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3·轉生真龍

第41章 第三十六章夜之女

佩林發現他還不知道自己的艙房是哪一間。他朝幾間艙房裡探頭望瞭望,裡面都是漆黑一片,而且兩側艙壁的窄床上都各睡著一個人。惟一一間艙房裡只有一個人,那是羅亞爾,他坐在兩張床之間,也佔滿了兩張床之間的所有空間。他正藉著支架上一盞油燈的照明,在他的布面書裡寫著什麼。巨森靈很想和佩林說說今天的事,但佩林要咬緊牙關才能克制住自己打哈欠的慾望。他覺得這艘船一定已經到了很下游的地方,他現在可以安全地睡一覺,可以安心地入夢了。而那些狼,它們就算是全力奔跑,也跟不上水流和船槳的雙重推動。 最後,佩林找到了一間沒有窗戶的艙房,裡面沒半個人。這很適合他,他現在正想一個人待著。一個名字的巧合,就是這樣,在他點亮牆上的油燈時,他還這麼想著。不管怎樣,她的真名是薩琳。但那個有著細巧顴骨、黑色鳳眼的女孩並沒有佔據他太多思緒,他將長弓和其他行李放在一張窄床上,把斗篷扔在上面,坐在另一張床上,脫下了他的靴子。

艾萊斯·馬奇拉找到了適合他的生存之道,他和佩林一樣,也是一個與狼聯繫在一起的人,但他並沒有瘋掉。仔細想來,佩林相信艾萊斯在和他相遇之前一定已經以這樣的方式生活了許多年。他想要這樣的生活,不管怎樣,他接受它。這不是解決的辦法。佩林不想這樣生活,佩林不想接受。但如果你只有一根能製成刀子的鐵條,你就要接受它,把它製成一把刀子,即使你想要的是一把斧子。不!我的生活不該僅僅是一塊等待錘打成形的生鐵。 他小心伸展他的意識,去感覺那些狼。他找到了。一片空曠,哦,在遠處某個地方,有一些模糊的狼影。但即使在他去碰觸它時,它也不斷在淡化。這麼久以來,第一次他變得孤單了,幸福的孤單。 吹熄油燈,他躺在床上,這是近以來第一次能這麼放鬆。光明啊,羅亞爾怎麼能在那麼小的地方躺下?疲憊地放鬆了肌肉,那些幾乎完全沒有睡眠的夜晚壓倒了他。他努力地將艾伊爾人趕出腦海,然後是那些白袍眾。光明拋棄的斧頭!燒了我吧,但願我從沒有見過它。這是他陷入沉睡前最後的念頭。

灰色的迷霧包圍了他,厚重而低沉,讓他看不見自己的靴子,也模糊了他周圍的每一個角落,讓他分辨不清十步之外的任何東西。他身邊肯定是空無一物的,一切的一切都沉陷在霧氣中。這團迷霧很不尋常,沒有一點濕潤的感覺。他將一隻手放在腰帶上,想確認自己能保護自己,想尋求一點安慰,但得到的只是一個冷顫,他的斧頭不見了。 有什麼東西在霧氣中移動,一個灰暗中的漩渦,正朝向他移動。 他繃緊了身體,不知道該逃走,還是徒手與之戰鬥,也不知道該和什麼戰鬥。 一團灰影噴湧、綻開,顯出一匹狼的影子,它的毛色幾乎和濃霧的顏色融為一體。 飛跳? 狼在猶豫,然後走到了他身邊。正是飛跳,他確信這一點。但在它站立的姿態裡,在它朝他凝望的黃眼睛裡,有著無聲的要求,那要求從思想和身體上表達出來。那雙眼睛要求他跟隨著它。

他將一隻手放在狼背上,當他這麼做的時候,飛跳開始往前走,他讓自己跟著它。掌心下的皮毛濃密而蓬鬆,那種感覺很真實。 霧氣在變厚,直到只有他的手還能感受到飛跳就在身邊,直到低頭時,他再看不見自己的胸口。只有灰色的霧,一切就像是被新剪下的羊毛埋住了身體。他什麼都聽不見,這讓他感到驚訝,即使是自己的腳步聲也無法傳到耳邊。他活動著腳趾,感覺到靴子的束縛,才稍稍放心一些。 灰色變得陰暗,他和狼逐漸走入一片漆黑。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卻看不見那隻手,同樣的,他也看不見自己的鼻子。他試著閉上眼睛,覺得這和睜開眼時並沒有任何差別。依然沒有聲音。他的手感覺到飛跳背上粗糙的皮毛,但他無法確定自己腳底能感覺到什麼。

突然,飛跳停了下來,他也急忙煞住腳步,向四周看去,然後立刻用力閉上眼睛。現在,他能感受到這里和之前不太一樣,奇怪的感覺讓他的腸胃抽搐、糾結,他強迫自己睜開眼,向下望去。 他看到不該出現的情景,除非他和飛跳正站在半空中。他完全看不見自己和那匹狼,彷彿他們根本就沒有身體,這個想法幾乎在他的腸子上打了個結。但在他們下方,彷彿是被千盞明燈照亮般那樣清晰,無數排列整齊的鏡子一直延伸到很遠的地方。看上去,它們只是懸掛在黑暗的背景中,卻像擺放在一片平地上那樣整齊,在所有的方向上,它們都延伸到了佩林視力範圍以外的地方。但就在佩林腳下有片空地,一些人正站在那裡。突然間,佩林聽見他們的聲音,清晰的程度就如同他站在他們中間一樣。

“大君,”其中一個人喃喃說道,“這是什麼地方?”他向周圍看了一圈,望著鏡子裡反射出幾千個自己,瑟縮了一下,急忙收回目光,定定地望著前面。其他擠在他身邊的人看起來都很害怕。 “我還在塔瓦隆睡覺,大君,我是在塔瓦隆睡覺!這是什麼地方?我瘋了嗎?” 他周圍的人群中,有些穿著滿是刺繡的華麗外衣,有些則衣著簡樸,還有一些人身上一絲不掛,或者只穿著內衣。 “我也在睡覺。”一個赤裸的男人幾乎是在尖叫,“在提爾,我記得我正躺在妻子身邊!” “我在伊利安。”一個穿著金紅色衣服的男人說,他的聲音一直在顫抖,“我知道,我在睡覺,但現在這不像是在睡覺啊!我知道我在做夢,但這肯定不是夢。這是什麼地方,大君?您真的召喚我了?”

面對他們的那個黑髮男人穿著黑衣服,在領口和手腕周圍裝飾銀緞,他不時會將一隻手掌放在胸口,彷彿那裡有疼痛在困擾著他。下面所有的地方都有光,卻看不到光源,只有佩林正下方的這個人完全處於陰影之中。黑暗在他周圍翻滾,彷彿在擁抱、撫慰著它的愛人。 “安靜!”黑衣人的聲音並不大,他不需要提高聲音。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抬起了頭,他的眼睛和嘴巴彷彿是三個通向狂熾烈火的窟窿,在那裡面,灼目的火焰噴發出暴怒的光芒。 佩林這時知道是他了。巴爾阿煞蒙,他正親眼看著巴爾阿煞蒙本尊。恐懼擊穿了他,彷彿釘入他身體的長釘,他想逃跑,但他感覺不到自己的雙腳。 飛跳弓起身體,佩林感覺到它濃密的獸毛,便用手緊緊抓住。這是真實的。他希望有比他所看到的更真實的東西,但他知道,狼和巴爾阿煞蒙,都是真實的。

聚集在一起的人們都露出畏縮的神情。 “你們被安排了任務。”巴爾阿煞蒙說,“其中一些,你們完成了;而另一些,你們失敗了。”他的眼睛和嘴巴不時會消失在噴出的火焰中,周圍的鏡子反射著火焰,變得更加明亮。 “那些被標記上死亡的人一定要死,那些被標記上俘獲的人一定要向我鞠躬,辜負了至尊暗主的人不能被饒恕。”火舌從他的眼裡射出,他周圍的黑暗開始翻滾、旋轉。 “你。”他的手指向那個說出過塔瓦隆的人,那是一個穿著好像商人的傢伙,他的衣服剪裁很樸實,質料卻是一流的。其他人立刻遠遠地躲開他,彷彿他得了黑熱病。人群瞬間讓出一片空地,只有他站在空地中心。 “你讓那個男孩逃出了塔瓦隆。” 那個人尖叫著,淒厲的聲音如同一把銼刀正在銼磨一塊鐵砧,他的身體變得虛幻,他的尖叫聲也愈來愈微弱了。

“你們都在做夢,”巴爾阿煞蒙說,“但發生在這個夢裡的都是真的。”尖叫的男人變成一團人形薄霧,他的叫聲彷彿來自很遠的地方,隨後,這片薄霧也消散了。 “恐怕他永遠也醒不過來了。”他笑著,嘴裡噴出呼嘯的火舌,“你們剩下的人不能再失敗了。滾吧!醒過來,並遵從我!”其他人也消失了。 片刻間,下面只剩巴爾阿煞蒙了,突然,他面前出現一個女人,全身穿著白色和銀色的衣服。 驚駭抽擊著佩林的神經。他永遠也無法忘記這麼美麗的一個女人。她曾經出現在他的夢中,勸誘他去獲取榮耀。 一把紋飾華麗的白銀座椅出現在她背後,她坐了下去,小心地整理著她的絲裙,不讓上面有任何皺摺。 “在我的地盤上為所欲為。”她說。 “你的地盤?”巴爾阿煞蒙說,“你說那是你的?你不再侍奉至尊暗主了?”他周圍的黑暗在一瞬間變得濃厚,似乎是在沸騰。

“我侍奉,”她飛快地說,“我侍奉黃昏之王很長時間了,長到我讓自己落入了侍奉的監牢,落入了一個沒有盡頭、沒有夢的沉睡。只有灰人和魔達奧否認夢境,就連獸魔人都會做夢。夢永遠是我的,它為我而用,伴我而行。現在,我又自由了,我會善加利用屬於我的一切。” “什麼是你的。”巴爾阿煞蒙說,黑暗在他四周形成漩渦,顯得很是愉快,“你總是把自己想得比真實的你更偉大,蘭飛兒。” 這個名字如同一把新磨的利刃,切在佩林身上。出現在他夢中的原來是一名棄光魔使。沐瑞是對的,有些棄光魔使已經重獲自由了。 渾身素白的女人站起來,座位消失了,“我的偉大如同我的存在。你的計劃又怎麼樣了?三千多年來,只是不停地在別的耳朵邊嘀嘀咕咕,用絲線操控王座上的傀儡,就像個兩儀師一樣!”在說到“兩儀師”這個詞時,她的聲音裡充滿了輕蔑。 “三千年,路斯·瑟林又來到了這個世上,那些兩儀師已經在他的脖子上套好了繩索。你能控制他嗎?你能轉變他嗎?在那個滿頭稻草的丫頭伊琳娜看見他之前,他是我的!他還會是我的!”

“現在,你是開始效忠自己了嗎?蘭飛兒?”巴爾阿煞蒙的聲音並不大,但火焰不停地從他的眼睛和嘴裡噴出,“你背叛了你對至尊暗主所立下的誓言?”有那麼一瞬間,黑暗幾乎淹沒了他,只剩下閃耀的火焰從其間穿出。 “它們可不像你背棄的光之誓言那麼容易被打破,你在使者殿堂向你的新主人宣誓,你的主人就永遠擁有你,蘭飛兒。你將選擇對我效忠,還是沒有盡頭的痛苦,沒有解脫的死亡?” “我選擇效忠。”儘管這麼說,她仍舊筆直地站著,渾身充滿了挑釁的意味,“我向至尊暗主效忠,而不是別的,永遠!” 巨大的鏡子開始消失,彷彿被一片黑色的浪濤席捲,黑浪向中心卷去,最後掩蓋了巴爾阿煞蒙和蘭飛兒。空間中頓時只剩下黑暗。 佩林感覺到飛跳在動,他很高興地跟了上去,掌心對皮毛的觸覺成了他惟一的指引。直到他開始移動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還能動。他竭力想從剛才的情景中找出一些線索,卻沒有任何結果。巴爾阿煞蒙和蘭飛兒。他的舌頭頂住了上顎。出於某種原因,蘭飛兒比巴爾阿煞蒙更讓他覺得可怕,也許是因為在山中時,她曾經出現在他的夢裡。光明啊!一名棄光魔使出現在我的夢裡!光明啊!除非他有所誤解,蘭飛兒確實在否定暗帝。他從小接受的教導就是,如果你否定暗影,暗影就沒有力量壓倒你。但一名暗黑之友——不僅僅是暗黑之友,而是棄光魔使! ——怎麼會否定暗影?我一定是瘋了,就像西米恩家的兄弟一樣。這些夢把我逼瘋了! 緩緩地,黑暗重新淡化成霧氣,霧氣逐漸稀薄,直到他和飛跳從中走出,來到一片陽光明媚、綠草如茵的山坡上,鳥雀在山腳處的灌木叢中放聲歌唱。他回過頭,一片丘陵起伏,點綴著叢叢綠樹的草原一直延伸到地平線,任何地方都見不到一絲半縷的霧氣。灰色的大狼直視著他。 “那是什麼?”他問著,努力在思緒中將他的問題轉成能讓狼理解的意念,“為什麼你要讓我看那個?那是什麼?” 情緒和影像湧入他的思維,他的思想將它們轉變為言辭。這是你必須見到的,年輕的犢牛,這是個危險之地。保持警覺,要如同一隻幼狼狩獵箭豬一般。實際上,狼所說的獵物更接近於“小而背多刺”,只是佩林將它轉化成為人類所使用的名詞。你太年輕,經驗不夠。 “那是真的嗎?” 全部都是真的,你所看見的,以及你沒看見的。這似乎就是飛跳的答案。 “飛跳,你怎麼會在這裡?我看見你死了,我感覺到你死了!” 全部都在這裡,所有的兄弟姐妹,所有曾經的兄弟姐妹,所有將來的兄弟姐妹。佩林知道,狼不會笑,至少不是人類笑的那種方式,但在這一瞬間,他有一種感覺,飛跳的嘴角微微上揚了一下。這裡,我像鷹一般高飛。狼縱身躍起,直入蒼穹。它愈來愈高,直到身影變成了碧空中的一個黑點。最後一個思緒傳入佩林的腦中——高飛。 佩林直直地凝望著它,禁不住張大了嘴。它做到了。他的眼睛突然感到一陣微熱,他清了清喉嚨,擦了一下鼻子。再有這種事,我會像女孩一樣哭出來的。沒有再去想飛跳,他向四周看了一看,確定是否有人看見了他這副樣子。很快,周圍的一切都改變了。 他站在一個山頭上,周圍全是模糊、陰暗的水面和波浪,它們很快就消退在遠方。蘭德站在他下面,蘭德。才一眨眼工夫,佩林看見蘭德周圍就站了一圈魔達奧、男人和女人。遠方傳來狗叫聲,佩林知道,它們是在追獵著什麼。魔達奧的氣味和燃燒的硫磺臭氣充滿整個空間。佩林頸後的毛髮豎直起來。 環繞在蘭德周圍的魔達奧和人們開始向蘭德走近,但他們的姿態倒不如說像是在夢遊。蘭德開始屠殺他們,火球從他的掌心迸出,吞噬了兩個身影;閃電從空中落下,將肉體劈成焦炭;電光如同白熱的鋼流,以他的拳頭為中心,撲向更多的人。但只要是還活著的,就會繼續朝他緩緩前行,彷彿他們根本沒見到發生了什麼事。他們一個接著一個死掉,直到周圍再沒有一個活物。蘭德雙膝跪倒,氣喘吁籲,佩林並不確定蘭德是在笑還是在哭,又似乎兩者都有。 有新的身影出現,更多的人,更多的魔達奧,全都以蘭德為目標。 佩林將雙掌攏在嘴邊:“蘭德!蘭德,有更多東西過來了!” 蘭德仍舊蜷縮著身體,只是抬頭望著他,嘴裡發出陣陣咆哮。汗水在蘭德的臉上點點閃爍。 “蘭德,他們要——!” “燒了你!”蘭德吼道。 光明刺傷了佩林雙眼,他的全身各處都感覺到燒灼的疼痛。 佩林呻吟著,身體在窄床上蜷成了一團,雖然緊閉著眼睛,但眼珠仍然能感覺到強光照射的痛苦。他覺得胸口如火燒一般疼,他伸手朝胸口摸去,立刻又顫抖著將手掌甩到一邊。在胸口的襯衫底下,有一塊燒傷,一個銀幣大小的傷口。 一點一點地,他強迫自己放鬆繃緊的肌肉,將雙腿伸直,平躺在昏暗的船艙裡。沐瑞,這一次,我必須告訴沐瑞。不過,還是先等疼痛退去後再說吧! 但疼痛漸漸消退時,疲倦又佔據他的身體。他才想到應該要起來,卻又重新成為睡魔的俘虜。 等佩林再次睜開眼的時候,他正直挺挺地躺在一道道光柱之中。從艙門頂和底部的縫隙中射進來的光線告訴他,現在已經是上午了。他將一隻手放在胸前,想讓自己相信昨晚只是幻想,但這個幻想是如此真實,他確實摸到了那塊燒傷…… 他的手指找到了傷口。不是我想像的。他還模糊地記得其他幾個夢,但當他努力去回想的時候,那些夢卻都消逝無踪了。那些只是一般的夢。佩林甚至覺得自己是安然睡了一晚,而他現在還能再睡上一個好覺。這就是說,他能睡覺了。不管怎樣,只要那些狼不在就行。 他還記得在飛跳的夢之後,自己在片刻的清醒間做了一個決定,而且他認為這是個正確的決定。 佩林一共敲了五扇門,在其中兩扇門前挨了罵,另外兩扇門後的船客顯然是到甲板上去了。他好不容易找到了沐瑞,沐瑞衣裝整齊,盤腿坐在窄床上,正在燈光下閱讀她的筆記。佩林能看見沐瑞正在看的是很久以前的紀錄,那一定是她沒有去伊蒙村前就記下來的。嵐的物品整齊地擺放在另一張床上。 “我做了個夢。”佩林開口道,隨後,他把夢中所有的一切告訴沐瑞。他甚至掀開襯衫,讓沐瑞看了他胸口上的小傷痕。那是一片紅色的環狀傷痕,另外還有長短不一的紅線以它為中心,向外散射而出。以前,佩林一直對沐瑞隱瞞自己的事情,現在他依然懷疑自己不該什麼都說。但這一次,事情太嚴重了,他覺得不能再對沐瑞有任何隱瞞。一把剪刀上最小的部分是連結兩把刀刃的鉚釘,也是最容易打造的部分,但沒有它,剪刀就是一件廢物。佩林講完之後,就站在那裡,等待著。 沐瑞面無表情地望著他,那雙黑眸彷彿在告訴佩林,對於他所說的每一個字,她都在檢驗,在估量,在揣度,在透過光亮去看。現在,她依然保持著原來的坐姿,只是她所檢驗、掂量、透過光亮去看的,變成了佩林本人。 “嗯,這是不是很重要?”佩林最後問道,“我想,它屬於你告訴過我的那些狼夢,我相信它是,它一定是!但只是知道這一點,並不能讓我看到什麼是真實的。只是,你說過,也許有些棄光魔使獲得了自由,而他稱她為蘭飛兒,還有……這是不是很重要?或者我只是站在這裡做傻事?” “有些女人,”沐瑞緩緩地說,“在聽到我剛剛聽到的事情之後,會竭盡全力馴禦你。”佩林的肺似乎凍僵了,他覺得自己在這一刻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我不是說你能夠導引,”沐瑞繼續說道。聽到這句話,佩林體內的冰塊才開始稍稍融解,“也不是說你有能力去學會導引。馴禦不會傷害你,不過這並不包括紅宗兩儀師在她們發現錯誤之前所對付你的粗暴手段。有導引能力的男人非常稀少,即使在紅宗兩儀師的全力搜捕之下,在過去的十年裡,她們找到的也不超過三個。至少,在偽龍興起之前是這樣。我要向你說明的是,我不認為你會突然之間就擁有使用至上力的能力,你不必害怕這一點。” “嗯,很感謝你的這番話,”佩林的聲音有些苦澀,“不過你也不必先把我嚇得半死,再告訴我根本不必害怕吧!” “哦,你確實有理由害怕,或者,至少是要小心,就像狼提醒你的那樣。紅宗兩儀師,或者是其他人,也許會在發現你並不需要馴御之前就殺了你。” “光明啊!光明燒了我吧!”佩林皺起眉,雙眼緊盯著沐瑞,“你想牽著我的鼻子走,沐瑞,但我不是一隻小牛,我的鼻子上也沒有鼻環。如果不是我的夢裡有些是真實的,無論是紅宗兩儀師或者是任何其他人都不會想到要馴禦我。這真的意味著棄光魔使逃出來了?” “我以前告訴過你,他們之中的一部分可能是自由了。你的……夢出乎我的意料,佩林,夢卜者記錄過狼的事,但我沒想到會是這樣。” “嗯,我想,那是真的,我想我看見了一些真實發生的事情,一些我不想見到的事情。”也是你一定要見到的。 “我想,至少蘭飛兒是自由了。那麼,你打算怎麼做?” “我要去伊利安,然後,我要去提爾,希望能趕在蘭德之前到達那裡。我們離開瑞門時太過倉促,嵐沒時間確定他是渡河而去,還是順流而行。不過,我們應該能在到達伊利安之前確定這件事。如果他也是走這條路,一定會留下痕跡。”她瞥了一眼手中的書本,彷彿是想重新開始閱讀。 “這就是你要做的?蘭飛兒已經跑出來了,天知道還有多少棄光魔使也自由了!” “不要質疑我,”沐瑞冷冰冰地說,“你還不知道該問什麼樣的問題。即使我給你答案,你能理解的也不會超過一半,而我還不能告訴你這些答案。” 佩林在沐瑞的注視下挪了挪他的腳。情況已經很清楚,沐瑞不會再說什麼了。佩林的襯衫摩擦著他胸前的傷口,引起陣陣疼痛。它看起來還不像是個很糟糕的傷口——至少不是被閃電直接擊中!不過這讓佩林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唔……你能治療這個傷口嗎?” “那就是說,你不再反感被至上力碰觸了,佩林?不,我不會治療它。它並不嚴重,而它會提醒你小心謹慎。”佩林知道,他要小心的是不要再給她施加壓力,以及小心他的夢境,還有不要讓這些事被別人知道。 “還有別的事嗎,佩林?” 佩林望向門口,停了一下,“沒事了,如果你認識一個名叫薩琳的女人,你覺得這和她會有什麼關係?” “光明在上,為什麼你會問這樣的問題?” “一個女孩,”佩林有些笨拙地說,“一個年輕女人,我是昨晚碰到她的,她也是一名船客。”佩林要讓沐瑞自己去發現薩琳知道她是兩儀師,還有她以為跟著他們就能找到瓦力爾號角的事情。他不會隱瞞任何他認為是重要的事,但如果沐瑞要一直隱瞞某些事,他也不會讓步。 “薩琳,這是個海丹名字,沒有女人會幫女兒取這個名字的,除非她認為女兒將是一個美麗無比,卻終會落得一場悲劇的人。那是一個躺在宮廷的軟墊上,被僕人和求婚者環繞的女人。”她淺淺地微笑著,卻顯得饒有興致,“也許你有新的事情要小心了,佩林,如果有一個叫薩琳的船客在你身邊的話。” “我會小心的。”佩林對她說。至少,他知道薩琳為什麼不喜歡自己的名字,它一點也不像是個聖號角狩獵者的名字。只要她不管自己叫“獵鷹”就行。 當佩林走上甲板的時候,他看到了嵐,而薩琳正坐在欄杆附近的一卷繩索上,一邊打磨匕首,一邊看著他。巨大的三角帆已經完全展開,被繩子拉得緊緊的。雪雁號向下游飛速而去。 薩琳的視線一直跟著佩林,直到他經過她身邊,走到船頭。船首兩側的水面不停地向外翻捲,如同犁頭掀開的土地。佩林一直在回想他的夢和艾伊爾人,明的描述和獵鷹,他的胸口感到一陣疼痛。生活從未如此混亂過。 蘭德從令他精疲力竭的睡眠中驚醒,坐起身,大口地喘著氣,被他當成毯子蓋的斗篷已經掉在地上。他感覺到肋下的疼痛,在法美鎮所受的舊傷一直折磨著他。點起的營火只剩下幾朵搖曳的火苗,但它們仍舊足以產生晃動的陰影。那是佩林,一定是他!這不是一場夢,我差點殺死他!一定要小心啊! 他顫抖著揀起一根橡樹枝,打算將它丟進火煤裡。這裡是莫蘭迪丘陵,離曼埃瑟蘭不遠,樹木變得稀少了,但蘭德還是能找到足夠的枯枝來堆起營火。他的傷口已經拖了很久沒有治療,不過也還沒潰爛。沒等到樹枝碰到煤塊,他忽然停住了。有馬匹正朝這邊過來,十到十二匹,速度很慢。一定要小心,不能再犯錯了。 馬匹的目標是那堆漸漸熄滅的營火,它們走進昏暗的火光中,立定了腳步。陰影模糊了馬背上的騎士,不過蘭德還是能夠看出來,他們幾乎都是面容凶悍的男人,帶著圓形的頭盔,穿著嵌滿鱗狀甲片的無袖長皮衣。他們之中有一個是女性,她有著灰白的頭髮和一副脫俗的面容,她的黑色衣裙質料只是普通的羊毛,卻有著最好的織工,上面裝飾著一枚獅子形狀的銀胸針。一個商人,這就是她給蘭德的印象,在去兩河收購煙草和羊毛的商人中就有這樣的穿著。一個商人,和她的衛兵。 我一定要小心,蘭德一邊想著,站起了身。不要犯錯。 “你找到了一處不錯的宿營地,年輕人。”她說,“在去瑞門的路上,我經常在這裡歇宿,附近有一處小泉水,我相信你不介意我們和你分享這裡吧?”她的衛兵已經紛紛下馬,束緊他們佩劍的腰帶,同時放鬆了馬的肚帶。 “我不介意。”蘭德對她說。要小心。向前走兩步,他躍入半空。旋葉斷。火焰的蒼鷺徽劍出現在他手中,女人臉上還沒來得及顯示出半點驚訝,她的頭已經離開了身體。她是最危險的。 人頭滾下馬背的時候,蘭德已經落在地上。衛兵們呼喊著,全都伸手去拔佩劍,當他們看清蘭德的劍上噴出火舌時,呼喊變成了尖叫。蘭德在衛兵中舞蹈,那是嵐教他的戰法。他知道,使用普通的鋼刃,他也能把這些人全都殺掉,但他揮舞的這把劍是他的一部分。最後一個衛兵倒下了,一切都變得像是他在演練招式時的樣子。最後,蘭德差點要以折扇式將火劍收入劍鞘裡。直到此時,他才記起腰間根本沒有劍鞘,即使有,火劍也會將它燒成一堆灰燼。 蘭德讓火劍消失,轉身去檢查那些馬匹。大多數的馬匹都逃走了,不過有一些跑得併不遠,而那個女人的大閹馬還站在原地,轉動著眼睛,不安地嘶鳴著。女人無頭的屍體已經倒在地上,手卻仍然緊握著韁繩,把馬頭拉得低垂了下來。 蘭德拉開那兩隻手,將他不多的幾樣東西收好,便跨上馬鞍。我一定要小心,他又看了一眼那具死屍,不能犯錯。 至上力仍然充盈在他體內,陽極力的流動比蜂蜜更甜美,比腐肉更惡臭。突然間,他開始導引體內的至上力,雖然他並不真正明白自己在做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做的,他只是覺得自己應該這麼做。至上力立刻發揮了作用,屍體被憑空舉起,蘭德將它們排成一條直線,讓它們面朝著他,跪倒在地,面孔貼在泥土中。那些已經沒有頭的,則都直直地向他跪倒。 “如果我是轉生真龍,”他對它們說,“就應該這樣,對不對?”鬆開陽極力非常困難,但他還是做到了。如果我吸收太多,我該怎麼擺脫瘋狂?他苦笑著,或者現在已經太晚了? 皺起眉頭,他望向那條線。他確定男人只有十個,但那條線裡跪著十一個男人,其中一個沒有穿任何甲胄,但手裡卻握著一柄匕首。 “你選擇了錯誤的同伴。”蘭德對那個人說。 抓緊韁繩,蘭德用腳跟在閹馬的肋骨上狠狠一踢,那馬立刻以可怕的速度衝入夜色。到提爾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蘭德要走最接近直線的路程,即使他要殺馬、偷馬也在所不惜。我會在那裡找到一個結果。那些辱罵,那些誘惑。我要讓它們有一個結局!凱蘭鐸。它在向他發出召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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