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3·轉生真龍

第37章 第三十二章第一艘船

南港——出自巨森靈之手的巨大圓形港灣,環繞它的高牆如同塔瓦隆的閃亮之牆一樣,由銀色斑紋石所築成。長形的有頂碼頭形成了高牆內的第二個環,高大的水門形成碼頭上惟一的缺口,連通港灣和艾瑞尼河。大小不一的船舶在碼頭上連成一串,大多數船尾都被拴在碼頭上。儘管時間已近凌晨,但許多身穿粗布無袖短衫的碼頭工人們仍然一刻不停地忙碌著,用繩子、吊桿和背脊搬運數不清的麻袋、箱子、木條箱和桶子。懸掛在樑上的油燈照亮了整個碼頭,在黑色的圓形水面周圍形成一圈連綿不斷的光環。無棚小艇在黑暗的水面上來回穿梭,掛在它們高艉柱上的方形信號燈,讓它們看上去好像一隻飛過港區的螢火蟲。實際上,它們並不算小,其中有許多甚至配備了六對長槳。

麥特帶著一直在嘟囔個不停的湯姆穿過一座拋光的紅石拱門,走下通往碼頭的寬闊階梯。他看見就在不到二十步遠的地方,一艘三桅船上的船員正在解開繫船的纜繩。這艘船從尖形的船首一直到方形的船尾,差不多有十五到二十幅長,裝有護欄的平直甲板幾乎有碼頭那麼高。不過,對麥特來說,最重要的是它就要起航了,它是第一艘要起航的船。 一個灰髮男人出現在碼頭上,他的黑色外衣袖子上縫了三條麻線,表明他是一位碼頭負責人,寬闊的肩膀說明他在配上這些麻線之前是個扯麻繩的碼頭工人。他朝麥特隨意瞥了一眼,立刻站定腳步,驚訝的神情出現在他如皮革般粗韌的臉上。 “小伙子,隨便什麼人看見你這副樣子,都知道你想做什麼,但你最好忘記你的計劃。兩儀師給我看了你的畫像,你不能踏上南港的任何一艘船,小伙子,順著那道樓梯回去吧,別讓我叫人看著你。”

“光明在上,到底……?”湯姆喃喃地說。 “情況有變。”麥特絲毫不見退縮。三桅船已經鬆開最後一根纜繩,灰白色的三角帆仍然卷疊在桅桁上,不過船員們已經讓船槳就位了。麥特從口袋裡拿出玉座的手令,把它拿到那個碼頭負責人的鼻子前揮了揮。 “仔細看看,我正在為白塔效力,這是玉座的親筆手令,我必須乘那艘船離開。” 碼頭負責人讀過那張紙上的內容,然後又讀了一遍。 “我一輩子都沒見過這樣的東西,為什麼白塔禁止你離開,卻又給你……這個?” “如果你想知道的話,去問玉座吧。”麥特厭煩地對碼頭負責人說,他根本不相信有人會愚蠢到會這麼做。 “但如果現在我不能登船的話,她會剝了我的皮,還有你的。” “你不會這麼做的。”碼頭負責人說,但他還是將雙手攏在嘴前,“灰鷗號靠岸!停下來!讓光明燒了你,停船!”

站在船舵前的赤膊漢子回頭看了一眼,便對身邊穿著燈籠袖暗色外衣的高個子說了幾句。那名高個子的目光一直沒離開那些將船槳探入水中的人。 “起槳。”他喊道。槳葉升到水面上方,向前推去。 “我能做到。”麥特忿忿地說。我說過第一艘船,就一定是第一艘船! “來吧,湯姆!” 沒回頭去看走唱人是否跟上來,他便跑下碼頭,躲過人群和裝滿貨物的手推車。在船槳的推動下,灰鷗號的船尾和岸邊這時已經有了一段距離。麥特舉起鐵頭棒,像擲長矛一樣向船上擲去,又向前跨了一步,然後拼盡全力向船上跳去。 黑色的水面從他身下滑過,彷彿一塊寒冰,但只是一次心跳的時間,他已經越過船欄,滾倒在甲板上。他爬起身,聽到身後傳來一陣粗聲粗氣的咒罵。

湯姆緊抓著船欄,又罵了一句,然後才爬過船欄,上了甲板。 “我的手杖丟了,”他嘟囔著,“我需要那根手杖。”揉搓著右腿,他低頭望向翻騰不止的海水,一邊還打著哆嗦。 “今天我已經洗過一次澡了。”赤膊的舵手瞪大了眼睛,緊盯著他和麥特,同時用雙手緊抓住舵柄,彷彿是在尋思他是不是能用它來抵擋這兩個瘋子。 高個子男人看起來似乎愣住了,他灰藍色的眼珠突出,嘴大張著,卻說不出話來,而下巴的黑色山羊胡正激動地亂顫。他的瘦臉已經漲成了紫紅色。 “聖石在上!”他最後終於吼出了聲,“這是什麼意思?船上連裝一隻貓的地方都沒有了,我不會收容跳到我的甲板上的流浪漢。山諾!瓦薩!把這兩個垃圾扔到海裡去!”兩名極為雄壯的大漢,赤著腳,光著上身,從盤繞的纜繩邊站起身,朝船尾走了過來。槳手們仍然繼續著他們的工作,彎腰壓下槳柄,向前走三步,直起身,讓槳葉落在水中,再後退三步,讓撥水的槳葉推動大船前進。

麥特朝那個留著小鬍子的人用力地搖晃著玉座的手令,他相信那個人就是船長;同時又用另一隻手從口袋裡掏出一枚金幣,還故意讓那傢伙看見自己的口袋裡裝著更多的金銀幣。他把那枚沉重的硬幣扔給那個人,搖著手中的手令,嘴裡飛快地說著:“這算是我們食宿的費用,船長,我還會給你更多的錢。我在為白塔效力,是玉座親自下的命令,她命令我們立刻乘船出發,去安多的亞林吉爾。這是最緊急的任務。白塔會祝福所有幫助我們的人,也會將怒火傾瀉在所有阻擋我們的人身上。” 確定那個人看見手令上的塔瓦隆之焰徽記後,麥特將手令重新折好塞回口袋裡,心裡想著最好船長還看見了一些內容。麥特帶著不安的神色望向走到船長身邊的兩名大漢。燒了我吧,他們的胳膊就像佩林的那麼粗!他希望現在能拿著他的鐵頭棒。那根棒子正躺在他面前不遠的甲板上。他想讓自己看起來很自信而鎮定,是那種不容小覷的男人,是有白塔撐腰的有力人士。要是背後有路可逃就好了。

船長滿腹狐疑地看著麥特,湯姆的走唱人斗篷和瘸腿更加添了他的疑心,但他還是示意山諾和瓦薩停下來。 “我不會觸怒白塔,燒了我的靈魂吧,我從提爾到這個兩儀師的巢……我要去的地方很多,所以我不願意觸怒……任何人。”他臉上露出一個勉強的微笑。 “但說實話,聖石在上,我沒有床位了!船上有六個客艙,全都滿了。再給一個金幣,你們兩個可以睡在甲板上,和船員一起吃飯。” “這太荒謬了!”湯姆生氣地說,“我不在乎戰爭讓下游變成了什麼樣,但這太荒謬了!”兩名魁梧的船員又抬起了他們的赤腳。 “就是這個價錢,”船長堅持道,“我不想觸怒任何人,但我也可以不和你做任何交易。難道有人給你錢,你就能讓他把熱柏油塗到你身上?照價付錢,或滾一邊去,玉座會處理你們的。至於你給我帶來的麻煩,就用這枚金幣來抵吧,先謝啦!”他說完,便將麥特扔給他的金幣塞進燈籠袖上衣口袋裡。

“一間船艙多少錢?”麥特問,“我們要一間,你可以讓艙裡的人去別的地方擠一擠。”他一點也不想在冰冷的夜晚露宿甲板,而且,如果不現在就鎮住這傢伙,他會偷走你的褲子,還說是為了你好。他的胃這時又大聲抗議起來。 “還有,我們要和你吃的一樣,而不是和那些船員一樣,而且分量要足夠!” “麥特,”湯姆說,“說醉話的人應該是我。”他轉向船長,用百衲斗篷耍了個花式,而鋪蓋捲和樂器匣子仍然穩穩地掛在肩上。 “也許你已經註意到了,船長,我是個走唱人。”即使周圍是開闊的空間,他的聲音似乎也突然產生了回音。 “我很願意為你的乘客和船員表演娛興節目,作為我們的旅費。” “我的船員是來工作的,走唱人,可不是來玩的。”船長捋了捋他的小鬍子,一雙灰眼睛打量著麥特樸素的外衣。 “那你是想要一間艙房囉?”他輕蔑地笑了一聲,“還有我的伙食?好吧,你們可以住我的船艙,吃我的飯,為此你們每人要交出五枚金幣!要安多的!”這是流通貨幣中最重的金幣。話畢他開始哈哈大笑,笑得連說話都顯得有些困難,在他身邊,山諾和瓦薩也咧開嘴發出嘲諷的笑聲。 “給我十枚金幣,你們就能得到我的船艙,還有我的伙食,我會去和旅客們住在一起,吃船員的飯。燒了我的靈魂吧,我會的!聖石在上,我發誓!只要十枚金幣……”他接下來的話,都被笑聲淹沒了。

麥特拿出兩個錢袋中的一個,船長仍然放肆地笑著,一邊用手背抹去眼中的淚水,但等麥特數出五枚金幣放進他手中時,笑聲戛然而止。船長難以置信地眨著眼睛,而那兩名大漢好像被嚇到了一樣。 “安多的分量,對不對?”麥特問。沒有天平,不太容易確定這些金幣的重量。他又拿出七枚金幣,其中兩枚確實是安多金幣,而他認為多出來的兩枚完全可以補齊不足的分量。這個傢伙不能再要求什麼了。停了一下,他又加上兩枚提爾金幣。 “這是給那些被你趕出艙房的客人的。”麥特並不認為那個旅客能得到一枚銅板,但這麼做能顯示出他的慷慨。 “你會和旅客共享艙房?不,當然不會。他們應該為了失去自己的床鋪而得到補償。你也不需要和你的船員一起吃飯,船長,我們歡迎你和我們一起用餐,在你的船艙。”湯姆這時只是緊緊地盯著他,就像其他人一樣。

“你……?”小鬍子男人聲音變得沙啞低微,“你……是不是……一位便裝出行的年輕領主?” “我不是領主。”麥特笑了,他有笑的理由。灰鷗號已經離開碼頭,駛入黑沉沉的夜色中。碼頭上連成一線的燈光映襯著前方不遠處明顯的黑色缺口,那就是進入艾瑞尼河的水門,長槳推動著三桅船朝那個方向快速駛去。水手們已經解開長桅桁上的繩子,準備升帆。船長手裡緊握著金幣,看起來也不再想把誰扔出甲板了。 “如果你不介意,船長,我們能看看我們的艙房嗎?我是說,你的艙房。現在時間很晚了,我個人希望能睡上幾個小時。”他的胃這時又向他發出抗議,“還有吃個晚飯!” 當三桅船的船頭探入河水中時,小鬍子船長親自引領麥特和湯姆走下艙口的梯子,進入一條狹窄的短信道,信道兩側是緊密排列的艙門。船長立刻開始收拾自己艙房裡的東西,同時也開始安排麥特和湯姆的歇宿。這間艙房佔據了整個船尾,其中床和基本的家具都嵌在牆上,只有兩把椅子和幾個箱子是可以移動的。麥特很快就了解到很多事情,那就是船長不會將任何旅客趕出艙房。他非常尊敬他們的船費,所以不會這麼做。他會去大副的房間,大副會佔據二副的床,依此類推,一直到甲板負責人去船頭和船員們睡在一起。

麥特很認真地聽完了船長所有的話,雖然他不認為這樣的消息會有什麼用,但出門在外,除了必須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之外,了解身邊的環境也是有必要的。如果你對身邊的人一無所知,那他們也許會拿走你的外衣和靴子,讓你在雨天裡光著腳走回家去。 船長名叫胡安·麥拉,是個提爾人,和麥特與湯姆稍微熟識之後,他的話就變得多了起來。他說他不是貴族出身,但他也不會讓別人把他當成傻子。一個年輕人帶著不該是年輕人能掙到的大筆金錢,他也許會是個賊;但每個人都知道,沒有哪個盜賊能帶著他的戰利品從塔瓦隆平安脫身。一名年輕人,一身農夫裝束,卻有著貴族的氣質與自信,而他又口口聲聲否認自己的身份。 “聖石在上,我不會說什麼的,只要您說不是,那就不是了。”胡安眨眨眼,低聲笑著,還一邊揉搓著自己的鬍子。一名年輕人,帶著蓋有玉座印章的手令,急匆匆地趕往安多。摩格絲女王造訪塔瓦隆的事人盡皆知,只是沒人知道這其中的原因。胡安認為,在凱姆林和塔瓦隆之間正有某些重大的事件進行著,麥特和湯姆就是送信給摩格絲的信使。麥特的口音更讓他確信自己的推測,能參與如此偉大的行動,他感到很興奮,不過他並不想因為隨意刺探這其中的秘密而讓自己陷入不必要的危險。 麥特與湯姆交換一個驚訝的眼神。走唱人這時正把自己的樂器匣固定在一張連在牆上的桌子底下,這個艙房在相對的兩側各有一扇窗戶,牆上突出來兩個支架上各放著一盞油燈。 “真是廢話。”麥特說。 “當然,”胡安回答。他抱著一堆衣服,從床腳的箱子前面直起腰,微笑著說,“當然。”一個壁櫥裡似乎是放著他所需要的河道圖表。 “我什麼都不會說的。” 實際上,他還是在刺探,只不過他刻意掩飾罷了。他繼續在麥特和湯姆身邊閒晃,似乎是漫不經心地問了幾個問題。麥特只是含混地回答一兩個字,或者是聳聳肩當成回答,而湯姆則說得更少。走唱人在打發過胡安之後,總是會搖搖頭。 胡安一輩子都只是個河上的行船人,但他一直都夢想能在大海中遠航。跟提爾比較起來,他幾乎提到任何一個國家都會帶著輕蔑的評論,安多是惟一一個倖免於難的。不過,他對安多的讚揚也顯得非常勉強:“我聽說安多的馬不錯。是不錯,雖然不如提爾的牲口,不過已經很不錯了。你們塔瓦隆出產上好的鋼材、生鐵、青銅和紫銅,因為你們擁有迷霧山脈的礦藏,那裡連金礦都有。我經常會販運這些貨物,而你們要的價格總是很高。在提爾,我們就只能靠我們的努力來賺取我們的黃金了。” 梅茵則遭到他最大的蔑視:“它比莫蘭迪還要不像一個國家,只不過是一座城市和幾個小地方的聯盟而已,但那裡的人竟然那麼無理地壓低我們提爾上好橄欖油的價格,只因他們知道如何找到大群的脂鯉。他們根本沒有能力組織一個國家。” 他也痛恨伊利安:“總有一天,我們會把伊利安掠奪得一干二淨,拆光那裡的每座城市和鄉村,在他們骯髒的土地上撒滿海鹽。”說到伊利安土地的骯髒,胡安的鬍子一直哆嗦個不停,“就連他們的橄欖都是腐爛的!總有一天,我們要把那些伊利安豬統統用鎖鏈綁起來,這是薩門大君說的。” 麥特很想知道,在這個人的想法中,如果提爾人真的用鎖鏈綁住所有的伊利安人之後,會怎麼對待那些人。那些伊利安人一定要吃飯的,而被鎖鏈綁著,他們又沒辦法工作。不過知道這些對麥特來說並沒什麼意義,而胡安在說到這裡的時候,卻總是兩眼閃閃發光。 只有傻瓜才會讓一個王——一個男人或女人來統治自己。 “當然,摩格絲女王除外。”他會立刻補上這句話,“她是個好女人,長得也很美麗,人們都是這麼說的。”所有那些傻瓜都只向一個傻瓜鞠躬。而提爾是由大君們共同治理的,他們共同做出決議,這才是治國的正理。大君知道什麼是對的、好的,和真實的。特別是薩門大君。沒有人會因為遵守大君的命令而出錯,特別是薩門大君。 更甚於那些國王,更甚於伊利安,有一個對胡安來說更深刻的憎恨;他一直在隱藏這個情緒,但他為了套出麥特兩人此行的目的,已經說了許多話。漸漸的,他失去了對自己語氣的控制,這使他洩露了不少他原本不想讓他們知道的東西。 他們一定走過很多路,他們效忠的是像摩格絲這樣偉大的女王。他們一定去過很多地方,他做夢都想到海上去,因為在那裡能親眼看到自己只聽過而沒見過的地方;因為在那裡,他能找到梅茵的脂鯉群,能與海民和骯髒的伊利安人交易。而海洋在塔瓦隆遙不可及之處,他們一定也明白這一點,他們經歷過那麼多古怪的地方和人,如果不是為了效忠摩格絲女王,其中有些地方和人一定是他們無法容忍的。 “我從來就不喜歡停泊在那個地方,因為你永遠也無法知道誰會使用至上力。”他說出最後這個詞的時候,聲音裡充滿了輕蔑,儘管薩門大君也說出過這個詞,但……“燒了我的靈魂吧,每次看到她們的白塔,我都覺得像是有蠹蟲正在蛀穿我的胃,而現在,我甚至還知道了她們正有所圖謀。” 薩門大君說兩儀師妄圖統治世界。薩門大君說她們要摧毀每一個國家,把她們的腳踩在每一個男人的喉嚨上。薩門大君說,提爾不能再將至上力阻擋在它的範圍之外,並以此為滿足。薩門大君說,提爾要爭取自己的光榮,但塔瓦隆正擋在提爾和光榮之間。 “她們沒希望了,遲早她們都會被捉住,被殺死。所有的兩儀師都逃不掉。薩門大君說,其他那些初階生、見習生也許還能挽救,但一定要把她們帶到聖石那兒,而剩下的則必須被連根斬除。這就是薩門大君說的,白塔必須被剷平。” 艙房裡這時陷入了沉寂。胡安站在艙房中間,胳膊裡抱滿了衣服、書籍和成捲的圖表,頭髮幾乎頂到了艙頂的橫梁。藍灰色的眼睛失神地望著前方,似乎看到白塔正在塌陷成一堆廢墟。過了許久,他哆嗦了一下,彷彿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些什麼,他的小鬍子也開始不安地顫抖起來。 “這是……這是他說的,我……我想也許我有些不夠檢點。薩門大君……他這樣說是因為他把一個男人的尊嚴放在自己的信條之前。如果凱姆林能與白塔結盟,那麼提爾應該也可以。”他哆嗦著,似乎並不了解自己在說什麼,“這是我說的。” “就像你說的一樣,”麥特對他說,同時感覺到一陣憂心,“我想,你的建議是正確的,船長,但不要只是留下幾名見習生吧!留下十來個,或者二十幾個兩儀師也是可以的。想一想,如果提爾之岩大廳裡出現了二十幾個兩儀師,會是什麼樣子?” 胡安聳聳肩:“我過一會兒會派人來把我的錢箱拿走。”說完,他就全身僵硬地走了出去。 麥特皺眉看著艙門:“我想,我不該說這些。”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這麼想。”湯姆面無表情地說,“下次,你可以勸說白袍眾的最高指揮官和玉座結婚了。”他的眉毛垂下來,彷彿兩條白色的毛蟲,“薩門大君,我從沒聽說過什麼薩門大君。” 這回,是麥特的聲音變得冷漠了:“湯姆,即使是你,也不可能知道所有的國王和貴族。會有一兩個領主是你不知道的,這一點也不奇怪。” “我知道那些國王的名字,小子,還有所有那些提爾大君的名字。我想,也許那個地方又有一個領主得到了晉升,但在那之前,我應該能聽到一個年老大君的死訊才對。如果你是轟走某些倒霉的傢伙,佔據他們的船艙,而不是住進船長室,我們就能各自有一張床了,一張又窄又硬的床。現在,我們只好在胡安的床上一起睡了,我希望你不會打鼾,我受不了鼾聲。” 麥特咬了咬牙,據他所知,湯姆打起鼾來就像是一把老鋸子在鋸橡樹。他自己一定不知道。 又過了一會兒,剛才兩名大漢的其中一位走了進來。麥特不知道他是山諾還是瓦薩,他從床底下拖出船長的鐵鎖錢箱,一句話也沒說,只是朝兩個人草草地鞠了個躬。感覺到他們根本沒看自己,大漢皺了皺眉,便離開了。 麥特開始懷疑,保佑了他一整個晚上的好運氣是不是終於拋棄他了。他要忍受湯姆的鼾聲,而且,說實話,成功跳上一艘船,然後當眾拼命搖晃一張有著玉座的筆跡和塔瓦隆之焰印章的紙片,麥特現在已經不能肯定,這算不算是好運氣了。他有些衝動地拿出皮骰罐,打開蓋子,將裡頭的骰子倒在桌上。 是點骰,五個圓點分別佔據五個朝上的骰面。暗帝之眼,這是這種花色在某些遊戲中的名字。在那些遊戲裡,出現這種花色就代表輸了;而在其他的遊戲裡,這代表著大贏。我玩的又是什麼?他將骰子抓起來,又扔了一遍。五個單點。再擲,暗帝之眼重新冷冷地望著他。 “如果你的黃金都是用這些骰子贏來的,”湯姆平靜地說,“那就難怪你為什麼一定要搭第一艘船離開了。”他說話的時候,正在脫他的襯衫,他的頭剛剛從領子裡退出來,被包在拉起的襯衫裡。他的膝蓋因為缺乏脂肪而顯得凹凸多節,腿上緊繃著一條條堅實的肌肉,只是右腿的肌肉有一點兒萎縮。 “小子,即使你用這套骰子對付的是一個十二歲的女孩,如果被她知道了,也會把你的心臟挖出來。” “不是因為骰子,”麥特嘟囔著說,“是運氣。”是兩儀師的運氣?還是暗帝的運氣?他將骰子放回骰罐,重新蓋好蓋子。 “我想,”湯姆說著,爬上了床,“你並不打算告訴我所有這些金子都是從哪裡來的。” “我今晚贏的,用他們的骰子贏來的。” “唔,那我想,你不會對你揮舞的那張紙做什麼解釋吧!我看見那印章了,小子!還有,那些關於白塔的事,以及為什麼碼頭負責人會從兩儀師那裡知道你的相貌,你不會明白告訴我這些的。” “我幫伊蘭帶了一封要交給摩格絲女王的信,湯姆。”麥特用比他想像中更大的耐心說,“是奈妮薇給了我那張紙,我不知道她是從什麼地方拿到它的。” “好吧,如果你不打算告訴我,我要睡了。幫我把燈吹熄嗎?”湯姆側過身,將枕頭壓在自己頭上。 麥特脫掉外衣,爬進毯子裡,吹熄了燈。床很舒服,胡安為自己準備了一張柔軟的羽毛床墊,但麥特還是難以入睡。 他很快就听到湯姆的鼾聲,枕頭什麼也沒擋住。那聲音聽起來就像是湯姆正在用一把生鏽的鋸子鋸木頭。實際上,他也一直沒有辦法停止思考。奈妮薇和艾雯,還有伊蘭,她們是如何從玉座那裡得到那道手令的?她們一定是捲進了某個與玉座有關的詭計,白塔的陰謀之一。不過,麥特認為,她們一定是對玉座隱瞞了什麼。 “'請帶一封信給我的母親,麥特。'”他低聲重複著,一邊還下意識地模仿著女孩尖細的聲音,“傻瓜!玉座可以隨便派一名護法把王女的信送給女王。瞎眼的傻瓜,你那麼想離開白塔嗎?連這點都看不出來。”湯姆的鼾聲似乎也對麥特的自責大表贊同。 不過,在大多數時間裡,他想到的是運氣,還有那些攔路賊。 船尾的第一次撞擊幾乎沒有引起他的注意,他也沒注意到有東西落在甲板上的重擊聲,還有頭頂上傳來的凌亂腳步聲與叫喊聲。這艘船本身一直在發出各種雜音,也總要有人不斷地叫喊、奔跑,它才能在河面上行駛。但是當麥特聽見一陣刻意被壓低的腳步聲從走廊里傳來,且正緩緩地向門口靠近時,他立刻想到了那些攔路賊,也立刻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個聲音上。 他用臂肘輕輕推了推湯姆。 “醒一醒,”他低聲說,“有人在走廊裡。”他跳下床,一邊祈禱著腳下的地板——或者是船板吧,不管它是什麼該死的東西! ——不會發出什麼聲音。湯姆嘟囔著,抹了抹嘴唇,重新開始打鼾。 腳步聲已經到了門外,沒時間擔心湯姆了,麥特拿起鐵頭棒,走到門前,等待著。 艙門被緩緩地打開,兩名穿斗篷的男人出現在門口,一個跟在另一個身後。從樓梯口透進來的昏闇月光勾勒出他們兩個的身影,也映照出兩把出鞘的匕首。那兩個人顯然沒料到會有人在門口等著他們。 麥特將鐵頭棒向前戳去,棒頭狠狠地砸在他的肋骨和腹部之間。他在打出這一棒的時候,耳邊還迴響著父親的聲音。這是一記狠招,麥特,除非你的生命受到威脅,否則千萬不要使出這一招。眼前的刀子讓麥特感覺自己的生命正受到威脅,而且艙房裡也沒有多餘的空間讓他揮舞鐵頭棒。 第一個人發出一聲窒息的悶哼,猛地彎下腰,徒勞地為了能吸進一口氣而掙扎著。麥特向前邁出一步,鐵頭棒越過第一個人,戳在第二個人的喉嚨上,發出響亮的碎裂聲。那個人丟下匕首,抓住自己的喉嚨,撲倒在同夥身上,兩個人摔倒在地,無力地踢蹬著雙腳,喉嚨里傳出瀕死前的咯咯聲。 麥特站在門前,盯著他們。兩個人,不,燒了我吧,三個了!以前我一直都以為我不會傷害任何人,但現在,我一個晚上就殺了三個人。光明啊! 寂靜充滿了黑暗的走廊,他聽見頭頂上傳來靴子蹬踏甲板的聲音。這時他才想起來,船員們都是赤著腳的。 麥特拼命不去想自己剛剛做了什麼,他脫下一個死人的斗篷,將它披在肩上,遮住自己只穿了一條白色亞麻內褲的身體。然後他赤腳走過走廊,爬上樓梯,將頭稍稍探出艙口外。 灰白色的月光映照出一根根船纜,但黑暗的夜色仍然覆蓋著整個甲板,除了河水沖刷船舷的輕響外,麥特聽不到任何聲音。在舵柄旁邊有一個男人,他似乎是站在甲板上,兜帽因為御寒而罩在頭上。那個人開始移動腳步,皮靴在木製甲板上發出幾下擦碰聲。 麥特放低鐵頭棒,希望它不會引起對方的注意,隨後便爬上了甲板。 “他死了。”他用模糊而低沉的聲音說。 “我本來還以為你在切開他的喉嚨時,他會高聲尖叫的。”沉重的口音讓麥特回想起塔瓦隆那條曲折的小巷,“那個孩子給我們惹了太多的麻煩。等等!你是誰?” 麥特用盡全力揮出鐵頭棒,覆鐵的木頭打在對面男人的頭骨上。男人頭上的兜帽吸收了部分聲音,讓人覺得彷彿是一顆瓜被敲裂在地上。 男人栽倒在舵柄上,舵柄被推到一邊,船身猛然傾側,讓麥特搖晃了一下。從眼角的余光中,麥特看見一個影子從欄杆邊的陰影中立起,隨後是一道刀鋒的光影。麥特知道,他絕對來不及在那把刀子刺入他身體前將鐵頭棒轉到那個方向了。就在這時,另一道亮光穿過黑夜,飛入那道身影之中,隨著一聲沉悶的撞擊,站立的身影倒下,一個人癱軟在麥特的腳邊。 船身一陣搖晃,原來是舵柄在第一個敵人的身體下再次偏轉,一連串模糊的人聲從船板下傳來。 湯姆跛著腳從艙口爬了上來,也只穿著斗篷和短褲,他的另一隻手裡還提著一盞牛眼燈。 “你真是好運氣,小子,下面有個人手裡拿著這盞燈,很可能是要來縱火的。”燈光照亮了那個躺在麥特腳邊的人,還有他胸口上的一把匕首柄。他瞪著一雙無神的眼睛,顯然已經死了。麥特以前從沒見過他。如果他曾經見過的話,他確信自己一定不可能忘記這麼一張佈滿刀疤的臉。湯姆從那個死人張開的手中踢開一把匕首,然後彎腰抽出自己的小刀,用屍體的斗篷擦了擦。 “很好運,小子,真的是很好運。” 船尾的護欄上綁著一根繩子。湯姆走過去,藉著牛眼燈的光亮向下觀望。麥特走到他身邊,看到繩子的另一端連著一艘南港來的小艇,它的方形信號燈已經熄滅了,還有兩個人站在收起的船槳之間。 “暗主垂憐,就是他!”兩個人之中的一個驚呼道,另一個則開始拼命地解開繫住小艇的繩結。 “你想把這兩個人也殺死嗎?”湯姆問,他的聲音就像他表演時一樣伴隨著深沉的回音。 “不,湯姆,”麥特平靜地說,“不。” 小艇上的人一定是聽到了湯姆的問題,卻沒有聽到麥特的回答。他們不再嘗試去解開小艇,而是一縱身跳進了河裡,濺起一片巨大的水花。隨後,河中便傳來響亮的划水聲。 “傻瓜,”湯姆喃喃地說道,“這條河在經過塔瓦隆之後是收窄了沒錯,但它在這里肯定還有半里寬,甚至有可能更寬,他們在黑夜裡是絕對遊不上岸的。” “聖石在上!”艙口又傳來喊聲,“出了什麼事?走廊裡怎麼會有死人!瓦薩怎麼趴在舵柄上?他會害我們在泥灘上擱淺的!”胡安只穿了一條亞麻短褲,幾個箭步衝到舵柄旁邊,推開那個死人,用力轉動舵柄,將航向校正。 “這不是瓦薩!燒了我的靈魂吧,這些死人是誰?”其他人現在也爬上了甲板,有光著腳的船員,也有裹在斗篷和毯子里瑟瑟發抖的乘客。 湯姆用身體擋住那根繩子,悄悄地一刀將它割斷。小艇消失在黑暗之中。 “是水匪,船長。”他說,“年輕的麥特和我從水匪手中拯救了你的船,如果不是我們,他們可能會割斷每個人的喉嚨,也許你要重新考慮旅費了。” “強盜!”胡安喊道,“在下游的凱瑞安,這種惡棍多得不計其數,但我從沒聽說過在這麼遠的北方也會有這種人!”擠成一團的乘客們已經開始議論紛紛關於強盜和被割斷喉嚨的事了。 麥特僵硬地走到艙口,在他身後,他聽見胡安的聲音:“他是個鐵石心腸的傢伙,我從沒聽說過安多還會僱用刺客,但燒了我的靈魂吧,他真的是個鐵石心腸的傢伙。” 麥特拖著沉重的步伐走下了樓梯,跨過走廊裡的兩具屍體,將船長艙房的門在身後重重地摔上。他走到床邊的時候,突然打了個冷顫,然後跪倒在地。光明啊,我被捲進了一個什麼樣的遊戲?如果我要贏,我就一定要明白遊戲規則。光明啊,這到底是什麼遊戲? 用長笛輕柔地吹著“早晨的玫瑰”,蘭德雙眼凝視著營火,一隻插在木棍上的兔子正斜懸在火焰上方。一陣夜風讓火舌閃爍不定,蘭德幾乎沒注意到烤兔肉的香氣,但他的腦子裡卻飄出了一個想法——等到了下個村子或是城鎮,一定要再搞到一些鹽。 “早晨的玫瑰”是他在那些婚禮中吹奏的一首曲子。 那是多少天前的事情了?真的過去很多天了嗎?還是,這只是我的想像?那個村子裡的每個女人都決定在同一時刻結婚?那個村子叫什麼來著?我已經瘋了嗎? 汗水流淌在他的臉上,但他還是繼續吹奏著,笛聲很小,幾乎只有他自己聽得見。他的眼睛依然望著火苗。沐瑞告訴過他,他是時軸。每個人都說他是時軸。也許他真的是。人們喜歡這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周圍,喜歡自己周圍的事情發生改變,一個時軸也許是導致所有這些婚禮的原因,但這與他不願去想的一些事情太接近了。 他們還說,我是轉生真龍。他們都這麼說。活人這麼說,死人也這麼說,但這樣並不能讓它變成真的。我一定要讓他們為我證明這一點。責任。我沒有選擇,但這並不能讓它變成真的。 他似乎已經無法停止吹奏這首曲子了。它讓他想起了艾雯,他曾經以為自己會和艾雯結婚,想起來,那應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現在,都已經過去了,但她還是走進了他的夢。那也許真的是她,她的臉,那就是她的臉。 只是,那裡有那麼多張臉——他認識的臉。譚姆,還有他的母親、麥特、佩林,他們都想殺了他。當然,那不會是他們,那些只是他們的臉,但身體卻是暗影生物。他認為那不是真正的他們,即使在他的夢裡,那也只是些暗影生物。他們真的只是夢幻?他知道,有些夢是真的,有些則只是夢,噩夢,或者希望。但如何才能區分它們?明曾經在某個晚上走進他的夢,在夢中她想將一把匕首插進他的背後。他到現在都覺得驚訝,那時怎麼會那麼疼痛。他當時有些疏忽,任由她走近,卻放鬆了自己的戒心。在明身邊,他從不覺得需要特別警戒什麼,儘管她在他身上看見了那些可怕的事情,但和她在一起,就好像自己的傷口被敷上了止痛藥。 那時,她想殺死我!音樂中響起一段不和諧的高音。但他很快將樂聲重新轉為柔和。不是她,只是假裝成她的暗影生物罷了。無論是誰傷害我,那都不會是她。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想,但他相信這是真的。 他的夢裡出現了許多張臉。賽琳也來了,清冷、神秘,又可愛。想到她,他就感覺口乾舌燥。她給他帶來了光榮,只是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現在,她告訴他,有一把劍,他必須去拿。有了這把劍,她就會來。凱蘭鐸,那些總是在他的夢裡,總是,嘲笑和奚落的臉。許多雙手推著艾雯、奈妮薇和伊蘭,將她們推進籠子裡,把她們弄傷。他為什麼會為了伊蘭流出比另外兩個女孩更多的淚水? 他感到頭部一陣眩暈,他的頭在痛,像肋下的傷口一樣痛。汗水從他臉上滑落,他低聲吹著“早晨的玫瑰”,整整一夜。他害怕睡覺,害怕入夢。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