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3·轉生真龍

第55章 第五十章鐵鎚

船頂著下午炎熱的陽光停靠在提爾的碼頭上,飄散著水氣的石板上還殘存著許多小水窪。潮濕的空氣讓佩林感覺到與伊利安一樣的悶熱,他能聞到瀝青、木材和繩索的氣味,也能看見南邊河岸上的造船廠;香料、生鐵、大麥、香水、酒和上百種他不知道的氣味組成一團大雜燴,從碼頭後面的倉庫裡不斷地飄過來。當風向轉往北方的時候,他聞到了魚的氣味。但風向很快又轉了回來,魚味也退去了。沒有任何值得注意的氣味。他將自己的思緒向外延展,去尋找狼,過了一會兒,他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便急忙切斷了自己的意識。最近,他這麼做的次數愈來愈頻繁了。當然,這裡沒有狼,這麼巨大的城市周圍不可能有狼存在。他只希望自己不會感覺到如此……孤獨。 當駁船船頭的步橋被放下來的時候,他牽著快步,跟隨沐瑞和嵐走上了碼頭。巨大的提爾之岩城堡矗立在他們左側,儘管在最頂端有旗幟飄揚,但它看上去仍然像是一座石山。佩林不想看到這座城堡,但只看到提爾城卻看不到它幾乎是不可能的。他還在這裡嗎?光明啊,如果他已經在嘗試進入那座城堡,那他可能已經死了。那時,一切就都沒有意義了。

“我們要在這裡找什麼?”薩琳在他身後問道。她一直沒停止發問,只不過她不對兩儀師和護法發問。 “伊利安讓我們看到了灰人和野獵,提爾又有什麼?能讓……讓某些人那麼想阻止你們過來?” 佩林向周圍掃了一眼,那些忙著運貨的碼頭工人看起來並沒有在聽他們說話,他相信自己從他們身上聞到了恐懼的氣味。他吞回了掛在舌邊的嚴厲指責。薩琳的舌頭很快,而且很鋒利。 “我希望你不要用這麼激動的聲音說話,”羅亞爾嗡嗡地說,“你似乎以為這裡會像伊利安一樣輕鬆,菲兒。” “輕鬆?”薩琳嘀咕著,“輕鬆!羅亞爾,我們在一夜的時間裡幾乎被殺死兩次,光是伊利安的經歷就足夠寫一首狩獵者歌謠了。你竟然說那是輕鬆?” 佩林滿面愁容,他希望羅亞爾不要用那個名字稱呼她,這樣只會提醒沐瑞認為她是明口中的獵鷹。而且,佩林不禁一直在想她是不是明警告他要注意提防的那個漂亮女人。至少,我還沒碰上那隻鷹,還有拿劍的圖亞桑人!這才是最讓人感到奇怪的。如果圖亞桑人會拿劍,那還不如說我是個羊毛商人!

“停止問問題,薩琳。”他跨上快步的馬鞍,對女孩說:“當沐瑞決定告訴你的時候,你自然會知道我們為什麼到這裡來。”這時,他仍然竭力讓自己不去看那座城堡。 她轉動著那雙黑色的鳳眼望著他,“我不認為你知道原因,鐵匠。我想,正因為如此,你才不告訴我,你沒辦法告訴我。承認吧,鄉下男孩。” 微微嘆了一口氣,佩林在沐瑞和嵐身後走下碼頭。等到羅亞爾拒絕回答問題之後,薩琳就沒有繼續追問巨森靈。佩林覺得薩琳要巨森靈稱呼她菲兒,一定是為了嚇唬他,他不會被嚇到的。 沐瑞已經將油布斗篷捆在她的馬鞍後,就在那個不起眼的放著真龍旗的包袱上面。在這麼熱的天氣裡,她換上了在伊利安得到的藍色亞麻斗篷,它又寬又深的兜帽藏住了她的臉。她的巨蛇戒被掛在脖子上。她曾經說過,提爾不禁止兩儀師存在,但提爾之岩的守衛者會嚴密地監視戴戒指的女人,她不想在這個時候受到監視。

嵐在兩天前就把他的變色斗篷塞進了鞍袋裡,很明顯,那個派出暗之獵犬的人,沒有再派出更多的暗影力量追擊他們。沙馬奧,佩林想到這個名字,打了個哆嗦,急忙把這個名字趕出腦海之外。護法在伊利安就沒有因為天氣炎熱而改變著裝,所以在稍微涼爽一些的提爾,他自然更不會有什麼改變。他灰綠色的外衣鈕扣全部被扣緊了。 佩林外衣的釦子鬆開一半,襯衫領口也是敞開的。提爾也許比伊利安要涼爽些,但現在的溫度仍然像兩河流域的夏天一樣熱,彷彿是大雨過後的潮濕天氣讓這裡的悶熱變得更加難以忍受。掛著戰斧的腰帶鬆鬆地掛在鞍橋上。如果他要用斧子,伸手就可以拿到。身上沒有了這把斧子,他感覺輕鬆多了。 走過最初的幾條街時,他很驚訝地看著地上的泥濘。在他以前的旅途中,只有村莊和小鎮才會有泥土的街道,而提爾是他見過最大的城市之一。但本地人似乎並不在意這些,有許多人赤著腳走在街上。一個婦人鞋底的小木塊吸引了他的注意,隨後他又覺得奇怪,為什麼這裡的人沒有都穿上這樣的鞋子。那些男人穿的松腿褲子看起來要比他厚實的貼身褲子涼快許多。他在腦子裡描繪了一幅他穿上松腿褲子,頭上戴一頂那種圓草帽的畫面,禁不住笑出聲來。

“你發現什麼好笑的東西了,佩林?”羅亞爾問。他的耳朵無力地垂在頭側,耳朵上的茸毛和頭髮混在一起。他有些擔憂地看著街上的行人,“這些人看起來……很頹廢,佩林,我上次來這裡的時候,他們還不是這個樣子。即使是任由樹林被砍伐的人類也不該被弄成這種樣子。” 佩林這時才注意到人們臉上的表情,他發現羅亞爾是對的,有一些東西從太多的面孔上消失了。也許是希望,也許還有好奇,這些人對於從他們身邊策馬而過的一行人看也不看一眼,只是在必要的時候會為馬匹讓開道路。一個騎在高頭大馬背上的巨森靈在他們眼裡似乎和嵐,和佩林沒什麼差別。 他們走過高大的灰色城門,守城士兵在城門兩邊用黑色的眼睛嚴厲地盯著他們,這些士兵在胸甲下面穿著紅色的外套,寬鬆的外套袖子有一雙收緊的白色袖口。他們戴著寬邊的圓形鋼盔,盔頂挑起一條鐵脊。和普通人穿的松腿褲子不一樣,他們穿的褲子很緊,褲腳也被塞進了齊膝高筒靴的靴筒裡。這些士兵看到嵐的佩劍和佩林的斧子與長弓,都皺起眉頭,將手指搭在自己的劍柄上。儘管他們的表情都非常凶狠,但他們的臉上也同樣有著頹敗的神情,彷彿沒什麼事值得他們去努力了。

城裡的街道變得更寬,而且有了鋪路石,這裡的建築物也顯得更為高大,不過它們的風格和城外的房屋並沒有什麼區別。佩林覺得這裡的屋頂有些古怪,特別是那些尖頂,但他自從離開家鄉之後,見識過那麼多不同風格的屋頂,所以,他現在只是稍微想了想,這些瓦片是用什麼樣的釘子固定上去的。有些地方的屋頂看上去似乎連一枚釘子都沒有。 宮殿和巨大的建築物分散在小型的普通建築之間,看上去顯得有些雜亂無章。一片由高塔和方形白色屋頂組成的建築群由寬闊的街道環繞著,而街道的另一邊就是客棧和普通房舍。一座巨大的廳堂,前面以十二尺為間隔排列著一排方形的白色大理石柱,要登上五十級台階,才能到達它三十尺高的青銅大門。而它的旁邊是一家麵包店,另一邊是一家裁縫鋪。

這裡有更多的人穿著和士兵一樣的外衣和褲子,不過他們沒有甲胄,而且衣服的顏色更加鮮豔。這裡甚至還有人佩著劍。沒有人赤腳,即使是那些穿松腿褲子的人也都穿著鞋。女子的服裝經常會更長更大一些,她們的領子都開得很低,露出了肩膀,甚至是胸部。這些衣服的質料有絲綢的,也有羊毛的,海民販運的大量絲綢都要經由提爾上岸。許多轎子和由成隊馬匹拉動的載客馬車和兩輪、四輪的牛車一起走在街道上。這裡也同樣有無數張灰心喪氣的面孔。 嵐挑選的客棧名字是“星光”,它的一邊是布匹店,另一邊是鐵匠鋪,三座建築之間由狹窄的巷道隔開。鐵匠鋪完全由沒有裝飾的灰色石頭建成;布匹店和客棧是木製的。星光客棧足有四層樓高,在屋頂上也開有小窗戶。織布機的吱嘎聲和錘子敲擊鐵塊的聲音此起彼落。一行人將馬匹交給客棧的馬夫,讓他帶到後面的馬厩去,他們則走進了客棧。廚房裡飄出烹調魚的味道,可能是烤,也可能是燉;也有一股相比之下小一些的烤羊肉味。大廳裡的人們都穿著緊身外衣和鬆垂的褲子,佩林認為他們都不是有錢人——他已經可以確定,穿燈籠袖鮮豔衣服的男人和露肩亮色絲衣的女人才是有錢人和貴族——有錢人無法忍受外面傳來的噪音,也許這正是嵐選擇這裡的原因。

“這麼吵,我們怎麼睡覺?”薩琳嘀咕著。 “不問問題了?”佩林微笑著對她說,這時,他覺得她像是要對他吐舌頭的樣子。 客棧老闆是個圓臉的禿頭男人,他穿著一件藍色的長衫,還有那種鬆腿褲子。他鞠躬的時候,手掌還捂在稍微突起的肚子上。他的臉上自然也有著那種放棄的神情,“光明照耀你,女士,歡迎。”他嘆了口氣,“光明照耀你,大人,歡迎。”看到佩林的黃眼睛,他稍稍愣了一下,然後,他滿臉疲憊地轉向羅亞爾,“光明照耀你,巨森靈朋友,歡迎,我已經有一年或更久的時間沒有在提爾看見你的族人了。有些巨森靈會在城堡和其他地方工作,當然,他們全都住在城堡裡,但我以前也在街上見到過他們。”他最後嘆了一口氣,結束了談話。看上去,他已經沒有任何好奇心想知道為什麼會有另一個巨森靈來到提爾,或者為什麼他們這樣的人會來到提爾。

這位禿頭老闆的名字是爵拉·哈特,他親自帶著他們看過了房間。很明顯的,他將身穿絲衣、用兜帽隱藏面孔的沐瑞當成了一位女貴族,而將面色冷峻、身上佩劍的嵐當成了她的侍衛,也因此他才會親自為他們服務。佩林顯然被他當成了隨從,而薩琳的身份他還沒辦法確定,這個女孩子看他時候臉上嫌惡的表情更讓他有些搞不清楚。至於羅亞爾,他畢竟是個巨森靈。他請人為羅亞爾把床並在一起,還為沐瑞準備了一間可以在室內用餐的私人房間。沐瑞以優雅的姿態接受了他的好意。 看房間時,他們一直都在一起,在樓上的走廊裡形成一個小小的隊列,直到爵拉指點完畢,鞠躬下樓去,他們才回到沐瑞的房門口。這裡的牆壁都用白色石膏粉刷過,羅亞爾的頭能頂到走廊的天花板。

“討厭的傢伙,”薩琳嘀咕著,拼命用兩隻手拍打窄裙子上的塵土,“我相信他一定把我當成你的女傭了,兩儀師,我可不會接受這種待遇!” “小心你的舌頭,”嵐低聲說,“如果你說出這個稱號,而被其他人聽見,你會為此後悔的,女孩。”她看起來彷彿想吵架的樣子,但嵐冰冷的藍眼睛凍住了她的舌頭,只是沒有冷卻她熾烈的目光。 沐瑞沒有理他們,她的雙眼茫然地望著前方,雙手沒有目的地拍打衣裙。佩林不知道她在做什麼。 “我們該怎樣尋找蘭德?”佩林問道,但沐瑞卻好像沒聽到他在說什麼。 “沐瑞?” “不要遠離客棧,”過了一會兒,沐瑞才說道,“提爾對那些不懂規矩的人來說,可能是個危險的城市,在這裡,因緣有可能會被撕裂。”最後這句話聲音很低,彷彿只是對自己說的。她又將聲音提高了些:“嵐,讓我們看看在不吸引別人注意的情況下,能發現什麼,其他人都留在客棧附近!”

“留在客棧附近。”等到兩儀師和護法消失在樓梯下面之後,薩琳模仿著沐瑞的聲調說,但她還是降低了聲音,以防剛剛離開的兩個人聽到,“這個蘭德,他是你們說的那個……”如果她看上去像是一隻獵鷹,那也是一隻非常不安的獵鷹,“我們到了提爾,那座石之心大廳裡……還有預言中說的……光明燒了我吧,時軸,這就是我想出現在其中的故事?” “這不是故事,薩琳。”有那麼一會兒工夫,佩林覺得自己幾乎像客棧老闆一樣失去希望,“時光之輪將我們編織在因緣中,你選擇了將你的命運之線和我們的纏在一起,現在,想解開已經太遲了。” “光明啊!”她咆哮道,“你現在說話就像她一樣了!” 佩林將她和羅亞爾留在一起,自己回到房間裡將行李放下。房裡有一張矮床,很舒服卻相當小,可能城里人認為這就是僕人應該睡的床。牆角有一個臉盆架,一個凳子,滿是裂紋的石膏牆上有幾根牆釘。當他回到走廊時,薩琳和羅亞爾都不見了,錘子敲打在鐵砧上的聲音似乎正在向他發出召喚。 提爾有這麼多奇怪的事情,當佩林走進鐵匠舖時,他不由得感到一陣輕鬆。鐵匠舖裡只有一間大房間,屋子沒有後牆,後面完全是一扇大門,門外是一個院子,上蹄鐵的馬和牛都會被牽到這裡來,所以那裡還有一套可以將牛馬吊起的吊索。靠牆的架上立著許多錘子,從牆面突出來的托樑上掛著不同種類和尺寸的鉗具。蹄撐、蹄刀和其他上蹄鐵的工具都整齊地放在木頭長凳上,旁邊還擺著鑿子、尖嘴錘、鐵模和所有的鐵匠工具。櫃子裡堆積著各種厚度的鐵塊和鋼塊。空地中央立著五個不同粗糙程度的打磨用鐵輪,六個鐵砧和三座帶風箱的石頭熔爐,不過只有一個爐子裡有燃燒的熾煤。淬火桶就放在熔爐旁。 鋪子裡的鐵匠正用大鉗夾住一塊黃色的熱鐵,不停地用錘子敲打。他穿著寬鬆的褲子,有一雙淡藍色的眼睛,不過擋住他赤裸胸口的長皮背心和皮圍裙,與佩林和盧漢師傅在伊蒙村穿用的並沒有什麼不同。他粗壯的胳膊和肩膀說明了他在金屬技藝中浸淫的歲月,他的黑頭髮幾乎只是和佩林記憶中盧漢師傅的灰頭髮一樣多。在牆上還掛著更多的皮背心與圍裙。看起來,這個人應該有學徒,但佩林沒看見這些人。爐火的味道和家鄉的一樣,熱鐵的味道也和家鄉的一樣。 鐵匠轉過身,將正在打的鐵片插進熱煤裡,佩林走過去為他推風箱。那人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佩林緩慢而穩定地推拉風箱,保持著固定的節奏,讓熱煤維持在正確的溫度上。鐵匠回過身,繼續在鐵砧的圓角上打,佩林覺得他正在打製一個桶刮子。鐵鎚飛快地擊在熱鐵上,發出刺耳的撞擊聲。 那個人一直在低頭工作,眼睛也沒有抬一下,“學徒?”他忽然說。 “是的。”佩林的回答同樣簡單。 鐵匠繼續工作了一段時間。他打製的確實是一個清理木桶內部的桶刮子。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佩林一眼,放下錘子,拿起一塊方形的厚鐵,塞進佩林手中,然後又拿起錘子,繼續他的工作。 “看看你能用這個做什麼。”他說。 想也沒想,佩林走到爐子對面的一個鐵砧旁,用那塊鐵輕輕敲了敲鐵砧的邊緣。發出的聲音很好聽。這塊鐵放在慢爐中的時間不長,沒有從熱煤中融入大量的碳。佩林將它全部塞進熱煤中,又嚐了嘗兩個淬火桶裡的水,以確定哪一個桶子裡是鹽水,哪一個裝的是橄欖油。隨後,他脫下外衣和襯衫,開始挑选和他的身材較適合的皮背心。一般提爾人都沒有他這麼魁梧的身材,但他還是找到了一條合身的,而圍裙就比較好湊合一些了。 當他轉過身的時候,他看見那名鐵匠還在埋頭工作,但他的臉上已經出現了笑容。不過,一個人知道打鐵的方法並不代表他掌握了鍛鑄的技藝,佩林還需要用行動來證明自己的能力。 他拿了兩把錘子、一把長柄扁頭鉗和一根尖頭方柄鑿,回到鐵砧旁邊。那個鐵塊除了被佩林留在熱煤外面的一點之外,已經全部變成了暗紅色。佩林拉動風箱,看著金屬的顏色逐漸變亮,直到它變成了只比白色暗一點的黃色。然後,他用鉗子拖出鐵塊,將它放在鐵砧上,從兩把錘子中挑出一把重一些的。據他估計,那把錘子大約有十磅重,在一個不懂得打鐵的普通人眼裡,這把錘子的手柄顯然太長了。佩林握住錘柄的末端,打鐵時,熾熱的金屬有時會噴濺出火星。他記得在圓丘那兒,他見到過鐵匠手上的傷疤,那是個不小心的傢伙。 佩林不想做什麼別出心裁的精製品,簡單的對像在這時候看起來是最合適的。他開始打圓鐵塊的棱角,然後捶擊鐵塊中間,將它打成一片寬刃,在鐵塊末端差不多還保持了原有的厚度,整個鐵塊被他打成了大約一個半手掌的長度。他不時會將那塊鐵放回到熱煤裡,讓它保持在亮黃色的狀態。過了一會兒,他換用輕一些的錘子,它的重量只有前一把錘子的一半。他將刃以外的那一部分打細,然後在鐵砧角上打出一個彎,最後會有一個木柄被安裝在那裡。他將方柄鑿的鑿柄插在鐵砧方孔裡,把熱鐵放在上面,用力一擊,打掉了綴在後面的冷鋼砣。這件工具差不多已經成形了。這是一把斜面小刀,刀柄末端的平整工作要在那名鐵匠打完他的桶刮子之後,和剛剛打好的幾件工具排在一起,同時進行。 完成熱切之後,佩林將依然紅熱的金屬扔進鹽水的淬火桶中。淡水被用來對最堅硬的金屬進行淬火;而油是用在最軟的金屬上,一般在其中淬火的都是優質小刀和劍,佩林只是聽說過,不過他從沒有參與過這些物品的打製。 當金屬被冷卻到足夠程度時,它變成一種陰暗的灰色,佩林把它從水里拿出來,將它放到磨輪上,踏動踏板,以緩慢的轉輪速度對它進行拋光。然後,他小心地將刀刃部分再次加熱。這一次,被加熱的部分顏色要深許多,先是稻草色,再轉為青銅色。當青銅光澤以波紋形式遍布刀刃時,他將它拿出熔爐,慢慢放涼,這時,他終於可以打磨出最後的鋒刃了。第二次被加熱之後必須自然冷卻,再次淬火會破壞回火中形成的刀刃結構。 “做得很不錯,”鐵匠說,“沒有任何浪費步驟。你要找工作嗎?我的學徒剛剛都離開了,原本有三個人,都是不會幹活兒的蠢貨,我有足夠的活計要你做。” 佩林搖搖頭,“我不知道我會在提爾逗留多久,如果你不介意,我還想再做一會兒。我有很長時間不干這一行了,我很想念它,也許我能做一些你的學徒的工作。” 鐵匠重重地哼了一聲,“你比那些笨蛋要好得多,他們只會遊手好閒四處逛,不停地嘟囔著他們的噩夢。彷彿除了他們之外,別人都不會做噩夢似的。你可以在這里工作,只要你願意。光明啊,我還要做十二把小刀、三把製桶斧,這條街上的一個木匠還需要一把榫眼錘,還有……太多東西要做了。還是從小刀開始吧,看看我們在天黑之前能做出多少。” 佩林很快就陶醉在工作中,他忘記所有的事情,只記得金屬的熱度,打的聲音,還有熔爐的味道。當他抬頭時,他看見德米得·艾加拉——這是鐵匠向他自我介紹時告訴他的名字——已經脫下了皮背心。上蹄鐵的空地已經變黑了。所有光線都來自熔爐和屋裡的兩盞油燈。薩琳正坐在一個鐵砧上看著他。 “就是說,你真的是個鐵匠囉,鐵匠。”她說。 “沒錯,女士。”德米得說,“他說他是學徒,但他今天干的活兒絕不比他的師傅差,每一次敲擊都在水平以上。”佩林對這樣的稱讚感覺有些不好意思,鐵匠朝他笑了笑,薩琳則用一種不以為然的眼光望著這兩個人。 佩林把身上的皮背心和圍裙掛回到原先的位置上,但他一脫下這些東西,立刻就感覺薩琳的目光落在他背上。那就像是她正在用手觸摸他。片刻之間,她身上的草藥味似乎把他給淹沒了。他飛快地把襯衫套過頭頂,將襯衫下擺胡亂塞進褲子裡,然後披上他的外衣。當他轉過身的時候,薩琳的臉上正浮現出那種總是讓他神經緊張的詭異微笑。 “這就是你要做的?”她問,“你千里迢迢來到這裡,就是為了再成為一名鐵匠?”將朝向空地的大門關到一半的德米得停下手邊的動作,也在認真傾聽著。 佩林拿起他用過的重錘,一根像他小臂一樣長的手柄前端裝著一個十磅的鎚頭。將它握在手裡的感覺很好,這種感覺才是真實的,那名鐵匠只瞥了他的眼睛一眼,甚至連眼都沒眨。工作才是重要的,技藝才是重要的,而不是眼睛的顏色。 “不,”他憂傷地說,“會有那麼一天的,我希望會有,但不是現在。”他將鐵鎚放回牆邊。 “收下它吧!”德米得清了清喉嚨,“我通常不會把優秀的鐵鎚送給別人,但……你今天的工作要遠超過一把鐵鎚的價值。也許它會在'那一天'到來時對你有所幫助。如果說,我見過什麼天生就該拿鐵鎚的人,那就是你。拿著它吧!把它帶在身邊。” 佩林重新握住錘柄,這種感覺才是對的。 “謝謝你,”他說,“我說不出這對我的意義有多大。” “只要記住'那一天',只要你能記住它。” 當他們離開的時候,薩琳抬頭看著他,“鐵匠,你有沒有想過,男人有多麼奇怪?不,我不認為你想過。”她跑向前方,留下佩林一隻手握著鐵鎚,另一隻手撓著自己的腦袋。 大廳裡沒有人多看他一眼,雖然他現在是一個拿著鐵鎚的金眼睛男人。他一直走到他的房間,同時還沒忘記帶上一根點燃的牛油蠟燭。白天離開的時候,他將箭囊和戰斧掛在了同一根牆釘上,他用一隻手拿著戰斧,另一隻手拿著鐵鎚。按照實際重量,這把長釘半月斧比鐵鎚要輕上五、六磅,但佩林卻覺得戰斧比鐵鎚要沉重十倍。他將戰斧裝到掛在牆上的腰帶上,把鐵鎚靠在腰帶下面的牆邊。斧柄和錘柄幾乎碰在了一起。兩根差不多一樣粗的木柄,兩塊重量相當的金屬。佩林坐在凳子上,愣愣地盯著這兩樣東西看了很久。當嵐從房門處探頭進來的時候,他正保持著這種姿勢。 “過來,鐵匠,我們有事情要談。” “我是個鐵匠。”佩林說。護法皺起眉看著他。 “不要現在對我發冬夜躁狂,鐵匠,如果你不能控制自己,會把我們全都從山崖上扯下去的。” “我能控制自己,”佩林吼了一聲,“我會盡我的責任。你想做什麼?” “你,鐵匠,你沒聽到嗎?跟我來,鄉下男孩。” 這個經常被薩琳掛在口邊的稱呼讓佩林惱怒地走向門口,但此時嵐已經轉身走了出去。佩林跑進走廊,跟著他向客棧前面走去,他要告訴護法,他已經受夠了“鐵匠”和“鄉下男孩”這種稱呼了,他的名字是佩林·艾巴亞。護法跑進客棧惟一一間私人飯廳,從那裡的窗口可以俯視外面的街道。 佩林跟在他身後,“現在,聽我說,護法,我——” “你聽著,佩林,”沐瑞說,“安靜,並仔細聽著。”她的面容很平和,但眼神卻像聲音一樣嚴厲。 除了他自己和護法外,佩林一開始並沒有註意到屋裡還有別人。嵐正站在沒有火焰的壁爐旁邊,一隻手放在壁爐架上。沐瑞坐在屋子中央的桌邊一把簡單的黑色橡木椅上,其他的雕花高背椅上都沒有人坐。薩琳悶悶不樂地靠在與嵐相對的屋子另一邊的牆上。羅亞爾坐在地板上,因為他沒法安穩地坐在任何一把椅子上。 “很高興你決定加入我們,鄉下男孩,”薩琳帶著諷刺的口吻說,“在你到來之前,沐瑞什麼也沒說。她只是看著我們,彷彿是在決定我們之中哪一個應該去死,我——” “安靜,”沐瑞厲聲說道,“棄光魔使之一正在提爾,薩門大君就是拜拉奧。”佩林打了個哆嗦。 羅亞爾緊閉雙眼,呻吟了一聲,“我應該留在聚落的,那樣,我也許會很快樂,我會和母親選好的姑娘結婚。她是個好女人,我是說我母親,她不會給我選一個壞妻子的。”他的耳朵似乎完全縮進了毛茸茸的頭髮裡。 “你現在可以回商台聚落去,”沐瑞說,“現在離開,如果你願意,我不會阻止你。” 羅亞爾睜開一隻眼睛:“我能離開?” “如果你願意。”沐瑞說。 “哦,”他睜開另一隻眼,用粗大的手指撓撓下巴,“我想……如果我能選擇……我會選擇和你們在一起。我已經記下好多資料,但還不夠我寫一本完整的傳記,而且,我不想離開佩林,還有蘭德——” 沐瑞用冰冷的話語打斷了他:“很好,羅亞爾,我很高興你留下來,我也很高興能藉助你的知識。但在這一切結束之前,我沒有時間聽你感嘆!” “我想,”薩琳用不穩定的聲音說,“我是不可能離開了?”她看著沐瑞,顫抖著,“我想是不行吧,鐵匠,如果我能活下來,我會找你算賬的!” 佩林盯著她。我!這個蠢女人認為這是我的錯?又不是我要她來的?他張開嘴,卻看見了沐瑞的眼神,立刻又把嘴閉上。過了一會兒,他說:“他在追踪蘭德嗎?要阻止蘭德?還是要殺了他?” “我想不是,”沐瑞立刻答道,她的聲音如同鋼鐵般冰冷,“我害怕他是要讓蘭德進入石之心,拿到凱蘭鐸,然後再從蘭德手中將凱蘭鐸奪走。他要用這件為轉生真龍的到來而歡呼的武器殺死真龍。” “我們又要逃跑嗎?”薩琳問,“就像在伊利安那樣?我從沒想過要逃跑,不過我在立下狩獵者誓言時,也絕對沒想到過會遇到棄光魔使。” “這一次,”沐瑞說,“我們不會逃走,我們不能逃走。世界和時間的存留全都落在蘭德身上,落在轉生真龍身上。這一次,我們要全力作戰。” 佩林不安地坐進一把椅子裡,“沐瑞,你現在所說的事情,是原本你甚至不會讓我們去思考的。你已經在這間房子周圍設下防止偷聽的結界了,對不對?”當沐瑞搖頭的時候,他猛地握住了桌邊,讓黑色橡木發出吱嘎的聲音。 “我們要對付的不是魔達奧,佩林,沒有人知道棄光魔使的力量。我們只知道伊煞梅爾和蘭飛兒是他們之中最強的,但即使是他們之中最弱的,也能在一里,或者更遙遠的地方感覺到我設下的任何結界,並在幾秒鐘之內將我們轟成碎片。而他做這一切的時候,甚至不用讓雙腳從原地離開。” “你是說,他能隨便就了結你。”佩林喃喃地說,“光明啊!我們該做些什麼?我們能做些什麼?” “即使是棄光魔使,也禁不住烈火。”沐瑞說。佩林懷疑沐瑞所說的烈火正是她用來殺死暗之獵犬的手段。想到當時的情景,還有當時沐瑞所說的話,他還是感到一陣不安。 “我在最近這一年,學習到一些東西,佩林,我……比在伊蒙村時更加危險了。如果我距離拜拉奧夠近,我就能摧毀他,但如果他先看見我,他就能摧毀我們所有的人。他可以在很遠的距離做到這一點,那時我將連一點機會也沒有。”她將注意力轉向羅亞爾,“關於拜拉奧,你能告訴我些什麼?” 佩林困惑地眨眨眼,羅亞爾? “為什麼你會問他?”薩琳怒氣沖沖地說道,“一開始,你對鐵匠說你要和棄光魔使之一作戰!還說他能在我們的腦子轉一圈之前就殺光我們!現在你又問羅亞爾他們是什麼東西?”羅亞爾只是在一旁著急地低聲叫著:“菲兒!菲兒!”但這甚至不能讓女孩說話的速度慢一些。 “巨森靈,”兩儀師冷冷地說,“有長久的記憶,從世界崩毀到現在,人類已然經過了數百代,但巨森靈只經過了不過三十代,我們一直在向他們學習我們所不知道的事情。現在,告訴我,羅亞爾,你對拜拉奧都知道些什麼。說話要簡潔。我需要你長久的記憶,但不需要你長久的嘮叨。” 羅亞爾清了清喉嚨,那種聲音很像是把一根燃燒的原木從一條斜坡推下去。 “拜拉奧,”他的耳朵從頭髮裡翹起來,好像一對蜂鳥的翅膀,但立刻又縮了回去,“從那些故事裡,我找不到你還不知道的事情。故事裡提到他的地方不多,只有科亞姆之孫,亞瑞德之子,賈蘭達曾經記述過,在使者殿堂被摧毀,路斯·瑟林·特拉蒙和百盟團將他連同暗帝一起封印之前,他的名字是伊維奧斯。他背棄光明的原因是他嫉妒路斯·瑟林,而他也嫉妒伊煞梅爾和蘭飛兒。在《暗影之戰的研究》中,菊恩達之孫女,哈瑪達之女,摩伊靈稱呼拜拉奧為編網者,但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有這個名字。根據她的記載,拜拉奧曾經和路斯·瑟林下過一局棋,並且贏了路斯·瑟林,他經常會以此吹噓他自己。”他看了沐瑞一眼,又用低沉的聲音說道:“我已經盡量說得簡明扼要了,我不知道關於他的重要訊息。有幾名記錄者認為拜拉奧和沙馬奧在背棄光明之前,是兩名指揮與暗帝作戰的領袖,他們都是用劍的大師。我知道的就是這些了,也許還有別的書籍或故事裡提到過他,但我還沒有看過它們,關於拜拉奧的記載並不多。很抱歉我不能告訴你什麼有用的事情。” “也許你已經告訴我了。”沐瑞對他說,“我不知道編網者這個名字,還有他像嫉妒龍一樣嫉妒著他的暗影同伴。這讓我更加堅信,他想得到凱蘭鐸,所以他會選擇成為提爾的大君。而編網者,這是一個對陰謀家的稱呼,它說明他會耐心而狡猾地制訂計劃。你做得很好,羅亞爾。”這一刻,巨森靈的大嘴彎曲成一個開心的微笑,但他的嘴角很快又垂了下來。 “我不會假裝說我不害怕,”薩琳突然說道,“只有傻瓜才會不怕棄光魔使。但我發誓,我是你們的一員,將來也會是你們的一員,這就是我想說的。” 佩林搖了搖頭,她一定瘋了,我只希望我不會是這些人之中的一員。我希望我正在家鄉,和盧漢師傅在熔爐邊工作。他大聲說道:“如果他在提爾之岩城堡裡,如果他正在那裡等待蘭德,我們一定要進去找他,但我們怎樣才能做到這一點?所有人都知道,沒有大君許可,任何人都無法進入那座城堡,而且,除了大門之外,我沒找到任何可以進去的信道。” “你不必進去,”嵐說,“只有沐瑞和我會進去,去的人愈多,任務的難度就愈大。無論我能找到什麼樣的途徑,我都不認為那會是一條容易的道路,即使只是對於兩個人來說。” “蓋丁。”沐瑞以堅定的聲音說道,但護法用同樣堅定的聲音打斷了她。 “我們一起去,沐瑞,這次,我不會袖手旁觀了。”過了一會兒,沐瑞點點頭。佩林覺得嵐像是鬆了一口氣。 “你們剩下的人最好先睡一會兒,”護法繼續說道,“我現在必須去研究提爾之岩城堡。”他停了一下,“有一件事情,差點被你所說的事情擠出我的腦子,沐瑞,一件小事,我無法確定它有什麼樣的意義。有艾伊爾人在提爾。” “艾伊爾人!”羅亞爾喊道,“不可能!如果艾伊爾人走過城門,全城會陷入一片騷亂的。” “我沒有說他們出現在大街上,巨森靈,這座城市的屋頂和煙囪如同荒漠一樣為他們提供了理想的藏身之地。我看見不止三個艾伊爾人,但提爾城裡顯然沒有其他人看見他們。如果我看見三個,你們可以確信,有更多的艾伊爾人是我沒看見的。” “這對我來說沒有意義。”沐瑞緩緩地說,“佩林,為什麼你會皺眉?” 佩林並不知道自己正在皺眉。 “我在想關於瑞門的那個艾伊爾人。他說,當提爾之岩陷落的時候,艾伊爾人就會離開三絕之地。他說的是艾伊爾荒漠,對不對?他說那是預言中說的。” “我看過真龍預言的每一個字,”沐瑞低聲說,“來自於它的每一個譯本,但裡頭都沒有提到艾伊爾人。當我們摸索著蹣跚前行的時候,拜拉奧正在編織他的羅網,而時光之輪將因緣編織在我們周圍。艾伊爾人是屬於時光之輪的編織,還是拜拉奧的?嵐,你一定要盡快為我找到進入提爾之岩的路徑,為我們,快些為我們找到一條路。” “遵命,兩儀師。”嵐說道,但他的語氣比正式用辭更顯熱切。說完,他就消失在門口。沐瑞皺起眉望著桌子,雙眼在沉思中佈滿了陰雲。 薩琳走過來望著佩林,她的腦袋歪向了一邊。 “那你打算做什麼,鐵匠?看起來他們只是要我們在他們冒險的時候乖乖地等在這裡,而不會問問我想要什麼。” 佩林也不知道她想要什麼。 “首先,”他對她說,“我要去吃些東西。然後,我要思考一下關於鐵鎚的問題。”還有想清楚我對你的感覺,獵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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