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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十章

沙丘 弗兰克·赫伯特 6159 2018-03-14
他們穿過盆地山壁上的一條裂縫,在天亮時到了里吉斯山洞。 這條裂縫很窄,他們不得不側身而行。在薄暮曙光中,傑西卡看見斯第爾格給衛兵佈置任務,一會兒,就看見他們開始向懸崖上爬去。 保羅邊走邊抬頭往上看,看到掛毯一樣的被切成橫斷面的岩壁,窄窄的裂縫口指向灰藍的天空。 契尼拉著保羅的衣袍,催他快走,說:“快走,天就要亮了。” “爬到上面的那些人要去哪裡?”保羅小聲問。 “第一道警戒線,”她說,“快!” 外面留下一個哨兵,保羅想,真聰明。如果我們以分散的小隊走到這個地方,也許更聰明,喪失整個隊伍的可能性更小。他沉思著,意識到這是游擊思想。他記得他父親擔心的事:阿特雷茲也可能變成一個游擊家族。

“快,快!”契尼小聲地催促他。 保羅加快了腳步,聽見身後衣袍的颼颼聲。他想起了越那微小的奧倫基督教《聖經》上祖先的話:“天堂在我右邊,地獄在我左邊,死亡的天使在我身後。” 他在心裡反复吟誦著這一引言。 他們轉過一個彎道,通道變寬了。斯第爾格站在一邊,指揮他們進入一個垂直開成的、低矮的山洞。 “快!”他低聲說,“如果巡邏隊在這時發現我們的話,我們就只能像籠子裡的兔子了。” 保羅彎腰鑽進洞口,契尼跟在他後面也鑽了進去。山洞裡由頭頂上某個地方發出的微弱的灰色光線照明。 “你可以站起身來。”她說。 他站直身子,打量著這個地方:一個又深又寬的山洞,圓形的洞頂向高處彎曲,剛剛超過人手能達到的高度。隊伍在黑暗中散開,保羅看見他母親走到一邊,打量著他們的同伴。此時,他注意到儘管她的裝束與弗雷曼人一樣,但卻未能與他們混在一起,她行動的方式——給人一種權威和優雅的感覺。

“找一個地方休息,不要停在過道上,小男人,”契尼說,“這兒有食物。”她把兩小團用葉子包著的食物放在他手裡,它們發出衰微香料的氣味。 斯第爾格走到傑西卡身後,向左邊的那一隊人發出命令:“把密封門關上,一定不要使水分外溢。”他轉向另一個弗雷曼人。 “雷米爾,把發光燈打開。”他抓住傑西卡的手臂,“我想讓你看一些東西,神秘的女人。”他領著她轉過一塊彎曲的岩石,向發光的地方走去。 傑西卡發現自己到了另一個洞口,這個洞口開在高高的懸崖壁上。她站在洞口寬闊的邊緣上,向外望去。她望見另一個盆地,大約10至12公里寬,盆地四周是高高的崖壁,幾叢稀稀疏疏的植物散佈在四處。 她望著灰白色的盆地,看見太陽在遠處的斜坡上升起來,照亮了淡褐色的岩石和沙地。她感到阿拉吉斯的太陽好像是從地平線上跳出來的一樣。

那是因為我們想阻止它升起來,她想,夜晚比白天安全。那時,她心裡突然產生了一種渴望在這從未下過雨的地方見到彩虹的念頭。我必須止住這些念頭,它們是虛弱的,我再也不能有虛弱的表現。 斯第爾格抓住她的手臂,指著盆地那一邊。 “那裡,你會看到真正的德魯土族人。” 她看著他指的地方,看見盆地中的運動:在白天的光線下,盆地底部的人散佈在對面岩壁的陰影裡。儘管距離遙遠,他們的行動在清澈的空氣中仍十分明顯。她從衣袍裡拿出雙筒望遠鏡,把焦距對準遠處的人身上。手巾飄動,像一個個多彩的蝴蝶。 “這就是家,”斯第爾格說,“今天晚上我們將到達那裡。”他望著盆地,捋著他的唇須。 “我的人民在外面工作到很晚,那就意味著這周圍沒有巡邏隊。等一會兒,我們就向他們發出信號,他們會為我們做好準備。”

“你的人民表現出良好的組織紀律性。”傑西卡說。她放下望遠鏡,發現斯第爾格正看著她。 “他們遵守部落保留下來的紀律,”他說,“那就是我們在我們的人之中挑選領袖的方式。領袖應是最強壯的人,他能給大家帶來水和安全。”他注視著她的臉。 她也看著他,注意到他那沒有一點眼白的眼睛,被染污的眼窩、掛滿灰塵的鬍鬚和唇須,他那貯水袋的管子從他的鼻孔向下彎曲到他的濾析服裡。 “我打敗你,對你的領導地位有損害嗎,斯第爾格?”她問。 “你並沒有向我挑戰。”他說。 “一個領袖保持他的隊伍對他的尊敬是重要的。”她說。 “那些沙蝨沒有一個我不能對付,”斯第爾格說,“你打敗了我,也就打敗了我們大家。現在他們希望向你學……那神奇的打斗方法……有些人感到好奇,希望看到你是否要向我挑戰。”

她掂量著這句話暗示的意義。 “在正式的決鬥中打敗你?” 他點點頭。 “我勸你不要這樣做,因為他們不會跟你走。你不屬於沙漠,他們在我們昨天晚上通過沙漠時,就看到了這一點。” “講究實際的人。”她說。 “完全是事實,”他看了一下盆地,“我們知道我們的需要,但是,沒有多少人現在在離家這樣近的地方深思這個問題。我們在外已經很長時間了,準備把我們分擔的那部分衰微香料送到自由生意人那裡,賣給該死的吉爾德人……願他們的臉永遠是黑的。” 傑西卡轉身離開他,中途又停下來,回頭望著他的臉。 “吉爾德人?吉爾德人與你們的衰微香料又有什麼關係呢?” “那是列特的命令,”斯第爾格說,“我們知道原因,但是它的味道使我們感到厭惡。我們用大量的衰微香料去賄賂吉爾德人,目的是保護我們的天空不受衛星的侵入,這樣就沒有人窺探到我們在阿拉吉斯地面上所干的事。”

她掂量著自己問話的分量,想起保羅曾經說過,這一定是阿拉吉斯天空沒有衛星的原因。 “你們在阿拉吉斯地面上乾什麼而又不想讓人們看見呢?” “我們在改變它……緩慢地但肯定地……使它適合人類居住。我們這一代人不會看到它,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的孩子,或者他們的孩子的孩子也可能不會看到它……但是,它總有一天會來到。”他那被遮住的眼睛凝視著洞外面的盆地,“裸露的水,高大的綠色植物,人們不用穿濾析服而自由自在地走來走去。”原來那就是列特·凱因斯的夢,傑西卡想。 “賄賂是危險的,它們會越來越大。” “它們是會很大的,”他說,“但是,緩慢的方法總是最安全的。” 傑西卡轉過身去,望著外面的盆地,盡力用斯第爾格在想像中看它的方式看著它。她看到的僅僅是遠處灰色芥末污漬般的岩石,以及岩石上空移動的塵霧。

“啊!”斯第爾格說。 她起初以為那是巡邏隊的車輛。後來,她意識到那是海市蜃樓——沙漠上空懸浮的景色:遠處搖擺不定的綠葉,近處沙面上蠕動的長長的沙蜥,沙蜥背上飄動的弗雷曼人長袍。 海市蜃樓慢慢地消失了。 “騎在沙蜥背上是很舒暢的,”斯第爾格說,“但是,我們不允許產菌的製造者進入這個盆地。因此,我們今晚必須走。” 製造者——他們對沙蜥的稱呼,她想。 她判斷出他話中的含義,即他所說的不能讓製造者進入這個盆地的含義。她也知道她在海市蜃樓中看到的,弗雷曼人騎在一條巨蜥背上的景象的含義。她使用了極大的控制力,才沒有表露出她對那暗示感到的震驚。 “我們該回到其他人那裡去,”斯第爾格說,“那些人也許懷疑我與你在調情。有人已產生妒忌,妒忌我昨晚在吐奧羅盆地與你鬥時,我的手嚐到了你的美麗。”

“那樣就夠了。”傑西卡罵了一聲。 “我沒有惡意,”斯第爾格溫和地說,“在我們這裡,對婦女是不能做出違背她們意願的事的……對你……”他聳聳肩,“……不需要那樣的約束。” “你要記住,我曾是一位公爵夫人。”她說。但是她的聲音更加冷靜。 “如你所願。”他說,“現在是封閉這個洞口的時候,鬆一松濾析服。我的人今天需要舒舒服服地休息一下。明天,他們的家人不會讓他們安心休息的。” 他們兩人都陷入沉默之中。 傑西卡看著外面的陽光,從斯第爾格的話中聽出他未說出來的主動幫助的願望,而不僅僅是支持。他需要一個妻子?她知道,她可能和他走到那一步,那或許是一種可以結束部落間為爭奪領袖地位而發生衝突的方法。合適的男人與合適的女人的結合。

保羅怎麼辦?誰能講清父親關係的那些規則在這裡是否適用? 幾個星期來她懷的這個還未出世的女兒又怎麼辦?她讓自己去充分面對她肚子裡成長的另一個孩子的意義,去了解自己懷孕的動機。她知道為什麼——她屈服於要面臨死亡的所有生物的長期的趨勢——通過懷孕來尋求延續後代的趨勢。物種的繁殖的趨勢戰勝了他們。 傑西卡瞟了一眼斯第爾格,看見他看著自己,等待著。一個女人生出的女兒與他那樣的男人結婚——這個女兒的命運將會如何?她問自己。他是否會限制一個比·吉斯特必須遵從的必要的規則? 斯第爾格清了清嗓子,表明他理解她想的一些問題。 “對一個領袖來說,重要的是使他成為領袖的東西,那就是他的人民的需要。如果你教我你那神奇的打斗方法,如果我們中一個人向另一個人挑戰的日子到來的話,我會提出某種選擇。”

“有幾種選擇?”她問。 “塞亞迪娜,”他說,“我們的聖母老了。” 他們的聖母! 她還來不及弄清這件事,他又說:“我沒有必要主動提出當丈夫,這不是個人的事情。因為你很漂亮,是值得男人追求的女人。但是,假如你成了我的一個女人,那也許會導致一些年輕人認為我太貪圖肉體的歡樂,而不太關心部落的需要。甚至現在,他們也在聽我們談話,觀察著我們的行為。” 一個估量自己決定的輕重,考慮後果的男人,她想。 “我的年輕男人中有那樣一些人,他們到了血氣方剛的年齡,” 他說,“必須讓他們安然度過這一時期,我不可以給他們留下一些能向我挑戰的理由。因為我將不得不使他們殘廢,殺死他們。對一個領袖來說,這不是正當的方式,如果它能避免的話。你知道,領袖是那些把一群暴徒和民眾區別開來的人物之一,他保持著個人的水平,盡可能不讓個人和一個民族變成暴徒。” 他的話,他的意識深處,他向她談的,以及她秘密聽他談的一些事實,使她對他進行重新估價。 他有氣質,她想。他從哪裡學到這樣的內心平衡? “要求我們挑選領袖的法則是正義、公正的法則,”斯第爾格說,“但是,它並不是說正義總是一個民族所需要的東西。我們現在真正需要的是成長和繁榮的時間,以及把我們的人力分佈到更廣闊的土地上的時間。” 他的祖先是什麼?她想知道。這樣的繁衍是怎樣來的?她說:“斯第爾格,我理解你。” “這是我的懷疑。”他說。 “我們每個人都明顯地低估了對方。”她說。 “我想要結束這種關係,”他說,“我希望和你建立起友誼……信任。我想要那種相互間的尊重,真心的,而不是草率的性的要求。” “我理解。”她說。 “相信我嗎?” “我聽到了你的真心話。” “我們中間,”他說,“塞亞迪娜,雖然她們不是正式的領導人,卻擁有特殊的榮譽。她們進行教育,她們在這里維持著神的力量。” 他觸摸著胸膛。 現在,我必須探索這個不可思議的聖母,她想。 “你談到你們的聖母……我聽到過傳說和預言中的一些話。” “據說一位比·吉斯特和她的子孫擁有打開我們未來的鑰匙。”他說。 “你要相信,我就是那個比·吉斯特。” 她觀察著他的臉,想:新生的蘆葦容易死去,開始時總要冒巨大的危險。 “我們不知道。”他說。 她點點頭,想:他是一個可敬的人,他想從我身上得到某個預兆而不會告訴我這個預兆以使命運相反。 傑西卡的頭轉動著,凝視著下面盆地中金色的影子,深紅色的影子。洞邊含有灰塵的空氣在流動。她突然變得像貓一樣警惕。她知道具有比·吉斯特魔力的隱語,也知道如何使用聖徒傳說中的技巧,使用恐懼和希望去迎合她此刻的需要。然而她感到了這裡急劇的變化……在這些弗雷曼人中間,有人一直在從事並利用比·吉斯特牧師的魔力。 斯第爾格清了清喉嚨。 她感到他不耐煩了,知道白日在向前推進,人們等待著要封閉這個洞口。這時,她開始大膽地行動起來。她意識到她所需要的:達·阿·赫克曼——某個宗教學派的解釋——會給予她…… “亞達布。”她小聲說。 她迅速展開記憶,她的脈搏加快,比·吉斯特的訓練從不載有這種感覺的信號,這可能是亞達布——自發地出現在她心中的強烈記憶。她強使自己專心於這種記憶,讓話自然地講出來。 “聖語是這樣說的,”她說,“在遠遠的塵土盡頭……”她從衣袍裡伸出一隻手臂,看見斯第爾格睜大眼睛,聽見身後一陣衣袍颯颯的響聲。 “我看見一個——拿著儆戒書的弗雷曼人,”她抑揚頓挫地說,“他對著阿·拉特——他所挑戰並征服了的太陽——讀道,他對沙都斯讀道:'我的敵人像被吃掉的綠葉,/站在那暴風雨的路上。/難道你沒有看到主所做的?/他把瘟疫送到他們中,/設計下陰謀來反對我們。/他們像被獵人驅散的鳥,/他們的陰謀像噴出的毒丸。'” 她渾身顫抖,手臂落下來。 她身後洞穴裡面的黑暗中傳來許多低低的應答聲:“他們的工事已被推翻。” “上帝的怒火湧上了胸膛。”她說。她想:現在走上了正軌。 “上帝的火已燃燒起來。”人們回答道。 她點點頭。 “你的敵人一定會滅亡。”她說。 “比·拉·凱法。”他們回答道。 突然一片靜寂,斯第爾格向她躬身行禮。 “塞亞迪娜,”他說,“如果夏修露德允許的話,你仍然可以被接納,成為一個聖母。” 被接納,她想,奇特的解釋方式,但是其餘的足以與隱言相符。 她覺得對她所做的一切是一個極大的諷刺。我們比·吉斯特牧師的魔力很少失靈過,在這荒蕪的沙漠裡也有為我們準備的地方。沙拉特的禱詞已經道出了我們的藏身地。現在……我必須扮演奧麗亞,上帝的朋友……對流浪民族來說,塞亞迪娜已經把我們比·吉斯特的預言深深印在他們心中,他們甚至把他們的女牧師稱為聖母。 保羅站在洞裡的黑暗之中,契尼在他旁邊。他仍然能感到她給他的食物的味道——鳥肉和穀物混合著衰微香料精,包在葉子裡。 品嚐這種食物時,他意識到,他從來沒有吃過這樣一種濃縮的衰微香料,因而還存在著一些害怕。他知道香精會對他產生什麼樣的作用——衰微香料的轉化把他的記憶推入到預知夢中。 “比·拉·凱法。”契尼小聲說。 他看著她,看著弗雷曼人似乎用敬畏的心情接受他母親的話。 只有那個叫詹米斯的人似乎沒有加入這種儀式,他把自己排除在外,雙臂交叉放在胸前。 “吐衣——亞克哈——辛——曼格,”契尼低聲吟道,“吐衣——旁拉——辛——曼格。我有兩隻眼,我有兩隻腳。” 她驚奇地盯著保羅。 保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使內心的煩亂平靜下來。他母親的話已控制住了衰微香料所起的作用,他感到他母親的聲音在他心裡,像燃燒的火焰上下跳動。最後,他感到她的那種譏笑的好處——他很了解她!但是,無論什麼也不能阻擋因一點點衰微香料食物而開始發生的事。 令人感到可怕的目的! 他感覺到了那不能逃避的種族意識。他清楚地知道那是夢中的事實,極其準確。他倒在地上,背靠岩石坐下,完全沉浸於夢中。 夢流入那沒有時間的地下層,在那裡他可以感覺到時間,感覺到可能找到的路,未來的路……過去的痕跡:一隻眼睛看過去,一隻眼睛看現在,一隻眼睛看未來——所有一切都結合成一個三隻眼睛的幻象,他看到時間變成了空間。 他覺得存在著超越自我的危險,他必須緊緊抓住現在。他感覺到變得模糊的偏轉的經歷、流動的時間,不斷地把現在凝固成永久的過去。 抓住現在,他第一次感到周圍極其穩定不變的時間的運動,由於潮流、波、波浪和逆波的運動而復雜化,就像海邊擊在岩岸上的碎浪。他對先知有了新的理解,明白了無時間的原因,也知道了錯誤所在,並立即感到了恐懼。 他意識到,先知是把它揭示出來的現象和各種限制結合在一起,立即變成準確而有意義的錯誤的源泉。海森堡的受干擾的模糊理論即顯示出他所看到的,並改變他所看到的東西的能量消耗。 他所看到的是這個山洞裡時間的關聯,各種可能性交織在一起。在那裡,最細微的動作——眼睛的一眨,隨隨便便的一句話,錯放的一粒沙——都可能移動橫越這未知世界的巨大的槓桿。他看到暴力行為的結果容易受到如此多的變量的影響,以至於他細微的動作就會使這種模式發生巨大的變化。 他想把這個夢中幻象固定住,可是,這也是要產生後果的行為。 無數的後果線從洞裡向外呈扇形散開;沿著大多數後果線,他看到他的屍體,血從一個大的刀傷傷口中流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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