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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少女與彩虹

生死之約 王晋康 7564 2018-03-14
邱風是一個嬌小漂亮的姑娘,皮膚白皙細膩,翹鼻頭,短髮,一付洋娃娃面孔。六年前,19歲的邱風進天元公司當打字員,不久就發瘋地愛上44歲的老闆蕭水寒。這倒是不必害羞的,這位董事長兼總經理簡直是一個理想的白馬王子。未婚,容貌不是太漂亮,但十分“男人”,臉龐棱角分明,寬下巴,濃眉,身材頎長,肩膀寬闊。當然,他的年齡稍大一些,但面容和身形遠比44歲年輕,頭髮烏黑,皮膚光滑潤澤,走路富有彈性。他謙遜和藹,一派長者之風,又很幽默風趣,閒暇時常隨口抖幾個機智的笑話,令人噴飯。至於他的才識就更不用說了,他白手創建的天元公司簡直是傳奇性的,產品使人眼花繚亂。公司生產生物工程材料,這些材料能根據改編過的某種基因指令自動“生長”,長成(比如)十米長的象牙圓柱(這是真正的象牙材質,自從這種生物材料開發成功後,再沒有人偷獵非洲大象了)。還生產模仿恆溫動物的生物空調等等,是真正“綠色”的產品。而且很多產品的主設計師正是這位董事長本人。

其實這些煌煌成就並不是邱風愛上他的原因,她是因為另一件很小的事。那次向樓上搬辦公用品,蕭從旁邊經過,很自然地加進來幫忙。他把大捆的辦公用紙輕巧地甩在自己寬闊的肩上——從那一刻起邱風就無可救藥地愛上他了!為什麼愛他?不知道。邱風只知道,一個不該干體力活的老闆,一個44歲的中年人,能這麼隨意這麼瀟灑地把重物甩到肩上,動作是這麼美妙,他就值得自己愛戀! 她知道自己的愛情是無望的。蕭有不少追求者,其中不乏國色天香的美人,她們的美貌冷艷使自我感覺尚佳的邱風十分洩氣。也有不少才女,邱風常在電視上和互聯網絡上看到她們的名字。看著她們在電視鏡頭前從容自若地侃侃而談,她總是喪氣地想,自己一輩子也做不到這一點吧。她也知道,蕭水寒偶爾會同這些美女才女中的一位共度週末,但奇怪的是,他沒有同任何一位建立穩固的關係。他似乎是奧林匹斯山上走下來的神祗,不會和凡間女子締結此生之盟。

不過嬌小的邱風照樣勇敢地把愛情之箭射出去,雖然她的努力中含著只問奮鬥不問結果的悲壯。蕭博士察覺到一個女孩子帶著仰視的愛情——有一雙眼睛總是帶著灼熱偷偷地凝視他,偶然目光對撞,女孩子會立刻滿面紅暈。她太單純啦,像冰花般晶瑩透明。蕭水寒很喜歡這個女孩,不過只是長輩對晚輩的鍾愛。他對邱風很大度,很親切,從來不讓小姑娘在他面前自卑,但也從未使她對成功抱什麼奢望。 如果不是那麼一次機遇的話。 一個夏天的傍晚,陣雨剛過,邱風下班回家時發現汽車打不著火——她對機械上的事向來是煳裡煳塗的,汽車又是一輛廉價的二手富康,常出毛病——便站在公司門口等出租車。陣雨趕走了武漢的熱浪,空氣很清新,又大又紅的夕陽已經接近地平線,涼風頑皮地拍打著她的短裙。邱風住在近郊,和70歲的奶奶住在一起。爸爸去世後,媽媽改嫁了,留下奶孫相依為命。這會兒,奶奶該在門口手搭涼棚,膺記著孫女的安全吧。一輛紅色的出租車開過來,邱風揚手讓車停下。正在這時,一輛長車身的黑色H300氫動力豪華汽車無聲無息地滑到她身後停下,車窗降下來,是老闆蕭水寒,他微笑著說:

“上車吧,我送你回家。” 他走出汽車,為邱風打開右邊的車門。邱風真沒想到自己有這樣好的運氣!她朝出租車司機歉然點點頭,忙鑽到H300車裡。蕭水寒問清她的地址,便駕車駛上公路。 這是她頭一次與蕭水寒單獨相處,邱風很為自己慶幸。她痴痴地、悄悄觀察著蕭的側影,看著他堅毅的面部線條,高高的鼻樑,明亮的眸子。她平時的伶牙俐齒變成拙口笨舌,連一句感謝話都說不出口,她想,自己的樣子一定是傻透了糟透了。倒是蕭水寒隨便閒聊著,問她的工作是否順心,問她有什麼家人,問候她奶奶的身體,把她從窘迫中解救出來。 雨後的景物十分清晰,風中夾著細濛濛的雨絲。邱風恢復了平靜,和老闆聊得很熱絡。汽車駛上長江大橋時,邱風忽然尖叫一聲:

“停車,快停車!” 蕭水寒不知發生了什麼變故,迅速踩下剎車,高速行駛的汽車吱吱嘎嘎地剎住,斜剌裡沖向橋邊,在地上拖出一長串胎痕。邱風的腦袋撞在擋風玻璃上,她顧不上疼痛,拉開車門跳下車,興奮地尖叫著: “彩虹!你看天上有彩虹!” 原來如此!原來只是為了看彩虹!蕭水寒暗自搖頭,把車在橋邊停好,來到邱風身邊。邱風正入迷地仰望著東方,一道半圓形的彩虹懸在天際,那是阿波羅的神弓,赤橙黃綠青藍紫依次排列,彩虹的邊沿與同樣晶瑩的蔚藍天空湮在一起,下端隱沒在茫茫水色之中。身後,一輪紅日正慢慢墜入水中,似乎帶著火焰入水的絲絲聲。邱風興高采烈地拍著手,靠在欄杆上,痴迷地看著彩虹。蕭水寒撫著她的肩膀,靜靜地微笑著。

來往車輛中的乘客也都因他們的目光而注意到彩虹,他們大都稍稍放慢車速,在車內指點著,然後疾駛而過。橋頭站崗的武警警覺地走過來,蕭水寒迎上去,低聲解釋兩句,武警笑了,請他們不要在橋面上逗留,便折回頭走了。 背後的太陽漸漸沉落,彩虹慢慢消失,只餘下一天絢爛的紅霞。蕭水寒一直耐心地等著,直到邱風意猶未盡地回到車內。汽車重新開動後,邱風才覺得不安,她不該讓老闆為她耽誤這麼久,而且,自己的舉止太幼稚,太不成熟,他會笑話自己的。自打有了那個隱秘的願望後,邱風一直在努力培養自己的成熟,要在蕭先生面前表現得像一個成熟的女人——那才配得上她心目中的男人呀。今天的犯傻,可把她的努力全衝消啦。 “對不起,耽誤你這麼久。”她不安地說,但旋即就把不安忘掉了。 “可是我真的太喜歡彩虹了。我這一生只見過三次,太美啦!”她眉開眼笑地說,“蕭先生,你這一生見的彩虹多嗎?是不是在我出生後天上的彩虹變少了?一定是的,我從進幼兒園起就喜歡它,我和同伴曾坐在門口傻等彩虹出來,可惜老天爺對我太吝嗇了。到今天我才見過三次!三次!”

蕭水寒側臉看看忘形的邱風,聽著她孩子氣的話語,笑著說:“其實我也很喜歡的,尤其是小時候。有一次,放學時看見彩虹,我看得入迷,想弄明白彩虹究竟有沒有下半個圓,想看看下半個圓有多大。於是我猛勁兒往山上爬,我想站高一點兒應該能看到被地平線遮住的部分吧。但爬到山頂也沒看到下半個彩虹,倒把書包掛破了,回家還挨了一頓揍——那像是一百年前的事了。”他喟然嘆道。 汽車平穩地行駛著,他雙手搭在方向盤上,陷入沉思中。邱風看看他,咯咯地笑道:“喲,聽你口氣像是活了一二百歲似的,其實你沒比我大多少,我們肯定算是同齡人。真的,你最多像35歲的人。”她使勁地強調著老闆的年輕,一方面是禮貌,也有少半是為了心中那個隱秘的目的。

蕭水寒搖搖頭,順著自己的思路說下去: “那時,我和你一樣喜歡大自然,我喜歡緋紅的晚霞,淡紫色的遠山,鵝黃色的小草,火紅的石榴花,還有潔白的雪,金色的麥浪,深藍的大海;喜歡荷花上懸停的蜻蜓,喜歡盤旋升騰的鳥群,喜歡高天上排列的雁陣。我總想。這林林總總,千姿百態,讓人心尖顫抖的美,是哪個神靈創造的呢,是單為人類而創造的嗎?後來,我第一次讀到蘇東坡的名句:'惟江上之秋風,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此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所共適。'那時我一下子領會了文章的意境,不禁手舞足蹈,就像你剛才一樣忘形。” 邱風臉龐紅紅地笑了。 “可是不久我從物理課上學到,世上一切絢爛的色彩,其本質不過是光波的不同頻率,神奇的彩虹則是因為雨後滿天的霧滴對陽光造成折射和反射,它們都毫無神奇可言。告訴你,我那時非常失望。我寧願生活在蘇東坡的時代,用自己的眼睛去感受七彩世界,去體味那些神奇朦朧的美,不願用邏輯思維把它裂解成冰冷的物理定律。”

他輕輕地笑起來,接著說道:“不過我最終還是犧牲了激情,走上科學研究之路。科學是另一種美,它給人以巨大的理性震撼力。記得二十世紀末的一位科幻作家阿瑟·克拉克提出過一條定律:任何充分發展的技術無疑是魔術。這條定理太精闢了,我非常喜歡,不過更喜歡它的逆定律:上帝的任何神奇魔法,說穿了,不過是一種充分發展的技術,人們終將掌握它。比如說彩虹吧,我們只要背對太陽向天空中噴水,馬上就能複現造物的神奇。噢,我不該對你說這些乏味的話吧,”他開玩笑地說,“少女的絢爛激情是最寶貴的,我不該潑冷水。” 邱風生氣地說:“我不是什麼少女,我已經是大人了!” 這種對“大人身份”的強求顯然把蕭水寒逗樂了,他開心地笑著。邱風繃著臉,但一會兒就繃不住了,也跟著大笑起來。前邊就是邱風家了,一幢二層小樓獨獨地立在菜園和莊稼地裡,暮色已經沉落,門中瀉出的燈光映著邱風奶奶瘦小的身影,她正焦灼地向這邊張望。蕭水寒停下車,打開車門,扶邱風出來。邱風喊著“奶奶、奶奶”跑過去,蕭水寒也走過去,對邱風奶奶說:

“老人家等急了吧,小風的車壞了,又在長江大橋上耽擱了一會兒——不過,這點兒耽擱很值得啊,小風看到了她最喜歡的、這輩子才看過三次的彩虹。”他學著邱風的口氣說著,忍俊不禁地笑了,“老人家,你的孫女兒真是個快樂女神。” 風奶奶笑成一朵花,用昏黃的老眼盯著客人,這雙老眼也是十分銳利的,一下子就看出孫女對來人的情意。她誠心誠意地留客人用飯,蕭水寒婉辭了。臨走時他把邱風的小手長久地握在手裡: “今天我很高興,謝謝你拉我回到那種透明的心境,又領略到大自然的美麗神奇。在我年歲漸大之後,這種心境是難得一見的。真的謝謝你。”他誠懇地說。 “不,應該是我感謝你才對。謝謝你把我送回家,也謝謝你讓我看到了彩虹。”

蕭水寒爽朗地笑了,與邱風奶奶告別,動作輕捷地鑽進汽車。 這段經歷拉近了邱風與老闆的距離。以後只要兩人見面,蕭水寒就綻出笑容,用手指指天上,再畫一個大大的半圓。女伴們注意到這一點,問邱風這是什麼意思,邱風神秘地說:“秘密,這可是個秘密!” 但她慢慢看到其中包含的危險性,如果蕭先生一直以這種公開的、嬉笑的方式向她表示親近,那她的相思就無望了。領會到這一點,與蕭水寒的見面就成了一種痛苦。她無法對蕭先生的笑臉表示冷淡,又不甘心讓兩人的關係沿著這條無望的方向發展下去。她該怎麼辦啊?不過邱風畢竟是幸運的,命運又給她提供了一次機會。 不久,大概是兩個星期之後,快下班時,正在工作的邱風接到老闆的電話,聲調十分急迫:“是邱風嗎?我是蕭水寒,快來,在中央電梯口等我!”邱風一頭霧水,急匆匆地去了。蕭水寒在電梯裡微笑著等她進來,關上電梯門,摁下到頂樓的指示燈。在電梯上升的時間裡,他沒有對這次突然召見做任何解釋,出了電梯,他領邱風上到頂樓,笑道:“看吧,你最喜歡的東西。” 邱風驚喜地叫道:“彩虹!” 又是一條彩虹。天上飄著濛濛雨絲,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下的,那道彩虹從鬧市區的高樓橫跨到龜山蛇山,像是從人間連接天宮的天橋。而且今天的彩虹十分特別,在它的外圈還有一段隱約可見的副虹,與主虹平行,但赤橙黃綠青藍紫的排列次序正與之相反。這種奇景邱風不僅從未見過,甚至沒聽說過。她忘形地拽住蕭水寒的胳臂,歡聲道:“雙虹!你真了不起!一定是你造出的雙彩虹,對,一定是的!” 蕭水寒哈哈大笑:“我怕是沒有這個本領吧。真的,連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雙虹。” “那也是你給我帶來的好運氣!蕭先生,謝謝你,真的謝謝你。你讓我在半月內兩次看到它,還見到了更神奇的雙虹。” 蕭水寒笑道:“好吧,就算是我送你的禮物吧,這可是真正的'借花獻佛'了。” 邱風傍著蕭水寒,久久地觀看彩虹,直到它慢慢消失。她的心中灌滿了黃連蜜,在甜味中微微帶一些苦澀。蕭先生還記著她的興趣,記著她的偏好,他心裡盛著自己啊。她靠著這個壯健的男人,感受到他的強壯和溫暖,她覺得,兩次共賞彩虹的經歷一下子把兩人的距離拉近了,這多少也算是天意吧。兩人返回時,蕭水寒握著她的小手說: “邱小姐,明天晚上我想請你吃頓便飯,你能賞光嗎?” 邱風十分驚喜,她不想假裝矜持——那可是女伴們一再囑咐過的戀愛守則——爽快地說:“我當然願意!我早就盼著這一天呢。” 蕭水寒開心地笑起來。 第二天是周末,晚上,蕭水寒帶她來到龍鳳大廈的頂樓花園。夜色深沉,透明的涼棚上方繁星如豆,涼棚四周垂掛的人工雨簾密密細細,樂聲輕柔似有似無。今晚的頂樓花園非常安靜,只有五六個衣帽整潔的侍者垂手立在四周,沒有其他顧客。邱風不知道是蕭水寒包下了整個樓層,她好奇地打量著四周豪華的裝飾,輕聲問: “這麼豪華的飯店,怎麼沒有顧客呢。” 蕭水寒笑著,沒有解釋,為她拉開椅子。侍者輕步趨前,沏上熱茶,然後仍遠遠避開,安靜地垂手而立。蕭水寒隔著桌子把邱風的柔荑握在手中,含笑凝視著她,看得她臉龐發燒。然後,他輕聲說出了一個令邱風吃驚的決定: “這麼美好的夜晚,我不想浪費時間了。我想直截了當地向你求婚,你能答應嗎?” 邱風真是驚喜交加啊,這是她朝思夢想的事,但勝利來得太輕易,以致她不敢相信。驚魂稍定後,她忘形地喊道:“你怎麼選中我呢?”她不平地說,“在你身邊的天鵝群中,我只是一隻土黃色的小麻雀呀。” 蕭水寒笑了:“我恰恰最喜歡小麻雀。” “可是我沒有多少科學知識,我只是一個打字員,你和我會沒有共同語言的。” 蕭水寒又笑了,但眼神中有幾絲憂傷:“我在科學迷宮裡的探索太辛苦了,漫長的探索啊……我希望有一個不懂科學的女人陪伴我,那會使我輕鬆一些。” “那……”邱風還在尋找不同意的理由,蕭水寒笑道:“如果邱小姐不願屈就,就不要尋找理由了,我可以收回求婚的。” 邱風乾脆地說:“那可不行!我好不容易才抓獲的戰利品,哪能讓給別人?” 蕭水寒快意地笑了,他收起笑容,鄭重地說:“那麼,如果邱小姐不介意我的年邁——我的年齡完全可以作你的長輩了——希望你能認真考慮我的求婚。” “我當然答應!我才不嫌你年邁呢。告訴你一個秘密,我的父親去世很早,所以我的戀父情結一直沒有寄主,如果找個丈夫又捎帶個老爸爸,那才叫便宜呢。”她眉開眼笑地說。 蕭水寒又是一陣朗聲大笑,笑聲散入夜空。他的心中十分暢快,自從經過長江大橋那一幕,他就感受到這個女娃娃的吸引力,她是一道淺淺的山泉,是一塊晶瑩的水晶,甚至是一朵脆弱易折的冰花,但她能讓你忘掉所有愁緒,回到孩提時代的透明心境,而這種心境在他的百年孤獨中是久違了。在向邱風求婚前,他曾經頗為猶豫。以他的真實身份,與年方19的邱風締結婚約,他無法逃脫內心的負罪感。但他已經無法離開這個姑娘了。邱風不理解他的內心激盪,認真地慰勸: “不過你根本不像44歲的人。你的身體只像35歲的青年,最多38歲吧,真的,我一點也不騙你。所以,咱倆的年齡根本不算懸殊,你幹嘛非要把自己想像成一個年邁之人呢。” “謝謝你的誇獎。”蕭水寒微笑著,漸漸轉入沉思,他的目光稍顯蒼涼和憂傷。此後,在婚後的共同生活中,邱風發現,丈夫常常週期性地出現這種憂傷,他似乎有一個驅之不去的夢魘。蕭水寒說: “不過,在你決定進入我的生活之前,我必須認真地、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一件事:作我妻子的人不得不做出一種犧牲。” “沒問題,我答應!” 蕭水寒傷感地笑了:“我還沒把話說完呢。告訴你,我其實是一個不祥的人,也許是一個妄想狂患者,有時,我會不自主地回憶起我的前生,甚至前生的前生,對前生的回憶是我驅之不去的夢魘。夢境很逼真,而且……某些夢境太符合真實了,以致於我,一個生物科學家真的相信它。” 邱風聽得瞪圓眼睛,覺得身上有了寒意:“前生?你是說你相信前生?” “對,甚至不僅只是'相信',它幾乎是真實的存在。所以,我的行為常常透著古怪。平時,我把它嚴嚴地偽裝了,你們看到的蕭董事長只是一個帶著光環的虛像。不過,當合上家庭的帷幕後我就會取下假面了,那時這些古怪可能就要顯露。若想成為我的妻子,應對此有所準備,應學會對它視而不見,不要刨根問底。” 他的話語透著一種深入骨髓的陰鬱,目光沉重。邱風心疼地看著他,她這才知道,原來她(和所有女伴)心目中的至神至聖竟然會有如此的心理創痛。不過這更堅定了她的愛情,她決心走進他的生活,他的內心,像小母親一樣愛撫他,溫暖他的心。 “還有,與我結婚的人,終生不得生育……” 邱風急急地打斷他:“不能生育?為什麼?” 他苦笑道:“這正是我的前生遺留給此生的不祥遺產,是一個重誓:我的親生子女一定會使我遭受天譴,我的生命將在親子降生之日結束。至於為什麼,我不知道,但這決不是虛幻的,可以一笑置之的,我無時無刻不感受到它的巫力,也決定要恪守它。因此,”他沉重地說,“願意做我妻子,就不得不犧牲作母親的權利。我知道,這對你是殘忍的,不公平的,你沒有義務受我的連累。但我無法擺脫這個重誓的約束,這也是我遲遲不結婚的原因。我把這一切都告訴你,希望在你在做出決定前慎重考慮。” 邱風沉下目光,內心翻江倒海。她不是一個心機深沉的女孩,平常什麼事都是無可無不可的,但這件事恰恰戳到了她的痛處。這個決定不容易做出啊。沉思很久,她才抬起頭,眼中泫然有光。她說: “記得我讀過一本台灣小說,說母愛沒有什麼神秘,那是黃體酮在作怪,人身上有了那玩藝兒,就會做出種種慈眉善目的怪樣子。看後我氣極了,奇怪怎麼有人能想出這種混帳話。很可能,我身上的黃體酮就特別多,月經初潮那年,我就萌生了作母親的隱秘願望,我老是想入非非,幻想有一個白胖小孩伏在我懷裡吮吸。這些話我從來不敢對女伴講,怕她們嘲笑我。你是我傾訴內心世界的第一人。”目光楚楚地沉默良久,她斷然說道: “不過,我願意為你做出這種犧牲!” 蕭水寒感動地把她摟入懷中。那晚他們沒有再說話,此時任何語言都是多餘的。他們相偎相依,聽著雨簾叮咚,《春江花月夜》的古琴聲如水波蕩漾,月華瀉地。他們在靜默中締結了此生之盟。 三個月後他們就結婚了。一個豪華的,中西合璧式的婚禮。同伴艷羨的目光。奶奶笑得合不攏的嘴巴。整個婚期中,邱風是在狂喜和恍惚的感覺中度過的,就似乍進王宮的灰姑娘。她走進了蕭水寒的生活圈子,走進了一種全新的生活。但在結婚的狂喜中,她內心深處仍有著些許不安。畢竟,那兩條關於婚姻的約定太古怪了。而且,她的直覺告訴她,這點古怪只是冰山的露頭。在它下面究竟藏著什麼——不知道。婚期的喜悅沖淡了這些陰影,但它們並沒有消失,它們在幽暗處悄悄潛藏著。 婚後的生活十分美滿。蕭水寒真的既像慈祥的老爸爸,又是一個熱烈的情人。婚前提及的前生之夢並沒有影響他們的生活,邱風僅覺察到丈夫偶爾會陷入傷感,此時,他會一動不動地背手而立,凝視客廳中一張古槐圖,那是一張水墨國畫,乾枯皺裂的樹皮以大刀闊斧的皴法渲染出來,古槐的老態龍鍾中透出睥睨萬古的氣勢。沒有作者。丈夫沒有介紹過這張古槐圖的來歷,僅透露過一句,說這株古槐便是前生的一個像徵。 邱風遵守婚前的約定,對此裝作視而不見。不過,每到這些天裡,她就從一個淘氣的女娃娃變成慈愛的小母親,把丈夫放進愛的搖籃裡,為他唱著遙遠的催眠曲。 唯一的不如意之處是——孩子,那個經常臥在邱風的想像中、又永遠懸掛在半天之遙的孩子。邱風當然要遵守自己對丈夫的承諾,但這並不能阻止那個孩子常常從半空中下來,走進邱風的夢中。醒來後,她會眼眶潮紅,痴痴地想念他(她)。丈夫對她的心事瞭如指掌,每逢這時,他就會把妻子摟到懷裡,慢聲細語地扯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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