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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二章

沙丘救世主 弗兰克·赫伯特 7570 2018-03-14
瞬間的不當會帶來致命的錯誤,凱斯·海倫·莫希阿姆聖母提醒自己。 她蹣跚地走著,顯得心不在焉。一隊弗瑞曼衛兵跟在她周圍。她知道其中有一個聾啞人,魔音大法對他毫無用處。毫無疑問,只要她表示出哪怕最輕微的反抗,都會被這個人擊斃。 保羅為什麼傳喚她?她疑惑不已。打算判她死刑嗎?她還記得很久以前自己測試他時的情形……那時的科維扎基·哈得那奇還是個小孩子。他一直都很有心計,深藏不露。 他那該死的母親!正是她的錯誤使比·吉斯特姐妹會失去了對這條基因鏈的控制。 沉寂。沉寂沿著前面的長廊向前湧去。她能感覺得到,沉寂正將她到來的消息傳遞進去。保羅會聽見這種沉寂,早在她到達之前就會知道這一切。她還不至於自欺欺人,認為自己的法力能超過他。

該死的! 歲月將它的重負強壓在她肩上,讓她惱怒不已:關節疼痛;反應緩慢,再也沒有從前的敏捷;肌肉也不像年輕時緊繃而充滿活力。後面還有很長的日子,很長的生活。她將靠沙丘塔羅牌打發掉這些日子,徒勞地為自己的命運搜尋線索。可紙牌也像她似的反應遲緩。 衛兵押著她繞過一個角落,進入另一條看似沒有盡頭的拱形長廊。左邊是裝有強化玻璃的三角形窗戶。透過這些窗戶望上去,能看見排成格狀的藤蔓,以及被午後陽光投下的濃重陰影籠罩著的靛青色花朵。腳下舖著瓷磚,上面鑲嵌著外星球的水生生物圖案。處處都讓人聯想到水。財富……豐饒。 一些身著長袍的人影從她面前穿過,走向另一間大廳。他們偷偷看了聖母一眼,表情緊張,顯然認出了她是誰。

她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走在她前面的衛兵的後腦勺上:髮際線剃得輪廓分明,年輕的肌膚被軍服領子壓出了一道粉紅色的痕跡。 這座要塞式皇宮的龐大令她驚嘆。長廊……長廊……他們走過一扇敞開的門,淹沒在裡面傳出的銅鼓和笛子的樂音中,古老的音樂,悠揚婉轉。屋裡的人瞪了她一眼:是弗瑞曼人藍而又藍的眼睛。她從這些眼神裡看到了已經成為傳奇的狂亂和反叛——來自他們的野蠻基因。 她知道,某種程度上,她個人應該對此負責。比·吉斯特不可能意識不到該基因及其可能帶來的後果。一陣深深的失落攫住了她:那個固執的亞崔迪傻瓜!他怎麼敢拒絕用他那該死的生殖器養育寶石般珍貴的後裔?科維扎基·哈得那奇!打破了時間的局限,卻又實實在在,貨真價實——像他那可惡的妹妹一樣貨真價實……那一位是另一個不可預測的危險。一個不受拘束的聖母,她會不顧任何比·吉斯特禁忌胡亂生下一大堆孩子,絲毫不顧忌基因的開發。但她無疑擁有和她兄長同樣的魔力,而且還不止於此。

皇宮的巨大規模使她感到窒息。長廊會不會永無盡頭?這地方瀰漫著可怕的物質力量。人類歷史上從未有過哪個星球,哪種文明,能創造出如此龐大的人造建築。它那寬厚的高牆內足可以藏匿一打古代城堡! 他們經過一個又一個燈光閃爍的橢圓形門洞。她認出這是艾克薩人的傑作:氣壓傳送道。既然有這些設備,為什麼還要她走這麼長的路呢?她腦子裡開始有了答案:有意壓迫她,以此為皇帝的召見做好準備。 只是一條小線索,但還有其他細枝末節:押送的衛兵言語小心謹慎,稱呼她聖母時眼睛裡流露出自然的羞怯。還有那些大廳,冰涼平淡,沒有任何氣味。所有這些綜合起來,足以使一個比·吉斯特做出判斷。 保羅想從她這兒得到什麼東西! 她掩飾住自己的興奮和得意。她有可以撬動對方的槓桿。現在的問題是找出這個槓桿,測試它的強度。有些槓桿曾經撬動過比這座皇宮更大的東西。彈彈手指,有的文明就會頹然傾倒。

聖母突然想起了斯凱特爾的說法:當某種東西進化到某種程度時,它寧可選擇死亡,也不願演變為自己的對立面。 他們走過的通道似乎變得越來越寬大,這是建築設計上的花招:拱門彎曲的弧度,支柱底部漸漸加粗,三角窗變成更大的長方或橢圓形窗。前面終於露出了一道雙開門,遠遠地立在接待室另一端的高牆中央。這扇門實在太高大寬闊了,她用訓練有素的潛意識測量其面積時,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不至於倒吸一口冷氣。足足八十米高,四十米寬。 她和衛兵們走近時,門朝里面打開——巨大的移動幅度,同時又悄無聲息,顯然裝有暗藏的機關。又是艾克薩人的傑作。他們走過高聳的門洞,進入了保羅·亞崔迪皇帝威嚴華麗的大接待廳。 “穆哈迪,在他面前,所有人都變成了矮子。”現在她終於知道大家說得多麼有道理了。

她朝坐在遠處寶座上的保羅走過去。聖母發現,自己與其說驚嘆於皇宮建築的宏偉壯麗,不如說被四周那精妙的藝術傑作所震撼。空間很大,能裝下人類歷史上其他任何統治者的整座宮殿。開闊逶迤的房間蘊含著建築上的威嚴和魄力,同時不乏精巧和優雅,顯得和諧而完美。大牆後面的橫樑和立柱,高居空中的拱頂天花板,無一不呈現出無與倫比的恢宏。一切都顯示出天才的手筆。 也不總是如此寬闊。隨著大廳朝里面延伸,面積變得越來越窄。這樣,坐在大廳盡頭高台中央寶座上的保羅就不至於和別人一樣變成矮子。如果是一個沒有受過訓練的頭腦,又被四周那些龐大的建築所震懾,乍一見到他,肯定會把他的實際體積和身高放大許多倍。還有色彩,同樣會鎮住這個沒有受過訓練的頭腦:保羅的綠色寶座由一整塊夏甲星祖母綠雕刻而成。綠色象徵著生長,而在弗瑞曼神話中,綠色又是悲悼的顏色。它在悄悄告訴你,坐在這裡的人可以讓你悲悼。同一種顏色,卻同時象徵著生與死。將對立之物結合得如此完美,真是絕頂聰明。寶座的後面,五顏六色的帷帳像瀑布一樣垂下。有熾烈的橘紅色,沙丘土地般的咖哩金色,以及香料那斑斑點點的肉桂色。對訓練有素的眼睛來說,這些顏色的象徵意義非常明顯。可對生手來講,它們的潛在意味像無形的鐵鎚,轉瞬之間便能使來人屈服。

但在這裡充當最重要角色的卻是時間。 聖母計算著以自己蹣跚的腳步走近皇帝寶座需要多少分鐘。在這個過程中,你有足夠的時間受到威嚇。你的身體在狂暴的威力逼視下,所有不滿和仇視都會被壓榨出來。剛開始朝寶座前進的時候,你或許還是一個有尊嚴的人。可當你結束這段漫長的里程時,卻變成了一隻微不足道的蚊蟲。 助手和隨從在皇帝身邊站成整整齊齊的一圈,全神貫注的皇家衛兵列隊在覆著帷幔的後牆邊。那個邪物阿麗亞站在保羅左手邊的兩級台階下;皇室的走狗史帝加站在阿麗亞下面一級台階上;右邊,大廳地板的第一級台階上,站著一個孤獨的人影:鄧肯·艾德荷的行屍走肉,死靈。她打量著衛兵中的老弗瑞曼人,都是鬍子拉碴的耐布:穿著蒸餾服,鼻子上有疤痕,腰間掛著嘯刃刀。其中一些人掛著彈射槍,甚至還有激光槍。這些人是最受信賴的,她想,竟可以當著保羅的面佩帶激光槍。他顯然穿著屏蔽場發生器,她能看到他身邊的屏蔽場發出的微光。只要激光槍朝屏蔽場開火,整座城堡便會化為地面的一個巨洞。

押送的衛兵在離台基十步遠的地方停住,在她身前分開,好讓皇帝能不受遮擋地看見她。 她這才發現加妮和伊如蘭不在。她不知道這是為什麼。據說,只要她們不在場,皇帝不會舉行任何重要會議。 保羅對她點點頭,一言不發,默默地掂量著她。 她當機立斷,決定先發製人。 “看來,偉大的保羅·亞崔迪想屈尊俯就,瞧瞧這個被他禁止來到阿拉吉斯的人。” 保羅淡淡地一笑,想:她知道我想從她那兒得到什麼。以她的本事,只能是這樣。他知道她的力量。一個比·吉斯特不可能單憑僥倖當上聖母。 “我們是不是可以省掉這一番唇槍舌劍?”他問。 會這麼容易?她懷疑。 “說出你想要的東西。” 史帝加動了動,瞥了保羅一眼。這個皇帝的走狗不喜歡她的語調。

“史帝加希望我把你趕走。”保羅說。 “而不是殺掉我?”她問,“我本以為一個弗瑞曼耐布會更直接些。” 史帝加臉色一沉,說:“我常常得說一些言不由衷的話,這叫做外交辭令。” “那就把這些外交辭令一併省了吧。”她說,“有必要讓我走這麼長的路嗎,我是個老太婆。” “必須讓你明白我的冷酷無情。”保羅說,“那樣的話,你才會感激我的寬宏大量。” “你敢對一個比·吉斯特這樣粗暴?”她問。 “粗暴的行為自有其含意。”保羅說。 她猶豫了,琢磨著他話中之意。這麼說——他的意思當然是會把她以同樣粗暴的方式解決掉,除非她……除非她什麼? “說吧,你想從我這兒得到什麼。”她咕噥道。 阿麗亞瞥了哥哥一眼,朝寶座後面的帷幔點點頭。她知道保羅這麼做的理由,可仍舊不喜歡。就算是沒有根據的預感好了,反正她極其不願捲入這場交易。

“和我說話時留神你的態度,老太婆。”保羅說。 當他還是個年輕人的時候就管叫我老太婆了,聖母想。他是否在提醒我,我的手曾經決定了他的過去?那時候我做出了決定,現在我必須調整那個決定嗎?她感到了決定的沉重,像有形的重物一般,壓得她雙膝發顫,每一塊肌肉都在發出疲憊的呼叫。 “路程是長了點。”保羅說,“看得出你累了。我們退到王座後我的私室裡去吧。在那兒你可以坐著。”他向史帝加做了個手勢,站了起來。 史帝加和死靈走向她,扶著她跨上台階,跟著保羅穿過帷幔後的長廊。現在她才明白為什麼他要在大廳裡會見她:做給衛兵和耐布們看的一場把戲。就是說,他害怕他們。而現在——現在他裝出友好和仁慈,想在比·吉斯特面前耍這樣的花招。真是花招嗎?她發現後面還有別的人,於是轉頭看了一眼。跟在後面的是阿麗亞。這年輕女人若有所思的眼神中透出一股惡毒。聖母不禁一抖。

長廊盡頭的私室是一個邊長二十米的立方形,懸浮燈亮著黃色燈光。覆蓋牆面的織物是沙漠蒸餾帳篷的面料。房間裡有長沙發,軟墊,還有一股淡淡的香料味兒。一張矮几上放著水晶水罐。跟外面宏偉的大廳相比,這間房子顯得狹小不堪。 保羅讓她在一張長沙發上坐下,自己站在她面前,研究著這張老臉——堅硬的牙齒,毫無表情的眼睛,皺紋堆疊的皮膚。他指了指水罐。她搖搖頭,一綹灰髮散落下來。 保羅低聲說:“為了我所愛的人的生命,我想和你做筆交易。” 史帝加清了清喉嚨。 阿麗亞把玩著插在脖子上刀鞘中的嘯刃刀刀柄。 死靈站在門口,表情冷漠,金屬眼睛看著聖母頭上的空氣。 “我的手將導致她的死亡?你在預知幻像中看到了?”聖母問。她注意地看了看死靈,不知為什麼,心裡竟覺得一陣陣不安。為什麼她覺得這個死靈是對自己的威脅?他是他們陰謀的工具啊。 “我知道你想從我這兒要什麼。”保羅說,迴避了她的問題。 這麼說,他只是懷疑。她想。聖母低頭看著從長袍一角露出來的鞋尖。黑袍……黑鞋……鞋和長袍上帶著監禁的痕跡:污跡,皺褶。她抬起頭,迎著保羅惱怒的瞪視。她感到一陣高興,但立即癟著嘴,耷拉下眼皮,把得意之情隱藏起來。 “你準備開什麼價?”她問。 “你可以有我的精子,但不能有我這個人。”保羅說,“我會和伊如蘭離婚,然後通過人工授精……” “你敢!”聖母突然暴怒起來,板著面孔。 史帝加向前跨了半步。 死靈讓人不安地微微一笑。阿麗亞轉而打量起他來。 “我們用不著討論姐妹會的禁忌。”保羅說,“我也不想听什麼罪孽,反常,或者上一次聖戰遺留下來的信仰等等。你可以用我的精子去實行你的計劃,但伊如蘭的孩子不准坐在我的皇位上。” “你的皇位。”她冷笑一聲。 “我的皇位。” “那麼誰來生育帝國繼承人?” “加妮。” “她不能生育。” “她有孩子了。” 她驚呆了,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冷氣。 “你撒謊!”她氣急敗壞地說。 保羅朝急步上前的史帝加做了個阻攔的手勢。 “我們剛知道兩天,她懷了我的孩子。” “可伊如蘭……” “只能用人工的辦法。這就是我開出的價碼。” 聖母閉上眼睛,免得看到他那張臉。真該死!基因的骰子就這麼擲出去了,這麼隨隨便便!她胸中翻騰著厭惡與憎恨。比·吉斯特姐妹會的信仰,巴特蘭聖戰的教訓——全都禁止這種做法。不得以任何行為貶低人類,不能允許任何機器像人腦一樣思維,人也不能像動物一樣人工繁殖。 “你怎麼說?”保羅說。 她搖搖頭。基因,無比珍貴的亞崔迪基因——這才是最最重要的。需要遠遠超過了禁忌。對姐妹會來說,交配遠不止是精子和卵子的混合,她們的目的是藉此掌握人類的心智。 聖母現在明白了保羅價碼的深義。這種行為將引發群眾的憤怒,萬一這件事走漏了風聲,他想把比·吉斯特姐妹會拉進來,以平息眾怒。如果皇帝不承認人工授精所形成的父子關係,她們也只好不承認。他給予她們的東西,或許會使姐妹會保住亞崔迪家族的基因,可她們卻卻永遠不可能再進一步,得到皇位。 她朝房間四周掃了一眼,研究著每個人的表情:史帝加溫順地等在那兒;死靈呆呆地站著,好像迷失在內心深處的什麼地方;阿麗亞在觀察死靈;保羅勉強保持著外表的平靜,掩飾著內心的怒火。 “你開出的條件只是這個,不能更改?”她問。 “只是這個。” 她瞥了一眼死靈,恰恰看到他臉頰上的肌肉突然抽動了一下。表達了某種感情? “你,死靈。”她說,“這個價碼合適嗎?應不應該接受?用你的門塔特腦子給我們算算。” 金屬眼轉向保羅。 “你可以自由回答。”他說。 死靈朝聖母轉過那雙閃爍著微光的眼睛,他的笑容讓她吃了一驚。 “只有在能真正買到什麼的情況下,才談得上價碼是否合適。”他說,“但在這裡,雙方提出的是生命換生命。這種交易已經超出了價碼的範圍。” 阿麗亞輕輕拂了拂散落在前額上的一縷紫銅色頭髮,說:“難道說,這筆交易的後面還隱藏著別的什麼東西嗎?” 聖母不想看阿麗亞,可她的話使她心神不定。是的,肯定還有更深的含意。這個姐妹是個邪物,這不假,但不可否認的是,她是一個真正的聖母,具備聖母這個名稱所包含的一切。此時此刻,凱斯·海倫·莫希阿姆感到自己已經不再是一個單獨的人,而是群聚在她記憶中的所有人。剎那間,她吸入的每一位聖母都警覺起來。阿麗亞的情況肯定也和她一樣。 “別的什麼東西?”死靈問,“只不過,人們會問,為什麼比·吉斯特姐妹會的女巫不用特雷亞拉克斯的方法。” 凱斯·海倫·莫希阿姆以及她意識之中的所有其他聖母都顫抖起來。是的,特雷亞拉克斯人的所作所為令人作嘔。但如果人類不顧禁忌,準備接受人工受精,下一步會不會也乾出特雷亞拉克斯人的那種事?受控制的基因變異? 保羅觀察著周圍人的表情,突然覺得自己已經不再了解這些人了。他看到的只是一些陌生人,連阿麗亞也形同陌路。 阿麗亞說:“如果我們任由亞崔迪家族的基因在比·吉斯特的河流裡漂浮,誰知道會是什麼結果?” 凱斯·海倫·莫希阿姆猛地一轉頭,碰到了阿麗亞的目光。剎那間,她們成了相互交流的兩位聖母,兩人的頭腦中都轉著同樣的念頭:特雷亞拉克斯人的行為後面隱藏著什麼東西?這個死靈是特雷亞拉克斯的作品。他是否已經把他們的計劃放入了保羅的腦海?保羅會直接和特雷亞拉克斯做交易嗎? 她收回目光,感到無所適從,無能為力。她提醒自己,比·吉斯特訓練的缺陷正在於它賦予受訓者的諸般力量:力量容易使人們驕傲自負,行使這些力量的人會漸漸被它們所蒙蔽,相信這些力量可以克服任何障礙……包括她們自己的無知。 對比·吉斯特來說,只有一件事是至關重要的。她告訴自己。那就是無數代堆積而成的遺傳金字塔,這座金字塔在保羅·亞崔迪這里達到了峰巔……還有他那個邪物妹妹。萬一這次選擇錯了,金字塔就不得不重建……另外選擇一條缺乏許多必要素質的遺傳鏈,從頭開始繁殖樣品。 可控制的基因突變,她想。特雷亞拉克斯人真的嘗試過?多麼巨大的誘惑!她搖搖頭,最好趕緊拋開這個想法。 “你拒絕我的提議?”保羅問。 “我正在考慮。”她說。 她又一次看了看那個妹妹。對這個亞崔迪女人來說,最適合和她繁殖、實現最佳基因組合的人已經死了……被保羅殺死了。但是,另一種可能性依然存在,同樣可以使各種最佳素質傳給下一代。保羅竟然把動物式的繁殖作為和比·吉斯特姐妹會討價還價的籌碼!他準備為加妮的生命付出多大的代價?他會接受和他妹妹交配嗎? 為了拖延時間,聖母說:“告訴我,一切聖人中至聖的聖皇,伊如蘭對你的提議有什麼看法?” “無論你說什麼,伊如蘭都會照你的吩咐去做。”保羅喝道。 這是事實,莫希阿姆想。她繃緊下領,給出了一個新籌碼:“現成的亞崔迪人有兩個。” 保羅知道這老巫婆的腦子在想什麼,他感到血氣湧到了臉上,“小心你的提議!” “你只不過是利用伊如蘭來達到自己的目的,是嗎?”她問。 “難道她不是訓練來被人利用的?”保羅問。 而訓練她的人是我們,這就是他的意思,莫希阿姆想。好吧……伊如蘭成了一枚雙方都可以使用的硬通貨。有沒有別的辦法花掉這枚硬通貨呢? “你要讓加妮的孩子繼承皇位?”聖母問。 “繼承我的皇位。”保羅說。他瞥了阿麗亞一眼,突然懷疑她是否明白這場交易將引發的諸般可能性。阿麗亞站在那裡,閉著眼睛,似乎與身邊的人離得遠遠的。她在想什麼?看著妹妹這樣,保羅感到自己被拋棄了,只能隨波逐流,而阿麗亞站在岸上,離自己越來越遠。 聖母有了主意,說:“茲事體大,不能由我一個人做決定。我必須和瓦拉赫星上的委員們商量商量。你允許我把這個信息通報她們嗎?” 彷彿沒有我的允許她就真的什麼也乾不成似的!保羅心想。 他說:“我同意。但不要拖延太久。我不會坐在這裡什麼都不做,等著你們討論來討論去。” “您會和特雷亞拉克斯做交易嗎?”死靈突然插話道。 阿麗亞猛地瞪大眼睛,直勾勾地望著死靈,彷彿剛剛被一個危險的入侵者從熟睡中驚醒過來。 “我沒有這樣的打算。”保羅說,“我要做的是盡快回到沙漠去。我們的孩子將在沙漠穴地出生。” “明智的決定。”史帝加拉長聲調說。 阿麗亞不想看史帝加。這是一個錯誤的決定。她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感覺到了這點。保羅也肯定知道。為什麼他偏偏要踏上這條道路,拋棄其他的選擇? “特雷亞拉克斯方面有過這種表示嗎?”阿麗亞問。她發現莫希阿姆非常關心問題的答案。 保羅搖搖頭,“沒有。”他看了看史帝加,“史帝加,安排一下,把信息送到瓦拉赫去。” “我馬上去辦,陛下。” 保羅轉過身,等著史帝加招呼衛兵,帶著老巫婆走了。他感應到,阿麗亞好像在考慮是不是應該向他提出更多的問題。可她終於還是轉過頭去,看著死靈。 “門塔特。”她說,“特雷亞拉克斯人會主動提出幫助我們,以此博取我哥哥的歡心嗎?” 死靈聳聳肩。 保羅感到自己有些走神了。特雷亞拉克斯人?不……至少不會是阿麗亞想像的那種方式。但她的問題也表明,她也沒有看出什麼別的選擇。是啊……一個聖母所見的預知幻像極可能不同於另一個聖母,哥哥和妹妹自然也會如此。走神了……走神了……思緒飄蕩,時時猛地驚醒,這才聽到身邊的只言片語。 “……必須知道特雷亞拉克斯人到底想怎麼……” “……需要充足的數據……” “……還是要謹慎些……” 保羅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妹妹,和她的目光相遇。他知道她會看見自己臉上的淚珠,會感到不安。不安就不安吧,此刻,親人的不安是一種安慰。他瞥了一眼死靈。儘管有那雙金屬眼睛,可他眼裡只看到了鄧肯·艾德荷。哀痛和憐憫在保羅心裡激烈衝撞。這雙金屬眼睛會記下些什麼? 有各種各樣的視力,也有各種各樣的盲區,保羅想。他想起《O·C·聖經》上的一段話:“我們到底缺少了什麼辨識力,以至於無法看到近在身邊的另一個世界?” 這雙金屬眼睛是否具有一種除視力之外的辨識力呢? 阿麗亞朝哥哥走過去,察覺了他的悲傷。她輕輕觸摸他臉上的淚珠,舉動中顯露出弗瑞曼人對淚水的敬畏。 “親愛的人離我們而去之前,我們不必提前為哀傷。” “離我們而去之前。”保羅輕輕地說,“告訴我,小妹妹,什麼是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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