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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節

人類滅絕 高野和明 14545 2018-03-14
賈斯汀·耶格的生命還剩兩天。 這幾天,研人夜以繼日地進行藥物合成,同時盼著莉迪亞·耶格的電話。但檢查數值卻異常嚴峻。最先進的療法也對末期症狀無計可施。賈斯汀的病情如預想的一樣日趨惡化。他每多撐一天,藥物就越有希望送達葡萄牙,可死神並不答應這一請求。 三月一日凌晨一點,研人絕望地將正勳迎進門。 “這是核磁共振分析,這是質譜分析和紅外光譜分析。”正勳將分析儀器得出的結果交給研人,見研人悶悶不樂,便問,“你怎麼了?” 研人確認了分析結果,合成十分順利。他一邊著手最後一道反應,一邊說:“實驗按預期進行。一切都按照原計劃……但這也就是說,我們無法再擠出三十個小時。” 正勳表情陰鬱:“還是趕不上啊。”

研人用力點頭:“GIFT1和GIFT2都不行?” “GIFT2不用擔心,有問題的是GIFT1。即將進行的最後一道反應,需要二十四小時才能完成。最遲必須今晚將新藥寄出,但反應要到深夜才結束。反應完成後,還要進行提煉和結構測定,假如讓整個流程走完,絕對趕不上。我想我們是救不了賈斯汀·耶格了。” 正勳發出痛苦的呻吟後,被實驗器具佔據的六疊大小的房間又陷入了沉寂。 研人默默進行著合成操作,心中懊悔萬分。如果當時一收到父親的電子郵件就著手實驗,說不定就來得及了。即使救不了賈斯汀·耶格,至少還可以救小林舞花。研人氣餒地想著,看了眼朋友。眼鏡背後,正勳的雙眼開始發出研究者所特有的光芒。 “藥物完成的準確時間是幾點?”正勳問。

“如果把結構測定的時間考慮進去,應該是三月二日中午十二點。” “那來得及。” “來得及?” “你有護照嗎?” “沒。” 正勳聞言,毅然說道:“那我去。” 研人不解地問:“你說什麼?” “我帶上藥,飛去里斯本。” 研人愣愣地註視著搭檔。 正勳取出筆記本電腦,連上因特網,進入航空公司的網站。 “現在放棄還為時尚早。坐三月二日晚上十點的飛機,就來得及。從成田機場起飛,經巴黎到里斯本。只需要十八個小時。” 研人連忙思索起來,問道:“就是說,日本時間三月三日下午四點,特效藥就可以送到里斯本?” “沒錯。” “那樣的話……”研人發現,從藥物完成到正勳趕往機場,中間還有七個小時,“那時可以用CHO細胞和小白鼠進行驗證。”

“對!我們依然來得及救賈斯汀·耶格。” “太好了!”研人大叫起來,和正勳一同歡呼雀躍。正勳總能在危急關頭力挽狂瀾。 “告訴賈斯汀的母親我的到達時間吧。” “好。我來出旅費,你就坐頭等艙吧。那樣能更快辦完入境手續。” 正勳笑道:“VIP待遇?” 研人重又精神抖擻地投入工作,進行合成GIFT1前的最後一道反應。磁力攪拌機已經開始攪拌燒瓶內的液體。若干看不見的化合物相互碰撞,變化形態,一步步轉變為治療肺泡上皮細胞硬化症的特效藥。 研人凝視著燒瓶中旋轉的溶液,陷入沉思。 明天晚上,一切就會結束。 漫長而艱辛的大冒險終於要迎來勝利了。 經過徹夜研製,研人終於合成出了GIFT2,一大早便將樣品送去了大學。

小睡一會兒後,正勳就告訴了他好消息。紅外光譜分析證明,GFIT2合成成功。變構藥的製造算是告一段落。 而關鍵的激動劑GIFT1還在反應之中。到今天深夜為止,能做的就只有等待。 疲倦的研人躺在榻榻米上,盯著天花板發呆。父親留下的實驗明天就將完成。他不知道,一切結束後,自己將何去何從。難道自己將作為罪犯潛逃一輩子嗎?他很想出去探探風,但帕皮一直沒有再給他打電話。 研人不知所措。除了實驗,他還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解開父親身上籠罩的謎團,而現在或許是最後的時機了。 研人下決心去看看。他上網查到了要去拜訪的地點。要獲得坂井友理的消息,就只能從那裡入手。地址是澀谷區的千駄谷。從這裡出發,一個小時就能到。

研人穿上外套。他已經好多天沒出門了,來到日光之下時竟有些站不穩。走下公寓的外樓梯,沿著隆冬的街道踽踽而行。町田站的檢票口還有警察蹲點嗎?研人屢屢回頭張望,但沒有發現被尾隨的跡象。 研人背對車站,在國道旁的人行道上等出租車。他摸出手機,打算給報紙記者菅井打電話。現在是上午,研人正擔心對方會不會還沒起床,結果很快就听到了菅井的聲音。 “餵?” “我是古賀。” 父親的老友似乎非常吃驚,“研人君?你一直沒給我電話,我還擔心你出什麼事了呢。” “很抱歉這麼久都沒聯繫你。你有沒有再查到坂井友理的情況?” “沒。” “這樣啊。”研人很是沮喪。看來只有自己挖掘線索了。 “對了,你這會兒在什麼地方?”

“現在?這個嘛……” 研人猶豫著該不該告訴對方自己在町田,但不知為何菅井語氣急迫地說:“你用不著告訴我。我們見面談吧。最近你有什麼安排?” 這個問題研人也不方便回答:“我目前沒什麼安排,但再過兩三天就知道了。” “是嘛。”菅井說,壓低聲音繼續道,“研人,你趕緊到別的地方去。” 菅井的聲音突然變得緊張,研人不禁汗毛倒豎。 “你說什麼?” “別待在原地!趕緊離開!” “什麼意思?”話音剛落,國道對面就出現了一輛空出租車。 “詳細情況我們見面再說。盡快聯繫我。” “好。”依舊一頭霧水的研人攔下了出租車。 “再見。”菅井說完就急匆匆掛斷了電話。 研人坐進出租車:“澀谷區千駄谷。”

“千駄谷的哪裡?”司機問。 “非營利機構'世界救命醫生組織'所在的大樓。”研人將記錄下的地址和大街的名字說了出來。 “啊,能樂堂附近啊。走高速吧?” “好。” “現在高速上的車比較少。”司機說著發動了汽車。 研人靠在椅背上,出神地望著外面的風景,思考著剛才同菅井的通話。報紙記者為什麼讓他“趕緊離開”?研人緊張起來,轉身透過後擋風玻璃查看,沒發現有人跟踪。 菅井想幹什麼呢?作為報紙記者,他是不是已經從什麼地方得知研人成了罪犯,正被警察追捕呢?但令研人費解的是“趕緊到別的地方”這句話。莫非菅井擔心警察在逆向追踪那通電話?為了謹慎起見,研人關掉了手機。 在開著空調的車內思考時,睡魔不斷來襲。研人中斷思考,想小睡一會兒,卻在進入夢鄉前睜開了眼。

一個念頭闖進了他的大腦:菅井會不會就是帕皮? 自稱帕皮的人之所以使用儀器改變自己的聲音,就是因為研人認識他。而且,除了菅井,研人想不出還有誰詳細知曉亡父推進的計劃。 但這個推論也有問題。剛才那通電話中,知道警察動向的菅井發出了警告,但為什麼菅井不先用帕皮的聲音給研人打電話呢? 結果,研人一路都沒睡,看著出租車進入市中心,沿著千駄谷附近錯綜複雜的道路抵達了目的地。低層辦公樓林立的一角,便是研人要找的那座建築。 研人下車後,在六層高的建築入口找到了入駐單位表,上面寫著“501室:經認定的非營利機構'世界救命醫生組織'”。研人朝電梯廳走去。建築內部裝修偏實用主義,除了鋪著地毯之外,與大學藥學院大樓沒有太大差別。

研人乘電梯來到五樓,走過熒光燈照射下的走廊,來到501室前。鑲在門裡的磨砂玻璃後隱隱有人影晃動。沒有對講電話,研人只好敲了兩下門。門開了。 “你好。”研人還沒來得及開口,接待台後面的女人就首先打了招呼。她從椅子上站起身,雙手抱著一摞文件。 “不好意思,我姓古賀。我想諮詢點事。” 年過三十的女人表情毫無變化,問道:“什麼事?” “貴組織中曾有位叫坂井友理的醫生吧?” “坂井友理?”女人歪著頭說,“何時在籍的呢?” “九年前。她去過如今的剛果民主共和國,也就是當時的紮伊爾。” “唔……”女人似乎在回想遙遠的過去,“請稍等。”她說完,抱著文件進入房間深處。 世界救命醫生組織事務局由三部分組成:擺著大約十張桌子的辦公室、用隔板包圍起來的接待區,以及一間關著門的會議室。負責接待的女人走到最深處的一張桌子旁,與一個五十歲上下的男職員交談。兩人一邊說話一邊往研人這邊看。真希望他們沒有懷疑我,研人想。

男職員站起身,朝研人走來。他體格肥胖,幾乎禿頂,但反而透露著威嚴。他的西裝看上去也價格不菲。 “你是古賀……先生吧?”男人用與其體型相稱的厚重嗓音問道。 “是,我是古賀研人。” “古賀研人先生,”男人又稱呼了一遍,“我姓安藤,是這裡的事務局局長。”他自我介紹道,遞出了名片。 研人不太懂交換名片的禮儀,姑且用兩手接過來。安藤的頭銜一欄,除了“事務局長”,還寫著“醫學博士”。 “你想了解坂井友理醫生的情況,對嗎?” “對。我的父親九年前也去過扎伊爾,當時與坂井醫生共事……” 安藤聞言笑道:“莫非你是古賀誠治醫生的兒子?” 研人大驚:“正是,您認識我父親?” “嗯。我當時也在扎伊爾。那裡爆發了內戰,我們可以說九死一生啊。” 真是走運,研人想。安藤表情柔和,不僅沒有提防研人,反而充滿熱情。 “你跟你父親一模一樣啊。” “嗯。”研人勉強承認。 “到這裡慢慢聊吧。”安藤將研人帶到接待區,從旁邊的咖啡壺中倒出熱咖啡遞給研人,“話說,你找坂井醫生什麼事呢?” “我想詢問她的聯繫方式。” “哦!這個嘛……”安藤嚴肅起來,“回國後,我很多年都沒聯繫過坂井醫生。她離開了世界救命醫生組織,我也不知道她的住址和電話。” “這樣啊。”研人思考著下一步怎麼辦。桌對面的這位壯年醫生就是活證人,他應該知道九年前在扎伊爾發生了什麼。 “不過,為什麼你想聯繫坂井醫生?是你父親要找她?” “不,其實我父親上個月過世了。” “哎?”安藤驚訝得一時說不出話來,“他還這麼年輕……怎麼會死?” “主動脈夾層動脈瘤。” 安藤一邊嘆氣,一邊微微點頭,“真是太遺憾了。”他沉痛地說。 “我覺得應該將父親的死訊告知坂井醫生。而且,父親總提到扎伊爾的往事,我也想听聽她的感受。” “九年前確實發生了很多。”也許是為了緩和氣氛,安藤微笑起來,“我們去的是非洲大陸的正中央,駐紮在扎伊爾東部名叫貝尼的街道,在那兒的周邊行醫問診。有時去公路旁的村莊,有時去雨林中的聚落,逐個治療那些沒有醫療保障的當地人。可當我們正打算建立一個小診所的時候,內戰就爆發了。” “父親好像調查過俾格米人感染HIV病毒的情況。他是跟您和坂井醫生一起去的嗎?” “不,直到最後一周,我們才跟古賀醫生有交流。” 研人對這個回答頗感意外:“在此之前,你們不認識?” “是。俾格米人中有一個叫姆布提的種族。古賀醫生負責採集他們的血液,發現病人後通知我們。” 安藤的話與研人的想像有出入。父親與坂井友理不可能到這個階段才第一次見面。 “然後你們很快就回國了?” 安藤點頭道:“那天是……對了,是文化日,十一月三日。從戰火漫天的國家好不容易逃回來,才意識到日本的和平是多麼難能可貴。” 聽到一九九六年十一月三日,研人越發混亂了。坂井友理的戶口復印件中寫著,一九九六年的十一月四日,她生下了女兒“惠麻”。莫非她從扎伊爾回國後的第二天,就為父親生下了女兒?研人決定從安藤嘴裡套些話出來。 “聽說坂井醫生回國後很快就生孩子了?” “生孩子?”安藤一愣。 “父親曾說過,坂井醫生生了個女兒。” “沒這回事。”安藤笑道,“如果坂井醫生懷孕,我們怎麼會不知道?我們這些人不是醫生就是護士啊。” “但我確實聽父親說過。”在這件事上,研人決不能輕易放棄。他必須知道,父親究竟有沒有與坂井友理出軌,生下研人的異母妹妹。 研人正要接著講下去,安藤突然舉起手:“啊,等等。研人君多半是記成別的孕婦了吧?” “別的孕婦?” 安藤第一次露出詫異的表情:“真不可思議,前兩天剛有報紙記者來採訪,我也對他提過這件事。” “報紙記者?”研人皺眉道,“哪一家報紙?” “《東亞新聞》。” “莫非是菅井?” “不錯,就是菅井。他說他是科學部的人。你認識他?” “他是父親的朋友。”研人答道,心中生出莫名的恐懼。為什麼菅井剛才在電話裡沒提找到新情報?難道他掌握了父親的重大機密,不想讓研人知道? 安藤沒有留意研人的憂慮,自顧自地說下去:“哦,這樣就講得通了。你是通過那個叫菅井的記者,得知你父親跟坂井醫生的事,對吧?” 怎麼可能?還是自己把坂井友理這個名字告訴菅井的呢。 “菅井是來調查什麼情況的?” “說是要寫人物專題報導。” “是坂井友理醫生的專題報導?” “對。坂井醫生離開我們組織之後,就移居到低級旅店街上,給打短工的勞動者看病。菅井想好好報導一下這位無私奉獻的女醫生。我們還聊到了扎伊爾時期。” 研人推測,菅井多半是編造出採訪目的,來這裡暗暗調查坂井友理。 “菅井先生不知道坂井醫生在什麼地方嗎?” “不知道,他找不到坂井醫生,不知如何是好。” “那他還找您聊了些什麼?” “就是我剛才提到的另一個孕婦。我只是給了菅井一點暗示。對研人君,我當然會實話實說。但請你務必保密。對我來說,這是一段痛苦的回憶。” “好。”研人點了點頭,豎起耳朵。 “古賀醫生在扎伊爾拜訪我們時,還有一位美國學者跟他同行,是位研究俾格米人的人類學者。” 又出現了一個研人知曉的人物。 “是奈傑爾·皮爾斯嗎?” “對對對,他滿臉鬍子,是個和藹可親的人。他們請我們去姆布提人的營地中診治病人。我們去了之後,在一間簡陋小屋中見到一名孕婦,名叫安佳娜,體型與孩子一般。給她看病的,就是婦產科的坂井醫生。”安藤啜了口咖啡,繼續道,“診察的結果是,安佳娜嚴重妊娠中毒。附近沒有設施完備的醫院,所以我們打算將她送到尼安昆德鎮子上的大醫院,可這時內戰爆發了,我們必須從當地撤退。所以問題來了,安佳娜怎麼辦。放任不管的話,她跟她肚子裡的孩子都會性命不保。但乾道被截斷了,我們無法前往尼安昆德醫院。” “後來呢?” 安藤低語道:“我下面說的你千萬要保密,好嗎?” “嗯。” “在扎伊爾,俾格米人被認為比人類低等,並且沒有公民權。我們商議之後,決定賄賂政府官員,給安佳娜辦一份護照,將她帶到日本來治療。” 父親竟然參與了這樣的大冒險,研人感覺不可思議。回國後父親之所以對此諱莫如深,就是因為這種行為本身是非法的吧。 “但辦手續花費了大量時間。”安藤悔恨地說,“我們比預定時間晚了一天回到日本,儘管安佳娜在坂井醫生的診所接受了治療,但還是來不及,安佳娜和孩子都沒有保住。” 聽到這悲慘的結果,研人也不禁心生同情,不過他立刻想到了一個大問題。既然帶到日本的俾格米人孕婦和胎兒都死了,而坂井友理本人又沒有懷孕,那坂井友理戶籍上記載的女兒“惠麻”是什麼人? “對安佳娜來說,或許留在雨林死在家人身邊更幸福。但那時我們當然不能見死不救。”安藤用低沉的嗓音繼續說,“到底怎麼做才是正確的,我現在都說不清。總而言之,扎伊爾的醫療援助行動在進行到最後時,發生了不幸的事件。你父親不願對你透露詳情,或許是他也對此懊悔不已吧。” 研人又跟安藤聊了大半個小時,但並沒有獲得有價值的線索。 研人離開事務局,朝千駄谷車站方向走去。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新挖掘到的情報。他來到車站附近的套餐店,吃了多少天來第一頓像樣的飯,然後坐進了出租車。 自己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妹妹,這最糟糕的可能性暫時可以排除。不僅如此,根據安藤局長的描述,父親出軌這件事本身就子虛烏有。 研人想得太出神,搞錯了下車地點。來的時候,研人搭了一輛空車,讓它走國道,但這時研人想起了菅井的警告,連忙變更目的地。 “再走一會兒,進入左邊的小路。” 目前,新藥製造成功在即,最好謹慎行事。下車後,研人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查看附近是否停著車。然後他一面警惕著周圍的動靜,一面進入公寓樓的院子。沒有人跟踪,也沒有人埋伏,什麼異狀都沒有。 研人放下心,爬上公寓外樓梯。這時,一個男人悄無聲息地從建築背後現身。研人嚇得心跳幾乎都停止了,定在原地一動不動。 “你是來找這間公寓裡的人嗎?”男人開口道。他外套下穿著便服。 “呃……嗯。”研人支吾起來,希望能糊弄過關。 “你認識二樓的山口先生嗎?” 那間實驗室,是用“山口”的名義籤的租約吧。 “嗯……” “我是這房子的房東。” “房東?”研人打量對方全身。來者年紀很大,如果是警察,肯定早就退休了。 “附近有人投訴有異味,不會是山口的那間屋子吧?” 研人立刻明白是試劑的味道。因為沒有通風櫃,只好用粗大的蛇皮軟管安裝在換氣扇周圍,權當排氣裝置。 “應該不是吧。是什麼味道啊?” “投訴者只說是怪味。每天味道都不一樣。” “我覺得不是山口家傳出來的。我來過很多趟。”研人說,心底盤算如果對方要求進屋看該怎麼辦。 但房東只是簡單地說:“是嗎?那就好。或許是一樓的島田家。” 研人剛鬆口氣,正欲往前走,猛然回頭問房東:“這個公寓裡,除了202室之外,還有其他住戶?” “嗯,一樓盡頭的房間有人住。這裡註定要拆遷,所以房租很便宜。” 在父親準備的隱秘住所裡,竟然還住著一個從未現身的人?研人覺得自己彷彿一直處在監視之下,不禁背脊發涼。這個叫島田的人跟開發新藥的事有無關係?還是說…… “這個叫島田的是什麼人?” “什麼人?” “不會是一個五十多歲、像報紙記者的人吧?” “報紙記者?”房東不解地註視著研人,“不,是個女人,大約四十歲。” “女人……”研人嘀咕道,腦中浮現出一個女人的容貌,“莫非是一個身材苗條、長發及肩、不化妝的女人?” “嗯,不錯。”房東使勁點頭,“你怎麼知道?” “這個……”研人張口結舌,連忙尋找藉口掩飾自己的慌亂,“我見過她,還以為她是什麼可疑分子呢。” “不是可疑分子。她是這裡的住戶,請放心。”房東笑道,“你要出去嗎?”他邊說邊朝通往街道的狹窄小路走去。 研人拼命整理混亂的思緒,直到老人的背影消失不見。他邁步走向公寓樓,但沒有登上外樓梯,而是躡手躡腳地走進一樓。因為同外圍牆靠得很近,有三家住戶的一樓過道,在白天也顯得異常昏暗。 研人站在盡頭的103室面前,鼓起勇氣敲了敲門。 無人應門。薄薄的門板背後,一點兒響動都沒有。 研人環顧左右,確認沒人,然後又敲了敲門。門似乎沒上鎖,竟然嘎吱一聲打開了。 “不好意思,打擾了。”他說,但無人回應。躊躇片刻後,研人脫掉鞋子,進入房間。沒有其他人的鞋子。住在這裡的人似乎外出了。 103室的室內佈局,跟有實驗室的202室一樣。廚房、廁所,以及六疊大小的房間。燃氣灶上放著平底鍋,表明有人生活在這裡。 研人提心吊膽地往前走,打開通往六疊大小房間的隔扇。裡面的陳設相當簡單。矮桌上放著電視,衣架上一件衣服都沒有。研人意外地發現壁櫥中堆著兩摞被褥,說明這個房間裡有兩個人在生活,但整個房間就像廉價旅館的單人間,不像生活的據點,而僅僅是暫居地。 為什麼這裡如此冷清?研人開始尋找答案。他發現這裡沒有衣服,也沒有裝衣服的箱子。如此看來,住在這裡的人也許去旅行了。這時他想到,玄關沒上鎖。感覺似乎不像是去旅遊,而更像是匆匆忙忙逃走了。 研人繼續在房間裡搜尋線索。他一看到電話就停下腳步。話筒經過改造,上面裝著某種裝置。 研人取下那裝置仔細觀察,找到一個小開關,打開電源。他憋住一口氣,對著裝置說了聲“餵”。內側揚聲器中傳出了聲音,如同來自地底一般低沉。這就是自己曾聽到過很多次的帕皮的聲音。 謎團竟以如此意想不到的方式解開。研人手拿變聲裝置,呆呆地站在原地。怕研人聽出自己真聲、對父親要做的事瞭如指掌的人…… 坂井友理就是帕皮。 但是,僅知道這一點,所有問題就能迎刃而解嗎?對這一連串事件,現在可以勾勒出清晰的脈絡圖嗎? 研人立刻想到那台小型筆記本電腦中關於坂井友理的報告。中情局之所以要調查這名女醫生的身份,並非因為她是父親的助手,而是因為,她是一個值得注意的人物。那麼,坂井友理遭到懷疑的原因是什麼?除她以外,還有若干日本醫生九年前在扎伊爾待過。這些人裡只有坂井友理被選中調查,理由應該只有一個:是自己無意間洩露了坂井友理的信息。他將坂井友理的名字告訴了報紙記者菅井。 想到這裡,研人突然焦躁難耐,大腦痛得好像遭人毆打一般。與中情局暗通的不是坂井友理,而是那個科學記者。菅井正在調查研人的動向。 被抓住的話,就會死—— 研人抑制住恐慌,努力回想他與菅井之間的談話。自己到底洩露了多少情報?還好沒提到這個實驗室。菅井也不知道研人有一個叫李正勳的搭檔。研人又想到了另一件重要的事:剛才那通電話。菅井讓他“趕緊去別的地方”,他的真實含義是什麼? 研人猜測,菅井多半只是蒐集研人的信息。但他覺察到中情局的意圖,知道研人面臨危險。他發現電話被逆向追踪了,於是想幫助研人。但這一推測只是讓自己心裡好受一點,並不能改變自己已被逼入絕境的事實。 自己還乾過什麼可能招致危險的事嗎?研人從頭梳理自己的經歷,終於發現了一種可能性。 常年閉門不出的孩子的家庭教師。絕不能讓外人看到自己模樣的孩子。 莫非……研人驚呆了。 午夜零點前不久,仍留在行動指揮部的魯本斯陸續收到了兩條消息。 第一條消息來自中情局,說是掌握了一直行踪成謎的古賀研人的消息。在疑似潛伏地——町田站的北側,捕捉到了手機信號。據此計算出了古賀研人打手機的地點,誤差在三百米之內。 報告上說,警視廳公安部正在重點搜索該地區,魯本斯對此非常焦慮。古賀研人的新藥開發進行到哪一步了?那個寒酸的日本研究生,是拯救十萬孩子的唯一希望。 中情局的報告中,有一句話令魯本斯心中燃起一絲期待:“當地工作人員'科學家'似乎覺察出我們想找到古賀研人的意圖,開始逐漸脫離我們的控制。'科學家'今後可能會幫助嫌疑人逃亡,我們正在製定相應對策。” 魯本斯只能祈禱這個“科學家”會背叛主人,轉而支持古賀研人。 另一條消息來自於國家安全局的洛根,內容令魯本斯驚愕不已——日本向非洲發送的密碼通信被破解了。 看到這份報告,魯本斯立即飛奔出行動指揮部,駕駛奧迪趕往米德堡。奴斯通過衛星通信傳遞了什麼信息,現在終於水落石出了。倘若知道了奴斯現在的位置,那就必須想辦法把這條情報封鎖住。 魯本斯抵達國家安全局總部時,雖已是深夜,洛根仍然出來迎接。經過與上次相同的入門手續,魯本斯抵達了會議室。房間中已經有三名安全局職員:一人是數學家菲什,還有兩人是生面孔。 洛根首先介紹了戴著黑框眼鏡的五十歲左右的男子,“這位是肯尼斯·丹佛德博士,語言學專家。” 魯本斯同丹佛德握手。語言學家的手出人意料地有力。接下來介紹的是一名中年亞洲男子。 “他是石田·塔克,日語及日本問題專家。” 石田用略帶東部口音的流利英語打了招呼。他應該是美國長大的日本人吧,而且受過良好的高等教育。魯本斯不禁感嘆,世界最大的情報機構中真是人才濟濟。 大家落座後,魯本斯開門見山地問:“你們發現什麼了?” 菲什用一如既往神經兮兮的口吻說道:“從梅爾韋恩·加德納的電腦中獲取的隨機數終於發揮了作用。不過,因為隨機數被分為三段,所以破解出來的信息也有三種。首先是這個……” 菲什遞出一疊複印圖紙。魯本斯掃了一眼,是一張用麥卡托投影法繪製的地圖,包括從非洲到南北美洲大陸的廣大區域。此外還有密密麻麻的數字信息。 “這是北大西洋海底地形圖和洋流圖,其他的是海水溫度和洋流觀測數據。” 魯本斯一張張地查看。從非洲大陸西岸向西流動的北赤道洋流,在北美大陸附近成為墨西哥灣流,然後折向東北。這就是北大西洋的洋流循環。根據水溫的不同,海水的顏色也從藍色漸變到紅色。 “今年的水溫比往年都高。”菲什說。 “這是網上的公開信息?” “沒錯。這是收集各國觀測數據得出的,在相應網頁上都有公佈。” “日本向非洲傳送了這個情報?”為什麼奴斯想得到北赤道洋流的信息呢?莫非南下非洲大陸只是聲東擊西,其實他打算從赤道附近通過海路逃脫?但這樣的話,他的目的地就不是日本,而是北美大陸。 “我們也不知道這條情報的用途。另外還有兩條被破譯的信息,一條是語音,一條是文本。請先聽一下這段語音。” 菲什將一張光盤放進筆記本電腦。 在播放前,洛根解釋道:“您聽到的是孩子的聲音。根據我們的分析,說話者是一個五歲左右的女孩。” 魯本斯不解地問:“孩子?不是中年女人的聲音嗎?” “不是。” 菲什敲擊鍵盤,揚聲器中傳出了女孩的聲音。魯本斯聽到後更近疑惑了,問道:“這是哪國語言?” 石田答道:“應該是近似日語的語言。” “近似?” “發音與標準語一致,但日本人也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什麼意思?” “語法相當奇特,頻頻使用任何詞典都沒收錄的詞語。不過,我們並非完全沒有頭緒。”石田將最後一份資料交給魯本斯,“這是同時被破解的文本。” 魯本斯看著資料,上面全是從未見過的文字,他一個都看不懂。 “這也是日語?” “嗯。那孩子就是在讀這段文字。好像有什麼人在教她讀寫。在解說這段信息之前,請允許我介紹一下日語。” “請講。” “我會盡量介紹得簡短些。”石田說,“因為日本人沒有發明文字,公元三世紀之前都處在蒙昧的先史時代。五世紀後,日本人從中國輸入了漢字,並開始學習。抽象概念也隨著漢字進入當時日本人的思維。所以,現代日本語中有大約一半都是來自中國的外來語。比如這個。”石田取出便箋本,寫下兩個字,“每個漢字都擁有獨立的含義,將其組合成詞後便創造出新的概念。這個詞的第一個字有'沒有突起''鎮定''什麼都沒發生'的意思,第二個字則有'兩者相加''兩物相融''順暢有條理'的意思,而將兩個文字結合起來,就成了表示'和平'的單詞。” 西方人和東方人的思維模式存在根本上的不同,魯本斯想。但不存在孰優孰劣的問題。 “漢字大概有多少個?” “十萬個以上。”石田坦率答道,“但現在日本常用的漢字只有兩千到三千個。” “日本人能記住這些漢字嗎?” “能。”石田笑著點頭道,“或許你會覺得不合理,但漢字也有自己的優點。與表音文字相比,漢字可以作為視覺信息瞬間進入大腦,從而更快速傳遞其所代表的意思。也就是說,漢字的可讀性更強,既可以快速讀書,也可以毫不費力地看電影字幕。雖然學的時候很辛苦,但讀的時候就輕鬆多了。好,言歸正傳。” 石田指著被破解的文字中的幾個詞:“先論系”“後論系”“暫決解”,在魯本斯看來,這些字詞只是奇妙的圖形。 “這些意思不明的詞彙,是用漢字組合而成的新概念。所以我們聽到女孩說的像是日語,但又不知她說的是什麼。” “這些單詞能翻譯成英文嗎?” “就像我剛才說的,每個漢字都有它的意思,我們只能據此用類推的方法翻譯。這種譯法其實相當牽強。”石田取出了字母文字譯文,“但這裡又出現了更大的謎團。” 魯本斯努力解讀翻譯成英文的信息,卻只能一知半解。 0,0先論系(基於前面的邏輯或主張形成的體系?)1x1y斯納尼後論系(基於後面的邏輯或主張形成的體系?)2x1y,時間函數3x1y斯納尼1x2y真理值隨概率變動2x5y突然出現的對策。 扎納尼——真理值與妥當性線性與非線性遷移。卡奧斯與卡奧斯的“窗”中出現的暫決解(暫時決定的解?)成為決定解的必要條件是超遊知(“超遊知”一詞無法翻譯)的判斷—— “這是什麼意思啊?”魯本斯盯著譯文說。上面的內容有如天書,但也並非完全支離破碎。 “真理值隨概率變動?” “我從未聽說過這種理論體系。”數學家菲什說。 魯本斯問石田:“'超遊知'這個單詞的意義無法類推嗎?” “綜合文字的含義,應該是'超越了未固定化的智慧或知識的判斷主體'。但翻譯後也不知所云。如果有人知道這個詞的意思,那他一定知道'超遊知'這種東西的存在吧。” 無奈之下,魯本斯只好將信息片段拼湊起來強行解釋。 “這是在暗示與復雜系統相對應的'複雜邏輯'吧?就像與量子論相對應的量子邏輯一樣。” “可是,我們不知道複雜邏輯屬於哪種公理系統。”菲什連忙答。 “請允許我陳述一下看法。”一直在旁邊沉默聆聽的語言學家丹佛德開口道,“一開始我執著於對文章進行分析,所以覺得這段信息毫無章法。但後來我不再關注文字的意義,而將注意力集中在語法上,就得出了有趣的推測,這可能是從語法層面發明的新人工語言。” “就是說,是基於某種規則所寫?” “不錯。在語法方面,這種語言與我們大腦所生成的自然語言截然不同。研究這段文字的過程中,我意識到我們使用的語言只是一元的。表意文字也罷,表音文字也罷,都是沿著時間軸單方向延伸的。但這篇文章不同。概念和命題在平面上往來穿梭,編織出完整的信息。平面上的位置用x和y構成的坐標表示,但我們還不清楚這些位置有何含義,或基於何種規則設定。讀到最後,出現了z坐標,所以這種語言是有上下層級的。使用這種語法的話,困擾我們的許多悖論都將不復存在。” “可是……”對這不可思議的結論,魯本斯仍然迷惑不解,“這段信息是小女孩兒念出來的,對吧?” “對。” “那這種語言就不僅可以閱讀,還可以作為口語使用,如果文法太複雜,豈不是很不實用?” “不錯,我們的大腦是無法使用這種語言對話的。” “我們的大腦?”丹佛德不經意間的一句話令魯本斯恍然大悟。他的耳畔響起了海斯曼博士低沉的聲音: 你忽略了一個重大的問題。 “如果用這種語言對話,就會迷失在語言之中。因為,如果不將散佈在三元空間中的概念和命題的位置全部記住,交流就無法進行。除了語法之外,我還有一個發現。”丹佛德沒有理會瞠目結舌的魯本斯,指著譯文中的兩個單詞,“原始信息中,反復出現了'斯納尼'和'扎納尼'。這兩個詞應該不是日語吧?” 石田搖頭道:“日語中沒這兩個詞。它們也不是漢字,而是用日語表音符號記錄下的,所以只能從句子結構方面理解。” 丹佛德旁邊的菲什會心地笑道:“這不就說得通了嗎?連詞增加了,邏輯常數也會增加。也就是說,語言不一樣,邏輯就不一樣。使用這種語言的人,擁有與普通人不一樣的思維方式。” 但丹佛德的結論比年輕數學家更現實:“也有可能,這只是一個精心設計的玩笑。” 魯本斯竭力抑制住顫抖的聲音說:“這次通信是從日本發往非洲的,而不是相反,對嗎?” “嗯,不錯。” 魯本斯內心產生的強烈衝擊,轉化為理性的興奮。海斯曼博士提出的問題的答案,竟然如此超乎想像。 除了奴斯,還有一個進化後的人類。 為了佐證這個答案,魯本斯想起了中情局的線人“科學家”的報告。從國際醫療援助團體的東京事務局得到的情報,是揭開真相的關鍵。 “石田先生。” “在。”石田轉過頭。 “你了解日本的國內法和國內情況嗎?” “了解一點。”石田謙虛地答道。 “日本是不是有一種叫作'戶籍'的家庭登記證?” “是的。” “我聽說會有人非法買賣這種戶籍。” “是有這種情況。犯罪組織會販賣戶籍。只要買到了別人的戶籍,就可以隱匿自己的身份。” “用什麼方法買?” “去流浪漢和打短工的人聚集的地區尋找賣家。缺錢的人才可能賣自己的戶籍。” “使用買來的戶籍,就可以冒充別人的身份,與網絡供應商簽約,開設銀行賬戶,出租不動產,對吧?” “是的。” “那要如何獲得戶籍?” “出生之後去戶籍管理機構登記。” “需要什麼證件?” “醫生開具的證明和出生登記證。” “醫生的證明可以由孕婦的親人開具嗎?比如,孕婦的父親就是婦產科醫生,他能開具證明嗎?” “法律上應該沒問題。” “我還有一個問題,日本的難民接納制度是怎樣的?” 石田望著虛空思索起來:“日本曾有半個世紀由保守黨連續執政,對接納外國人,態度非常消極。接納的難民數量不及美國的百分之一,可以說不人道。” “也就是說,在日本獲得難民認證極其困難?” “是的。日本常被詬病為奉行'難民鎖國'政策的國家。” 魯本斯放緩語速,問題開始具體化:“基於剛才的情況,我想提一個假設。假設一個孕婦從爆發內戰的國家逃到了日本,在生下女兒之後就死了,一個日本女人成了孩子的監護人。為了保護孩子,她該怎麼做?” 面對突然提出的難題,石田思考片刻後答道:“首先還是要爭取獲得難民認證,但在日本,很可能無法通過難民認證,而被強制遣返。如果女孩的父親還留在他的祖國,那可能性就更大了。她也可以將女孩收為養女,但那樣就必須說明生母的身份,結果又繞回難民資格的問題上。”這時石田似乎想起了剛才的問答,微笑著問魯本斯,“那個成為監護人的日本女人,她的父親是婦產科醫生嗎?” “是的。” “為了保護孩子,她願意知法犯法嗎?” “當然。” “那就簡單了。首先,她要開具死亡診斷書,證明孕婦在分娩前就已死亡。這樣,孩子就不會成為難民了。再讓父親偽造出生證明,說孩子是自己女兒所生,然後將這份證明寄給戶籍管理機構就行了。” “就算孩子的母親未婚,不清楚孩子父親身份,也可以嗎?” “可以。只要將戶籍中的父親一欄空出來就是了。因為不需要寫出生母的姓名,所以不用擔心這份偽造的申請被識破。” 魯本斯滿意地用力點頭。 QED。證明完畢。 人們掌握語言,將它作為交流工具。假如有人發送了意味不明的語言,必然存在另一個會使用這種語言的人。 奈傑爾·皮爾斯早就知道康噶遊群中會出現超人類吧。因為九年前,第一個超人類個體就已經在日本誕生了。 扎伊爾爆發內戰,一名孕婦被轉移至日本,但她生下孩子後就死了。作為主治醫生,坂井友理希望幫助這個孤苦伶仃的孩子,決定偽造證件,使其成為自己的孩子。那孩子先天異常的頭部應該也激起了她的同情。然而,本以為是殘障兒的俾格米女孩長大後,卻表現出了驚人的智慧,於是坂井友理與人類學家皮爾斯取得聯繫。他研究了這個被命名為“艾瑪”的孩子的智力,確信新人種已經誕生。兩人預見到還會誕生第二個超人類,於是開始製定將其從戰亂不已的剛果救出的計劃。不對,主導計劃的可能正是坂井艾瑪。當時她還是唯一的超人類。對艾瑪來說,必須想盡辦法將這個早晚會出生的第二個超人類孩子帶到日本。因為如果沒有交配對象,物種就會滅絕。 從奴斯的角度看,開發特效藥是最合理的解答。 海斯曼博士僅憑少量的線索,便看穿了謎底。艾瑪和奴斯多半是同父異母的姐弟。如果將來近親交配,耶格夫妻的悲劇很可能會再次上演。生下來的孩子,很可能會繼承父母雙方相同的病源基因。古賀誠治委託兒子研人進行特效藥開發,無疑是治療近親結婚導致的遺傳病的初步嘗試。 魯本斯試著計算坂井艾瑪的實際年齡:八歲四個月。涅墨西斯計劃的對手,不是在蠻荒之地出生的三歲幼兒,而是在發達國家掌控所有情報的滿八歲的超人類。 再給你一個提示:你仍然低估了敵人的智力。 如果進化後的人類,在三歲時就能達到智人的智力水平,那現在坂井艾瑪的智力水平,已遠遠凌駕於我們之上。 魯本斯確信計劃會失敗。從被破解的密碼通信看,坂井艾瑪的思維能力明顯已經超過智人。這個八歲的孩子認識世界的方式已經超過了智人理解能力的極限。 現在,在人類難以企及的智慧生物的保護下,奴斯一定能從非洲抵達日本,除非援助他的人類犯錯。 想到這兒,魯本斯突然擔心起古賀研人來。那個研究生應該與坂井友理有接觸。如果日本的警察抓住了他,就能順藤摸瓜查到坂井友理。 研人回到自己房間,他出門時上了鎖,但進門卻發現入口的地上放著一部嶄新的手機,手機下還壓著一張字條,寫著:把之前用的手機丟掉。 研人拿起手機,看了看屏幕。已經有好幾個未接電話,但語音信箱中沒有任何消息。 實驗室中,GIFT1的最後反應正在進行。研人脫掉鞋子,正要走進實驗室,新手機突然響了。研人接起電話,又聽到那彷彿來自地底的低沉聲音:“馬上離開房間!” “為什麼?”研人問。 “你犯了錯。你打給報紙記者的電話被逆向追踪了,你的位置已經暴露。現在有五名警察在搜索公寓周邊。找到你只是時間的問題。” 寒氣爬上研人的後背。警察之所以這麼快就趕來,會不會是因為公寓樓的房東向他們報告了異臭的事? “可是,”研人用顫抖的聲音說,“藥物反應還沒結束。” “我這是為了保護你。” “你是叫我放棄實驗?” “不錯。” “應該還有別的辦法。將實驗儀器轉移到別的地方……”研人說,但他心裡知道,必要的物資太多,將它們全部轉移是不可能的。就算有車裝載,也必須進進出出搬好幾趟,動靜太大。 “別說不切實際的話。你逃脫的機會只有一次。你一出門,保不定就會被認出來。你馬上離開公寓朝東走,搭出租車去市中心。我隨後會通知你下一個落腳點。” 研人看了眼手錶,離GIFT1合成結束還有十小時。接著還需要八個小時分離最終生成物,確定其最終結構。 “還有一天就可以完成特效藥開發了啊。” “時間不夠了。快逃!” 小林舞花滿嘴鮮血的痛苦身影,浮現在研人的腦海中。研人堅信自己能救那個孩子。 “我不能逃。還有孩子等著我。” “你會有生命危險。” “你自己不是也曾救過一個孩子嗎,坂井友理女士?” 雖然不是當面交談,但研人還是感受到電話另一頭的人很震驚。研人繼續道:“你來搶電腦,就是不想讓我也捲進來……為了讓我遠離危險,對吧?” 沒有回答。 “但我還是捲了進來。我帶著父親的電腦走到了這一步,已經無法回頭了。我會繼續將新藥開發進行下去。”說著,研人就掛斷了電話。 研人等了一會兒,但對方並沒有再打來電話。研人進入實驗室,凝視著磁力攪拌機上的燒瓶,陷入沉思。 研人是在國道旁給菅井打電話的,警察應該是從研人打電話的地點開始向外搜索,而那裡與實驗室所在的公寓樓之間,還隔著好幾棟商品樓。五個人挨家逐戶地搜的話,要大約一天才能查到這裡。 研人向天國的父親祈禱:我會完成你的遺願,請保佑我,請保佑我拯救那十萬個孩子。 祈禱結束後,研人又淡淡一笑,補充了一句:請原諒我錯怪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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