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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一章

沙丘 弗兰克·赫伯特 5824 2018-03-14
伏拉迪米爾·哈可寧男爵衝出他的私人住宅,氣沖沖地穿過走廊。半個下午的陽光從高高的窗戶照進來,投射到他的身上。他那肥胖的身子在吊帶減重器內猛烈地扭擺著。 他狂風般地大步走過私人廚房、圖書室、小客廳,走進僕人居住的前廳。在那裡,晚上的休息和娛樂活動已經開始。 衛隊長勒夫特蹲在大廳裡的一張長沙發上,他那平板似的臉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他的周圍飄蕩著怪誕的、令人消魂的靡靡之音。他自己的隨從坐在他旁邊的辦公桌邊辦自己的公事。 “勒夫特!”老男爵怒吼道。 人們趕忙聚攏過來。 勒夫特站了起來,說明他感到害怕。靡靡之音停了下來。 “男爵閣下。”勒夫特說,麻醉藥僅僅使他保持著聲音不發抖。 老男爵掃視了一下周圍人的臉,看見他們臉上極其平靜。他轉過身看著勒夫特,溫和地說:“你當我的衛隊長多長時間了?”

勒夫特緊張地吞嚥了一下說:“自從阿拉吉斯事件以來,閣下。快兩年了。” “你想到過我個人會遇到危險嗎?” “那是我一直在關注的事情,閣下。” “那麼,菲得·羅斯在什麼地方?”老男爵怒氣沖沖地問道。 勒夫特往後退縮。 “閣下?” “你並不認為菲得·羅斯是我個人的危險?”他的聲音再一次變得溫和起來。 勒夫特用舌頭舔濕他的嘴唇,他眼中昏迷迷的呆滯消失了一些。 “菲得·羅斯在奴隸房,閣下。” “又與女人在一起鬼混,嗯?”老男爵氣得發抖,但盡力壓制住自己的憤怒。 “閣下,可能他——” “住口!” 老男爵向前走了一步,進入前廳,看著人們是怎樣地往後退,在勒夫特四周讓出一塊空地,把自己與挨罵的人分開。

“難道我沒有命令過你,要你時刻弄清楚小男爵所在的準確地方嗎?”老男爵怒吼道,他又朝前走了一步:“難道我沒有給你講過,要你隨時了解小男爵講了些什麼話,對誰講的嗎?”他再次向前走了一步:“難道我沒有吩咐過你,小男爵無論什麼時候進入女奴隸的房間,你都必須向我報告嗎?” 勒夫特緊張地咽著口水,汗水從他前額上冒了出來。 老男爵保持著平淡的聲音,帶著幾乎沒有重音的語調說:“難道我沒有給你講過這些嗎?” 勒夫特點點頭。 “你沒有察覺到你今晚送到我房裡的那個男孩大腿上的疤痕?”老男爵說,“可能……” “叔叔。” 老男爵轉過身,盯著站在門口的菲得·羅斯。他侄兒突然出現在這裡,現在——那個年輕人還不能完全掩蓋住他那急匆匆的樣子——一切都表露出來。菲得·羅斯有他自己的監視系統,監視著老男爵的行踪。

“我的房間裡有一具屍體,我希望把它搬走。”老男爵說。他一直把手放在衣袍裡面的發射武器上,幸好他的屏蔽是最好的。 菲得·羅斯看了一眼靠右邊牆壁站著的兩個護衛,擺了一下頭。那兩個快步走出門去,沿著走廊朝老男爵的房間走去。 那兩個人,嗯?老男爵想,啊,這個年輕的魔鬼,還有許多陰謀需要去了解。 “我想,在奴隸房裡,你一定讓事情得到了平靜的解決,菲得。” 老男爵說。 “我一直在與奴隸管理人下金字塔棋。”菲得·羅斯說。他想,有什麼不對?我們送到叔叔房間裡的那個男孩很明顯被殺了。但是他干那種事很熟稔,甚至哈瓦特也不能做出更好的選擇。那個男孩是完美的。 “下金字塔棋,”老男爵說,“很好。你贏了嗎?”

“我……啊,是的,叔叔。”菲得·羅斯竭力掩蓋他的不安。 老男爵彈了一下手指。 “勒夫特,你希望重新獲得我對你的好感嗎?” “閣下,我乾了些什麼呢?”他戰戰兢兢地說。 “現在,那並不重要,”老男爵說,“菲得·羅斯在棋上打敗了奴隸管理人,你聽見了嗎?” “是的,閣下。” “我要你帶上三個人去找奴隸管理人,”老男爵說,“把他處以絞刑。在你幹完此事之後,把他的屍體給我帶來,我要看看你幹得是否利索。在我們僱用的人之中,不可以有這樣蹩腳的棋手。” 菲得·羅斯臉色發白,向前跨了一步。 “但是,叔叔,我……” “以後再說,菲得,”老男爵說,揮了一下手,“以後再說。” 那兩個去老男爵房間抬奴隸男孩屍體的護衛,搖搖晃晃地從前廳門口經過。屍體向下鬆垂,手臂在地上拖曳著。老男爵看著他們,直到看不見了。

“好了,”老男爵說,“在你幹完了這件事後,再在你的名單上加上剛才過去的那兩個。我不喜歡他們抬屍體的樣子。一個人幹這樣的事應該干得乾淨利落。我也希望看到他們的屍體。” 勒夫特說:“閣下,有沒有我已……” “按照你的主人命令你的去辦。”菲得·羅斯說。他想,我現在希望的是救我自己。 很好!老男爵想。他也還知道如何減少他自己的損失。老男爵在內心裡對自己笑了笑,想道:這小伙子還知道,什麼會使我感到高興,什麼最容易讓我遷怒於他。他知道我還要保留他。除了他還有誰可以在某一天接過我留下的權力呢?我沒有其他可依靠的人。但是,他還必須學習。同時,在他學習期間,我必須要保護自己。 勒夫特給幫助他的人打了個手勢,帶著他們走了。

“你願意陪著我回到我的房間嗎?菲得?”老男爵問道。 “我願聽從你的吩咐。”菲得·羅斯說。他向老男爵鞠了一躬,想:我被抓住了。 “你走前面。”老男爵說,用手指著門。 菲得·羅斯顯然有些躊躇不定,表明他害怕。我徹底失敗了嗎?他問自己,他會不會用一把毒劍刺入我的後背? ……慢慢地,穿過我的屏蔽。他有了可供選擇的繼承人? 讓他經歷一下這一時刻的恐懼,老男爵一邊跟在他侄兒後面走一邊想。他將作為我的繼承人,但那是在我進行挑選之後。我不願他毀掉我建立起來的基業。 菲得·羅斯盡量走得不太快,他感到後背涼颼颼的,起著雞皮疙瘩,好像他身體本身知道那一擊什麼時候會到來。他的肌肉交替著收緊和放鬆。

“你聽到來自阿拉吉斯的最新消息嗎?”老男爵問。 “沒有,叔叔。” 菲得·羅斯強使自己不往回看,拐入僕人居住的邊房外的大廳。 “弗雷曼人有了一個新的預言師,或者說某種宗教領袖,”老男爵說,“他們稱呼他摩亞迪。十分有趣,真的。它的意思是'耗子'。我已告訴過拉賓,讓他們去信奉他的宗教,那將會使他們忙碌著。” “那的確有趣,叔叔。”菲得·羅斯說。他走到了他叔叔房間外的專用走廊,想道:他為什麼談起了宗教?他是不是在對我進行某種微妙的暗示? “是的,不是嗎?”老男爵說。 他們來到男爵的房間,經過客廳進入臥室。迎面掛著的精美的戰鬥符圖歡迎他們的到來。臥室裡有一盞吊燈,地板上擺著一張床式沙發,床架上橫放著一個無遮蓋的捲筒式按摩器。

“這是一個聰明的計劃。”老男爵說。他繼續把身體屏蔽的防禦能力凋到最大程度,停下來,面對他的侄兒。 “但並不十分聰明。告訴我,菲得·羅斯,你為什麼不自己把我殺掉?你有足夠多的機會。” 菲得·羅斯找到一把吊椅,沒受到邀請便坐在上面,暫時結束了心中的不快。 我現在要堅強點,他想。 “你教導過我,我自己的手必須保持乾淨。”他說。 “啊,是的,”老男爵說,“當你面對皇上時,你可以誠摯地說,你沒有殺過人。但是,皇上身邊的女巫師會聽見你說的話,並且還會知道它們是真的還是假的。是的,我就那件事警告過你。” “你為什麼不肯買一個比·吉斯特,叔叔?”菲得·羅斯問,“有一個真言師在你身邊……”

“你知道我的愛好!”老男爵喝斥道。 菲得·羅斯打量著他的叔叔,說:“可是,有一個總會有益……” “我不信任她們!”老男爵怒喝道,“不要想改變話題。” 菲得·羅斯溫和地說:“遵命,叔叔。” “我記得,幾年前,有一次在競技場上,”老男爵說,“好像那天有個奴隸被安排來殺死你,那實際上是怎麼一回事?”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叔叔。畢竟我……” “不要迴避此事。”男爵說。他的聲音急促,顯然在控制著憤怒。 菲得·羅斯看著他叔叔,想:他知道那事,否則他不會問。 “那是一件令人感到可恥的事情,叔叔。我那樣安排是想要你對奴隸管理人失去信任。” “很聰明,”男爵說,“真好。那個奴隸武士差點要了你的命,是不是?”

“是的。” “如果你使用的手段和伎倆與那樣的勇氣相匹配的話,那你就真正地令人感到可怕。”男爵搖著頭,就像自從在阿拉吉斯那令人可怕的一天以來,他曾多次做的那樣。他發現自己對失去彼得而感到後悔。那個門泰特人,曾經是一個具有獻身精神和異常嫻熟技藝的人。但是那還是救不了他的命。男爵再次搖著頭。命運有時簡直不可思議。 菲得·羅斯環視了一下房間,打量著那些戰鬥符圖,想要知道他叔叔是怎樣打敗奴隸的。他們做瞭如此精密的計劃。 “我是怎樣打敗他的?”男爵問道,“啊——現在,菲得——讓我保留一些武器,在我年老的時候能用來保護我自己。我們最好現在就來訂一個協議。” 菲得·羅斯看著他,訂一個協議?他肯定是指繼續讓我做他的繼承人。否則,為什麼要訂協議呢?一次平等的,或近似平等的協議。 “什麼樣的協議,叔叔?”菲得·羅斯感到驕傲,因為他的聲音仍然是平靜的、適度的,並沒有顯露出洋洋自得。 男爵注意到他對感情的控制,點點頭說:“你是塊好料,菲得,我不會讓好材料被浪費的。然而你堅持拒絕了解我對你所具有的真正價值。你並不清楚我為什麼要作為某個對你有價值的人而受到保護。這……”他用手指了指臥室裡的戰鬥符圖:“這是愚蠢的,我不會改變這種愚蠢。” 說到點子上了,你這個老傻瓜!菲得·羅斯想。 “你會以為我是一個老傻瓜。”男爵說。他想:我必須讓他相信這一點。 “你談到協議。” “啊,沒有耐心的年輕人,”男爵說,“好啦,大意是這樣的:你停止這些愚蠢的威脅我生命的企圖,在你把一切都準備好了的時候,我會在你的同意下,讓位於你。我將退休當你的顧問,你來執政。” “退休,叔叔?” “你仍然認為我是一個傻瓜,”男爵說,“僅這一點就可以證明,嗯?你以為我在乞求你!走路時要小心些,菲得。我這個老傻瓜在那個奴隸男孩的大腿上,看到了你埋進去的隱蔽的針,恰好在我手擱的地方,嗯?只要一點點壓力——一道小小的劃傷,帶毒的針就會刺入這個老傻瓜的手心。啊,菲得……” 男爵搖著頭,想:要是沒有哈瓦特的警告,這個陰謀就成功了。 好吧,就讓這個小傢伙認為是我自己發現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講,確實是我自己發現的,是我從阿拉吉斯的廢墟上救了哈瓦特。再說這個小傢伙也需要對我的勇敢行為表示更大的尊敬。 菲得·羅斯仍然沉默不語,內心在激烈爭鬥著。可以相信他嗎?他真的要退休嗎?為什麼不?如果我行事謹慎,我相信總有一天我會繼承他的事業。他不可能永遠活下去。也許試圖加速這個過程是愚蠢的。 “你提到協議,”菲得·羅斯說,“我們有什麼保證來締結這個協議?” “我們如何才能相互信任呢?”男爵問,“那麼至於你,菲得,我將安排薩菲·哈瓦特監視你。在這方面,我相信哈瓦特的門泰特能力。你聽懂了我的話嗎?至於我,你必須相信我。我不能永遠活著,是不是,菲得?也許你開始懷疑,有些事我知道,你也應該知道。” “我向你保證。那麼,你能給我什麼保證呢?”菲得·羅斯問。 “我讓你繼續活下去。”男爵說。 菲得·羅斯再次打量著他的叔叔。他派哈瓦特來監視我,如果我告訴他,就是哈瓦特與那個奴隸武士一起制定的計劃,使他失去了他的奴隸管理人,他又會怎麼說呢?他可能會說我在撒謊,企圖想使哈瓦特失去信任。不,那個好人薩菲是一個門泰特,並且早就預料到會有這一天。 “好啦,你想說什麼呢?”男爵問。 “我又能說些什麼呢?當然我只能接受。” 菲得·羅斯想:哈瓦特!他耍兩面派……是那樣嗎?他站到我叔叔一邊,因為我沒有就那個奴隸男孩的計劃與他商量? “對我讓哈瓦特監視你的安排,你還沒有發表意見呢。”男爵說。 菲得·羅斯翕動著鼻孔,表露出他的氣憤。多年來,在哈可寧家族中,哈瓦特的名字一直是一個危險的信號……現在它有了新的意義:更危險。 “哈瓦特是一個危險的玩具。”菲得·羅斯說。 “玩具!不要那麼傻,我知道我已經掌握了哈瓦特,也知道如何去控制他。哈瓦特是一個很有感情的人,菲得。沒有感情的人使人感到害怕,但是感情深……啊,現在,那些人可以被你利用,來滿足你的需要。” “叔叔,我不懂你的話。” “是的,那夠明白的了。” 菲得·羅斯的眼瞼輕輕向上一揚,表露出他十分憤怒。 “你不了解哈瓦特。”男爵說。 你也不了解他!菲得·羅斯想。 “誰應該為哈瓦特的現狀負責?”男爵問,“我?當然是我。但是,他是阿特雷茲的工具。多年來都是他打敗我,直到帝國插手。那是他看到的。他對我的仇恨是暫時的,他相信他任何時候都能夠打敗我。你要相信,他被我打敗了。因為我指到哪裡,他就會打到哪裡——反對帝國。” 新的理解使菲得·羅斯感到緊張,額上出現了緊繃繃的皺紋,口張得大大的。 “反對皇上?” 讓我親愛的侄兒嚐嚐那種味道,男爵想,讓他自己對自己說:“皇上菲得·羅斯·哈可寧!”讓他去問他自己,那得值多少?肯定要值一位年老叔叔的生命,這個叔叔可以使那個夢成為現實! 菲得·羅斯慢慢地用舌尖舔了舔嘴唇。那個老傻瓜說的是真的嗎?實際上的情況比看起來的還要好些。 “哈瓦特與這有什麼關係?”菲得·羅斯問。 “他認為他在利用我們向皇上復仇。” “此事什麼時候才能完成?” “他只想復仇。哈瓦特是一個為別人服務的人,他甚至還不知道這件與他自己有關的事情。” “我從哈瓦特那裡學到許多東西,”菲得·羅斯贊同道,並感到他說的是真話,“但是,我學到的越多,我越覺得我們應該儘早地除掉他。” “你不喜歡讓他來監視你?” “哈瓦特監視每一個人。” “他也許會把你推上王位。哈瓦特是精明能於的,同時也是危險的。他是一個迷途的人。但是,我還不會停止給他解毒藥。劍是危險的,可是我們有這把劍的劍鞘,即他身上中的毒藥。我們停止供給他解毒藥,死亡就是他的劍鞘。” “無論如何,就像在競技場上一樣,”菲得·羅斯說,“你牽制我,我牽制你,相互牽制。你看見了那個奴隸武士朝哪個方向倒下去?他看著哪個方向?他如何舉著刀?” 他點著頭,表示贊同自己的看法,並覺得他的這些話使他叔叔感到高興。他想:是的,就像在競技場上,思想就是鋒利的刀刃。 “現在你明白你是多麼需要我,”男爵說,“我還有用,菲得。” 劍必須使用,直到太鈍不能使用的時候,菲得·羅斯想。 “是,叔叔。”他說。 “現在,”男爵說,“我們到奴隸房去,我們兩個。我將看著你用你自己的手,把安樂房中所有的女人殺掉。” “叔叔!” “將會有其他的女人,菲得。我說過,與我在一起,你才不會犯粗心大意的錯誤。” 菲得·羅斯臉色陰沉下來。 “叔叔,你……” “你將受到懲罰,並會從中學到一些東西。”男爵說。 菲得·羅斯看到他叔叔幸災樂禍的眼光。我一定要記住今晚發生的事,他想,記住它,我也一定要記住其他晚上發生的事。 “你不能拒絕。”男爵說。 如果我拒絕,你又能怎樣,老傢伙?菲得·羅斯問自己。他知道也許還有其他的懲罰,更陰險,更殘酷,以使他屈服。 “我了解你,菲得,”男爵說,“你不會拒絕。” 對,我不會拒絕,菲得·羅斯想,我現在還需要你,我明白那一點。但是,買賣做成了,我並不總是需要你……總有那麼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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