露出來,又吻了孩子的嘴唇,然後向蔡永文示意可以走了。兩個嘍羅領邱風出門。汽車已經備好,停在100米外的河灘地上,大燈亮著,傳來汽車暖機的輕微轟鳴聲。邱風在門口停下,最後看丈夫一眼,把他的音容深深刻在心中,哽咽著扭頭走了。蕭水寒背手立在門口,雖然心中波濤翻滾,但外表卻如岩石一樣平靜和冷漠。馬丹諾悄悄地觀察著他,對他的自製力感到敬畏。 風兒: 很遺憾我們得在這種情況下告別,我只能在心里為你寫這封信。可惜那晚上咱倆沒能把談話進行到底,失去的機會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135年前,我發現了長生之秘並把它用之於自身。那是在一時衝動下做的,但自此後我就非常吝嗇地守著這個秘密,未施惠於任何人,包括我的結髮妻子,我那時的兒子,也包括你,包括我們的毳毳。風兒,你怪我嗎?怪我的自私和狠心?你不會怪我的,但你也不一定理解此中的深意和無奈。我發現了上帝的最大秘密,但同時悟到,上帝的法則畢竟最合理。一代人的長生與後代的繁衍是水火不相容的,所以,在我取得長生時就莊重地許諾:我不會再生育後代,或者,當我決定生育後代時,我就要親手結束自己的生命。這是個殘忍的決定,悖於人之情理,它把取得長生特權變成了一種殘酷的懲罰。所以,我沒有勇氣把長生術再施於我的任何親人,尤其是作母親的人。 風兒,我們要永別了。我當然不會把長生術交給這些禽獸,他們不配得到這種恩惠。為了無辜的白先生,我會讓他們付出相應的代價。我馬上要親手拋棄自己的長生了,此刻我最不能丟下的,倒不是這個'人間至寶',而是我的女兒,我的女人。我很高興自己能有這樣的心態,它表明我已經從'神'的地位又回復到凡人了,而這正是我應該扮演的角色。永別了,我的風兒,我的毳毳。 邱風走後不久,屋裡的這夥人就要動身了。這是情理之中的事,被放走的邱風已經知道這是白先生的家,他們當然不會在這兒坐等警察到來。蕭水寒以平和的態度服從他們的所有安排,僅是在出發前,他突然平靜地吩咐: “把白先生的遺體妥善埋葬,埋好我們再走。” 正要帶他出門的嘍羅愣住了,抬頭看兩個首領。蔡永文猶豫片刻,揮揮手,讓手下按蕭先生說的去辦。然後他用英語向馬丹諾解釋著,後者也沒有表示什麼異議。幾個手下在山坡的軟地上很快挖好坑,把屍體抬過來。蕭水寒也跟過來,向白先生告別。死者的身體已經僵硬了,臉上蒙著死亡的慘白。眉心有一個很小的孔,幾乎沒有血跡。凝結在他臉上的表情不是恐懼或憤怒,而是驚訝。蕭水寒想,當熱情真誠的白先生喜悅地迎接新的客人時,這夥畜生一定是不加分說就給了他一槍。白先生死不瞑目啊,他不理解人類中竟然有這樣的畜生。蕭水寒回到屋裡拿出一床毛巾被,蓋在白先生的身上,蓋住他的臉。新挖的土坑帶著腥氣,雪層上露出的野草在寒風中瑟索。死者被放進坑里,土一鍬一鍬地扔下去,墓坑很快填平了,又堆上枯枝敗葉。蕭水寒在墓前肅立一會兒,那伙人急著出發,但沒人敢催逼他。他終於轉過身向汽車走去,臉色看來很平和。蔡永文一直悄悄觀察著他,這會兒暗暗鬆了一口氣。 蕭水寒、馬丹諾和蔡永文和一個嘍羅坐在前邊的車上,嘍羅開車,蔡坐在前排右位,蕭水寒和馬丹諾坐在後排。其餘五六個嘍羅坐在第二輛車上,兩輛車相跟著開出山區。他們不知道,此刻龍波清、鄧飛離這兒只有幾十里了,而先期趕到的偵察員已經隱身在房子周圍,兩具望遠鏡正罩著這兒。龍波清在車上接到報告,說綁匪們已經開始撤退,先是出來一輛車,蕭太太抱著孩子上了這輛車;現在又有兩輛出來了,馬上要開出林區,蕭先生在頭一輛車上。那邊的人請示要不要攔截?龍波清看看鄧飛,咬著牙說: “放他們走!蕭先生在車上呢。不要暴露,繼續保持監視。” 綁匪的兩輛汽車日夜兼程向西南開去,他們不敢走海關,要把蕭水寒從一個秘密路徑帶出國。上車後蕭一直在睡覺。後排座位上有兩個人,他只能斜靠在座椅上睡,但他睡得很沉,鼻息綿綿細細。馬丹諾不時側臉看看他,在心裡佩服他的定力。 他睡得很放鬆,還做了一連串的夢。他夢見自己是一個八歲的少年,在放學的路上,仰著臉,驚喜地看著天上的彩虹。彩虹有多大?大概有山那麼大吧。彩虹的下半個圓藏在山那邊吧?那麼,等他爬到山頂,就應該能看到下半個圓了。他爬到山頂,仍然沒看到下半個圓,他失望地看著彩虹在天上慢慢融化。也許,這件事的象徵意義他在162年後才懂得:這個世界永遠是殘缺的,沒有絕對的完滿。他發明了長生術,但也面臨著新的殘缺,新的無奈。 不過,只要母女安全,他就可以心無牽掛地了結這一生了。 手機鈴聲。蔡永文推醒他,把手機遞給他:“是蕭太太的。”他態度溫和地警告道:“我想你知道,不要說不該說的話。” 蕭水寒沒有理他,接過手機。邱風的聲音很清晰,不像是另一個世界傳來的:“水寒,我已經安全了,已經到家了,現在鄧大哥就在我身邊。水寒,你好嗎?” 蕭水寒平靜地問:“風兒,告訴我,前年夏天咱們在青島海濱發生過什麼事情?” 那邊的邱風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丈夫是用這種方法確認她的安全和自由。她很快答道:“有一個小男孩扯脫我的乳罩,咬住我的乳頭,我哭了。就是從那時開始,你改變了'不要後代'的決定。” “我們在天元公司的樓頂看到了什麼?那天就我們兩人。” 那邊稍稍停頓了一下:“再次看到了彩虹,是非常罕見的雙虹。水寒……”邱風哽咽了,她一定是想到了那個對他們來說非常特殊的時刻。 蕭水寒笑了:“很好,我放心了。我這兒很好。風兒,不要記掛我,好好活下去。” 邱風急急地說:“水寒,你一定要回來!鄧大哥要給你說句話……” 身邊的馬丹諾迅速把手機搶走,摁下斷開鍵,向他做了個歉然的手勢。蕭水寒沒有生氣,伸展雙臂,美美地打一個哈欠,扭頭看看車外:“喲,已經下午了!這是什麼地方?風景這麼漂亮。” 車上的人沉默著,不回答他的問題。外面是山區,顯然已經是南方的景色了,山上是高大的榕樹、樟樹和粗大的野藤,道路在山坡上蜿蜒,車的右側是深陡的山谷,水量非常充沛,山流的咆哮伴著他們的行程。夕陽的餘暉灑在山頂,路上車輛很少,從對面開來的汽車的車窗上跳動著金光。幾十隻鳥兒在他們的下方盤旋升騰,忽高忽低,忽聚忽散,保持著一定的旋律,就像是一組節奏歡快的音符。蕭水寒嘖嘖稱讚著,又旁若無人地伸臂打一個哈欠: “真漂亮,這兒作我的棲身之地也不錯!” 他閃電般從座位上彈起,向前撲去,用強有力的雙臂抱住司機的腦袋,喊一聲:“為了白先生!”卡查一聲,司機的腦袋軟綿綿地垂下來,他的手還在拉著方向盤,汽車陡然轉身,狠狠撞向山崖,又陡然彈回,向坡下竄過去。車上幾個人的反應非常迅速,蔡永文立即扶住方向盤,馬丹諾同時出手,意欲制止蕭水寒,但他們到底晚了一步。汽車已經竄過路牙,在陡峭的山坡上碰撞著,翻滾著,直向溝底落去。它終於停下了,隨之被狂暴的大火包圍。 後邊那輛車吱吱地剎住,幾個嘍羅驚慌地跳下車,跑到路邊向下看。在深深的谷底,一團火焰正在澗水邊熊熊燃燒,車上的人無疑已經沒救了。後邊,山路轉彎處又來了兩輛車,他們遠遠看見了這兒的事故,都開始減慢速度準備停下。那幾個人匆匆聚在一起商量了一會兒,很快鑽進車裡,匆匆逃離了現場。 邱風打電話時並不是在家裡,而是在一架直升機上,龍波清和鄧飛就在她身邊。直升機在那兩輛汽車的上空盤旋,另外還有5輛車遠遠地跟在後邊。現在,要想消滅或逮捕綁匪很容易,但蕭水寒在車上,連同他大腦中那無價的珍寶。所以龍波清不敢輕易下令攔截,他們在等待機會。 毳毳也在機上,她可能是餓狠了,不再挑剔,就著奶瓶咕都咕都地咽著。吃飽了,她又恢復了好脾氣,盯著媽媽的臉,嘴角時時扯動一下,這就是她的笑容了。邱風把她貼在自己的臉上,焦灼地看著機翼下的大地。為了避免綁匪發現,直升機飛得很高,在這個高度她無法分清哪輛車是丈夫乘坐的,只能看見一輛輛小小的汽車披著夕陽在路上流淌,就像是一群閃著金光的金龜子。她在心中喃喃地祈禱,希望丈夫能平安歸來。 但不久就傳來了噩耗。下邊報告說:綁匪們的兩輛汽車中的一輛摔到山溝裡了,就是蕭先生乘坐的那一輛。剩下一輛現在正繼續向前方逃竄。機上的人剎時間變得臉色慘白。直升機迅速降低高度,看到了山谷底部那團大火。邱風的神經已經崩潰了,鄧飛心如刀割,簡直不忍心看邱風的眼睛。龍波清的臉色陰得能擰下水,惡狠狠地咒罵著,下了命令: “第一小組去攔截第二輛車!其餘人向出事地點靠攏,盡量組織搶救!” 但他心裡清楚,蕭水寒在這種情況下不可能生還了,連同他大腦中無價的秘密。他不能原諒自己,早知如此,剛才他該冒險下令攔截的。他不明白那輛車為什麼會突然掉到溝裡,是純粹的公路事故嗎? 不過蕭水寒並沒有死。這會兒他靜靜地躺在離火堆有百十米的地方。汽車落崖後,第一次碰撞就把他彈出門外了。山坡上密密麻麻的枝條扯破他的衣服,掛得他遍體是傷,但也有效地減緩了他的衝勁兒。他的意識深深地沉在黑暗中,但不久黑暗的淵面上劃過第一道亮光。在比死亡還要深的地方,一個聲音輕輕唿喚著,把他的意識聚攏。他慢慢睜開眼睛。 暮色籠罩著山谷,遠處,汽車殘骸冒著余光,傳來人肉焚燒所特有的怪味兒,帶點甜稍,令人作嘔。他渾身上下盡是尖銳的剌痛,但他小心地活動頭部,雙臂,雙腿,沒有發現骨折的跡象。他完全清醒了,知道自己逃過了這一難,不免搖頭苦笑:上帝真是個脾氣怪戾的老人哪,你看他是如何安排人的命運的,渴求長生、妄圖“富可敵球”的幾個黑道梟雄都死了,這會兒正在那個火堆裡焚燒,而一心求死的人倒結結實實地活著。 他坐起來,發現自己幾乎是全身赤裸,衣服只剩片片縷縷掛在身上。他用幾分鐘的時間思考自己該怎麼辦。他決不會改變自己對造物主的許諾,仍然要結束自己的生命——但不是這時候。此刻,當外人把死亡強加給他時,他應該像一個普通人那樣去求生,去降伏死神。他還要再看一眼邱風和毳毳呢。 抬頭向上看,暮色已經很重了,襯著暗藍色的天幕,還勉強能看清路徑。從這兒到坡頂很遠,坡度也很陡,大約有70度,但這兒總比不上寶天曼的掃帚峭壁吧。他站起來,慢慢活動活動手腳,確認沒有嚴重的傷損,覺得力氣也回到身上了。他拐到汽車殘骸邊看了看,輪胎上還冒著小火苗,那三個人都被卡在變形的汽車裡,已經燒得面目全非,蔡永文的半個身體垂掛在外面,幾乎燒成了一個骷髏。他憐憫地看著他們,默默地為他們追悼。雖然這是些該死的傢伙,而且他們的死亡正是自己造成的,但這會兒仇恨已經淡化,只餘下嘆息,為人類的貪欲嘆息。 他開始向坡頂攀登。開始時渾身酸疼,肌肉也顯得僵硬,但攀了一會兒,氣力和技巧都回來了,動作也恢復了敏捷從容。不久他發現了坡頂的動靜,坡頂上開始聚來一大堆人,幾隻手電在向下面照耀,還有兩雙汽車大燈的燈光從頭頂射向對岸。他原來以為是這一帶的交警聞訊趕來了,不知道邱風、鄧飛和龍波清都已趕到這兒。上邊,幾十個武警在綁繩索,架探照燈,然後兩個紮好安全帶的武警開始往下縋。就在這時,他們聽到下面悉悉索索的聲音,手電筒的光圈中,看到一個白白的身軀向上邊攀來,動作十分輕靈。武警們喝著:“什麼人?”有人端平槍支,也有人扔過去繩索,讓下邊人拉住繩頭。少頃,一個赤身裸體的人輕捷地躍到崖上,立在手電和汽車大燈的光圈中,雖然渾身血痕,但他仍如玉樹臨風,嘴角掛著恬淡的笑意。邱風尖聲喊著: “水寒,水寒!” 抱著女兒撲了過去。蕭水寒用強健的臂膊摟住她,吻吻她的額頭,又吻吻熟睡的孩子。 “風兒,我說過我會回來的,現在不是回來了嗎?”他笑著說。 邱風喜極而涕,鄧飛也高興得熱淚潛流,而龍波清簡直是大喜欲狂了。他立即下令:“快,快把蕭先生送醫院檢查,快!”他走過來親手拉開邱風,“蕭太太,以後再敘談吧,現在當務之急是把蕭先生送醫院去檢查。他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去,難保沒有內傷。請讓開,好嗎?” 邱風淚流滿面,真想就這麼貼在丈夫懷裡,直到地老天荒。但她知道龍波清說得有道理,她哭著,笑著,戀戀不捨地離開丈夫,看著一群人把他蔟擁到車裡。她沒想到此後就與丈夫久違了,等她終於再見到丈夫時,卻是最後的訣別。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