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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十一章

沙丘 弗兰克·赫伯特 9599 2018-03-14
傑西卡在黑暗的洞中醒來,感覺到她周圍弗雷曼人的騷動,聞到了濾析服的苦辣味。她內部的時間知覺告訴她,外面不久將是黑夜,但是洞內現在仍處在黑暗之中,因為它被用來保持身體濕度的塑料罩與沙漠隔開。 她意識到,由於極度疲憊,她完全放鬆地睡了一覺。這表明她對在斯第爾格的部隊中的人身安全做出了某種非意識的估計。她在用長袍做成的吊床上翻了翻身,雙腳滑落到岩石地面上,伸進沙漠用的靴子裡。 我必須係好呈袋形的靴子,以便不妨礙濾析服抽水打氣,她想,有許多事需要記住。 她仍然可以感覺到早晨所吃食物的味道——少量的鳥肉和穀物混合著衰微香料,用葉子包著。她突然想到時間的使用在這時倒轉:夜晚是白天的活動,白天是休息的時間。

夜隱蔽著一切,夜裡最安全。 她從岩壁吊床的釘子上解下長袍,在黑暗中摸索著,直到找到長袍領子,迅速地把它穿在身上。 如何把信息送出去,送給比·吉斯特人?她問自己。必須告訴他們,有兩個在阿拉凱恩避難的迷路的人。 球形發光燈照著洞的深處,她看到人們在那裡運動著,保羅在他們中間。他已穿好了衣服,他的頭罩拋在後面,露出鷹一樣的阿特雷茲人的側面像。 他們休息之前,他的表現十分奇特,她想。孤獨,就像一個剛從死亡中回來的人,還沒有完全清醒地意識到他的歸來。他的眼睛半閉著,像玻璃一樣,省視著自己。這使她想起他的警告:飽和的衰微香料食物容易使人上癮。 有沒有副作用?她問自己。他說它與他的預知能力有關,但是奇怪的是他對他看見的保持沉默。

斯第爾格從她右邊的黑暗裡走來,走過發光燈下的那群人。她注意到他用手指捋鬍鬚的方式,他那警惕的、貓一樣偷偷走來的表情。 突然的恐懼襲擊著傑西卡,她察覺到保羅周圍的人明顯地很緊張——僵硬的動作,儀式般的姿勢。 “他們受到我的庇護。”斯第爾格用悶雷般的聲音大聲說。 傑西卡認出了斯第爾格對面的那個人——詹米斯!她看到詹米斯的憤怒——他那緊縮的雙肩。 詹米斯,保羅打敗的那個人!她想。 “你知道族規,斯第爾格。”詹米斯說。 “誰又知道得更清楚呢?”斯第爾格問。她聽出他話音中的和解口氣。 “我選擇決鬥。”詹米斯叫道。 傑西卡快速跨過去,抓住斯第爾格的手臂。 “這是什麼?”她問。

“是艾姆泰爾規則——一種破壞性的測試,”斯第爾格說,“詹米斯要檢測你在聖傳中起的作用。” “她必須找人代替,”詹米斯說,“如果代替她的人贏了,一切就都是真的。但是,據說……”他一眼瞟過擁過來的人們:“……她不需要在弗雷曼人中挑選代替者,那意味著她只能在她帶來的人中挑選。” 那就是說,他要與保羅單打獨鬥!傑西卡想。 她松掉斯第爾格的手臂,向前跨了半步。 “我一直是由我自己參加決鬥,”她說,“這個意思夠簡單……” “你不要給我講我們的決斗方式!”詹米斯喝道,打斷了她的話,“沒有比我看見的更多的證據,就不要講。斯第爾格昨天早上可能告訴了你該說些什麼。他也許對你過於寵愛,你也許在花言巧語地愚弄我們,希望在我們之中製造假象。”

我能夠戰勝他,傑西卡想,那也許會與他們解釋的聖傳的決斗方式相衝突。她再一次對比·吉斯特牧師的魔力在這個星球上被歪曲而感到驚訝。 斯第爾格看著傑西卡,用低沉但有意讓人們聽見的聲音說:“詹米斯是一個記仇的人,塞亞迪娜。你的兒子打敗了他,並且……” “那是一次意外,”詹米斯咆哮道,“在吐奧羅盆地有女巫的魔力,我現在將證明這一點!” “……我自己也打敗過他,”斯第爾格繼續說,“通過這次泰哈迪式的挑戰,他也想向我進行報復。他曾經想成為一個好領袖,但是在他身上有過多的暴力——過多的加弗拉,精神錯亂。他嘴上說的是規則,心裡想的卻是薩法:背離上帝的行為。不,他決不可能成為一個好領袖。我保留他這樣長的時間,是因為他在戰鬥中還有用。但是,他發狂的時候,他對他自己的社會卻是危險的。”

“斯第爾格……”詹米斯怒吼道。 傑西卡明白斯第爾格的意圖,想使詹米斯發怒,而不向保羅挑戰。 斯第爾格面對著詹米斯,傑西卡再一次聽出他吼聲中緩解的語氣。 “詹米斯,他只不過是一個孩子,他是……” “你稱他為大人,”詹米斯說,“他母親說他已通過了高姆佳巴測試,他已經長大成人。還有過多的水。那些背他們背包的人說,裡面有好幾公升的水!而我們一吮吸我們貯水袋中的水,出現的卻是露珠。” 斯第爾格看了一眼傑西卡。 “是真的嗎?你們背包裡有水?” “是的。” “好幾公升水?” “兩公升。” “打算用這樣的財富做什麼?” 財富?她想。她搖搖頭,感到他問話中的冷冰冰的語氣。 “在我出生的地方,水從天上落下來,流過大地,流進大河,”她說,“還有十分寬闊的水的海洋,以至於你看不見海的對岸。我並沒有受過訓練要遵守你們有關水的紀律,我也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他們周圍的人群中發出一片嘆息:“水從天上落下來……流過大地。” “你知不知道,我們有些人正好丟失了貯水袋,今天晚上到達泰布之前,將會有巨大的困難?” “我怎麼會知道?”傑西卡搖搖頭,“如果他們需要,把我們貯水袋中的水給他們。” “那就是你打算用這財富要做的嗎?” “我的意圖是拯救生命。”她說。 “那麼我們接受你的恩賜,塞亞迪娜。” “你用水收買不了我們,”詹米斯咆哮道,“你也不會使我發怒而向你挑戰,斯第爾格。我知道,在我證明了我的話之前,你一直在慫恿我向你挑戰。” 斯第爾格面向詹米斯。 “你決心要逼迫這個孩子與你決鬥,詹米斯?”他的聲音低沉而充滿惡意。 “她必須有人代鬥。”

“即使她在我的庇護下?” “我在使用艾姆泰爾規則,”詹米斯說,“這是我的權利。” 斯第爾格點點頭。 “那麼,如果這個孩子沒有把你打倒,在那之後,你將應戰我的刀。這次我不會像以前那樣收回我的刀。” “你不能這樣做,”傑西卡說,“保羅只不過是……” “你不應該干預了,塞亞迪娜,”斯第爾格說,“哦,我知道你能戰勝我,因此,也能戰勝我們之中的任何人。如果我們聯合起來,你就不能戰勝我們,一定是這樣。這就是艾姆泰爾規則。” 傑西卡沉默了,在綠色的發光燈的燈光下盯著他,看見他面部表情惡魔般地冷酷。她把注意力轉向詹米斯,看見他皺著眉,表情憂鬱。我早就該看到:他憂心忡忡。他是那種沉默的人,一個有心計的人。我早該做好準備。

“如果你傷了我的兒子,”她說,“我要和你鬥一斗。現在我向你挑戰,我將把你剁……” “母親,”保羅向前邁了一步,碰了碰她的衣袖,“也許讓我向詹米斯解釋一下……” “解釋!”詹米斯獰笑著說。 保羅沉默了,瞪著那個人。保羅不怕他。詹米斯似乎顯得行動笨拙,他們那晚在沙漠里相遇時,他輕易地就被打敗。但是保羅感到洞中的緊張形勢,仍然記得預知夢中的自己死在刀下。在那夢中,他似乎無路可逃…… 斯第爾格說:“塞亞迪娜,你必須退回到……” “不要叫她塞亞迪娜!”詹米斯說,“那還沒有得到證明。她知道禱文,那又怎麼樣呢?我們中的每一個孩子都知道禱文。” 他講得夠多了,她想,我有控制他的辦法,我可以說一句話讓他不動。她躊躇著:我不能阻止他們所有的人。

詹米斯盯著她,臉上露出恐慌。 “我將要你死得痛苦,”她用同樣的聲調說,“在你決鬥時,一定要記住它。你會感到死的痛苦,正如通過比較,你會認為高姆佳巴測試是一種幸福的回憶一樣。你會扭曲你的整個……” “她在對我使用咒語!”詹米斯嚇得喘不過氣來,他用握緊的拳頭塞住耳朵,“我要對她保持沉默。” “原來如此。”斯第爾格說,向杰西卡投去警告的眼光,“如果你再講,塞亞迪娜,我們將知道你在施用巫術,你就會受到懲罰。”他點頭示意她退回去。 傑西卡感到有幾隻手拉著她,把她拉回到原地。但她覺得他們並不是不友好。她看見保羅與人群分開,她朝詹米斯點了點頭。一臉淘氣的契尼在保羅的耳邊小聲說著話。 隊伍形成一個圓圈,有人拿來了更多的發光燈,它們組成了黃色的環形光。

詹米斯走進圓圈,脫下長袍,捲成一團投到人群中。他穿著漂亮的縫著橫褶的銀灰色濾析服,站在那裡,彎著腰,從一根貯水袋的管子裡喝著水;然後伸直身子,脫去濾析服,小心地把它遞給人群中的人。他圍著腰布,穿著某種緊身的蓋住腳麵的織物,左手拿著一把嘯刃刀,等待著。 傑西卡看到那個女孩契尼在幫助保羅,她把一把嘯刃刀塞進保羅手裡,他掂量了一下,試試它的重量和平衡。傑西卡想起,保羅在普拉納和賓都,其神經和素質方面都受過訓練。他是在一所極其嚴厲的學校裡學習格鬥的,他的老師,像鄧肯·伊達荷和哥尼·哈萊克等,他們自己的一生都充滿了傳奇。這個孩子熟悉比·吉斯特的迂迴格鬥技法,他看起來柔順而又自信。 可是,他只有15歲,她想,他沒有屏蔽。我必須阻止這場搏鬥。 無論如何,總是有辦法的……她抬頭看見斯第爾格在看著她。 “你不能阻止搏鬥,”他說,“你也不能講話。” 她一隻手摀住嘴,想:我已經把恐懼植入詹米斯的大腦,這也許會使他行動緩慢一些……要是我能念咒——真正地念咒就好了。 保羅獨自站在剛好處於圈內的地方,穿著他作為戰鬥服的濾析服,右手舉著嘯刃刀,赤腳站在發出嗞嗞響聲的沙岩上。伊達荷一次又一次地告誡過他:“當你感到不適的時候,赤腳是最好的。” 契尼指點的話語仍然留在他意識裡:“詹米斯在一次格擋之後,會轉到右邊,這是我們都知道的習慣。他會利用你眨眼的時候砍你一刀。他可以使用任何一隻手,注意他刀換手的時刻。” 保羅身上最強的一點是他受到的訓練,他的整個身體都感受到了它。還有他本能的機械反應,這是他日復一日,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在訓練場上反复練習獲得的。 哥尼·哈萊克的話也必須記住:“優秀的用刀鬥士要同時想到刀尖、刀刃和刀剪。刀尖也可以砍,刀刃也可以刺,刀剪可以鎖住對方的刀刃。” 保羅瞟了一眼嘯刃刀,沒有刀剪,只有細細的圓環把手,上面有突出的寬邊護手。即使這樣,他也清楚他並不知道這刀刃斷裂的程度,甚至不知道它是否會斷。 詹米斯開始沿著保羅對面的圈邊緣向右移動。 保羅蹲下。他沒有屏蔽,但是,他受過訓練,懂得如何在難以捉摸的戰場上戰鬥;如何在適當的時候發起攻擊,並將進攻的速度控制在必要的緩慢程度,來刺穿敵人的屏蔽;如何以最大的速度來進行護衛。儘管訓練他的人一再地警告他,不要依賴對屏蔽的遲緩的進攻速度,但是他知道,屏蔽意識已成了他的一部分。 詹米斯有禮貌地叫道:“願你刀斷人亡!” 這把刀會斷,保羅想。 他告誡自己,詹米斯也沒有穿屏蔽,他也沒有受過如何使用屏蔽的訓練,因而沒有穿屏蔽的鬥士的那種壓抑感。 保羅望著圓圈那一邊,凝視著詹米斯。那人的身體看起來像乾枯的骷髏上打結的鞭繩,他的嘯刃刀在發光燈的綠光中發出米黃色的光。 恐懼震懾著保羅,他突然感到孤獨,就像赤裸裸地站在人群之中的朦朧的黃色閃光之中。預知使他有了無數次的經歷,暗示了未來最強大的潮流,以及一系列指導它們的決策。然而,這是真正的戰鬥,是懸於數不清的災難之中的生死之鬥。 他意識到,這裡發生的一切可能使未來顛倒。在觀看的人群中有人發出咳嗽聲,發光燈的光線變化著,一片虛構的陰影。 我害怕,保羅告訴自己。 他在詹米斯對面小心地繞著圈子,靜靜地、自言自語地重複著比·吉斯特的禱文,以此來抵抗心裡的恐懼,“恐懼是思想的殺手……”這話像一場涼爽的冷水浴,淋遍全身,他感到肌肉自動鬆弛下來,變得平靜,並處於隨時進攻的狀態。 “我要用你的血來洗我的刀!”詹米斯嚎叫著。在發出最後一個詞時,他猛撲過來。 傑西卡看見了這一動作,但忍住了喊叫。 在攻擊所到之處,只有空氣。保羅站到了詹米斯身後,無遮攔地直刺詹米斯露出的後背。 “刺,保羅,刺!”傑西卡在心裡尖叫道。 保羅乘隙發動攻擊,但動作緩慢,以至於詹米斯及時閃開,後退,移到了右邊。 保羅退回原地,蹲下去。 “首先,你必須找到我的血。”他說。 傑西卡意識到,她兒子身上體現了屏蔽鬥士的動作的協調一致。她突然感覺到那是一件有兩種收益的事。那男孩的反應是年輕人和受過訓練的人的反應,達到了這些人從未見過的頂峰。攻擊的動作也是受過訓練的,並受到必須刺穿屏蔽障礙的訓練。屏蔽彈回速度太快的攻擊,只有緩慢不實的攻擊才能刺人,這需要控制和計謀才能穿透屏蔽。 保羅看到那一點了嗎?她問自己。他應該看到。 保羅再一次進攻,烏黑的眼睛閃著光。他的身子在發光燈的燈光下,變成了朦朦朧朧的黃色影子。 保羅又一次滑開,緩慢地反攻。 又一次。 每次進攻,保羅的反擊都慢了一步。 傑西卡看見了她希望詹米斯沒有看見的事,保羅的護衛動作是盲目地快。但是它們每次都按照他所取的極其準確的角度移動,如果屏蔽有助於使詹米斯的攻擊偏斜的話。 “你的兒子在戲耍那個可憐的笨蛋?”斯第爾格問。她還來不及回答,他就揮手讓她安靜。 “對不起,你必須保持沉默。” 此刻,地上的兩人在相互繞著圈子。詹米斯拿刀的手向前伸出,微微傾斜;保羅蹲著,刀低低地帶著。 詹米斯再一次向保羅撲過去。這次他繞到右邊,保羅一直躲在那裡。 保羅沒有後退,也沒有閃開,而是用刀尖去迎接那人拿刀的手,然後閃開,彎到左邊。他感激契尼給他的指點。 詹米斯退入圓圈中央,撫摸著拿刀的手,血從傷口上摘下來。 過了一會兒,血不流了。他睜大雙眼,定定地盯著——兩個藍黑的洞——在發光燈朦朧的光線中,用審慎的眼光打量著保羅。 “哦!那一個受了傷。”斯第爾格喃喃地說。 保羅蹲下,準備著,像他在訓練中第一次見血後要求所做的那樣,高聲叫道:“你服不服?” “哈!……”詹米斯喊叫道。 一陣憤怒的喃喃聲在人群中響起來。 “等一等!”斯第爾格高聲說,“這小伙子不懂我們的規則。”然後對保羅說:“在泰哈迪式挑戰的決鬥中沒有投降,死亡才是它的結果。” 傑西卡看到保羅緊張而又艱難地咽了一下。她想:他從未像這樣殺過人……在這熱血的初戰中。他能這樣做嗎? 保羅被詹米斯逼著,向右慢慢地繞著圈子。預知夢中,這個山洞裡時間迅速縮短的變化又折磨著他。他對此新的理解告訴他,在這次決鬥中,有太多的決定需要迅速做出,為前進掃清道路。 變化重變化,這就是這個山洞與他前進的道路有著弄不清的聯繫的原因。它就像洪水中的一塊巨石,在它周圍的急流中產生出無數的旋渦。 “結束戰鬥,小伙子,”斯第爾格低聲說,“不要耍弄他了。” 保羅依賴他自己速度上的優勢,突然向前衝入圈內。 詹米斯往後退,意識到,這決不是在泰哈迪挑戰決鬥中容易對付的人,也不是弗雷曼的嘯刃刀容易捕捉的對象。 傑西卡看到詹米斯臉上絕望的陰影。現在是他最危險的時候,她想。他在拼命,很可能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他看到的不是像他自己人一樣的小孩,而是生下來從小就受到訓練的戰爭機器。我種植在他心靈上的恐懼已在起作用了。 她發覺自己對詹米斯有些同情——對他即將對她的兒子採取的冒險行動而產生出的感情。 詹米斯可能會做出任何事——不可能預料的事,她告訴自己。 她想知道,保羅是否已經看到了這個即將發生的事,是否他在重複這個經歷。但是,她看到了她兒子運動的方式,一串串汗珠出現在他的臉上和肩上,小心謹慎的動作。她第一次覺察到保羅天賦才能方面的不確定因素,然而卻不能理解這個缺陷。 保羅加快了步伐,繞著圈子,但不進攻。他已經看到對方的害怕。在保羅的意識中,回憶起鄧肯·伊達荷的聲音:“當你的對手對你感到害怕的時候,那你就讓害怕自由發展下去,讓害怕去影響他,讓害怕變成恐懼。感到恐懼的人會與自己作戰。最終他將拼命地進攻,這是最危險的時刻。但是要相信,感到恐懼的人通常會犯致命的錯誤。你受這方面訓練的目的,是發現這些錯誤,並利用這些錯誤。” 山洞裡的人開始嘀咕起來。 他們認為保羅在戲耍詹米斯,傑西卡想,他們認為,保羅沒有必要表現得如此殘忍。 但是她也感到人們潛在的興奮,他們欣賞這一壯觀的決斗場面。她能看到聚集在詹米斯身上的壓力,這種壓力已聚集到詹米斯不能容忍的程度。她、詹米斯或者保羅都十分清楚。 詹米斯高高跳起來,用他的右手向下砸。但是,這隻手是空的,嘯刃刀已經換到了左手上。 傑西卡緊張地喘了一口氣。 契尼已經告誡過保羅:“詹米斯可以用雙手使刀。”他所受的訓練使他順便吸收了那一訣竅。 “注意他的刀,而不要去注意他拿刀的手。”哥尼·哈萊克曾經一次又一次地告訴過他,“刀比拿刀的手更危險,刀可以用任何一隻手去拿。” 保羅已看出詹米斯的弱點,腳下功夫差,因而他心跳的時間要長一些,必須花費更長的時間才能使心跳恢復正常。詹米斯跳的意圖是轉移保羅的視線,把刀從右手換到左手。 除了發光燈昏暗的黃光和圍觀的人的烏黑眼睛,其他一切就像在練習場上學習一樣。在身體自身的運動可以用來抵抗的地方,屏蔽並不重要。保羅用了一個使人感到模糊的動作,揮動著自已的刀,滑向一邊,刀突然伸向詹米斯的胸膛,然後閃開,看著詹米斯倒下去。 詹米斯像一個軟綿綿的口袋落到地上,臉朝下,喘了一口氣,臉轉向保羅,然後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他的眼睛看著外面,就像黑色的玻璃珠。 “用刀尖殺人缺乏藝術,”伊達荷曾經給保羅講過,“但是出現了好機會,就不要讓它束縛了你的手腳。” 人們向前衝,站滿了圓圈內。他們把保羅擠到一邊,在一陣紛亂中,把詹米斯的屍體包了起來。不久,一群人抬著用長袍裹著的包裹,匆匆跑進洞的深處。 在岩石地上沒有人了。 傑西卡擠過去,走向她的兒子。她感到好像是在一片長袍和發出惡臭的海洋中游泳,周圍的人奇怪地沉默著。 現在是可怕的時刻,她想,他殺死了一個思想和體力優秀的人,他不該享受這樣的勝利。 她擠過最後的一堆人,來到一個小小的開闊地。那裡有兩個長鬍鬚的弗雷曼人在幫助保羅穿上濾析服。 傑西卡凝視著她的兒子,保羅的眼睛發亮,呼吸沉重。他讓他們幫他穿衣,而不幫他們。 “他與詹米斯搏鬥,可是他身上一點傷也沒有。”一個人喃喃地說。 契尼站在一旁,眼光集中在保羅身上。傑西卡看見這個女孩很高興,淘氣的臉上露出新奇的表情。 現在該是迅速採取行動的時候,她想。 她用十分蔑視的口吻說:“現在,你成了一個殺人者,你有什麼樣的感覺?” 保羅渾身僵硬,好像受到了打擊。他與他母親那冷冰冰的目光相遇,他的臉因充血而變得暗淡無光,極不情願地看了一眼詹米斯躺過的地方。 斯第爾格擠到傑西卡身旁,他剛從詹米斯屍體抬去的山洞深處回來。他用嚴厲、壓抑的聲音對保羅說:“當你向我挑戰,並試圖奪取我的擔子時,不要認為你可以像戲耍詹米斯那樣來戲耍我。” 傑西卡覺察出她自己和斯第爾格的話是怎樣深刻地印在保羅的記憶裡,是怎樣在這個男孩身上起了作用。這些人所犯的錯誤就是:為一個目的服務。她掃視著周圍人的臉,就像保羅做的那樣,看見他們所看到的——尊敬和恐懼,她對他們感到厭惡。她看著斯第爾格,看出他有宿命論的觀點,知道這次決鬥對他來說是多麼的可怕。 保羅看著他母親。 “你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他說。 她從他的聲音中聽出他神誌清醒,有點後悔。傑西卡掃了大家一眼,說:“保羅以前從來沒有用刀殺過人。” 斯第爾格看著她,臉上露出不相信的神情。 “我沒有戲耍他。”保羅說。他走到他母親面前,弄直長袍,看了一下洞內詹米斯的血漬染黑的地方,“我並不想殺死他。” 傑西卡看出斯第爾格臉上慢慢地出現了相信的神色,他用厚紗包著的手捋鬍鬚時,表現出了安慰。她同時也聽到人群中逐漸響起表示理解的說話聲。 “那就是你要他投降的原因,”斯第爾格說,“我明白了。我們的方式不同,但你明白它們的意義。我原來以為,我們讓一個黑心腸的人參加到我們的隊伍中來了。”他躊躇了一會兒:“我將不再叫你小孩。” 人群中有人喊道:“需要一個名字,斯第爾格。” 斯第爾格點頭同意,用手捋著鬍鬚。 “我看到了你的力量……像柱子下面的基石的力量。”他停了一會,說,“你在我們之中會以友索而出名。友索——柱子的基石。這是你的秘密名字,你在隊伍裡的名字,在泰布營地內我們使用的名字,但是,其他的人不可以用'友索'這個名字。”低沉的話語傳遍整個隊伍。 “選得好,那樣……強壯……給我們帶來好運。”傑西卡認為他被接受了,她與她的代替人一起包括在內。她成了真正的塞亞迪娜。 “現在,你挑選一個什麼樣的成年人名字,我們可以公開稱呼你?”斯第爾格問。 保羅看了她母親一眼,又回過頭來看著斯第爾格。這一時刻的一點一滴都出現在他那預知的記憶中。但是他感到有所不同,雖然它們是有形的。他感到一種壓力,迫使他通過現在這道窄小的門。 “你們如何稱呼小耗子,跳躍的耗子?”保羅問,記起了在吐奧羅盆地砰砰跳躍的動物。 一陣嘻嘻的笑聲在隊伍中響起。 “我們把那叫做摩亞迪。”斯第爾格說。 傑西卡喘著氣,那是保羅告訴過她的名字,說弗雷曼人會接受他們,並叫他那個名字。她突然有一種怕兒子也為他感到害怕的感覺。 保羅吞嚥了一下,他覺得他扮演了在他頭腦中無數次扮演過的角色……然而……卻有一些不一樣。他能看見自己棲息在令人頭昏眼花的山峰上,有過許多經歷,有了大量的淵博知識,可是他周圍卻是無底深淵。 他又一次記起了有關阿特雷茲墨綠旗後面狂熱的軍團戰士的夢境,他們以他們的預言家摩亞迪的名義進行燒殺,掠奪整個宇宙。 那樣的事一定不會發生,他告訴自己。 “那就是你想要的名字,摩亞迪?”斯第爾格問。 “我是一個阿特雷茲人,”保羅小聲說,然後聲音大起來,“我完全放棄我父親給我起的名字是不對的,你們可以叫我保羅·摩亞迪嗎?” “你是保羅·摩亞迪。”斯第爾格說。 保羅想:那不在我的夢中,我做了一件不同的事情。 但是他覺得周圍的深淵還在。 隊伍中又響起來喃喃的回應聲,人們相互說道:“聰明又有力量……不可以問更多的事……這肯定是神話……李桑·阿·蓋布……天外之聲。” “我將告訴你有關你新名字的事,”斯第爾格說,“這個名字的選擇使我們滿意,摩亞迪,用沙漠的話來說是聰明。摩亞迪創造出他自己的水;摩亞迪躲避太陽,而在涼爽的夜間活動;摩亞迪在整個星球上多產和繁殖。我們把摩亞選稱為男孩的老師,他是我們的友索,我們歡迎你。” 斯第爾格用一隻手掌摸著保羅的前額,縮回另一隻手擁抱著保羅,喃喃地說道:“友索!” 斯第爾格鬆開保羅,另一名成員擁抱保羅,重複著他的新名字。全隊人一個接一個地擁抱保羅,只聽見一個個的聲音,漸次減弱。 “友索……友索……友索……”他已經可以叫出他什中一些人的名字。契尼把她的臉頰靠在保羅的臉頰上,呼喊著他的名字。 不久,保羅再次站到斯第爾格面前。斯第爾格說:“現在,你屬於伊齊旺·比德溫,我們的兄弟。”他臉色剛毅,帶著命令的口氣說:“現在,保羅·摩亞迪,拴緊濾析服。”他看了一眼契尼:“契尼!我看見保羅·摩亞迪的鼻塞有點不妥當,我命令你侍候他!” “我沒有材料,斯第爾格,”她說,“當然,有詹米斯的濾析服,但是……” “那足夠了!” “那麼,我穿我原來的那件,”她說,“只要有件濾析服,我就可以應付,直到……” “不行,”斯第爾格說,“我知道,我們還有一些多餘的濾析服。多餘的濾析服在哪裡?我們是一個集體還是一群惡棍?”數隻手從隊伍中伸出來,主動拿出堅硬的纖維制織物。斯第爾格選了四件,交給契尼。 “把這些給友索和塞亞迪娜。” 隊伍後面傳來一個聲音。 “那些水怎麼辦,斯第爾格?他們背包裡的那幾公升水。” “我知道你需要水,法羅克。”斯第爾格說,他看了看傑西卡,她點了點頭。 “打開一升給那些需要水的人。”斯第爾格說,“司水員……司水員到哪裡去了?啊,希莫姆,注意所需的水量,必要的水量,不要多了。這水是塞亞迪娜珍貴的遺產,在營地要以不少於背包價值的地產稅來償還。” “用地產稅來償還,是多少?”傑西卡問。 “十比一。”斯第爾格說。 “但是……” “這是一個公平的規定,你終會明白的。”斯第爾格說。 一陣窸窸窣窣的衣裙擺動的聲音,顯出隊伍後面人們的騷動,他們去取水。 斯第爾格伸出一隻手,人們安靜下來。 “至於詹米斯,”他說,“我要安排舉行一個隆重的儀式。詹米斯過去是我們的同伴和伊齊旺·比德溫,我們不能離開而不向死者表示敬意。他通過泰哈迪式的挑戰來證明了我們的好運氣。我請求舉行一次隆重的葬禮儀式……在太陽落山時,黑暗會把他埋葬。” 保羅聽了這些話之後,感到他將再一次跌入深淵……盲目的時間。他的頭腦中沒有了佔據未來的過去……除了……除了…… 保羅聽了這些話之後,感到他將再一次跌他仍然能感覺到墨綠色的阿特雷茲軍旗在飄揚……前面的某個地方……仍然看得見機器人帶血的刀劍和狂熱的軍團戰士。 不會是那樣,他告誡自己,我不能讓它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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