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3·轉生真龍

第47章 第四十二章鬆開的獾皮

如果薩琳真的是在笑的話,城市的喧囂很快就淹沒了她的笑聲。各種嘈雜的吵嚷聲讓佩林想起凱姆林和凱瑞安。這裡的聲音稍有不同,顯得更加和緩一些,不過終究還是各種聲音的大雜燴。靴子、車輪和馬蹄敲擊在粗糙的石板路上,大車和馬車的車軸發出細長的尖叫,酒館裡不時會傳出音樂、歌聲和笑聲。無數人聲混合成一片低沉的嗡嗡響,讓佩林覺得自己彷彿一頭撞進一個巨大的蜂箱。這是一座巨大的城市,活的城市。 從一條側巷裡,傳出一陣錘子敲擊鐵砧的聲音。佩林在無意中挺起了肩膀。他想念曾經握在手中的鐵鎚和火鉗,白熱的金屬迸發出片片火花,在他的錘打下被塑造成各種形狀。鐵匠作坊的聲音消失在背後,被車輛行駛的隆隆聲和人們做買賣的聲音所掩蓋。他聞到各種人和馬匹的氣味,烹調和燒烤的氣味,以及上百種城市特有的氣味,所有這些氣味的基調仍舊是沼地和鹽水的氣味。

當他們看見城裡的第一座橋時,佩林感到有些驚訝。那是一座不算很高的石拱橋,一條不過三十步寬的水道從它下面穿流過去。看到第三座這樣的橋時,佩林才意識到伊利安的運河和街道一樣密集,且這裡的人們用長篙撐船就像用鞭子趕馬一樣自然而普遍。大街上經常能看到轎子在人群中穿行而過,偶爾還有富商或貴族的塗漆大馬車出現,他們的車上或是裝飾著羽毛,或是在車門上鑲嵌著家徽。有許多男人只留著下巴上的鬍子,其餘全剃光;女人們則喜歡戴上寬邊帽子,並在脖子上圍一條絲巾。 他們走過一座巨大的廣場。繞廣場一圈,立著許多白色大理石柱,每根柱子至少有十五幅高,柱徑可以達到兩幅,柱子的頂上都有一座雕刻的橄欖枝花冠。廣場兩端各有一座白色的巨型宮殿,每座宮殿都有著寬大的柱廊、懸空的陽台、細瘦的高塔和紫色的殿頂。第一眼看上去,兩座宮殿相對而立,彼此之間就如同對方的倒影。不過佩林很快就發現其中一座宮殿所有的部分都要比另一座小一點,它的高塔差不多要比對面的高塔矮上三尺。

“那是國王的宮殿,”薩琳在他背後說,“還有議會大廳,據說,伊利安的第一任國王允許九人議會按照他們的意願建造自己的宮殿,只要他們的宮殿不比他的更大就行。於是,議會就完全依照王宮的樣子建造了議會大廳,只是它的每一個部分都要比王宮小兩尺,於是,伊利安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國王和九人議會明爭暗鬥,集議團更與這兩者紛爭不休。不過,他們之間雖然從沒有過真正的和平,人們卻還是照常生活,沒有人會對自己的安全有過多的擔心。如果你一定要待在城市裡,這個地方其實也不錯。我想,鐵匠,你還應該知道,這是塔瑪茲廣場,我就是在這裡立下狩獵者誓言。我要教給你的大概也只有這些了,雖然你可能還是一腦袋稻草,但應該不會有人注意的。”

佩林經過一番努力,才控制住自己的舌頭,同時沒有用太引人注意的眼神去瞪她。 這裡似乎沒有很多人注意羅亞爾,有幾個人會多看他兩眼,一些小孩會在他們身後跑上一會兒。不過伊利安人看上去都知道有巨森靈這個種族存在,就像他們已經熟悉了這種反常的潮濕與悶熱一樣。 佩林第一次發現羅亞爾沒有因為人們的接納而表現出高興的樣子。他的長眉毛垂到臉頰上,耳朵也垂了下來。不過佩林懷疑巨森靈這副樣子是不是因為這裡氣候炎熱的關係,雖然他自己的襯衫也因汗水和濕氣而緊緊地貼在了身上。 “你怕會在這裡遇到巨森靈,羅亞爾?”他問。他感覺薩琳在他背後動了動,便立刻詛咒自己的舌頭。他比沐瑞更不想讓這女孩知道他們的情況,如果一直對她漠然置之,也許她會因為覺得無聊而離開。如果沐瑞現在讓她離開就好了。燒了我吧,我不想讓任何該死的獵鷹棲息在我肩頭,即使她很漂亮。

羅亞爾點點頭:“我們的石匠有時候會到這裡來。”他說話的聲音很低,即使以一般人的標準來看,也算是很小聲的耳語了,就連佩林也差點聽不見。 “可能會有人直接從商台聚落過來。伊利安的一部分是我們聚落的石匠建的,其中包括集議團之宮和議會大廳;當建築物需要修繕的時候,他們就會寫信給我們。佩林,如果這裡有巨森靈,他們就會強迫我回聚落去,我應該提前為這種情況做好準備。這個地方讓我很不安,佩林。”他的耳朵這時也緊張地抖動著。 佩林讓馬匹快步朝羅亞爾靠近一些,拍了拍巨森靈的肩膀。為了做到這一點,他要將手高高地舉過頭頂,考慮到薩琳就在背後,他很小心地選擇自己的言辭:“羅亞爾,我不相信沐瑞會讓他們帶走你,你和我們在一起很長時間了,而且她看起來也想讓你和我們在一起。她不會讓他們帶走你的,羅亞爾。”為什麼不會?他突然對自己的話感到無法理解。她將我留在身邊,是因為她認為我也許對蘭德非常重要,也許是因為她不想讓我把知道的事情告訴別人,也許這也是她想讓羅亞爾留下的原因。

“當然,她不會的。”羅亞爾的聲音變大了一點,他的耳朵也豎了起來,“畢竟,我很有用。她也許需要再次進入道,她不能沒有我。”薩琳又在佩林的背後動了動,佩林搖搖頭,盡力讓羅亞爾注意到他的眼神。但羅亞爾並沒有註意到他的神情,巨森靈似乎只是在考慮佩林剛才所說的話,他的耳朵又開始垂了下來。 “我真的希望事情不會變成這樣,佩林。”巨森靈看著他們周圍的城市,他的耳朵這時已經完全垂了下來,“我不喜歡這個地方,佩林。” 沐瑞靠近嵐身邊,低聲說了些什麼,這些話沒逃過佩林的耳朵。 “這城市不對勁。”護法點點頭。 佩林感覺背脊一陣發冷。兩儀師的口氣很嚴肅。先是巨森靈,現在又是她。有什麼東西我沒看出來?屋頂上釉的瓦片和淺色的石牆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亮,這些建築物裡面感覺上應該很涼爽,視野裡的房子全都非常清潔亮麗,街上的那些人也是。那些人。

起初,他並沒看出有什麼反常的跡象,男人和女人都在忙著他們的活兒,只是比北方他所習慣的地方動作要慢一些。他本來以為是因為天熱,還有太陽太刺眼,直到他看見一個麵包坊的小伙計,頭頂著一籃新烤的麵包,正沿著街道向前小跑著。他的表情很痛苦,整張臉都扭曲了。一個站在裁縫舖前面的女人看上去恨不得咬死那個捧著一堆亮色布的店鋪伙計。一個在街角變戲法的人死盯著每一個往他面前的帽子里扔硬幣的人,彷彿對他們恨之入骨。並不是每個人都是這副樣子,但佩林覺得,他看到的每五個人里至少就有一個滿臉恨怒,而他不認為他們自己意識到了這一點。 “出了什麼事?”薩琳問,“你很緊張,我覺得彷彿正抱著一塊石頭。” “有些不對勁,”他握住薩琳的手,“我不知道什麼地方出了問題,但確實有些地方不對勁。”羅亞爾悲傷地點點頭,一邊還在嘟囔著他們會如何將他送回家。

這時,他們已經走到了伊利安的另一邊,身邊的建築物開始隨著他們的前進而改變。他們跨過了更多的橋樑。淺色的石頭建築也不再有很多裝飾了,有些只是將石壁簡單地拋光,高塔和宮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酒館和貨艙。街上有許多人,其中也包括一些女人。他們走路的樣子很奇怪,抬腿的幅度很大。他們還赤著腳,這讓佩林想起船上的水手。瀝青和大麻的味道變得更重了。此外,空氣中還夾雜著木頭的氣味,有新砍伐的,也有放了許久的。這一切的氣味,都被包裹在一股泥沼的酸味中。運河的氣味也變了,這讓他的鼻子緊皺了幾下。夜壺,佩林心想,夜壺和茅廁味。這讓他感覺有點想吐。 “花之橋。”當他們走過一座矮橋時,嵐這樣說道。他深吸了一口氣,“現在,我們所看見的地方被稱作香水廣場,伊利安人真是充滿了詩意。”

薩琳用佩林的背後摀住臉,悶笑了一聲。 彷彿忽然對伊利安人慢吞吞的節奏感到不耐煩了,護法帶領他們飛快地穿街越巷,一直跑到一間酒館門前。這是一幢兩層樓的青石房子,屋頂覆蓋著淡綠色的屋瓦,整座建築顯得很粗糙。黃昏來臨,西落的太陽已經不再放射出那麼強的光線,稍稍放鬆了炎熱的天氣給人帶來的壓力,雖然放鬆得併不多。坐在酒館前面的男孩們紛紛跳起來,接過他們的馬匹。一名差不多有十歲的黑髮小子問羅亞爾是不是一位巨森靈,聽到羅亞爾給出肯定的回答,那個男孩說:“我想你就是。”隨後,他又滿意地點了點頭。他牽走了羅亞爾的大馬,一邊還在不停地將羅亞爾給他的銅板扔到半空中,再用手接住。 佩林在跟隨眾人走進客棧之前,皺著眉朝酒館的招牌望了許久。那個招牌上畫著一隻背上有白色條紋的獾,它正用後腿站著,隨著一個拿著銀色鏟子的男人翩翩起舞。 “鬆開的獾皮”,這是招牌上寫的店名。這一定是個我曾經聽說過的故事。

這家酒館的大廳用木屑鋪地,煙草的氣味充斥在空氣中,這裡還能聞到酒氣及廚房裡烹調魚肉的味道,還有一股很濃的花香水味。高高的天花板下能看見裸露的房梁,做工很粗糙,而且因為年代久遠,都已經發黑了。現在離天黑還早,只有不到四分之一的凳子和長凳上坐著人。客人們都是些穿著普通工作服和汗衫的男人,其中有幾個還打著赤腳,他們全都擠在一張桌子周圍。桌上有一位漂亮的黑眼睛女孩,香水味就是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她正一邊彈著一張十二弦的箏,一邊唱歌跳舞;她的裙子被她甩起,如同一個漩渦。她上身穿著一件寬鬆的白襯衫,領口開得非常低。佩林認得那首歌——“跳舞的少女”,但這個女孩所唱的歌詞是他沒聽過的。 這時,她又開始另一段新的歌詞,當佩林意識到女孩歌詞的內容時,他的臉立刻就紅了。在看過匠民女孩的舞蹈後,佩林原本以為沒有什麼歌舞能讓他吃驚,但這女孩唱出的歌似乎讓他想起了什麼。

薩琳帶著笑容,隨著歌曲的節拍一下下地點著頭。當她看見佩林的樣子時,笑容變得更燦爛了:“怎麼了,鄉下男孩,真沒想到我還能看見一個像你這個年紀還會臉紅的男人。” 佩林瞪了她一眼,差點就說出一些意氣用事的傻話來。這個該死的女人總是能讓我在思考清楚之前就失去理智。光明啊,我打賭,她一定認為我從沒親過女孩子!他盡力不再去聽那個女孩唱了些什麼,如果他不能讓自己臉上的紅潮退去,薩琳肯定還會在這件事上大做文章。 這一行人出現在這裡讓酒館的女老闆著實吃了一驚。她是一位身材壯碩的圓胖女子,濃密的頭髮在脖子後面被紮成一個大髻,一股強烈的肥皂味不停地從她身上散發出來。她很快就掩飾住臉上驚訝的神情,跑到沐瑞面前。 “瑪瑞夫人,”她說,“我沒想到會在今天,在這裡見到你。”她猶豫了一下,看了佩林和薩琳一眼,又看了看羅亞爾,不過她望向羅亞爾的目光並不像望向兩個人類時那樣充滿疑問。實際上,當她看見巨森靈的時候,她的眼睛還亮了一下。不過,她真正的注意力一直停留在“瑪瑞夫人”身上。這時,她放低聲音:“我的鴿子沒有平安到達?”對於嵐,她似乎早已理所當然地把他當成沐瑞的一部分。 “我確定它們到了,妮達。”沐瑞說,“那時我已經離開了,但我確定,愛汀已經記下了你所報告的一切。”她看了看那個在桌子上唱歌的女孩,沒有露出不贊成的情緒,也沒有其他任何表情,“這隻老獾在我上次看到時比現在要安靜得多。” “唉,瑪瑞夫人,非這樣不可的,其實,這些傻瓜們好像還沒有從冬天的混亂裡清醒過來呢!一直到去年冬末之前,我已經有整整十年不曾在這裡見過那麼厲害的打鬥了。”她朝一個沒有坐在那名歌手身邊的男人點了點頭,那是一個比佩林還要魁梧的人,他靠牆站著,粗大的雙臂交疊在一起,一邊隨著音樂的節拍用腳尖敲擊著地面。 “就連比力也為了製止他們而度過了一段非常艱難的日子,所以,我從阿特拉雇來了這個女孩,想把他們的注意力從好勇鬥狠上移開。”她歪了歪腦袋,傾聽了一會兒,“很美的聲音,不過我曾經唱得更好……唉,在她這個年紀的時候,我跳舞也更好看。” 佩林想到這麼一個高大的女人竟然會在桌子上唱歌跳舞,有點嚇了一跳,一個念頭突然溜過他的腦海,“我可不會穿上那種低胸裝,不會的。”薩琳的拳頭一下子打在他的肋骨上,他痛得哼了一聲。 妮達望向佩林:“我要為你的嗓子做一點蜂蜜和硫磺的混劑,有這樣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在懷裡,你在天氣轉暖前也不會覺得冷了。” 沐瑞看了佩林一眼,暗示他已經打擾了她和妮達的談話,“很奇怪,你竟然會為酒客的打鬥苦惱,”她對妮達說,“我記得很清楚,你的侄子如何制止這種事情發生。這裡是不是出了什麼事,讓人們變得更加暴躁易怒了?” 妮達沉思了片刻,“也許,這很難說,年輕的大人們總是會跑到碼頭區來,尋找那些在空氣清新的地方他們依然無法忘記的刺激與享樂。自從那個艱難的冬天過後,他們現在似乎來得更加頻繁了,其他人也好像更頻繁地在彼此之間發生衝突。那真是個艱難的冬天,除了讓男人們變得更加暴躁,女人也一樣,還有那些雨水和寒冷。我曾經連續兩個早晨醒過來,發現臉盆裡已經結了冰,我從沒有遇過這麼冷的冬天,可能一千年來都沒有這麼冷過。我幾乎要相信那些旅行者說的冰凍的水會從天上掉下來的故事了。”她發出咯咯的笑聲,表明自己對這種傳說其實根本就不相信。聽到這麼輕快的笑聲從一個如此壯碩的女人嘴里傳出來,佩林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佩林搖了搖頭。她不相信雪?但如果她覺得這樣的天氣都不算是暖和,佩林覺得她不相信雪還是可以理解的。 沐瑞低下頭,陷入沉思,兜帽的陰影遮住了她的臉。 桌子上的女孩開始唱起另一首歌。佩林發現自己儘管極力克制,心思還是被那首歌吸引住。他從沒聽過有哪名女子曾唱出這樣的歌曲,但那聽上去真的很有趣。他注意到薩琳正在看著他,便裝出對那個唱歌女孩毫不在意的樣子。 “最近伊利安出了什麼反常的事?”沐瑞最後說道。 “如果你能將布蘭德領主晉升進入九人議會的事情稱作反常的話。”妮達說,“但願我能有個好運氣,在去年冬天之前,我甚至不記得曾經聽過這個名字。他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出現在這座城市裡,而且在一周內就獲得晉升。有人說他是從莫蘭迪邊境的某個地方過來的,也有人說他確實是個好人,而且是九個人里手腕最強硬的。雖然他是九個人裡資歷最淺的,也沒有人知道他的過去,但九人議會的成員全都承認他的領導能力。而且有的時候,我確實會做有關他的奇怪的夢。” 沐瑞張開了嘴。佩林相信,她是想詢問妮達最近幾晚的情況,但她猶豫了一下,又改口問道:“是怎樣奇怪的夢,妮達?” “哦,愚蠢的夢,瑪瑞夫人,真的很愚蠢。你真的想知道這些夢?我夢見布蘭德領主出現在奇怪的地方,走過懸掛在空中的橋樑,那些夢裡全都是霧氣,幾乎每個晚上,我都會有這樣的夢。你聽說過這樣的事嗎?真愚蠢,但願我能有個好運氣!事情真的很奇怪,比力說他也做了同樣的夢。我想,他應該是聽我說起這些夢,就以為自己也做了同樣的夢。我相信,比力的腦子有時不太清楚。” “也許你這樣評論他並不公平。”沐瑞低聲說。 佩林盯著她兜帽下的陰影,她的聲音有所動搖,甚至比她得知又有一名偽龍在海丹出現時動搖得更厲害。他沒有聞到恐懼的氣息,但……沐瑞在害怕,這比沐瑞發怒更讓佩林覺得恐懼。他能想像到她的怒火,卻無法想像她的恐懼。 “我都說了些什麼,”妮達一邊說著,一邊拍了拍頸後的髮髻,“好像我的蠢夢有多麼重要似的。”她又笑了。那是響亮的笑聲,卻沒有在提到雪時笑得那樣充滿了嘲諷的意味。 “聽你說話也知道你累了,瑪瑞夫人,我會帶你去你的房間,然後讓你們好好吃一頓新捕獲的紅斑。” 紅斑?佩林相信那一定是一種魚,他能聞到烹魚的香氣。 “房間,”沐瑞說,“是的,我們需要房間,晚飯可以等一等。船隻,妮達,有哪條船是去提爾的?我們明早就要走,今晚我還有些事要做。”嵐看了她一眼,皺起眉頭。 “瑪瑞夫人,去提爾?”妮達又笑了,“沒有船去提爾,一個月前,九人議會就已經禁止任何船隻駛往提爾,也不允許從提爾來的船從這裡經過。不過,我想海民不會在乎這些命令,但港口裡現在確實沒有海民的船。這很奇怪,國王對九人議會發出的命令居然保持沉默,原本只要九人議會對他的權威稍有忽視,他就會跳出來大喊大叫,或許這也是現在不尋常的狀況之一。所有人都在談論著和提爾的戰爭,但給軍隊送補給品的船夫和馬車夫們卻說,那些士兵的目光都盯住了北方,他們全都在看著莫蘭迪。” “暗影的軌跡混亂不堪。”沐瑞的嗓音繃緊了,“我們要做我們必須做的事。先給我們準備房間,妮達,然後把晚餐給我們準備好。” 雖然“鬆開的獾皮”外表不算美觀,但佩林的房間比他期望的還要舒適,床鋪很寬,床墊也很柔軟,房門是用板條斜著拼成的。他打開窗戶,一陣微風吹進房間,帶進來一陣海港的氣息,以及運河的味道。不過,至少吹進來的算是涼風了。佩林將斗篷、箭袋和斧頭都掛在牆上,把長弓立在牆角。他沒有解開鞍袋和鋪蓋卷,今晚也許會是個不眠之夜。 沐瑞說她今晚有事一定要做,但這與她口氣裡的恐懼相比,就不算什麼了。說這句話的那一瞬間,恐懼的氣味從她身上散發出來,就像一名女子宣稱她要將一雙手伸進馬蜂窩,並將它搗毀。光明啊,她到底要做什麼?如果連沐瑞都感到害怕,那我豈不是要嚇死了。 但他沒有嚇死,他發覺自己甚至沒有害怕,他只是感覺……興奮。為了某件即將發生的事而興奮,幾乎可稱為是渴望。穩住心神,他逐漸認清了這種感覺,那是狼在戰鬥前的感覺。燒了我吧,我寧願感到害怕! 佩林是在羅亞爾之後第二個回到大廳的人。妮達已經為他們準備了一張大桌子,座椅也從板凳換成了高背椅,她甚至找到一張足以讓羅亞爾坐下來的大椅子。唱歌的女孩現在唱起了一首新歌,歌詞說的是一名富商因為一個不可思議的原因把自己的馬隊丟了,又因為一個不可思議的原因,他決定由自己來拉馬車。她周圍的男人們都在大聲地笑著,喊著。窗外天黑的速度比佩林想得更快,空氣的味道彷彿是要下雨了。 “這間酒館裡有一個巨森靈房間。”羅亞爾在佩林坐下時對他說,“很顯然,每家伊利安的酒館裡都會有個這樣的房間,人們都希望能招待巨森靈石匠。妮達說,有一位巨森靈在房子裡,會給屋主帶來好運氣。我想,他們大概沒什麼機會招待巨森靈。石匠們在出來工作時幾乎都會聚在一起。人類總是非常匆忙,而長老們也總是害怕我們會和人類發生衝突。”他看了看那名歌手周圍的男人們,彷彿是在害怕他們會有什麼粗暴的行為,他的耳朵又垂下來了。 富商這時又丟了馬車,引來眾人再一次哄笑。 “你在伊利安有沒有找到來自商台聚落的巨森靈?” “他們曾經來過,但妮達說,他們在冬天時離開了,她說他們甚至連工作都沒有完成。我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石匠們不會丟下自己的工作,除非他們沒有拿到工錢。妮達說他們的工錢並沒有短少,只是在某天早晨,他們都不告而別了,不過有人在前一天晚上看見他們走下了馬瑞多堤道。佩林,我不喜歡這座城市,不知道為什麼,她讓我……很不安。” “巨森靈,”旁邊傳來沐瑞的聲音,“對一些事情非常敏感。”她的臉仍然藏在兜帽裡,但妮達顯然為她買了一件輕薄許多的深藍色亞麻披風。恐懼的氣味已經從她身上消失了,只是她依然緊張地控制著自己的嗓音。嵐幫她拉出了椅子,他的目光裡透露出憂慮的情緒。 薩琳是最後一個入座的,她還在不停地用手指梳著剛剛洗過的頭髮,而她身上草藥氣息比剛才更濃了。她瞪著妮達放在桌子上的大淺盤,低聲嘀咕道:“我恨魚。” 粗壯的女老闆用一輛帶架子的小推車送來所有食物,小車上有的地方還殘留著灰塵,看樣子,她是為了迎接沐瑞才把這輛車推出來的。車上的碟子都是海民運來的瓷器,但上面的零星缺口卻難以掩飾。 “吃吧!”沐瑞說道,她直視著薩琳,“記住,任何一頓飯都可能是你的最後一餐,你選擇和我們在一起,所以今晚你就要吃魚。明天,也許你就死了。” 佩林不覺得這些幾乎是圓形的白色魚類和紅斑有什麼關係,不過它們聞起來很香。他往自己的盤子裡叉了兩條魚,然後吃了滿滿一嘴,又抬起頭,笑著望向薩琳。魚的味道很好,調料的口味比較清淡。吃掉你的小魚吧,獵鷹,他想道。他覺得薩琳的樣子彷彿是想咬他一口。 “你想讓那個唱歌的女孩停下來嗎,瑪瑞夫人?”妮達問。她這時正將裝豌豆的碗和一種黃色的玉米糊放在桌上,“你想在吃飯時安靜一些嗎?” 沐瑞只是盯著自己的碟子,看上去根本沒聽見她在說些什麼。 嵐聽了一會兒女孩的歌聲,那個商人已經依次丟了他的馬車,他的斗篷,他的靴子,他的錢,還有他剩下的所有衣服。現在,他正在和一頭豬摔跤,好掙得自己的晚餐。嵐搖搖頭,“她不會打擾我們的。”片刻之間,他臉上很像是有了一絲笑容,但他看了沐瑞一眼,憂慮的神色又回到他的眼裡。 “出了什麼事?”薩琳問。她一直都沒有看盤子裡的魚。 “我知道出事了。自從我見到你以來,我還沒看過你有這麼豐富的表情,石臉。” “不要問問題!”沐瑞尖聲說道,“我告訴你的時候,你自然就會知道,就是這樣!” “你會告訴我什麼?”薩琳問。 兩儀師笑了,“吃你的魚吧!” 那之後,眾人陷入了沉默,只有歌聲還飄蕩在大廳裡。有一首歌唱的是一個富人的妻子和女兒一次又一次地愚弄他,卻仍舊對他的高傲自大毫無辦法。另一首歌裡有一個年輕女子,決定一絲不掛地出去散步。還有一首歌裡的鐵匠給自己釘上了馬掌。薩琳幾乎因為最後這首歌笑得噎住了,她忘情地往嘴裡塞了一塊魚,卻又立刻擰歪了臉,彷彿吃到一塊泥巴似的。 我不會笑她的,佩林這樣對自己說,不管她看上去有多麼蠢,我要讓她看看什麼是禮貌。 “味道很不錯,不是嗎?”他說道。薩琳惱怒地看了他一眼。沐瑞皺起眉頭,示意他們打擾了她的思考。於是,飯桌上的談話就到此結束了。 妮達清理掉桌上的餐盤,又在桌上放了一排各種各樣的干酪。就在這時,一股充滿邪惡感的臭氣讓佩林頸後的毛髮全部豎直起來。這是一股不該存在的氣味,他以前曾經兩次聞到過這種氣味。他的目光開始不安地在大廳裡來回搜尋。 女孩仍然在為聽眾們唱歌。有幾個男人從門外走了進來。比力還是背靠著牆,腳尖隨著箏的節拍敲擊地面。妮達整了整髮髻,向大廳周圍飛快地看了一圈,就推著小車離開了。 佩林看了看自己的同伴。羅亞爾和往常一樣,從外衣的口袋裡拿出一本書,他似乎已經完全忘記身處何地了。薩琳漫不經心地將一塊白色的干酪滾成一個球,她先看了看佩林,然後將目光轉向沐瑞,最後又轉回佩林身上。不過她一直在裝作誰也沒有看。佩林真正感興趣的是嵐和沐瑞,他們能感覺到百步之外的魔達奧和獸魔人,或者是其他的暗影生物。但兩儀師只是冷漠地盯著眼前的桌面,而護法一邊切割著一大塊黃色的干酪,一邊看著她。不正常的氣味縈繞不去,就像在加萊和瑞門的邊緣地帶一樣,這一次,它似乎不願意再消失了,而氣味的源頭應該就在這間大廳裡。 他重新審視這個大廳。比力靠在牆上。有人正走過房間。女孩在桌子上唱歌,所有圍繞她而坐的男人都在笑著。會是那些過來的人?他朝他們皺起眉頭。那是六個相貌平凡的男人,他們正朝他走過來。很普通的臉。佩林剛剛還在重新打量那些聽歌的人們,突然間,他發覺詭異的臭氣正是從那六個人身上散發出來的。他們的手中在剎那間各出現了一把匕首,似乎他們已經發現佩林正在註意他們。 “他們有刀子!”佩林吼了一聲,將奶酪盤砸向他們。 大廳裡立刻陷入一片混亂,男人們連聲呼喊,歌女發出一陣陣尖叫,妮達嚷著要比力控制場面,所有紛亂的行動都攪在了一起。嵐跳起身。一個火球從沐瑞手裡迸射出來。羅亞爾抓起椅子,像掄動棍棒一樣揮舞。薩琳急忙咒罵著躲到了一旁,她的手裡也彈出一把匕首。佩林太匆忙了,根本沒注意到別人在做什麼。那些走過來的男人全都盯著他,而他的斧頭還掛在他的房間裡。 佩林也抓起了一張椅子,一把拆下一根椅子腿。他把椅子剩下的部分向那六個人扔去,同時跑向上樓的台階,一邊還用手裡的棒子抵擋他們的攻擊。他們全都拼命地想把刀刃刺在佩林身上,而嵐和其他人對他們來說彷彿只是擋路的障礙。這是一個緊張而又混亂的時刻,佩林只能勉強擋住攻來的刀子,而他用力掄起的棍棒對嵐、羅亞爾和薩琳造成的威脅並不亞於對那六個敵人的。他的眼角瞥見沐瑞站在一邊,臉上滿是挫敗的表情,他們已經混戰成一團,她不可能在攻擊敵人的同時確保不會傷害到同伴。那些揮舞匕首的人根本沒有看她一眼,她沒有擋在他們和佩林之間。 喘著氣,佩林一棒打在一個人的頭上,伴隨著棍棒上傳來的猛烈撞擊感,佩林聽到一陣骨裂的聲音。這時他才突兀地發現,所有這六個相貌平凡的男人都已經倒在地上。他覺得這場戰鬥應該持續了有一刻鐘,或者更久的時間,但他看見比力還在一邊發呆,壯漢盯著死在地上的六個男人,兩隻大手不知所措地揮動著。比力還沒有加入戰局,戰鬥就已經結束了。 嵐的臉色比平時更加冷峻,開始逐一搜檢地上的屍體。他檢查得很仔細,但速度很快,佩林看得出來,這是因為他極度厭惡這些屍體。羅亞爾的手裡還拿著椅子,他愣了一下,似乎剛剛才會意到周圍的狀況,這才放下椅子,困窘的表情出現在他臉上。沐瑞注視著佩林,薩琳從一個死人身上拔出匕首,也像沐瑞一樣,將目光轉向佩林。異常的臭氣好像也隨著這些敵人的死去而消失了。 “灰人,”兩儀師低聲說,“他們是朝著你來的。” “灰人?”妮達笑了,笑聲響亮而緊張,“不會吧,瑪瑞夫人,下次你就會說,我們會遇到妖魔、怪獸和幽鬼,老妖和野獵的黑狗一同馳騁了。”有些聽過這些歌的酒客也笑了起來,他們望向沐瑞和死人的目光同樣充滿了不安。歌手只是瞪大了眼睛,緊盯著沐瑞。佩林還記得,在情況變得一團糟之前,他看見了一個火球,有一個灰人看起來像是完全被烤焦了,他身上散發出一股怪異的烤肉香氣。 沐瑞看了粗壯的女老闆一眼,又繼續望著佩林,“一個人可能會走在暗影中,”兩儀師的聲音很平靜,“而不必成為暗影生物。” “哦,唉,暗黑之友。”妮達將雙手叉在粗大的腰上,皺眉望著那些屍體。嵐已經結束了搜檢的工作,他看著沐瑞,搖了搖頭,似乎他從一開始就沒想到能從這些人身上找到什麼。這時女老闆繼續說道:“這些人更像是盜賊,不過我從沒聽說過有盜賊敢明目張膽地闖進酒館裡行搶,老獾皮里以前還從沒死過一個人。比力!把這些拖出去,扔進運河裡,在這裡撒上新木屑。記住,從後門走,我可不想讓那些治安官把他們的長鼻子探進獾皮里來。”比力點點頭,彷彿在失去戰鬥機會之後,迫不及待地想表現一下自己。他兩手各抓住一個死人的腰帶,提著他們向廚房的方向走去。 “兩儀師?”黑眼睛的歌手問道,“我的那些歌並沒有惡意。”她用手遮住露出大半的胸脯,“如果你願意聽,我也會唱別的歌。” “你唱什麼都可以,女孩。”沐瑞對她說,“白塔並非你想像的那樣與世隔絕,我聽過比你唱的粗俗許多的歌。”雖然這樣說著,但現在大廳裡的人都知道了她的兩儀師身份,這絕不會讓她感到高興。她看了看嵐,拉了拉身上的亞麻斗篷,向門口走去。 護法快走兩步,擋在沐瑞身前,他們就在大廳門前低聲談論著。但佩林依然能清楚聽到他們的對話,就像他們在他耳邊耳語一樣。 “你想就這樣丟下我離開?”嵐說,“當我接受你的約縛時,沐瑞,我發誓要保護你。” “你知道,有些危險是你無法控制的,我的蓋丁,我必須一個人去。” “沐瑞——” 她打斷了他:“聽我的話,嵐,如果我死了,你會知道的,那時,你一定要回到白塔。即使我有時間,我也不會改變現在的決定,我不要你為了替我報仇而白白送命。讓佩林留在你身邊,暗影讓我看到了他在因緣中的重要,雖然我還不清楚他的具體位置。我是個傻瓜,蘭德是那麼強的時軸,讓我忽略了他身邊的另外兩個。有佩林和麥特在,玉座也許依然有能力影響時間的進程,現在已經失去了蘭德,她必須掌握住剩下的兩個。告訴她出了什麼事,我的蓋丁。” “你這麼說,就好像你已經死了。”嵐語氣沉重地說。 “時光之輪按照它的意願編織因緣,暗影吞沒了世界的光。聽我的話,嵐,遵從我,正如你的誓言一樣。”說完,她就走出了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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