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麗亞蹲伏在地上,手肘靠著膝蓋,拳頭托住下巴,瞪著沙丘上的一具遺骸——一小堆骨頭和一些碎肉,它曾經屬於一個年輕的女人。雙手,頭部,以及軀幹以上的大部分都沒有了,被狂風侵蝕殆盡。沙地上到處是哥哥的法醫和法官們的足跡。現在他們都走了,除了站在一邊等著收屍的隨員,以及海特,那個死靈等著她仔細查看這兒到底發生了什麼。
天空呈淡黃色,兇殺現場籠罩著一片藍綠色亮光之中。在這樣的緯度上,而且是下午三點左右,這種顏色的光再正常不過了。
屍體是幾個小時前被低空飛行的信使撲翼機發現的。撲翼機上的儀器在這個荒無人蹟的地方發現了水的跡象,於是發出呼叫,帶來了專家。可他們發現了——什麼?這個女人年齡在二十歲左右,弗瑞曼人,塞繆塔迷藥上癮……被丟棄在這個沙漠坩鍋裡,死於某種精巧的特雷亞拉克斯毒藥。
死在沙漠裡的事經常發生,可死者沉迷於塞繆塔毒藥的情況卻非常少見,所以保羅讓她過來,用母親傳授的比·吉斯特方法勘察現場。
她的到來給這個本來已經神秘莫測的現場投下了更加神異的光暈,但阿麗亞本人卻覺得自己並沒有發現什麼特別之處。她聽見死靈的腳在攪動沙子,看了他一眼。他的目光立即轉向那些像一群在頭頂盤旋的烏鴉似的護衛撲翼機。
提防這件宇航公會的禮物,阿麗亞想。
負責收拾屍體的撲翼機和她自己的撲翼機都停在死靈後面的沙地上,靠近一塊凸出的岩石。阿麗亞看了看停在地上的撲翼機,恨不得立即離開這裡。
可保羅認為她或許能在這兒發現什麼別人無法發現的東西。她在蒸餾服裡不自在地扭動著。過了幾個月沒有蒸餾服的城市生活後重又穿上它,感覺十分陌生、彆扭。她打量著死靈,懷疑他是否知道一點有關這次死亡的重要線索。死靈蒸餾服的兜帽裡露出一縷黑色的鬈髮。她感到自己渴望著伸手把那縷頭髮塞進去。
死靈彷彿知道了她的渴望,那雙閃爍的灰色金屬眼睛轉向了她。這雙眼睛使她顫抖,她好不容易才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
一個弗瑞曼女人死在這裡,死於一種名為“見血封喉”的毒藥。一個對塞繆塔迷藥上癮的弗瑞曼人。
她和保羅一樣,對這樣的巧合感到惴惴不安。
收屍的隨員耐心地等著。這具屍體已經沒有多少水分可以回收,他們也沒必要抓緊時間。他們相信阿麗亞正用某種常人無法理解的方法,讀出這具遺骸中的真相。
可她並沒有發現任何真相。
對隨員們腦子裡的想法,她內心深處只有一種隱隱的憤怒。該死的宗教。她和哥哥不能是普通人。他們必須是超人。比·吉斯特姐妹會策劃了這一切,正是為了這個,她們才精心控制亞崔迪家族的血緣。母親也出了力,正是因為她,他們兄妹倆才會走上這條巫師之路。
保羅更是使他們不同於普通人之處成為傳奇,於是,他們再也不可能成為普通人了。
阿麗亞腦子里許多代聖母的記憶開始躁動起來,自發記憶也不斷湧出:“安靜,小東西!你就是你。會有補償的。”
補償!
她做了個手勢召喚死靈。
他來到她身旁,神態專注而耐心。
“你有什麼看法?”她問。
“我們或許永遠無法知道死者是誰。”他說,“頭部和牙齒都沒有了,雙手也……這樣一個人,她的遺傳記錄不可能保存在什麼地方,無法用這種記錄和她的細胞比對。”
“特雷亞拉克斯毒藥。”她說,“你對這個怎麼看?”
“很多人買這種毒藥。”
“沒錯。這具肉體死得太久,已經不可能像你的肉體一樣重新生長了。”
“即使您能信任特雷亞拉克斯人,讓他們放手重塑這具肉體。”他說。
她點點頭,站了起來,“現在,把我送回城裡去。”
他們升到空中,朝北面飛去。她說:“你的飛行動作和鄧肯·艾德荷一模一樣。”
他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其他人也這樣說。”
“你在想什麼?”她問。
“我想了很多。”
“不要迴避我的問題,該死的!”
“什麼問題?”
她怒視著他。
他迎著她的目光,聳聳肩。
太像鄧肯·艾德荷了,那個姿勢,她想。她的聲音有些發澀,用責備的語氣道:“我希望你能把你的想法說出來,我們倆好合計合計。那個年輕女人的死讓我很不安。”
“我不是在想這件事。”
“那你在想什麼?”
“我想的是,別人提到我的前身時的種種奇特表現,我可能的前身。”
“可能?”
“特雷亞拉克斯人是非常聰明的。”
“但還沒有聰明到那種程度,瞞天過海的手法不可能高到那個地步。你曾經是鄧肯·艾德荷。”
“很有可能。這是最可能的結果。”
“你動感情了?”
“某種程度上,是的。我有了某種渴望,而且心神不安。我的身體想顫抖,我得留心在意才能控制住。我感到……腦海裡閃現出很多影像。”
“什麼影像?”
“太快了,還認不出來。閃現。突發的……幾乎是所有記憶,一下子閃出來。”
“你對這些記憶不覺得好奇嗎?”
“自然。好奇心在驅使我,可我非常不情願。我想:'如果我不是他們認為的那個人怎麼辦?'我不喜歡這個想法。”
“你現在想的就只是這個?”
“你心裡明白,阿麗亞。”
他怎麼敢直呼我的名字?怒火湧了上來,可又平息下去。因為他說話的語氣喚起了她的記憶:顫動而低沉的男音,不經意間流露出男人的自信,堅硬的喉結肌肉上下扭動。她咬著牙,什麼也沒說。
“下面是埃爾·庫茨嗎?”他問,側著飛下去了一點,各護衛撲翼機忙不迭改變自己的飛行動作。
她朝下面看了看。他們的影子飄飄蕩盪掃過哈格山口。她父親的顱骨就保存在懸崖上的岩石金字塔里。埃爾·庫茨——神聖之地。
“是聖地。”她說。
“哪天我要去那兒看看。”他說,“接近你父親的遺骸或許能讓我回憶起什麼來。”
她突然發現他非常想知道自己曾經是誰。對他來說,這是壓倒一切的渴望。她回頭看了看那座石山:峭壁嶙峋,底部延伸到一處乾河灘,再伸進沙海。黃棕色的岩石聳立在沙丘之上,像破浪的航船。
“轉回去。”她說。
“可護衛撲翼機……”
“它們會跟上來的。就在它們下面掉頭。”
他照吩咐辦了。
“你是真心效忠我哥哥嗎?”她問。他駛上新航線,護衛撲翼機在後面跟著。
“我效忠亞崔迪家族。”他說,聲音很刻板。
只見他的手抬起來,又放下——和卡拉丹人表示敬意的古老手勢幾乎一模一樣。他臉上現出沉思的表情,凝視著下面的岩石金字塔。
“你在想什麼?”她問。
他的嘴唇嚅動著——聲音出來了,細弱而艱難:“你父親,他是……他是……”一顆淚珠從臉頰上滾落下來。
阿麗亞驚呆了,這是弗瑞曼人的敬畏之情。他把水給了死人!
她情不自禁地用手指撫摸他的臉頰,感到了淚水的潮濕。
“鄧肯。”她輕聲說。
他雙手緊緊握住撲翼機的操縱桿,目光卻死盯著下面的墓地。
她抬高聲音:“鄧肯!”
他咽了口唾沫,搖搖頭,看著她,金屬眼閃閃發光,“我……感到……一隻手臂……放在我肩上。”他悄聲道,“我感到了!一隻手臂。”他喉頭顫動著,“是……一個朋友……我的朋友。”
“誰?”
“我不知道。我覺得是……我不知道。”
阿麗亞面前的一盞呼叫信號燈閃動起來。護衛撲翼機的機長想知道他們為什麼又折回沙漠。她拿起麥克風,解釋說她想憑弔父親的墓地。機長提醒她天已經晚了。
“我們現在就回阿拉肯。”她說,取下了麥克風。海特深深吸了口氣,把他們的撲翼機斜轉了一圈,然後朝北面飛去。
“你剛才感到的是我父親的手臂,對嗎?”她問。
“也許吧。”
是那種門塔特在計算著可能性的聲音。他已經恢復了鎮靜。
“你知道我是怎麼知道我父親的事的嗎?”她問。
“知道一點。”
“我講給你聽吧。”她說。她簡要介紹了自己如何在出生前就有了聖母意識,是一個在神經細胞中植入了無數生命意識的可怕胎兒,所有這一切都發生在她父親去世以後。
“我了解我父親,就像我母親了解他一樣。”她說,“包括她和他在一起的每一次經歷,每一個細節。某種程度上說,我就是我的母親一我有她的全部記憶,直到她飲了生命之水、進入入定狀態的那一刻。”
“你哥哥也這樣解釋過。”
“他?為什麼?”
“我問的。”
“為什麼?”
“門塔特需要數據。”
“哦。”她看了看下面那又寬又平的屏蔽牆山:殘破的岩石,滿是裂縫和坑洼。
他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說:“一個了無遮攔的地方,這下面。”
“可也是一個容易藏匿的地方。”她說。看著他,“它讓我想起了人類的大腦……可以隱藏一切東西。”
“啊哈。”他說。
“啊哈?這是什麼意思——啊哈?”她突然對他惱怒起來,卻找不到任何原由。
“您想知道我腦子裡藏了些什麼。”他說。這是一個陳述句,不是疑問句。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早就把你查了個一清二楚,用我的預知力量?”她詢問道。
“您用了嗎?”他似乎真的很想知道。
“沒有!”
“看來女預言家也不是無所不能的。”他說。
他好像覺得很開心,這減輕了阿麗亞的憤怒。
“很好笑嗎?你不尊敬我的力量?”她問。連她自己聽來,這句話都是那麼虛弱無力。
“我尊重您的預知魔力,也許超出了您的想像。”他說,“我是您晨禱儀式的忠實聽眾。”
“這意味著什麼呢?”
“您在擺弄符咒方面非常在行。”他說,同時集中註意力駕駛著撲翼機,“在我看來,這得歸功於比·吉斯特且妹會。可您也和許多女巫一樣,過於放縱自己的魔力了。”
她只覺得一陣驚恐,怒視著他:“你好大的膽子!”
“我的膽子超過了製造者的預期值。”他說,“正是因為這一點,你哥哥才沒有把我趕走。”
阿麗亞研究著他那雙鋼珠眼睛:看不出任何人類的表情。蒸餾服的兜帽遮住了他的下領,但他的嘴卻很剛毅,蘊含著力量……和決心。他的話也有一種撫慰人心的力量,“……我的膽子超過了……”鄧肯·艾德荷極有可能說出這樣的話。難道特雷亞拉克斯人造出了一個出乎他們預料的死靈?或者這一切都是偽裝的,是他訓練中的一部分?
“解釋你的話,死靈。”她命令道。
“認識你自己。這句話是你們的戒條,對嗎?”他問。
她再次發現對方覺得很開心。 “不要和我耍嘴皮子,你……你這個東西!”她說,伸手按住嘯刃刀,“他們為什麼把你送給我哥哥?”
“您哥哥說您看到了整個贈送過程。”他說,“您已經聽到了答案。”
“再回答一次……給我聽!”
“我的目的是摧毀他。”
“說這話的是門塔特嗎?”
“不用問您也知道。”他責備道,“而且您還知道,這件禮物其實沒有必要。您哥哥正在自己摧毀自己。”
她掂量著這句話的分量,手仍然按在刀柄上。這個回答十分狡黠,可聲音卻無比真誠。
“既然如此,為什麼仍然要送這份禮物?”她逼問。
“也許特雷亞拉克斯人覺得這樣做好玩,再說,宇航公會也要求把我作為一件禮物送給你哥哥。”
“為什麼?”
“答案是一樣的,覺得好玩。”
“我怎麼放縱自己的魔力了?”
“您是怎樣使用這種力量的?”他反問道。
他的問題鞭子一樣抽下來,甩開了她的疑懼。她把手從刀上移開,問:“為什麼你說我哥哥在自己摧毀自己?”
“唉,得了吧,孩子!他那些誇誇其談、聳人聽聞的魔力真的存在嗎?到底在哪兒呢?難道您不會推理嗎?”
她竭力壓下怒火,說:“先說說你的推理,門塔特。”
“好吧。”他瞥了一眼周圍的護衛撲翼機,把視線轉到飛行的航線上。在屏蔽牆山的北部邊緣,阿拉肯平原開始隱隱出現。塵霧遮掩下,凹地和村莊仍舊看不大清楚,但阿拉肯閃爍的燈光已經歷歷在目了。
“那些徵兆。”他說,“您哥哥有個正式的頌詞作者,他……”
“他是弗瑞曼耐布們送來的禮物!”
“如果他們是你哥哥的朋友,送這麼一份禮物真是夠奇怪的。”他說,“為什麼要讓他被讒媚奉承和卑躬屈膝重重包圍?您聽過那個讚頌者的作品嗎?'穆哈迪照亮了民眾。烏瑪攝政王,我們的皇帝,從黑暗中來,發出燦爛的光芒,照亮了所有人。他是我們的陛下,他是無盡的泉水。他為宇宙播撤了歡樂。'呸!”
阿麗亞輕聲道:“如果我把你的話複述給我們的弗瑞曼護衛隊,他們會把你砍成肉醬餵鳥吃。”
“那您就告訴他們得了。”
“我哥哥是靠上天之自然法律統治世界!”
“您自己都不相信,為什麼還要這樣說?”
“你怎麼知道我相信什麼?”她聲音顫抖,用比·吉斯特的心法也難以克制。她從沒想到,這個死靈對她竟然有這麼大的影響力。
“您剛才命令我以門塔特的方式說出我的推理過程。”他提醒道。
“但沒有哪個門塔特知道我相信什麼!”她顫抖著,做了兩次深呼吸,“你膽敢評判我們!”
“評判你們?我沒有評判。”
“你根本不知道我們受過的是什麼教育!”
“你們倆都接受瞭如何統治人的教育。”他說,“經過這種培養,你們對權力充滿了過分的渴望。你們掌握了政治手腕和技巧,對戰爭和宗教也運用得恰到好處。自然法律?什麼自然法律?那隻不過是糾纏著人類的神話而已。糾纏蠢它是個幽靈,是非物質的,不真實的。你們的聖戰難道是自然法律?”
“一個喋喋不休的門塔特。”她嘲笑道。
“我是亞崔迪家族的僕從,並且說話坦率。”他說。
“僕從?我們沒有僕從,只有信徒。”
“那我就是一個沒有喪失自我意識的信徒。”他說,“理解這一點吧,孩子,您……”
“不要叫我孩子!”她呵斥道。把嘯刃刀從刀鞘裡抽出了一半。
“我接受您的指正。”他瞥了她一眼,微笑著,把注意力集中到撲翼機上。亞崔迪家族皇宮面朝懸崖的一面已經清晰可見,俯瞰著整個阿拉肯北部郊區,“從肉體上看,您就是一個小孩子。”他說,“而且這個肉體還深受青春期慾望的困擾。”
“我不明白為什麼要聽你這些鬼話。”她吼叫起來。可嘯刃刀卻滑過遮蓋在長袍下的手掌,插回了刀鞘。手掌上已經汗水淋淋。弗瑞曼人的節儉意識讓她大為不安:這可是浪費身體的水分!
“您聽是因為您知道我效忠於您哥哥。”他說,“我的行為清清楚楚,並且容易理解。”
“你沒有什麼是清清楚楚、容易理解的。你是我見過的最複雜的生物。我怎麼知道特雷亞拉克斯人把你造成了什麼東西?”
“不管是出於某種錯誤或者某種目的,”他說,“反正他們讓我任意塑造自己。”
“不過是真遜尼教的那套怪論。”她指責道,“智者知道塑造他自己,而傻瓜就這樣活著,一直到死。”她的聲音裡充滿嘲弄之意,“好一個沒有喪失自我意識的信徒!我非把你的這些話全部告訴保羅不可。”
“大多數他已經聽過了。”
她又驚訝又好奇,“可你是怎麼回事,竟然還活著……還有自由?他怎麼說的?”
“他笑了。他說:'人民不想他們的皇帝只是個記賬員;他們想要一個主人,一個保護他們的人。'可他也承認,帝國的毀滅源於他自己。”
“為什麼他會這麼說?”
“因為我使他相信我理解他的困難,並且願意幫助他。”
“你究竟說了什麼話,讓他這麼相信你?”
他沉默了,將撲翼機一側,準備在皇宮戒備森嚴的屋頂著陸。
“我命令你,把你當時說的話告訴我!”
“我不敢肯定您是否接受得了那些話。”
“我自己會判斷!我命令你,立刻說出來!”
“請允許我先著陸。”他說。並沒有等她允許,徑直拐上降落航道,一調整機翼的升力,輕輕地停靠在屋頂明亮的橘紅色起降台上。
“現在就說。”阿麗亞說,“快說。”
“我告訴他,宇宙中最困難的事莫過於接受自己。”
她搖搖頭,“真是……是……”
“一味苦藥。”他說。一看著衛兵們朝他們奔過來,迅速各就各位,執行護衛任務。
“胡說八道!”
“無論是最尊貴的享有封地的伯爵,還是最卑微的奴隸,都面臨同樣的問題。你不能僱一個門塔特或別的什麼聰明人來替你解決這個問題。神聖經卷無法提供答案,機靈頭腦也不可能。被這個問題撕裂的傷口,沒有任何僕從……或信徒……能為你包紮。能包紮它的只有你自己,否則就得任它流血,讓所有人都看到血跡。”
她猛地一轉身,但剛剛轉過身來,她便意識到這個動作洩露了自己的感受。他聲音中沒有任何欺詐,也沒有巫術的詭詐技巧,卻再一次深深打動了她的心靈。他是怎麼做到的?
“你告訴他該怎麼做?”她低聲問。
“我告訴他大膽裁決,殺伐決斷,強行建立秩序。”
阿麗亞瞪著那些衛兵。他們等在那裡,多麼耐心——多麼有秩序。 “老生常談而已,還有公平啦、正義啦。”她咕噥道。
“沒有這些!”他厲聲說,“我建議他徑行決斷,就這個。決斷的原則只有一個,如果可能的話……”
“什麼原則?”
“保存他的膽友,消滅他的敵人。”
“那就是說,判決時無法做到秉公而斷囉。”
“什麼是公正?兩種力量對峙。只要從它們各自的角度看,雙方都代表著正義。在這裡,只有皇帝的命令才能解決問題,最終形成秩序。他不能阻止衝突的發生——但是能解決它。”
“怎麼解決?”
“用最簡單的辦法:他做決定。”
“保存他的朋友,消滅他的敵人。”
“那樣不就能帶來穩定嗎?人民希望秩序,這樣或那樣的秩序都行。他們被飢餓所困,眼睜睜看著有權有勢者以戰爭為遊戲。這是複雜,是危險,是無序。”
“我要向哥哥建議,你是最危險的東西,必須被消滅。”她說,轉身面對著他。
“我已經建議過了。”他說。
“這正是你的危險所在。”她字斟句酌地說,“如此冷靜,如此理智,徹底控制著自己的感情。”
“我的危險之處並不在那裡。”趁她來不及移動,他斜過身子,一隻手抓住她的下巴,嘴唇貼在她的唇上。
溫柔的一吻,轉瞬即逝。他放開了她。
她瞪著他,驚呆了,但立即恢復了鎮定,瞥了一眼仍然一動不動站在外面警戒的衛兵,發現他們臉上飛快地掠過一絲笑意,像痙攣。
阿麗亞伸出手摸了摸嘴唇,覺得這一吻有某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他的嘴唇在未來出現過。她看見過它的幻象。她胸口起伏:“我應該讓人剝了你的皮。”
“就因為我危險?”
“因為你放肆!”
“我一點也不放肆。只要不給,我不會主動去拿。給我的東西,我還沒一古腦兒全拿走呢,所以,高興點吧。”他打開他一側的艙門,滑出座艙,“來吧。瞎忙了一趟,時間已經耽擱得太久了。”
他大踏步朝起降台那邊的圓頂屋入口處走去。
阿麗亞跳起來,跑著跟上他的步子。 “我把你講過的所有的話全都告訴他,還有你做過的所有事。”她說。
“好。”他為她打開門。
“他會判你死刑的。”她說,踅進圓頂屋。
“為什麼?因為得到了一個我想要的吻?”他跟著她,迫得她回過頭來。門在他身後輕輕關上了。
“你想要的吻?”她憤怒異常。
“好吧,阿麗亞,是你想要的吻。這麼說總可以了吧?”他開始繞過她,朝下面走去。
他的動作似乎讓她的頭腦比平時更加清晰了。她發現他很直率——絕對的誠實。我想要的吻,她告訴自己,的確是事實。
“你的誠實就是危險所在。”她說。跟上他。
“你又變聰明了。”他說,仍然大步走著。 “就算門塔特也不可能說得更清楚了。說說看:你在沙漠裡看到了什麼?”
她拽住他的手臂,讓他停下來。他又做到了:出語驚人,讓她的頭腦明晰無比。
“我腦子裡總想著那些變臉者。”她說,“至於為什麼,我也說不清。這是為什麼?”
“這就是你哥哥送你去沙漠的原因。”他邊說邊點點頭,“就把這個揮之不去的意向告訴他吧。”
“可是為什麼呢?”她搖搖頭,“為什麼是變臉者?”
“一個年輕女人死在那裡。”他說,“但或許根本不會有什麼弗瑞曼人來報告說有個年輕女人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