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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十五章

沙丘 弗兰克·赫伯特 10845 2018-03-14
傑西卡看見洞上面遠處的熒光燈,把朦朧的光線投射到擁擠的房間裡,表明這個岩石圍成的空間很大——甚至比比·吉斯特學校的大廳還要大。她估計有兩千多人聚集在斯第爾格和她所站的平台下面。 更多的人陸續到來。 空氣中充滿了人們嘰嘰喳喳的細語。 “你的兒子應從他的住宅到這裡來,塞亞迪娜,”斯第爾格說,“你希望他分享你的決定嗎?” “他可以改變我的決定嗎?” “當然,你講話的空氣來自你自己的肺部,但是……” “決定不能更改。”她說。 但是她感到憂心忡忡,想知道她是否應該利用保羅作藉口,退出這危險的航道。也要考慮到未出生的女兒。危及到母親的肉體,同時也會危及到女兒的肉體。 有人扛著捲起的地毯走過來,在地毯的重壓下發出哼喲哼喲的聲音。地毯放在平台上,攪起團團的灰塵。

斯第爾格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扶到平台後邊的一個角形傳聲器裡,它構成了平台後面的邊界。他指著角形傳聲器裡面的一個石凳。 “聖母將坐在這上面。但是,在她來之前,你可以坐在上面休息一下。” “我喜歡站著。”傑西卡說。 她看著人們打開地毯,把它鋪在平台上。她望出去,看著人群。 現在平台下面的岩地上至少有一萬人。 人們還在陸續到來。 她知道,外面的沙漠上,紅色的夜幕已經降臨。但是這裡,在洞廳裡卻是永久的黃昏。人們擠滿一片灰色的沙漠,觀看她用自己的生命冒險。 她右邊的人群讓開一條路,她看見保羅走了過來,後面跟著兩個小男孩。孩子們露出一種自重的傲然的樣子,他們手一直握著刀,怒視著兩邊的人牆。

“詹米斯的兒子,現在是友索的兒子,”斯第爾格說,“他們認真地擔起護衛的職責。”他大膽地笑著,看著傑西卡。 傑西卡認可了這種試圖緩和她緊張情緒的努力,並感激這種努力。但它卻不能使她的思想脫離她要面對的危險。 我沒有選擇,只能這樣做,她想,如果我們要在這些弗雷曼人中間保持我們的地位,我們必須迅速採取行動。 保羅登上平台,把孩子們留在了台下。他在他母親面前停下來,看了一眼斯第爾格,回過頭來對傑西卡說:“發生了什麼事?我以為是召我來開會呢。” 斯第爾格舉起一隻手,指著左邊,示意大家安靜。擁護的人群再一次讓開一條路,契尼沿著人牆巷道走了過來。她那娃娃式的臉上露出悲傷。她已脫掉濾析服,換上了一件優雅的藍色罩衫,裸露出她那細瘦的手臂。她左臂上靠近肩膀處,繫著一條綠手巾。

綠色是哀悼的顏色,保羅想。 這是一種習俗,詹米斯的兩個兒子轉彎抹角地向他解釋過。他們告訴他,他們不穿綠色,因為他們接受他為教父。 “你是李桑·阿·蓋布?”他們問他。保羅從他們的問話中,意識到了那種護教復仇戰爭的思想。他聳了聳肩,提出了自己的問題。 從而他了解到,這兩個孩子中,年長的一個叫凱利弗,十歲,是喬弗的親生兒子;年幼的一個叫奧羅普,八歲,是詹米斯的親生兒子。 這是一個奇特的日子。有兩個孩子在他身邊保護著他,因為是他要求他們這樣做的。他想避開人們的好奇心而不被打攪,好讓自己有時間來進行思考和回憶預知夢境,以便能想出一個可以防止這護教復仇戰爭的辦法。 現在,保羅站在洞內平台上他母親的身旁,看著平台下面的人群。他想知道,是否有什麼辦法可以阻止狂熱的護教復仇戰爭的爆發。

契尼走近平台,四個女人遠遠地跟在她後面,用擔架抬著另一個女人。 傑西卡並不理睬走過來的契尼。她全神貫注地註視著擔架上的那個女人——一個老太婆。她穿著黑色長裙,臉上佈滿皺紋,骨瘦如柴。她的頭罩拋在腦後,露出一縷整潔的灰髮和筋脈突出的頸脖。 抬擔架的女人把擔架輕輕地放在平台上,契尼幫助那老太婆站了起來。 啊,這就是他們的聖母,傑西卡想。 那老太婆沉重地靠在契尼肩上,蹣跚著朝傑西卡走來,看起來就像是包在黑色袍子裡面的一根棍子。她停在了傑西卡面前,抬頭向上窺視了很長的時間,然後才用粗啞的嗓子說道:“原來你就是那個女人,”那細長瘦小的脖子上的頭危險地點了一下,“夏道特·梅帕絲同情你是對的。”

傑西卡帶著輕蔑的口氣很快地說:“我不需要任何人同情。” “那留待以後再說。”老太婆粗啞著嗓子說。她用令人驚訝的速度轉過身去,面對著人群:“講給他們聽聽,斯第爾格。” “我必須要講給他們聽嗎?”他問。 “我們是米斯人,”老太婆喘著氣說,“自從我們的桑尼祖先從尼羅蒂克·阿·奧羅巴逃離以來,我們就了解了戰爭和死亡。年輕的一代要繼續下去,我們的民族才不會滅亡。” 斯第爾格深深地吸了口氣,向前跨了兩步。 傑西卡感到沉默籠罩著擠滿了人的山洞——大約有兩萬多人。人們默默地站著,沒有一點聲音。這使她突然感到渺小,心中充滿惶恐。 “今晚我們必須離開這個庇護過我們這樣長時間的營地,向南進入南方的沙漠。”斯第爾格說。他的聲音洪亮而渾厚,通過平台後面的角形傳聲器,越過仰視的面孔向外傳出去,並發出強力的迴聲。

人們仍然沉默著。 “聖母告訴我,她活不過下次的遠涉旅行,”斯第爾格說,“以前沒有聖母,我們也照樣生活。但是這對人們在這樣的困境中,尋找新的家園,是沒有益處的。” 人群開始騷動起來,發出嘰嘰喳喳的低語聲,顯示出他們的不安。 “這種事也許不會發生,”斯第爾格繼續說,“我們新的塞亞迪娜,具有神秘力量的傑西卡已同意在這個時候舉行儀式。她打算在我們還沒有失去我們聖母的魔力期間,通過這個儀式。” 具有神秘力量的傑西卡,傑西卡想。她看到保羅在盯著她,他的眼中充滿疑問。但是,由於周圍奇怪的現象,他仍然閉著嘴。 如果我死於這次嘗試,他會怎麼樣呢?傑西卡問自己。她再一次感到憂慮不安。 “如果具有神秘力量的傑西卡失敗了,我們也不會失去一切,”

斯第爾格說,“契尼,列特的女兒,會在這個時候被奉為塞亞迪娜。” 他朝旁邊跨了一步。 契尼扶著老聖母走到角形傳聲器前面的石凳旁,然後退回到斯第爾格身旁。 從角形傳聲器裡,傳出了那老太婆的聲音,擴大了的低語聲,粗啞、尖銳刺耳。 “契尼剛從遠涉旅途歸來——契尼已經看見了水。” 人群中發出一聲不肯定的回應:“她已經看見了水。” “我推舉列特的女兒為塞亞迪娜。”老太婆粗聲說。 “接受。”人們回答道。 保羅僅僅聽見儀式,他的注意力仍然集中在所談到的有關他母親的事情上。 如果她失敗了? 他轉過頭去,看著被他們稱為聖母的那個乾癟的老太婆,打量著她。沒有眼白的藍眼睛,看起來好像一股微風都會將她吹倒。然而在她身上,卻有那種也許在狂風中也會穩立不動的力量。她具有聖母凱斯·海倫·莫希阿姆所具有的同樣的魔力。他記得聖母凱斯·海倫·莫希阿姆曾用高姆佳巴的方式,以死的痛苦來檢測過他。

“我,聖母拉馬羅,她講的話代表著大眾,對你們講,”老太婆說,“契尼成為塞亞迪娜是符合天意的。” “贊同。”眾人回答道。 老聖母點點頭,小聲說道:“我給予她銀色的天空、金色的沙漠和它那閃閃發光的岩石,以及將會變成綠色的原野。我把這些給予塞亞迪娜契尼,為的是讓她不要忘記,她是我們大家的僕人。在這種族的典禮儀式上,讓這些卑下的任務降落到她的身上,就像夏修露德將要承擔它一樣。”她抬起一隻褐色的棍子一樣的手臂,又讓它落下來。 傑西卡感到,典禮儀式上四周的氣氛帶有一種使她不能退縮的趨勢。她看了一眼保羅那充滿疑惑的臉,然後準備著去忍受那嚴峻的考驗。 “叫管水員到前面來。”契尼說,她那女童般的聲音微微顫抖著。

此刻,傑西卡感到自己處於危險的焦點。在大眾的注視下,在沉默之中,存在著這樣的危險。 一小隊男人穿過人們讓開的彎彎曲曲的小道,成對地從人群後面走到前面來,每兩人都抬著一個小小的皮袋子,大約有一個人頭的兩倍那麼大,袋子沉重並上下撲打著。 兩個領頭的人把袋子放在契尼腳下的平台上,然後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傑西卡看了看水袋,然後看著那些人。他們把頭罩拋在腦後,露出項下捲成一團的長發,深深的黑眼睛定定地望著她。 一股芬芳的肉桂香氣從袋子裡飄出來,從傑西卡面前飄過。衰微香料?她問自己。 “水嗎?”契尼問。 她左邊的管水員,一個鼻樑上橫著一道紫色傷疤的男人,點點頭,說:“是水,塞亞迪娜。但是,我們不能喝。”

“種子嗎?”契尼問。 “是種子。”那人回答說。 契尼跪了下去,把手放在撲打著的水袋上面。 “願上帝賜福於水和種子。” 傑西卡熟悉這種儀式,她回過頭去看著老聖母拉馬羅。老聖母坐在那裡,彎著腰,閉著雙眼,好像睡著了。 “塞亞迪娜傑西卡。”契尼說。 傑西卡掉頭看見那女孩盯著她。 “你嚐過聖水嗎?”契尼問。 傑西卡還來不及回答,契尼接著說:“你不可能嚐過聖水。你是一個外來者,你沒有權利。” 人群中發出一聲嘆息,衣袍的振動聲使她毛骨悚然。 “莊稼成熟,製造者被消滅。”契尼說。她開始打開固定在水袋頂上的噴水管。 此時,傑西卡感到危險加劇。她看了看保羅,看見他沉湎於這一儀式的神秘之中,不眨眼地盯著契尼。 他能及時看到這一時刻的危險嗎?傑西卡想要知道。她把一隻手放到肚腹上,想到未出生的女兒。她問自己,我有權拿我們兩人的生命來冒這個險嗎? 契尼朝傑西卡舉起噴水管,說:“這是生命之水,是比普通的水更偉大的水——康,解救靈魂的水。如果你是一位聖母,它會為你打開宇宙之門。現在,讓夏修露德來判斷吧!” 傑西卡感到自己在對未出生的女兒負責和對保羅承擔的責任之間撕扯著。她清楚地知道,要對保羅負責,她應接過噴水管,喝下袋中的液體。但是,當她對著送上來的管子彎下身去的時候,她的知覺告訴她,那是危險的。 袋中的東西有一種苦味,十分像她所知道的許多毒藥,但又不像。 “你現在必須喝下去。”契尼說。 不能退縮,傑西卡提醒著自己。可是在她所有的比·吉斯特的訓練中,她想不出有什麼東西能幫助她渡過難關。 它是什麼呢?水?毒藥?傑西卡問自己。 她彎下身去,湊近噴水管,聞到了肉桂香味。她記起了那時鄧肯·伊達荷的醉態。衰微香料濃縮液?她問自己。她把噴管放進嘴裡,輕輕地吸了一口袋中的液體。它嘗起來有一股衰微香料的味道。她頓時感到舌頭上一陣微微的辛辣的刺痛。 契尼向下用力壓在皮袋上,一大股袋中之物噴進傑西卡的口中。在她自己喝之前,就吞下了它。她盡力保持著冷靜和自己的尊嚴。 “接受一點死亡比死亡本身有更大的痛苦。”契尼說。她望著傑西卡,等待著。 傑西卡也看著契尼,口中仍然含著噴水管,用鼻孔品嚐著袋中之物。口裡、臉頰上、眼睛裡,冒出一股刺鼻的香氣。 真爽快! 契尼再次把液體噴入傑西卡口中。 味道真美! 傑西卡打量著契尼的臉——淘氣的臉。從契尼的臉上,她看到了列特·凱因斯的痕跡,然而因時間關係,還沒有固定下來。 他們給我吃的是一種麻醉藥,傑西卡對自己說。 但是,它又不像她吃過的任何其他的麻醉藥。比·吉斯特的訓練包括嘗試許多各種各樣的麻醉藥。 契尼的特徵如此明顯,好像光中的輪廓。 麻醉藥。 傑西卡覺得頭暈目眩,四周一片死寂。她身體的每一根筋脈都接受了這個事實:某個具有深遠意義的事發生了。她感到自己是一個有意識的塵埃,比任何一個亞原子粒子還要小,然而能夠運動,能夠感覺到她周圍的世界。像被突然揭開一樣——幕布突然被拉開——她意識到她已經弄清楚了她自己心裡運動的範圍。她是塵埃,但又決不是塵埃。 聖母! 在比·吉斯特學校裡,謠傳一些人沒有活下來,不是因為聖母的嚴格考驗,而是因為麻醉藥使她們死亡。 傑西卡專心注意著聖母拉馬羅。她現在知道,這一切發生在一段凝固了的時間內——對她本人來說,是一段暫時停止了的時間。 時間為什麼會停止?她問自己。她凝視著她周圍那些凝固著的表情,看見一粒小小的塵埃停在契尼的頭頂上。 等待。 這問題的答案突然出現在她的意識中:她個人的時間停止了,是為了拯救她的生命。 她專注於自己心裡運動的範圍,內視著。她立即看到一個細胞核,一個黑點。她從那個黑點中退了出來。 那就是我們看不到的地方,她想,一個聖母不願提起,而只有科維扎基·哈得那奇才可以看到的地方。 這種意識使她恢復了一點點自信。她再一次冒險集中精力使心理運動擴展,讓自己變成一粒塵埃,在體內尋找存在的危險。 她在吞下的藥物中找到了它。 那物質是她體內跳動著的粒子,它運動十分迅速,甚至連凝結著的時間也不能使它停止。跳動著的粒子。她開始辨認出那些熟悉的結構,原子鏈:含有一個碳原子,螺旋形擺動……葡萄糖分子。 整個分子鏈展現在她面前。她辨認出了其中的蛋白質……一個含甲基蛋白質的結構。 啊—— 當她了解了毒藥的本質時,它在她體內發出無聲的嘆息。 隨著對心理運動的探索,她進入了它裡面,變成了一個氧氣粒子,讓另一個碳粒子與之結合,重新向另一個氧粒子鏈發起攻擊……還有氫粒子。 這種變化擴展開來……當催化反應打開它接觸的表面時,便擴展得越來越快。 凝固了的時間逐漸放鬆了對她的控制,她感覺到了運動。袋子上的噴水管被緊緊壓在她嘴上——慢慢地收集到一點水分。 契尼從她體內取出催化劑來,使袋子裡的毒藥發生變化。傑西卡想:這是為什麼? 有人把她扶起來,讓她坐著。她看見了已被帶到她身旁、坐在鋪著地毯的平台上的老聖母,一隻乾癟的手撫摸著她的脖子。 在她的意識中,還存在著另一個參加心理運動的粒子。傑西卡想盡力排斥它,但是這個粒子卻越來越靠近她。 它們接觸在一起。 似乎是最後的結局,靠在一起的兩個粒子立即變成了兩個人——她和老聖母。然而這並不是心理感應術,而是相互的意識。 可是,傑西卡看到的聖母並不認為自己年老,展現在她們共同的心靈眼睛前的圖像是一個具有活潑精神和溫和性格的聖母,相當年輕。 在相互的意識中,年輕的女孩說:“是的,那就是我。” 傑西卡僅能接受這些話,但不能回答。 “你不久就會全部擁有它,傑西卡。”那個內部圖像說。 這是幻覺,傑西卡告誡自己。 “你更了解那一點,”內部圖像說,“現在,不要與我鬥,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我們……”它停頓了很長的時間,然後又接著說:“你本來應該告訴我們你已經懷孕了。” 傑西卡找到了那個在相互意識中講話的聲音,問道:“為什麼?” “你們兩個都將得到改變!神聖的母親,我們乾了些什麼呢?” 傑西卡感到一種在相互的意識中被迫發生的變化。她內心的眼睛看到了另一個微粒的存在。這個微粒在瘋狂地運動著,跑過來跑過去,轉著圈子,明顯地表露出十分恐懼。 “你會變得強壯起來,”老聖母的圖像說,“謝天謝地,你幸好懷的是一個女兒。否則,這樣的儀式會將一個男性嬰兒殺死。現在……你要小心,輕輕地摸摸你的女兒。願你的女兒與你同在。不要害怕……放鬆一些……鼓足你的勇氣和力量……輕輕地,好,輕輕地……” 那個旋轉著的微粒朝她跑來,越來越近。傑西卡迫使自己去接近它。 恐懼威脅著要戰勝她。 她用她所知道的惟一的方法與恐懼鬥爭:“我不會害怕,害怕是思想的殺手。” 祈禱文使她冷靜沉著,那另一個微粒慢慢地靠在了她的身上,靜止不動。 詞語不會起作用,傑西卡對自己說。 她放鬆自己,表現出一些感情上的基本反應,發出表示愛和安慰的溫柔的抗議。 恐懼感消失了。 老聖母再次出現。這時存在著三重的相互意識——兩個積極主動,一個靜靜地躺在那裡吸收著。 “時間不允許我多說,”意識中的老聖母說,“我有許多東西要給你,可是我不知道你的女兒在神智清醒時能否吸收所有這一切。但是我們必須這樣,部落的需要是首要的。” “什麼——” “保持安靜,只需接受!” 老聖母的經歷開始展現在傑西卡的眼前,就像在比·吉斯特學校裡潛在意識訓練設計者上的一堂課。但是更快,令人目眩的快。 是的……這是本能。 她了解到老聖母的每一次經歷,就像它正在發生一樣:有一個愛人,年富力強,長有鬍鬚和弗雷曼人的眼睛。通過老聖母的回憶,傑西卡看到他的力量和溫柔,他的一切瞬間就過去了。 現在已沒有時間去考慮這與女嬰有什麼關係,只有接收和記憶。這些經歷不斷地向杰西卡湧來——生,活,死——重要的和不重要的,不斷呈單一圖像出現。 為什麼懸崖頂上落下的沙暴要時時留在記憶中?她向自己。 太晚了,傑西卡看見了正在發生的事情:老聖母要死了。就在她要死的時候,她把她自己的經歷全部注入了傑西卡的意識中,就像把水傾倒入杯子裡一樣。傑西卡看著它時,那另一個微粒卻逐漸消失,重新回到出生前的意識中。老聖母在死的時候,把她一生的經歷留在了傑西卡的記憶中。她最後嘆息了一聲,話音變得模糊不清。 “我一直在等你,已經等了很長的時間,”她說,“這就是我一生經歷過的事情。” 這就是生活,它包括了一切。 甚至死亡。 我現在是一個聖母,傑西卡意識到。 就她所知,她實際上成了一個比·吉斯特聖母所指的聖母了。 有毒的麻醉藥改變了她。 她知道,這決不是在比·吉斯特學校裡她們把一個人變成聖母的方式。沒有人告訴過她這個秘密,但是她是知道的。最後的結果是相同的。 傑西卡仍然能感覺到女兒微粒在觸摸她的內心意識,她探查著它,但是它沒有反應。 傑西卡意識到發生的事情,並產生了一種令人感到可怕的孤獨。她把自己的生活看成是一種緩慢的模式,而她周圍的生活卻加快了速度,這種模式因活躍的相互作用而變得更加清晰。 粒子意識的感覺稍稍減弱,她的身體便擺脫了毒藥的威脅。但是她仍然能感覺到那另一個粒子,並帶著一種她允許發生在她身上的任何事情的犯罪感,撫慰著它。 我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了,我那可憐的、還未成熟的、親愛的小女兒。我把你帶進了這個世界,我把你脆弱的意識毫無遮攔地暴露給它所經歷的變化。 過分流露出的一點點愛和安慰,就像她傾注於它的那些東西的縮影,來自於另一個微粒。 在傑西卡能夠回答問題之前,她感到自己有了強烈的記憶。有些事必須去做。她思索著,同時也感到發生了變化的藥物滲透她全身而產生的癡呆正妨礙著她。 我能改變那種情況,她想。我能克服藥物反應,並使它無害於我。但是,她也意識到那樣做是錯誤的。我是處於加入弗雷曼人而舉行的儀式中。 她知道她應該怎樣做。 傑西卡睜開眼睛,朝契尼舉在她頭上的水袋看了看。 “它已受到賜福,”傑西卡說,“把這水混合,讓變化降臨到所有人的頭上。那樣,人民就可以結合在一起,共同享受天惠。” 讓催化劑自身去發揮作用,她想,讓人們喝下它,使他們相互間的意識暫時得到增強。這藥現在沒有了危險……既然一位聖母已經使它發生了變化。 強烈的記憶仍然存在,並衝擊著她。她必須去做某件事,但是藥物使她精力難以集中。 啊——老聖母。 “我見到了聖母拉馬羅,”傑西卡說,“她去了,但她的影響仍然存在。在這個典禮儀式上,讓她的記憶受到人們尊重。” 我在哪裡聽到過這些話?傑西卡問自己。 她意識到它們來自另一個記憶,來自那已被傳給她並成為她自己的一部分的生活經歷。然而,那個禮物的某些方面還不完整。 “讓他們去狂喝亂飲,”她內部的另一個記憶說,“在生活之外,他們只有這點點的歡樂。是的,在我離去時,你和我需要這點時間來相互了解,並通過你自己的記憶把一切盡情地表達出來。啊,你的腦子充滿了許多有趣的東西。如此多的、我從夾沒有想像過的有趣的東西。” 處於她大腦內部的記憶本身為傑西卡敞開大門,讓她自己的思路沿著一條寬闊的記憶通道,進入其他聖母的大腦,似乎無窮無盡。 傑西卡退縮了,害怕自己會消失在一個獨一無二的記憶海洋之中。通道仍然存在,它向杰西卡顯示出的弗雷曼文化遠比她所想像的還要古老。 她看到在波里特林的弗雷曼人:一個在安樂窩似的星球上溫柔成長的民族,以及在比拉·特喬斯和薩魯斯·塞康達斯星球上為帝國侵略者辛勤勞作、收穫和開墾殖民地的民族。 哦,痛哭流涕的傑西卡感覺到了那種生離死別。 通道深處,一個虛幻的聲音尖叫道:“他們不承認我們的哈吉——神聖的旅行。” 傑西卡沿著通道前行。在比拉·特喬斯,她看見了奴隸的小木屋,看到因優勝劣汰而把人類發配到羅薩克和哈蒙塞普。其殘忍的景象就像一朵朵令人感到害怕的毒花呈現在她眼前。她經歷了一個又一個塞亞迪娜所傳頌的過去的歷史——起初由口頭傳說,隱藏在沙漠的歌聲中;後來,隨著這種毒藥在羅薩克被發現,就由歷代聖母精化成現在的形式——在生命之水被發現之後,就發展成了這種阿拉吉斯的神奇力量。 在記憶通道的更深處,另一個聲音在尖叫著:“永遠不要忘記!永遠不要原諒!” 可是,傑西卡的注意力集中在天啟的生命之水的發現上,她看到它的源泉:一條乾枯、即將死去的沙蜥(製造者)流出來的液體。 當她在新的記憶中看到它被殺死時,她屏住了呼吸。 這個生物被淹死了! “母親,你一切都好嗎?” 保羅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回憶,她從內心意識中掙脫出來,抬頭望著他。她意識到她對他所承擔的義務,但卻怨恨他的存在。 我是一個四肢麻木的人,從意識開始的時刻起就沒有了感覺——直到有一天感覺的能力被強加在它們上面。 她腦海中存在著這種想法,一種封閉的意識。 我說:“瞧,我沒有手!”但是我周圍的人卻說:“手是什麼東西?” “母親,你一切都好嗎?”保羅又問。 “我一切都好。” “我可以喝這個東西嗎?”他指著契尼手中的水袋說,“他們要我喝它。” 她聽出他話中所隱含的意思,同時也意識到他已經探查出原來的、沒有發生變化的物質中的毒藥,以及他對她的關心。傑西卡突然想到,她對保羅預知能力的極限感到驚奇。他提的問題向她揭示出許多東西。 “你可以喝,”她說,“它已經發生了變化。”她從保羅肩上望過去,看見斯第爾格睜著黑黑的眼睛,向下看著,認真地打量著她。 “我們現在知道你不是假的。”斯第爾格說。 她感覺到他話中的含義,但是,麻醉藥強大的藥力使她的感覺變得麻木。多麼溫和,多麼舒服啊!她受到與這些弗雷曼人之間的伙伴關係的控制,並使她受益匪淺。 保羅看到他的母親受到藥力的控制。 他在記憶中搜索——固定的過去,流動的可能發生的未來。就像時間的流逝受阻而停止的那一時刻一樣,它們使內心眼睛的透視鏡失常。當這些片斷從記憶流中被抓住時,它們變得難以理解。 藥——他能集合起有關它的知識,了解它在他母親身上所起的作用。但是,這些知識缺乏自然的聯繫,缺乏有系統的相互作用。 他突然意識到,它是一個能看見佔據現在的過去的東西,但是真正的預知測試是在未來看到過去。 事情並不繼續是它們看起來的那樣。 “喝下去!”契尼命令道。她把水袋的角形噴管送到他鼻子下面。保羅直起身子,看著契尼,感到空氣中瀰漫著狂熱的興奮。他知道,如果他喝下袋中之物,會使他發生變化。他也知道含有衰微香料精髓的藥會在他身體內發生什麼樣的情況。他會回到單純的時間夢幻中,時間變成空間;它會把他拋到頭暈目眩的頂峰,激勵他去理解。 斯第爾格在契尼的身後說:“喝下去吧,小伙子。你讓儀式的時間拖得太長了。” 保羅聽見人群中發出的喊聲,他們狂呼:“李桑·阿·蓋布,摩亞迪!”他低下頭看著他的母親,她似乎平靜地睡著了。她的呼吸均勻、深沉。他的腦海中閃現出來自他孤獨過去的未來的一句話:“她睡在生命之水中。” 契尼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保羅把角形噴水管含入口中,聽見人們高聲呼叫。契尼擠壓了一下水袋,一股液體噴入他的喉嚨,他立刻感到天旋地轉。契尼拿開噴水管,把水袋放入從平台下面伸來的手上。他的眼睛盯著她手臂上表示哀悼的綠色帶子。 契尼直起身來,注意到他在盯著她,說:“即使在這幸福的水的典禮儀式上,我也能向他表示哀悼,因為這是他給我們的。”她拉著他的手,沿著平台走過去。 “我們在某方面有些相似,友索。我們每人都有一個被哈可寧殺害的父親。” 保羅跟著她,感到手和身體已經分開,重新建立起奇怪的聯繫。他感到他的腿很遙遠,像橡皮一樣。 他們走進一條支道,坑道的牆壁被燈光照得模模糊糊。保羅感到藥已開始對他產生奇特的效應,像花朵開放一樣把時間打開。當他們經過另一條黑暗的坑道時,他覺得需要靠在契尼的身上穩定一下自己。在他與她衣裙下面曲線優美、柔軟的身體相接觸時,感到熱血上湧。這種感覺與藥產生的效力混在一起,把未來和過去糅進了現在,給他留下三棱透鏡的焦點上最細的邊緣。 “我認識你,契尼,”他小聲說,“我們一直坐在沙面的一個平台上,我安慰你,使你不再感到害怕。我們在黑暗的營地裡愛撫,我們……”他突然發現自己失去了那個焦點,努力搖著頭,搖搖晃晃地走著。 契尼扶著他,帶領他穿過厚厚的簾子,進入一間極其暖和的私宅。裡面擺著矮桌子、沙發和睡覺的墊子,墊子上鋪著橘紅色的床單。 保羅變得清醒了。他們停下來,契尼面對著他,眼中露出一絲安靜的恐懼。 “你必須告訴我一切。”她小聲說。 “你叫塞哈亞,”他說,“沙漠的泉水。” “當部落享受水的時候,”她說,“我們在一起——我們大家。我們……共同享有。我能……感到與其他人在一起。但是,與你在一起,我感到害怕。” “為什麼?” 他努力想把注意力集中到她身上,但是,過去和將來都和現在混在一起,使她的圖像模糊不清。他看見她無數的方面、無數的位置和無數的姿勢。 “你身上存在著某種使人害怕的東西,”她說,“我帶你離開其他的人……我這樣做,是因為我能感覺到其他人也想要感覺到的東西。你……壓迫著人們。你……使我們看見了那個東西。” 他強使自己清清楚楚地說:“你看見了什麼呢?” 她埋頭看著自己的雙手。 “我看見了一個孩子……在我的懷裡。它是我們的孩子,你和我的孩子。”她把一隻手放到嘴上,“我怎樣才能了解你的每一個特徵?” 他們有一點點天才,他的大腦告訴他,他們壓制住它,因為它使人感到害怕。 清楚了那一點的時刻,他看到契尼在發抖。 “你想要說什麼呢?”他問。 “友索。”她小聲說,仍在發抖。 “你不能回到未來去。”他說。 一種對她從心底發出的熱情襲遍他全身,他把她拉過來靠在他身上,撫摸著她的頭說:“契尼,契尼,不要怕。” “友索,幫幫我。”她哭著說。 此刻,他感到藥的作用在他體內消失,像拉開簾子,讓人看到他未來遙遠的灰色的不安。 “你多麼平靜!”契尼說。 他繼續在意識中徘徊,看著時間以它那神奇的變化在延伸,巧妙地既保持著平衡,又不斷地旋轉著;既在縮小,又像一個聚集著無窮的世界和力量的網一樣擴展著;既是一根他必須在上面行走的細鋼絲,又是一塊他要在上面保持平衡的蹺蹺板。 此外,他還看到了帝國,一個名叫菲得·羅斯的哈可寧人,像一把置人死地的利劍朝他撲過來;大喊大叫的薩多卡人衝出他們自己的星球,把殺戮散佈到阿拉吉斯的土地上;吉爾德人與他們一起共同策劃著陰謀;比·吉斯特使用她們選擇性的養育計劃。這一切像響雷一樣,大量地湧出他的地平線,僅僅受到弗雷曼人和他們的摩亞迪的阻擋,他們是瘋狂橫掃宇宙的十字軍,沉睡的巨人——弗雷曼力量。 保羅覺得自己處於這一切的中心,整個結構都圍繞這個中心旋轉。他幸福快樂地走在這和平的細鋼絲上,契尼與他在一起。他能看到它在向前延伸,以及在一個隱蔽營地中相對平靜的一段時間,即兩次暴力衝突之間相對和平的時期。 “為了和平沒有其他的辦法。”他說。 “友索,你哭了,”契尼喃喃地說,“友索,我的力量。你會把水給予死人嗎?給哪個死人呢?” “給那些還沒有死的人。”他說。 “然後,讓他們有自己生活的時間。”她說。 透過藥性的迷霧,他感覺得到她是多麼正確!他用力把她拉到自己身上。 “塞哈亞!”他喊道。 她伸出一隻手,把它放在他的臉頰上。 “我不再感到害怕了,友索。看著我,就這樣抱著我,我看見了你所看見的東西。” “你看見了什麼?”他問道。 “我看見了風暴之間的平靜,我們互相給予的愛。那就是我們準備要做的事。” 藥力又在襲擊著他。他想:你已經給了我這麼多的安慰和忘卻。由於極其鮮明的時間,他感到了大徹大悟,感到他的未來變成了記憶——對肉慾的蔑視,自我的分離和結合,溫柔和兇暴。 “你是一個堅強的女人,契尼,”他喃喃地說,“和我在一起吧!” “永遠。”她說,吻著他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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