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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九章

沙丘救世主 弗兰克·赫伯特 8339 2018-03-14
“這就是您父親死去的地方?”艾德雷克問。會見室牆上裝飾著許多浮雕地圖。他從箱子裡射出一道指示光柱,照在一張地圖上一處寶石標記上。 “那是存放他顱骨的聖殿。”保羅說,“我父親被哈肯尼人囚禁在護衛艦上,就死在我們下面的窪地裡。” “哦,是的,我記起來了。”艾德雷克說,“好像是什麼刺殺他那個不共戴天的死敵哈肯尼男爵的事。” 為了掩飾在這個封閉的小房間裡感到的不適和恐懼,艾德雷克在橘紅色氣體裡翻了個身,眼光直直地看著保羅。他正一個人坐在灰黑相間的長沙發上。 “我妹妹殺死了男爵。”保羅說,聲音和表情都很平淡,“就在阿拉肯戰爭中。” 他心想,宇航公會的這個魚人為什麼偏偏選擇此時此地揭開這個老傷疤?

這個領航員極力抑制自己神經質的緊張情緒,但總也不成功。上次見面時那種懶洋洋的大魚一般的神態早已蕩然無存,那雙小眼睛鼓凸出來,東瞅瞅西看看,搜索著,盤算著。他的惟一一個隨從站得離他稍遠,靠近保羅左手牆邊沿牆而列的皇宮衛兵。這個隨從的神情中有些東西讓保羅放心不下。這是個身體粗壯的人,粗脖子,愚鈍的臉上表情茫然。剛才,就是他將艾德雷克的箱子推進會見室:身體輕輕抵著懸浮力場上的箱子,雙手叉腰,走路的步子活像個行刑劊子手。 斯凱特爾,艾德雷克是這樣稱呼他的。斯凱特爾,他的助手。 這位助手的外表無一不顯示出徹頭徹尾的愚蠢,但是,他的眼睛卻出賣了他。這是一雙嘲弄地看待一切所見之物的眼睛。 “您的侍妾好像很喜歡看變臉者的表演。”艾德雷克說,“很高興能為你們提供一點小小的娛樂。當整個劇團的人同時變成和她一模一樣的容貌時,她的反應真讓我開心死了。”

“宇航公會的禮物,大家對這個可都是戒心重重啊。”保羅道。 他想到了那場在大廳裡舉行的表演。舞者們穿著戲裝上場,打扮成一張張沙丘塔羅牌。他們迅速變換著隊列,組成各種看似隨意的圖案,包括火旋渦以及古老的占卜圖形。最後變成大牌,一隊國王和皇帝,與鑄在硬幣上的歷代帝王的臉一模一樣:輪廓堅硬,表情嚴肅,只不過古怪地變來變去。這些表演者還給大家開了個玩笑:保羅自己的臉和身體也被複製了一份,被複製的還有加妮,一個個加妮在大廳中走來走去。就連史帝加也被複製了。大廳裡的其他人哄笑起來,史帝加本人嘟嚷著、咒罵著,同時卻全身止不住地顫抖著。 “可我們帶來的禮物都是善意的。”艾德雷克抗議道。 “善意到什麼程度?”保羅問,“你送給我的那個死靈認定他的目的是摧毀我們。”

“摧毀你們,陛下?”艾德雷克問,神態十分安詳,“人能摧毀天神嗎?” 剛剛走進來的史帝加聽到了這最後一句話。他停住腳步,瞪了衛兵一眼。他們離保羅很遠,超過了他規定的距離。他憤怒地打了個手勢,叫他們靠近些。 “沒關係,史帝加。”保羅抬起一隻手,“只是朋友之間隨便聊聊。你把大使的箱子挪近我的沙發好嗎?” 史帝加思索著保羅的命令。那樣一來,箱子就會擺在保羅和那個粗魯的助手之間,離保羅太近了。可是…… “沒關係的,史帝加。”羅又重複了一遍,同時做了個秘密手勢,表示這是個命令,不得違抗。 史帝加很不情願地推動箱子,朝保羅靠近了些。他不喜歡這種容器,還有它周圍那股濃重的香料味。他站在箱子一角那個領航員不住旋轉的發音裝置下面。

“摧毀天神,”保羅說,“有意思。可是,誰說我是天神?” “那些敬拜您的人。”艾德雷克說,故意瞥了一眼史帝加。 “你相信嗎?”保羅問。 “我相信什麼無關緊要,陛下。”艾德雷克說,“然而,在多數觀察者看來,您似乎圖謀把自己變成一個神。人們會問,如果那樣的話,您是否就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而且隨心所欲地去做?” 保羅琢磨著宇航公會領航員的話。一個令人噁心的傢伙,但感覺敏銳。這個問題保羅也曾經無數次問過自己,但以他看到過的那麼多時間線,他知道,自己的未來可能比當一個神祇更糟糕。糟糕得多。然而,這些並不是一個普通領航員能夠預見到的。奇怪呀。為什麼提出這樣的問題?艾德雷克想通過這種正面交鋒的手段得到什麼?保羅心念一轉(背後肯定有特雷亞拉克斯人搗鬼)——再轉(最近在塞波星贏得的聖戰勝利與艾德雷克的行動有關聯)——再轉(比·吉斯特姐妹會的各種教義)——再轉……

成千上萬條信息喇地閃過他那長於計算的大腦。也許只花了三秒鐘的時間。 “身為領航員,難道你懷疑預見力的指導作用?”保羅問,迫使艾德雷克在最不利於自己的戰場上應戰。 領航員慌亂起來,可他掩飾得很好,說了一句聽上去很像格言的話:“沒有哪個聰明人懷疑預知的力量,陛下。從遠古時代開始,預言幻象就為人們所熟知,但它總是在我們最意想不到的時刻奔到眼底。幸運的是,宇宙中還存在著別的力量。” “比預知更偉大的力量?”保羅逼問道。 “如果世上只有預知這一種力量,而且威力無比,無所不能的話,陛下,它必然會走向自我毀滅。除了預知,不存在其他任何力量?那麼,除了退化之外,它無路可走。” “人類肯定會濫用這一能力,最終導致它的毀滅。”保羅贊同道。

“即使在最準確的情況下,預言幻像也是捉摸不定的。”艾德雷克說,“也就是說,在人們沒有將自己的幻覺誤認為預言幻象的情況下。” “看樣子,我的幻像只不過是幻覺而已。”保羅裝出傷心的口氣,“或者,你的意思是,產生幻覺的是我的崇拜者?” 史帝加覺察到了逐漸緊張的氣氛,朝保羅靠近了一步,嚴密注視著斜倚在箱子裡的宇航公會的人。 “您有意曲解了我的意思,陛下。”艾德雷克抗議道。言語裡隱含著一股奇怪的暴力。在這兒顯示暴力?保羅懷疑道。諒他們不敢!除非(他瞥了一眼自己的衛兵)保護我的衛隊倒戈。 “可是你指責我圖謀把自己變成神。”保羅用只有艾德雷克和史帝加能聽見的聲音說,“圖謀?” “也許這個詞選得不對,陛下。”艾德雷克說。

“可它很說明問題。”保羅說,“說明你希望我倒霉。” 艾德雷克脖子一扭,擔心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史帝加。 “人們總是希望有錢有勢的人倒霉,陛下。據說有一種辦法,可以用來分辨一個人到底是不是貴族出身:貴族會掩飾自己的邪惡,暴露在外的只是能讓老百姓喜歡他們的壞習慣。” 史帝加的臉上一陣顫動。 保羅發現了。他知道史帝加在想什麼,也知道他的憤怒。這個宇航公會的傢伙怎麼膽敢這樣對穆哈迪講話? “你當然不是在開玩笑。”保羅說。 “玩笑?陛下?” 保羅感到嘴巴髮乾。屋裡的人太多了,他呼吸的空氣被許多人的肺污染過。艾德雷克箱子周圍瀰漫的香料味也令人覺得呼吸不暢。 “在你所說的這場圖謀中,誰可能是我的同夥呢?”保羅隨後問,“你是否認為是奇扎拉教團?”

艾德雷克聳聳肩,攪得腦袋周圍的橘紅色氣體四處瀰漫。他不再注意史帝加,儘管這個弗瑞曼人仍然在惡狠狠地盯著他。 “你是說,我聖教屬下的傳教士,他們所有的人,都在宣揚、暗示這個謊言?”保羅追問道。 “可能是出於自利,也可能是發自內心。”艾德雷克說。 史帝加一隻手按住了長袍下的嘯刃刀。 保羅搖搖頭,說:“這麼說,你指責我出於自利,散佈謊言?” “指責這個詞不確切,陛下。” 好一個膽大包天的畜生!保羅想。他說:“不管是不是指責,總之你認為我的主教們和我本人只不過是一夥利欲熏心的強盜。” “利欲熏心?”艾德雷克又看了一眼史帝加,“權力會使那些掌握著過多權力的人陷入孤立,逐漸與真實世界脫節……最後垮台。”

“陛下,”史帝加吼道,“您曾經處死過許多罪行還不及此人的人!” “許多,是的。”保羅同意道,“可他是宇航公會的大使。” “他指責您是一個邪惡的騙子!”史帝加說。 “我對他的看法很感興趣,史帝加。”保羅說,“壓制你的憤怒,保持警戒。” “謹遵穆哈迪吩咐。” “告訴我,領航員。”保羅說,“隔著空間和時間的遙遠距離,我沒辦法監視所有傳教士的一舉一動,也不可能知道每個奇扎拉教團小修道院和寺廟的細節。在這種情況下,我如何實施這個假設的欺詐行為?” “時間對您來說算得了什麼?”艾德雷克問。 史帝加皺緊眉頭,顯然很迷惑。他想:穆哈迪常說,他能看透時間的薄紗。宇航公會這個人的話中真意到底是什麼?

“這樣規模的欺詐怎麼可能不漏洞百出?”保羅問,“重大意見不和,分裂……懷疑,經受不住內心的譴責而懺悔,欺詐不可能把這一切全都壓制下去。” “宗教和自利不能隱藏的東西,政府卻可以瞞天過海。”艾德雷克說。 “你是在考驗我容忍的底線嗎?”保羅問。 “我的觀點就沒有一點可取之處嗎?”艾德雷克反駁道。 難道他希望我們殺死他?保羅心想。艾德雷克想使自己成為烈士? “我喜歡玩世不恭的觀點。”保羅說,試探著對方,“你顯然受過訓練,對一切語言技巧瞭如指掌,懂得如何使用雙關語、有殺傷力的字眼。對你來說,語言就是武器,你在測試我的盔甲的牢固程度。” “說到玩世不恭,”艾德雷克說,嘴角現出一絲微笑,“誰也比不上處理宗教問題時的國君。宗教也是一門武器。當它變成政府的一部分時,它會成為一種什麼樣的武器呢?” 保羅感到內心深處寧靜下來,心如止水的同時又凝神戒備。艾德雷克究竟是在和誰說話?機靈到極點的字句,極富煽動性,還有從容不迫的語氣,加上那種心照不宣的潛台詞:他和保羅是兩個久經世故的人,有更廣闊的天地,知道普通老百姓無法知道的事。保羅突然一驚,發現自己並不是這番花言巧語的主要目標。對方忍受種種不適造訪皇宮,目的是對其他人說出這番話,對史帝加,對皇宮衛兵們……甚至可能對那個粗笨的助手。 “宗教的光環是強加在我頭上的。”保羅說,“我沒有有意識地追求它。”他想:好吧!就讓這條人魚認為自己已經在這場口舌大戰中大獲全勝好了! “那麼為什麼您不公開否認這種造神運動呢,陛下?”艾德雷克問。 “因為我的妹妹阿麗亞。”保羅說,仔細地觀察著艾德雷克,“她是位女神。我奉勸你一句,提到她的時候千萬要小心,她只消看你一眼,就能置你於死地。” 艾德雷克嘴邊剛浮出的一絲笑意突然化成震驚的表情。 “我是當真的。”保羅說,觀察著剛才那句話引起的震驚迅速擴散,只見史帝加暗暗點頭。 艾德雷克沮喪地說:“您動搖了我對您的信心,陛下。這無疑正是您的用意。” “你知道我的用意?還是別那麼肯定的好。”保羅說。朝史帝加做了個手勢,表示接見到此為止。 史帝加用手勢詢問是否需要刺死艾德雷克。保羅做手勢表示否定,他特意加強了手勢的力度,惟恐史帝加自作主張。 斯凱特爾,艾德雷克的那個助手,走到箱子後的一角,把它朝門口推過去。到保羅對面的時候,他停下了,轉過頭來,眼中含笑,看著保羅:“如果陛下允許的話……” “你有什麼事?”保羅問。他注意到史帝加靠了過來,以防這個人突然發難。 “有人說,”斯凱特爾說,“人們之所以依靠帝國的統治,是因為太空的無窮無盡。沒有一個統一的象徵,他們感到自己是孤零零的一個人,無依無靠。對一個孤獨的人來說,皇帝正是他們依附的絕好對象。他們朝他奔過去,說:'看啊,他在那兒。他使我們團結成一個人。'或許宗教也有同樣的目的,陛下。” 斯凱特爾愉快地點點頭,又推了推艾德雷克的箱子。他們離開了會見室,艾德雷克仰臥在箱子裡,閉著眼睛。領航員好像已經精疲力竭,不像剛才那樣活蹦亂跳了。 保羅瞪著斯凱特爾搖搖擺擺的背影,對這個人的話感到十分驚訝。真是個很特別的傢伙,這個斯凱特爾,他想。他說話的時候,給人的感覺彷彿不是一個人,而是許多人的集合體,他的歷代先祖彷彿全都和他站在一起。 “真奇怪。”史帝加說,並不特別針對某個人。 艾德雷克及其隨從出門後,一個衛兵把門關上了。 保羅從沙發里站了起來。 “奇怪。”史帝加又重複了一遍,粗大的血管在太陽穴上不住跳動。 保羅擰暗接見室的燈光,走到窗邊。窗戶大開,正對著城堡外陡峭的懸崖。遠處下面的某個地方,燈光在不斷閃爍,影影綽綽的,有人在移動。一隊勞工扛著巨大的溶膠石來到這裡,修補阿麗亞神廟被一股強勁沙暴損毀的牆面。 “這麼做不聰明,友索,把這種東西帶到這兒來。”史帝加說。 友索,保羅想。我的穴地名字。史帝加想讓我明白,他曾經領導過我,曾經在沙漠中救過我的命。 “為什麼您要這樣做呢?”史帝加問,緊靠在保羅身後。 “數據。”保羅說,“我需要更多的數據。” “僅僅以門塔特的身份面對這樣的威脅,是不是有些太冒險了?” 很有見地,保羅想。 門塔特的計算能力也是有限的。它就像語言一樣。語言是有限的,任何語言都無法表達沒有限制、也沒有邊界的事物。但儘管如此,門塔特的能力仍然很有用處。他把這些話告訴了史帝加,看他有沒有本事把自己駁倒。 “總有一些東西在範圍之外。”史帝加說,“有些東西,最好還是把它們放在我們考慮的範圍之外。” “或者讓它們留在我們心裡。”保羅說。剎那間,身為預言者的他,身為門塔特的他,兩者共同得出了結論。放在範圍之外,不加考慮,這沒問題。最可怕的是,這些東西深埋在他心底,盤桓不去。他如何才能對抗他自己?逃避他本人?敵人的企圖正是設下毒計,讓他來個自我毀滅。沿著這個思路想下去,他看到了更加可怕的種種可能的未來。 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沉思。明亮的走廊燈光從背後照亮奇扎拉·柯巴的身影,他急匆匆闖進來,像被某種巨大力量一把扔進來似的。進入陰暗的接見室後,他驟然止步。捧在他雙手上的是幾卷釋迦藤捲軸,在走廊射進來的燈光下閃閃發光,像奇形怪狀的珍寶。一隻衛兵的手伸了過來,關上房門,珠寶的亮光於是隨之消失。 “是您嗎,陛下?”柯巴問,朝陰暗處凝視著。 “什麼事?”史帝加問。 “史帝加?” “我們都在這兒。什麼事?” “您下令為宇航公會的人舉行招待會,我覺得十分不安。” “不安?”保羅問。 “人們都說,陛下,您太給我們的敵人賞臉了。” “就這些話?”保羅說,“這些捲軸是我早些時候要你拿來的東西嗎?”他指著柯巴手裡的釋迦藤捲軸。 “捲軸……哦!是的,陛下。這些就是歷史記錄。您想在這兒看嗎?” “我已經看過了。讓你帶來是想讓史帝加看看。” “我看?”史帝加只覺得心頭火起。他覺得這又是保羅的一時心血來潮。歷史!他來這裡是為了跟保羅討論征服扎布崙星球的後勤計算問題,不巧卻碰上宇航公會的大使。好不容易有了機會,卻又冒出了柯巴和歷史! “你對歷史知道多少?”保羅沉吟著說,心裡暗自琢磨著自己身邊這個拖著長長影子的人。 “陛下,我能說出我們的人民到過的每一個星球,我還熟悉帝國的每一片疆域……” “地球的黃金年代,你研究過嗎?” “地球?黃金年代?”史帝加又著急又迷惑。為什麼保羅忽然想起要討論什麼人類起源時期的神話?史帝加的腦子裡仍然塞滿了扎布崙星球的數據。據門塔特參謀人員計算:需要兩百零五隻護衛艦,運載三十個軍團。此外還有錙重營,治安部隊,奇扎拉傳教士……食物補給(數字就在他腦子裡)以及香料……武器,軍服,紀念章……陣亡戰士的骨灰缸……需要的專家:製作宣傳材料的人、職員、會計……間諜……以及雙重間諜…… “我還帶來了脈衝同步裝置配件,陛下。”柯巴大著膽子說。他顯然察覺到保羅和史帝加之間的氣氛有點緊張,於是惶惶不安起來。 史帝加搖搖頭。脈衝同步裝置?為什麼保羅要他在一部釋迦藤投影機上使用脈衝式記憶同步系統?為什麼要從歷史記錄中掃描下某段特別的數據?這是門塔特的工作!和往常一樣,一想起投影機和記憶同步裝置,史帝加便不由得產生了深深的懷疑。這些東西總是讓他的感官極度不舒服。數據如排山倒海般湧來,腦子很久以後才能理出個頭緒。有的信息常常會讓他大吃一驚:連他自己都沒想到自己腦子裡竟然儲存了這樣的信息。 “陛下,我帶是想和您討論扎布崙星的後勤問題。”史帝加說。 “讓扎布崙後勤問題脫水吧!”保羅不耐煩地說。他用了個弗瑞曼下流話,意思是這種水分是如此下賤,沒人願意不顧自己的身份接觸它。 “陛下!” “史帝加,”保羅說,“你最需要的是一種平衡感。只有懂得從長遠角度考慮問題,才能獲得這種平衡感。關於過去那個時代,我們手頭只有很少的資料。巴特蘭聖戰毀掉了太多東西,但剩下的所有數據,柯巴都已經替你帶過來了。你就從成吉思汗開始吧。” “成吉……思汗?他是薩督卡軍團的人嗎,陛下?” “哦,比薩督卡軍團早得多。他殺了……大概四百萬人。” “殺了那麼多人,他肯定有非常強大的武器,陛下。可能是激光射束,要不就是……” “不是他親自動手殺的,史帝加。他像我一樣,派出了自己的軍團。順便再提提另一個皇帝,一個叫希特勒的人。他殺了六百多萬人。對古代人來說,這個數字相當可觀了。” “殺死……被他的軍團殺死的嗎?”史帝加問。 “是的。” “這些統計數字沒什麼了不起,陛下。” “很好,史帝加。”保羅瞥了一眼柯巴手上的捲軸。柯巴站在那兒,好像想扔下這些東西立即逃走,“我來告訴你一點兒別的統計數字。據保守估計,我已經殺死了六百一十億人,滅絕了九十顆行星,使五百顆星球元氣大傷。我消滅了四十種宗教,它們存在了……” “異教徒!”柯巴抗議道,“他們全是異教徒!” “不,”保羅說,“他們是教徒。” “陛下在開玩笑。”柯巴顫聲說,“聖戰給成千上萬顆星球帶來了光明!” “帶來了黑暗。”保羅說,“一百代人以後,人類才能從穆哈迪的聖戰中恢復過來。我很難想像任何人還能超過我這番壯舉。”他喉嚨裡爆發出一陣咆哮般的大笑。 “是什麼使穆哈迪覺得如此可笑?”史帝加問。 “沒有什麼。我只是突然看到了希特勒皇帝的幻象,他也說過類似的話。肯定說過。” “沒哪個統治者擁有過和您一樣的權力。”柯巴反駁道,“誰敢向您挑戰?您的軍團控制了人類所知的整個宇宙,以及所有——” “控制著這一切的是軍團。”保羅說,“不知他們自己是不是明白這一點?” “但軍團受您的控制,陛下。”史帝加插話道。聲音明顯表明,他突然領悟到了自己在這個指揮鏈上的重要性——這些力量正是掌握在他的手中。 保羅成功地讓史帝加的思緒轉上了自己所希望的軌道,於是把注意力轉到柯巴身上,說:“把捲軸拿到沙發這兒來。” 柯巴按吩咐做了。 保羅說,“招待會進行得怎麼樣,柯巴?我妹妹把事情都處理得很妥帖嗎?” “是的,陛下。”柯巴的聲音警覺起來,“但加妮一直通過窺視孔觀察。她懷疑宇航公會的隨員中有薩督卡。” “她是對的。”保羅說,“豺狼們全都聚在一起了。” “早些時候,邦耐傑還擔心他們趁機潛人皇宮的隱秘之處。”史帝加指的是負責保羅個人安全的衛士長。 “他們那麼做了嗎?” “還沒有。” “可花園不如平時整潔了。”柯巴說。 “怎麼個不整潔法?”史帝加詢問道。 保羅點點頭。 “陌生人來來去去,”柯巴說,“踩踏植物,交頭接耳。有些話讓我很不安。” “比方說?”保羅問。 “比如稅收的花費方式是否合理。據說大使本人也問過這樣的問題。” “我倒不覺得這些話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保羅說,“花園裡的陌生人多嗎?” “很多,陛下。” “邦耐傑已經派了精兵強將把守最易受攻擊的入口,陛下。”史帝加說。說話時,他側過頭去,房間裡亮著的惟一一盞燈於是照亮了他的半邊臉。 這種燈光,這張臉,喚醒了保羅的記憶,來自沙漠的記憶。 保羅沒有讓自己陷入回憶之中,他考慮的是史帝加。此人怎麼會這麼快便能收束心神,重新考慮起現實問題來。 這個弗瑞曼人的前額皮膚繃得緊緊的,像一面鏡子,反射出他腦海裡閃過的每一個念頭。現在,他已經開始懷疑了,對皇帝的古怪行徑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我不喜歡他們進入我的花園。”保羅說,“對賓客必須以禮相待,歡迎外交使節更是必須在禮儀上有所表示。但……” “我去把他們打發走。”柯巴說,“馬上。” “等等!”柯巴正要轉身出去,保羅命令道。 房間裡突然一片寂靜,就在這一剎那間,史帝加悄悄挪動了一下位置,恰好可以看清楚保羅的臉。動作非常巧妙。 保羅暗自欽佩。幹得漂亮,真是絲毫不露痕跡。只有弗瑞曼人才有這個本事。這是狡黠,也是對別人隱私的尊重。弗瑞曼人的生活離不了這種小動作,長期不懈,才會有這樣的造詣。 “幾點了?”保羅間。 “快到半夜了,陛下。”柯巴說。 “柯巴,我認為你也許是我最好的創造物。”保羅說。 “陛下!”柯巴好像受到了傷害。 “你敬畏我嗎?”保羅問。 “您是保羅·穆哈迪,是我們穴地的友索。”柯巴說,“您知道我信仰……”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像耶穌基督門下的使徒?”保羅問。 柯巴顯然沒明白這個詞的意思,但通過這句話的語氣,準確地把握住了它的意思。 “陛下知道我的忠心!” “願夏胡露保佑我們!”保羅喃喃地說。 這瞬間可疑的沉默被一陣口哨聲打破了,有人從外廳走過。哨聲到了門外,被衛兵喝止了。 “柯巴,你或許能活得比我們更長久。”保羅說,同時看到史帝加的臉上現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那些花園裡的陌生人怎麼辦?陛下。”史帝加問。 “啊,對了。”保羅說,“叫邦耐傑把他們轟出去,史帝加。讓柯巴去幫他。” “我?陛下?”柯巴流露出深深的不安。 “我的某些朋友已經忘了自己曾經是弗瑞曼人。”保羅對柯巴說,實際上是指點史帝加,“記下那些被加妮認出來的薩督卡,然後殺死他們。你親自去做。我希望做得乾淨點,不要引起騷亂。請記住,宗教和政府並不僅僅是簽署和約、宣揚教義。” “謹遵穆哈迪命令。”柯巴低聲說。 “扎布崙後勤計劃的事呢?”史帝加問。 “明天吧。”保羅說,“等把陌生人從花園驅逐出去,招待會完了再說。晚會結束了,史帝加。” “我明白,陛下。” “我知道你明白。”保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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