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3·轉生真龍

第27章 第二十二章戒指的代價

艾雯離開維林的房間沒多遠,就遇到雪瑞安。初階生師尊緊皺眉頭,似乎正全神貫注地思考著什麼。 “如果不是有人記起維林要見你,我也許就找不到你了。”兩儀師的聲音裡稍稍帶著一些怒氣,“過來,孩子,你拿著不少東西!那些紙張是什麼?” 艾雯將它們握得更緊了一些,她竭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溫順而充滿敬意:“兩儀師維林認為我應該對它們進行研究,兩儀師。”如果雪瑞安要求看看這些文件該怎麼辦?她能用什麼樣的理由拒絕一位兩儀師?她又該怎樣解釋一份關於十三名黑宗兩儀師和所有失竊特法器的紀錄檔案? 不過雪瑞安似乎根本沒有在意艾雯拿著什麼,“沒關係,你要趕緊過來,大家都等著呢!”她抓住艾雯的胳膊,迫使她用更快的步伐前進。

“等我?兩儀師雪瑞安?等我做什麼?” 雪瑞安惱怒地搖了搖頭:“你難道忘記了,你要被提升為見習生了嗎?明天你走進我的書房時,你就要戴上巨蛇戒了。不過我懷疑這是否會讓你高興一些。” 艾雯有一種停下腳步的衝動,但兩儀師一直在催促她加速前進。她們一路小跑地繞過圖書館外牆的螺旋窄樓梯。 “今晚?已經決定了?但我現在困得一點精神都沒有,而且全身臟兮兮的,還有……我想我應該……還有幾天時間,做好準備,好應付一切。” “時間不等人,”雪瑞安說,“時光之輪按照它的意願進行編織,而且,你還要準備什麼?你已經知道了應該知道的一切,甚至比你的朋友奈妮薇知道的還要多。”她將艾雯推過樓梯末端的一道小門,帶她跑過一段走廊,又踏上一條不斷向下的螺旋斜坡。

“我聽過課,”艾雯不情願地說,“我記得學到的內容,但……我就不能先睡一覺嗎?”螺旋斜坡似乎根本沒有盡頭。 “玉座的決定不能等待。”雪瑞安側頭給了艾雯一個微笑,“她說,'只要你決定收拾一條魚,就不需要等它爛掉的時候再動手'。這時候,伊蘭已經通過拱門了,玉座認為你也應該在今晚走過拱門,雖然我也不認為需要如此匆忙。”她似乎是在對自己說話,“但只要玉座下達命令,我們就要遵守。” 艾雯陷入了沉默,無奈地被拖下斜坡,她覺得自己的腸子似乎被打了一個結。奈妮薇對於在成為見習生的過程中所發生的事情可以說是深惡痛絕,她從沒有告訴過艾雯到底發生了什麼,艾雯得到的只是她帶著扭曲的面容說出的一句:“我恨兩儀師!”當斜坡終於結束,露出一段寬敞的走廊時,艾雯不禁打了個哆嗦。這裡是白塔的地下深處,整個島的岩基。

走廊樸素而缺乏裝飾,灰白色的岩石被劈開,拋光,隨後就保持了它們原始的風貌。大廳只有一扇烏木門,如同堡壘的大門一樣寬大樸實,不過木門板非常平滑,嚴謹地鑲在門框裡。兩扇巨大門板的平衡非常好,雪瑞安輕輕一推,就打開了其中的一扇。隨後,她將艾雯拖進了一間相當宏偉的穹頂大廳。 “遲到了!”愛莉達哼了一聲,她披著她的紅色流蘇披肩,站在放著三隻大銀杯的桌子旁邊。 高架上的燈火照亮了整座大廳。在穹頂中心的正下方,立著三座圓形的銀拱門,其高度剛好能讓一個人走過去。拱門的基座是一個巨大的銀環,三座拱門也在銀環處相接。每一個拱門接點的前方,都有一位兩儀師盤腿坐在岩石地面上。三位兩儀師都披著代表自己宗派的披肩。艾雯認識其中綠宗的艾拉娜,但她不認識另外兩位黃宗和白宗的兩儀師。

三位兩儀師都定定地望著拱門,全身被陰極力所包圍。在拱門環繞的中央,一團白光響應似的不停閃爍,並且愈來愈強。這三道拱門就是一件特法器,它在傳說紀元被建成時應該有別的用處,而現在,它是讓初階生通過以成為見習生的測試工具。在拱門之中,艾雯將面對她最恐懼的事情,一共三次。拱門中的白光此時已經不再閃爍,它靜止在原地,似乎已經完全穩定了。拱門中的空間完全被這團白光所充滿,變得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 “不要著急,愛莉達。”雪瑞安平靜地說,“我們很快就可以完成了。”她轉身面對艾雯,“初階生會得到三次機會進行這個測試。你可以在前兩次拒絕進入,但如果你在第三次拒絕,你就會被永遠送出白塔。一般情況就是這樣的,所以你有權利拒絕,但我不認為有人會對你的拒絕感到高興。”

“她根本就不應該有這次機會。”這是愛莉達鐵一般的聲音,她的面容也同樣堅硬冰冷,“我不在意她有什麼潛質,她應該已經被趕出了白塔才對,即使留下來,也應該讓她在十年之內只做擦地板的活兒。” 雪瑞安嚴厲地瞪了這位紅宗兩儀師一眼:“你對伊蘭就沒有這樣苛刻,你之所以被要求參與這場儀式,也許正是伊蘭的原因。對這個女孩,你同樣要盡到你的職責,就像你被要求的那樣,否則,你可以離開,我會再找一位姐妹代替你。” 兩位兩儀師彼此對視,直到艾雯驚訝地看見至上力的光暈包圍了她們。最後,愛莉達猛一甩頭,重重地哼了一聲。 “如果一定要這樣,那就讓我們進行吧!給這個可憐的女孩一個拒絕的機會,然後結束一切。已經很晚了。”

“我不會拒絕的。”艾雯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但她平穩住自己的呼吸,高高地仰起頭,“我想進行測試。” “很好,”雪瑞安說,“很好,現在我要告訴你兩件事,兩件只有站在這裡的女人才能知道的事。你一旦開始,就必須一直進行到底,在過程中的任何時候拒絕,你都會被送出白塔,就如同你拒絕了第三次測試。第二,你要搜尋,要奮鬥,但你更要知曉危險。”聽她的語氣,她彷彿已經將這段話重複過很多次。在她的眼睛裡有一絲同情在閃爍,但她的面容卻像愛莉達一樣冷硬。只是,艾雯覺得那同情的目光比冰冷的面容更令自己害怕。 “有些女子走了進去,就再沒有出來過。當這件特法器平靜之後,她們——已經——消失了,沒有人再見過她們。如果你想活下來,你就必須堅定自己的心志,躊躇、退縮,還有……”雪瑞安的表情說出了她沒有說出的話。艾雯開始顫抖。 “這是你最後的機會,現在拒絕,你只是拒絕了一次,還有兩次機會。如果你現在接受,就沒有回頭路了。拒絕並不可恥,我第一次來到這裡的時候,也沒有勇氣敢進行嘗試。選擇吧!”

她們再也沒有出來?艾雯哽了一下喉嚨。我想成為兩儀師,那麼我首先就要成為見習生。 “我接受。” 雪瑞安點點頭:“那麼,做好準備。” 艾雯眨眨眼,開始回憶關於這個儀式的內容:她必須不穿衣服走進拱門。她彎下腰,將維林給她的文件放好,又猶豫了一下。如果她把這些留在這裡,雪瑞安或者愛莉達就會在她進入特法器時查看它們。她們還會在她的口袋裡找到那件小特法器。如果她拒絕進行儀式,她就能把它們藏起來,也許可以把它們交託給奈妮薇。她停住了呼吸,我不能現在拒絕。我已經開始了。 “你已經選擇拒絕了嗎,孩子?”雪瑞安問道,同時皺起了眉頭,“你知道現在拒絕意味著什麼?” “我沒有拒絕,兩儀師。”艾雯飛快地說。她急忙脫下衣服,將衣服疊好,放在那堆文件上頭。已經沒有選擇了。

在那件特法器旁邊,艾拉娜突然說,“有某種……共鳴。”她的目光一直都沒有離開拱門,“差不多是一種回音,我不知道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有問題嗎?”雪瑞安急促地問,她的聲音裡也透露出驚訝,“如果有意外,我絕不會讓任何人走進去的。” 艾雯渴望地盯著自己的衣服堆。光明啊,出現一個意外吧!出現一個讓我能藏起這些紙,又不至於拒絕測試的理由。 “沒有,”艾拉娜說,“就像是你在思考問題的時候,偏偏有一隻蚊子在你的頭頂來回盤旋,發出嗡嗡的聲音,不過這並不會干擾什麼。我本不應該提出這件事的,只是以前從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事情罷了。”說著,她搖了搖頭,“現在它消失了。” “也許,”愛莉達面無表情地說,“這樣的小事不值得被說出來。”

“讓我們繼續。”雪瑞安的聲音說明她不再允許有任何打擾出現,“開始吧!” 艾雯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和藏在衣服下面的文件,然後跟隨她向拱門走去。堅硬的岩石如寒冰一樣刺痛了她赤裸的足底。 “姐妹,你將誰帶至此地?”愛莉達用吟唱的嗓音問道。 雪瑞安繼續邁著穩定的步伐,一邊回答道:“一個想成為見習生的人,姐妹。”圍繞特法器的三名兩儀師沒有任何動作。 “她已有所準備?” “她已決定拋棄過往,跨越她的恐懼,成為見習生。” “她是否了解自己的恐懼?” “她還沒有面對過這些,但她情願一試。” “那麼,就讓她面對自己的恐懼吧!”即使用如此形式化的語調,愛莉達的聲音裡還是透露出一股滿足的情緒。

“第一次,”雪瑞安說,“代表過去,回來的路只會顯現一次,堅定你的心志。” 艾雯深吸了一口氣,向前邁步,穿過拱門,走進那片光芒。白光剎那間將她完全吞沒了。 “傑姆·高萊剛剛路過這裡,那個賣貨郎從巴爾倫帶來了奇怪的消息。” 艾雯從正在被她搖動的搖籃上抬起頭,看見蘭德站在門口。片刻之間,她的目光連打了幾個轉,從蘭德——我的丈夫——到搖籃中的孩子——我的女兒——又回到蘭德身上。她的心中充滿了訝異。 回來的路只能顯現一次,堅定你的心志。 這不是她自己的思想,她分不清這種不真實的聲音是來自外面還是來自她的腦中,是男還是女,它沒有感情,充滿了未知。但她對它並不陌生。 驚訝的時刻很快就過去了,現在惟一還讓艾雯感到奇怪的是,她的腦子裡怎麼出現了這麼多詳細的情景。當然,蘭德是她的丈夫,她英俊、可愛的丈夫;還有吉爾雅,她的女兒,兩河最美麗、最甜蜜的小女兒。譚姆是蘭德的父親,他出去放羊了。蘭德被留下來,本來是要在穀倉工作的,但他把更多的時間用在了和吉爾雅嬉戲上。今天下午,艾雯的母親和父親會從村子裡過來。奈妮薇可能也會來,她要檢視一下成為母親的艾雯是否耽誤了鄉賢的學業。終有一天,艾雯會代替奈妮薇成為伊蒙村的鄉賢。 “有什麼消息嗎?”艾雯問,她重新開始晃動搖籃。蘭德走過來,向襁褓中的小娃娃露出笑容,艾雯也溫柔地笑著。他對這個女兒太投入了,以至於別人說的話,他有一半都聽不見。 “蘭德?有什麼消息嗎?蘭德?” “什麼?”他的笑容消失了,“奇怪的消息,戰爭,爆發了大規模的戰爭,全世界大部分地方都在打仗。傑姆是這麼說的。”這確實是一個奇怪的消息,關於戰爭的傳聞很少會流傳到兩河流域,除非戰爭持續了太長的時間。 “他說,所有的人都在和沙金人戰鬥,或者是沙辰人,或者是類似的什麼名字,以前我從沒聽說過的名字。” 艾雯知道那是什麼,她認為她知道。而且她認為,他們已經走了。 “你還好嗎?”他問,“不用擔心,親愛的,戰爭從沒侵擾過兩河流域。我們距離任何地方都很遠,沒有人會在意我們的。” “我不是擔心,傑姆還說了其他什麼事情嗎?” “都是不可思議的事,他說話就像科普林家的人。他說,遊商們告訴他,那些沙辰人在戰場上使用兩儀師,他還說,沙辰人宣布,如果有誰能將一名兩儀師交給他們,他們就會賞給那人一千枚金幣,他們殺死所有隱藏兩儀師的人。當然,這跟我們沒什麼關係。嗯,沒什麼會干擾到我們的,這裡太偏僻了。” 兩儀師。艾雯的頭向後枕去。回來的路只能顯現一次,堅定你的心志。 她注意到蘭德把一隻手放在了頭上。 “頭痛?”她問。 蘭德點點頭,他的目光忽然變得有些緊張,“奈妮薇注入我體內的那種力量這幾天好像失去效果了。” 艾雯的心中開始躊躇。蘭德的頭痛一直困擾著她,這個病症每次出現,都會更厲害一些。而且她起初並沒有註意到一件事,她希望自己永遠都不會注意到,因為這件事似乎比其他問題更加糟糕。當蘭德頭痛的時候,就會有奇怪的事情隨之發生:閃電從晴空中劈落,擊中了他和譚姆用了兩天時間都沒能從新田中挖出來的巨大橡樹根;奈妮薇不曾預測到的風暴,還有林中的野火。他的疼痛愈劇烈,隨之而來的災害就愈嚴重。其他人並沒有將這些事和蘭德聯想在一起,即使奈妮薇也沒有,這算是惟一讓艾雯感到欣慰的事情了。她並不想認真思考這種現象意味著什麼。 想這些是十足的愚蠢,艾雯這樣告誡自己,我必須知道的是我能不能幫助他。因為她也有自己的秘密,一個她一直在苦苦尋求答案,又一直令她非常害怕的秘密。奈妮薇教會了她草藥學,教會了她作為鄉賢所需要的知識。奈妮薇的治療往往會有奇蹟般的效果,傷口完全癒合,只留下一道疤痕,重病患者被從墳墓的邊緣挽救回來。但至今為止已經有三次,艾雯治好了奈妮薇無能為力的病人。那三次都是她在最後關頭緊握住病人的手,隨後便眼看著病人從靈床上坐起來。奈妮薇私底下曾問過她是如何做到的,她用了什麼草藥,是怎樣配藥的。迄今為止,艾雯都沒有勇氣說出來,她其實什麼也沒有做。我一定做了什麼。一次也許是偶然,但連續三次……我必須弄清楚,我一定要了解這種能力。這個念頭一直盤旋在她的腦海裡,迴響在她的腦海中。如果我能對他們做這樣的事,我也就能幫助我的丈夫。 “讓我試試,蘭德。”她說著,站起身。這時,在敞開的屋門外,她看見了一座銀色的拱門,一道充滿了白光的拱門。回來的路只能顯現一次,堅定你的心志。她向門口走了兩步,卻又停在原地…… 她轉回頭,看見吉爾雅在搖籃裡發出咯咯的笑聲,蘭德依然用手摀住頭頂,望著她,彷彿在納悶她要到什麼地方去。 “不,”她說,“這正是我想要的,正是我想要的!為什麼我不能同時擁有這些?”她不明白自己說這些話的意思。當然,這些正是她想要的,她也擁有這些。 “你想要什麼,艾雯?”蘭德問,“如果是我能得到的,你知道,我就一定會幫你得到它;即使我得不到,我也會為你把它做出來。” 回來的路只能顯現一次,堅定你的心志。 她又邁了一步,這時她的身子已經在門口了。銀色的拱門在召喚她,門的另一側有什麼在等著她。那對她來說是勝過這個世界一切的東西,她必須為之努力的東西。 “艾雯,我——” 她身後傳來砰的一聲重擊,她一回頭,看見蘭德雙膝跪倒在地上,雙手摀頭,蜷縮成一團。那種頭痛從沒有如此嚴重地傷害過他,後面還會發生什麼事? “啊,光明啊!”蘭德粗重地喘息著,“光明啊!痛啊!光明啊,比以前每次都痛!艾雯?” 堅定你的心志。 它在等待著,那是她必須為之努力的東西。必須。艾雯邁出一步。這很難,比她一生中邁出的任何一步都要難。向外走,向那道拱門走。在她身後,傳來了吉爾雅的笑聲。 “艾雯?艾雯,我不能——”沉重的喘息打斷了蘭德的話。 堅定。 她挺直背,繼續向前走去,但她無法克制淚珠落下。蘭德的呻吟聲化作一陣陣尖叫,淹沒了吉爾雅的笑聲。從眼角,艾雯看見譚姆來了,他正竭盡全力向這邊跑過來。 他什麼也做不了,艾雯想著,淚珠變成了不可抑止的啜泣。他幫不上忙,但我可以,我能。 艾雯走進白光,被吞沒了。 打著哆嗦,啜泣著,艾雯走出拱門,周圍的情景一如她剛才進去的時候。面對著雪瑞安,真實的記憶如瀑布般湧流而返。愛莉達將一隻銀杯在她的頭頂緩緩傾側,冰冷而清澈的淨水洗刷掉她的眼淚,但她的臉上很快又掛上了新的淚水。艾雯不認為自己的淚水會有終結。 “你由此而得到潔淨。”愛莉達開始誦唱,“你做的錯事,你受的傷害,都將離開你。你的罪,為你而犯的罪,都在此時隨水流去。你走向我們,以你純淨的身,純淨的心,純淨的魂。” 光明啊!當淨水流過身體的時候,艾雯心想,就只是這樣嗎?水能洗淨我所做的嗎? “她的名字是吉爾雅,”她在啜泣之間對雪瑞安說,“吉爾雅,沒有任何東西比得上我剛剛……我……” “成為兩儀師是需要代價的,”雪瑞安回答,但那種同情仍然蘊含在她的眼裡,而且比剛才更強烈了,“總要有代價的。” “那是真的嗎?我只是在做夢嗎?”啜泣聲吞沒了她想說的。我真的就那樣任由他去死嗎?我丟下了我的孩子嗎? 雪瑞安用一隻胳膊環繞住她的肩膀,引領她繞過拱門之環。 “我照看下的每個女子在走出這裡時都會問這樣的問題。答案是,沒有人知道。有一種推測,認為那些沒有回來的人也許是找到了更快樂的地方,所以才會選擇留在那兒。”她的聲音又變得嚴厲,“如果真是這樣,她們的滯留是出於自己的選擇,那麼我只希望她們的生活將與快樂毫無瓜葛。我對於那些逃離自己責任的人從來就沒有同情。”說完這番話,她的語氣終於輕柔了一些:“至於我自己,我相信那不是真的,但危險是存在的,記住這一點。”她停在下一道被白光充盈的拱門前,“準備好了嗎?” 艾雯挪動了一下雙腳,點點頭,雪瑞安抽回了她的胳膊。 “第二次代表現在,回來的路只會出現一次,堅定你的心志。” 艾雯哆嗦了一下。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會比上一次更糟了,不會了。她走進光芒之中。 她低頭望著身上的衣服,藍色的絲繡點綴著珍珠,不過已經污漬斑斑,破爛不堪。她抬起頭,看到身邊環繞著一座巨大的宮殿廢墟。這是凱姆林,安多的皇宮,她知道這裡,而她現在只想尖叫。 回來的路只會出現一次。堅定你的心志。 這不是她想要的世界,她無法克制自己想哭的感覺,但她所有的眼淚早已哭幹,而這個世界也呈現著它應有的樣子。她心裡知道,自己能看見的應該只是廢墟。 小心翼翼地避免自己的衣服再被撕破,盡量不讓自己發出比老鼠走路更大的聲音,艾雯爬上一座瓦礫堆,向內城曲折的街道望去。每一個方向,在她目光所及的範圍內,都只有廢墟和荒涼,彷彿被瘋子撕裂的建築物,從仍然在燃燒的火堆中升起一股股濃煙。街道上還有人跡,一對對武裝士兵來回巡邏,搜查著什麼。還有獸魔人。人類遇到獸魔人的時候,總會躲到一旁;獸魔人則向他們大聲吼叫、哄笑,那種笑聲其實和野獸的咆哮並沒有什麼兩樣。不過,它們顯然是彼此認識的,而且在共同工作。 一名魔達奧走進街道中央。狂風吹起一團團塵土和垃圾,它的黑色斗篷只是隨著它的步伐微微晃動,人類和獸魔人都在它沒有眼睛的瞪視中匍匐在地。 “繼續搜索!”它的聲音彷彿是死囚在長時間等待時最後的嚎叫,“不要趴在這裡打哆嗦!找到他!” 艾雯盡量無聲地滑下亂石堆。 回來的路只能顯現一次,堅定你的心志。 她停下腳步,害怕這句低語來自那些暗影生物。不過,不知為什麼,她確信這句話不是它們說的。她回頭看了一眼,心中不由得一陣驚悸,那名魔達奧就站在她剛剛所在的地方。她跑進宮殿的廢墟,爬過一根根傾倒的樑柱,從倒塌岩塊的縫隙間擠過。有一次,她踩到了一隻女性的手臂,那隻手臂從一堆曾經是宮殿內牆或天花板的石膏和磚塊中伸出來。艾雯沒有註意到這隻手臂,更沒有註意到它手指上的巨蛇戒。她已經學會不去看凱姆林廢墟下由獸魔人和暗黑之友所造成的屍體,她對這些逝者無能為力。 艾雯努力擠過一道因為墜落的天花板而形成的窄縫,她發現自己正身處於一個塌陷了一半的房間裡。蘭德躺倒在地上,一根粗大的屋樑正壓在他的腰上,他的雙腿被埋在了充滿半個房間的瓦礫堆裡,灰塵和汗水覆蓋了他的臉龐。當艾雯走近的時候,他睜開了眼睛。 “你回來了。”他用嘶啞的聲音努力擠出這幾個字,“我還怕……沒關係,你一定要幫我。” 艾雯無力地坐倒在地上:“我用風之力能夠輕鬆地移開這根屋樑,但只要它一動,所有其他東西都會落在你身上,落在我們兩個身上。我舉不動那麼重的負擔,蘭德。” 他的笑容充滿了痛苦和辛酸,幾乎剛剛開始,就被巨大的疼痛切斷了。新的汗水在他臉上反射出微光,他用力說道:“我自己可以舉起這根梁,你知道的。我可以將這根樑和所有這些石頭都舉起來,但那樣的話,我就必須任由我自己做這件事,而我信不過,我信不過……”他停下來,艱苦地喘息著。 “我不明白,”艾雯緩緩地說,“任由你自己?你信不過什麼?”回來的路只能顯現一次,堅定你的心志。她不耐煩地用手搓了搓耳朵。 “瘋狂,艾雯,我……實際上……正在……拼命……克制。”他喘息般的笑聲讓艾雯直起雞皮疙瘩,“但要做到這一點,我就必須用盡全力。可是只要我放任自己,哪怕是一點點,哪怕是一瞬間,瘋狂就會佔有我,那時,我將無法控制自己。所以,你必須幫我。” “怎麼幫,蘭德!我已經試過了我知道的所有方法。告訴我該怎麼辦,我會去做的。” 蘭德的手無力地垂下,掉落在塵灰裡的一柄匕首旁邊。 “匕首,”他低聲說道。他的手吃力地指著自己的胸口,“這裡,對準心臟,殺了我。” 艾雯凝視著他,凝視著那把匕首,彷彿那是一條毒蛇。 “不!蘭德,我不會的,我不能!你怎麼能要我做這樣的事?” 緩緩地,他的手向那把匕首挪去,但他的手指卻碰不到它。他繃緊身體,呻吟著,竭力想用指尖勾住它。還沒等他做出再次的嘗試,艾雯已經將匕首踢得老遠。蘭德整個人軟了下來,低聲啜泣著。 “告訴我為什麼,”她問道,“為什麼你會要我……要我殺死你?我能為你治療,我會不惜一切把你從這裡弄出來,但我不能殺死你。告訴我為什麼?” “他們會轉變我,艾雯。”他每吸一口氣都像是在接受一項酷刑,艾雯只希望自己不必再強忍眼淚。 “如果他們捉到我……那些魔達奧……那些驚怖領主……他們會把我轉向暗影。如果瘋狂控制了我,我就無法和他們戰鬥,我不知道他們會做些什麼,但他們所做的一切都將無法挽回。當他們找到我的時候,即使我的體內還殘存著一點生命的火星,他們依然能利用我。快,艾雯,為了對光明之愛,殺死我。” “我……我不能,蘭德,光明助我,我不能!” 回來的路只能顯現一次,堅定你的心志。 她回頭望去,一道充滿光亮的銀色拱門出現在碎石瓦礫間的空地上。 “艾雯,幫我。” 堅定你的心志。 她站穩腳步,向拱門邁出一步。它就在她面前,只要再有一步,然後…… “求求你,艾雯,幫我,我拿不到它。為了對光明之愛,艾雯,幫我!” “我不能殺你,”艾雯喃喃地說,“我不能。原諒我。”她向前走去。 “幫我,艾雯!” 光芒將她燒成了灰燼。 踉蹌著,艾雯走出了拱門。她沒注意到自己的赤裸,也不再注意這件事,一陣顫栗湧過她的身體,她用雙手摀住嘴。 “我不能,蘭德。”她輕聲說著,“我不能,請原諒我。”光明幫助他,求光明幫助蘭德。 冷水傾注在她的頭頂。 “你的虛榮隨水流去,”愛莉達吟唱著,“你的野心隨水流去。你走向我們,以你純淨的身,純淨的心,純淨的魂。” 等到紅宗兩儀師站到一旁,雪瑞安輕柔地摟住艾雯的肩膀,引領她走向最後一道拱門,“還有一次,孩子,最後一次,然後就結束了。” “他說,他們會把他轉向暗影。”艾雯喃喃地說,“他說魔達奧和驚怖領主會這麼做。” 雪瑞安踉蹌了一步,飛快地向四周望了一圈。愛莉達已經回到了桌子旁邊,圍繞特法器的兩儀師正全神貫注地註視著特法器,似乎對此之外的一切東西都不曾理會。 “這件事不應多談,孩子。”雪瑞安輕聲說,“來吧,再一次。” “他們會嗎?”艾雯依然在問。 “按習慣,”雪瑞安說,“發生在特法器之中的事都不應該隨便談論,女人的恐懼是自己的事情。” “他們會嗎?” 雪瑞安嘆了一口氣,又看了其他兩儀師一眼。然後悄聲對艾雯耳語道:“孩子,即使在白塔里,關於這方面的事情也只有極少數幾個人知道。你現在還不能了解這些,也許以後有機會吧!但我要告訴你,導引的能力中……有一個弱點。我們學會向真源打開自己,我們也就向其他東西打開了自己。”艾雯聽到這裡,開始不住地顫栗。 “鎮靜,孩子,這麼做並不容易。就我所知,自從獸魔人戰爭以來,這件事就再沒有發生過,光明不會讓它發生!那場戰爭以前,世界上出現過十三個驚怖領主,有導引能力的暗黑之友與十三名魔達奧融合在一起。你明白嗎?這並不容易。今天,世界上已經沒有驚怖領主了,這是白塔的秘密,孩子。如果其他人知道了,我們就沒辦法讓她們相信她們是安全的。只有能導引的人才會遭到如此的轉變,這是我們力量的弱點,其他所有人在這方面都像被堡壘圍護一樣地安全,只有他們自己的行為和意願會讓他們轉向暗影。” “十三個,”艾雯虛弱地說,“也是白塔脫逃者的人數。莉亞熏,還有其他十二個人。” 雪瑞安的表情變得嚴厲。 “這與你無關。你應該忘記這些。”她的聲音又提高為正常的音量,“第三次代表將來,回來的路只會出現一次,堅定你的心志。” 艾雯盯著閃光的拱門,望向它後面某個遙遠的地方。莉亞熏和其他十二個,十三個能夠導引的暗黑之友。光明幫助我們。她走進白光之中,光芒充盈著她。它在她周圍閃耀,燃燒著她的骨頭,炙烤著她的靈魂。她在白熾的光中搖曳。光明助我!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光明,還有陣陣灼痛。 艾雯盯著面前的立鏡,不知道讓她吃驚的是她不受歲月侵蝕的面容,還是掛在脖子上的紋彩聖巾。那是玉座的聖巾。 代表將來。回來的路只會出現一次。堅定你的心志。 十三。 她搖晃了一下,抓住那面鏡子,差點要和鏡子一起跌倒在更衣室的藍色地板上。有問題,她心想。這問題與她突然的頭暈無關,或者至少感覺上那不是問題的所在。那是因為其他一些事情,但她不知道那是什麼。 有一位兩儀師扶住了她的臂肘,那是一位像雪瑞安一樣有著一雙高顴骨的女子,不過她的頭髮是黑色的,專注的眼睛也是和雪瑞安不同的棕色,一掌寬的撰史者聖巾披在她的肩頭。她不是雪瑞安,艾雯以前從沒見過她,但艾雯確定自己知道她,正如同她知道自己。帶著猶豫的心情,艾雯將一個名字與眼前這位女子重合在一起——柏黛恩。 “您生病了嗎?吾母?” 她的聖巾是綠色的,這意味著她來自綠宗。撰史者總是和玉座來自同一個宗派,這意味著,如果我是玉座……如果? ……那麼,我也來自綠宗。這個想法讓艾雯感到震撼。不是因為她來自綠宗,而是因為她的這番推論。光明啊,我有問題。 回來的路只能……那聲音在她的腦海裡愈來愈淡,最後變成一串模糊的嗡嗡聲。 十三名暗黑之友。 “我還好,柏黛恩,”艾雯說,這個名字在她的舌尖上顯得非常陌生,但她又好像已經把這個名字叫了許多年。 “我們不能讓他們等待。”讓誰等待?艾雯不知道。她只是覺得,在等待結束的時候,會有無窮的悲傷,所以她絕不情願結束這場等待。 “他們會逐漸失去耐心,吾母。”柏黛恩的聲音裡透出一絲猶豫,彷彿她有著與艾雯一樣的不願,但那應該是出於另一個原因。除非艾雯猜錯了,在外表的平靜下,柏黛恩其實很害怕。 “既然這樣,我們最好不要耽擱了。” 柏黛恩點點頭,深吸了一口氣,才走過地毯,拿起她的手杖,那根手杖頂端鑲著雪蓮色的塔瓦隆之焰。柏黛恩靠門板站著,“我想,我們必須去,吾母。”她一隻手拄著手杖,另一隻手為艾雯推開了房門,隨後便在艾雯之前趕了出去——撰史者是玉座的前導。 艾雯沒怎麼在意她們走過的走廊,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正前方。我要去做什麼事?為什麼我記不得了?為什麼有那麼多……我記得是有問題的東西?她摸了摸肩上的七色聖巾。為什麼我覺得自己還是一個初階生? 回來的路只能顯現一……這一次,那個聲音非常突兀地消失了。 十三個黑宗兩儀師。 這句話讓她踉蹌了一下。那是一個非常可怕的念頭,但讓她渾身發顫的原因並不是這個。真正的原因是……她好像只有一個人。她想要尖叫,逃走,躲藏起來,她覺得有人在追她。不要胡思亂想,黑宗已經被消滅了。這似乎又是一個奇怪的念頭。她隱約記得一個被稱作“大肅清”的事件,但她的另一部分思想卻堅信這樣的事情從未發生過。 柏黛恩一直望著正前方,並沒有註意到艾雯的失態。艾雯不得不加大步伐,好跟上撰史者。面前的這名女子每走一步似乎都要打一下哆嗦。她要帶我去什麼地方? 柏黛恩停在一扇高大的門前,兩扇烏木大門上各鑲著一隻銀質的塔瓦隆之焰。她將手掌在裙子上搓了搓,彷彿那上面沾滿了汗水般。隨後,她推開門,引領艾雯走上一段向上的坡道。建造這段坡道的石材都取自與塔瓦隆的閃亮之牆同樣閃爍著銀光的白石,即使在這個沒有外來照明的地方,這些石塊依舊閃耀著光亮。 坡道延伸至一座巨大的圓形房間,房間的半球形穹頂至少有三十步高。一圈升起的平台構成了房間地面的外緣,只留下這條坡道上和另外兩處出入口與地面的其他部分等高,三個出入口將平台等分為三段。塔瓦隆之焰被立在房間正中央,周圍都環繞著代表七宗派的七彩螺紋。艾雯看見房間最深處有一張沉重的高背椅,上面用代表七宗派的顏色繪製著華麗而繁複的藤蔓與葉片。 柏黛恩用力在地板上敲擊手杖,她的聲音裡有一種無法克制的顫抖:“她來了,封印的守護者,塔瓦隆之焰,玉座猊下,她來了。” 隨著一陣裙子的磨擦聲,戴著披肩的女子們從平台上的椅子里站起來。二十一張椅子被排成三組,每張椅子和椅墊的顏色都和椅子主人披肩的流蘇有著同樣的顏色,每種顏色在三組之中各有一把椅子。 這就是白塔評議會,艾雯在走向她的座椅時如此想道,她的椅子就是玉座。全部都在這裡了,白塔評議會,宗派的守護者們。我來到過這裡上千次。但她記不得眼前的任何一個人。我來白塔評議會做什麼?光明啊,她們的目光就足以剝掉我的皮了……她不知道她們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目光,她只是在祈禱,她們不要真的剝掉她的皮。 回來的路只能顯現…… 回來的路只能…… 回來的路…… 黑宗在等待著。至少,這句話是完整的,它從所有的地方傳來,為什麼其他人似乎都沒聽見? 坐進玉座之中,艾雯發現自己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些什麼。其他的兩儀師等她坐下之後,也紛紛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只有柏黛恩還保持著站立的姿勢,她拄著手杖,站在艾雯身邊,一邊還在緊張地微微喘息著。她們似乎都在等待艾雯有所行動。 “開始吧!”艾雯最後說道。 這似乎就足夠了。一位紅宗兩儀師站起來,艾雯有些驚訝地發現,她是愛莉達。與此同時,她知道了愛莉達是紅宗守護者中地位最高的,也是最痛恨她的敵人。愛莉達的目光越過大廳,投射到艾雯身上,讓艾雯的內心感到一絲震顫。那是強硬而冰冷的目光,而且充滿了勝利的傲慢,它代表著讓人不敢想像的事情。 “帶他進來。”愛莉達大聲說。 從一條坡道上——不是艾雯進來的那條坡道——傳來了靴子敲擊地面的聲音。有人出現在大廳門口。是十二名兩儀師包圍著三個男人。其中兩個男人是在胸口上飾有淚滴狀塔瓦隆之焰的粗壯衛兵,他們手中的鎖鏈鎖在第三個男人的身上,而那個人走路搖搖晃晃,似乎不是很清醒。 艾雯猛地從椅子里站起身。被鎖住的人正是蘭德,他的眼睛半閉著,頭無力地垂在胸前,看上去似乎是睡著了。他一步步被鎖鏈拖拉著向前走。 “這個男人,”愛莉達高聲說道,“自稱為轉生真龍。”大廳裡響起一片厭惡的竊竊私語,聽眾們似乎並不因愛莉達的發言感到驚訝,而是覺得她們想听的並不是這些。 “這個男人導引了至上力。”竊竊私語聲愈來愈大了,厭惡中又攙雜了恐懼的成分。 “對此的處罰只有一個,所有的國家都知道並認可這種處罰,但它只能在這裡,在塔瓦隆,在白塔評議會被宣布。我要求玉座宣布,馴禦這個男人。” 愛莉達望著艾雯,眼裡顯露凶光。蘭德。我做了什麼?光明啊,我做了什麼? “為什麼您會猶豫?”愛莉達問,“這樣的宣判是三千年來一直遵守的,為什麼您會猶豫,艾雯·艾威爾?” 一位綠宗兩儀師站起身,外表的平靜無法掩飾住她內心的憤怒:“真是羞恥,愛莉達!不要忘記對玉座猊下的尊敬!對吾母的尊敬!” “尊敬?”愛莉達冰冷地響應道,“在勝利時便不再需要了,對不對,艾雯?終於,你表現出你的虛弱,你的不稱職了嗎?你不會對這個男人做出宣判嗎?” 蘭德想抬起頭,但失敗了。 艾雯掙扎著站穩身子,高仰起頭,竭力想記起她是有權力指揮所有這些女人的玉座。而她的心裡卻又有一個聲音在向她高喊,她只是一個初階生,她不屬於這裡,所有的這些事情都有著要命的問題。 “不,”她顫抖著說,“不,我不能!我不會——” “她背叛了自己!”愛莉達的喊聲淹沒了艾雯想開口說話的努力,“她親口判了自己的罪行!捉住她!” 當艾雯再次開口的時候,柏黛恩移步到她身後,撰史者的手杖擊中了她的後腦。 黑暗。 最先的感覺是頭部的痛楚,然後是背部的堅硬與冰冷。有人的聲音,喃喃低語聲。 “她還在昏迷嗎?”聲音粗糙刺耳,如同銼刀磨著骨頭。 “不用擔心,”一個女子的聲音從非常遙遠的地方傳來,聽起來顯得不安、害怕,卻又竭力掩飾著。 “她會在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之前受到處理,然後,她就是我們的了,我們可以隨心所欲地使喚她。也許,我們會把她送給你去熱熱身。” “在你們使用過她之後。” “當然。” 遙遠的聲音逐漸變得更遠了。 她將手放在腿上,碰到了赤裸光滑的皮膚。她猛地睜開眼睛。她是赤裸的,渾身瘀傷,躺在一張粗糙的木桌上,周圍似乎是一間廢棄的儲藏室。木屑的尖刺戳傷了她背後的皮膚,在她的嘴裡,有一股鮮血的腥味。 有幾個兩儀師站在屋裡的一邊,正在談論著什麼,聲音很低,但還是能聽得出來,她們在爭吵。頭部的疼痛讓思考變成了一件艱難的事,但她還是堅持數清了她們的人數——十三個。 另外一隊披著黑色斗篷和兜帽的男人加入了這群兩儀師,兩儀師顯出畏縮與懼怕,卻又竭力表現出強勢的樣子。一個男人轉過頭,向桌子望過來,兜帽中,死白色的面孔上找不到眼睛。 艾雯不用思考,就知道這是魔達奧。十三名魔達奧,十三名兩儀師。沒有再多想,純粹的恐懼讓她發出淒厲的號叫,儘管恐懼之心幾乎撕裂了她的骨骼,她還是聯繫了真源,死命地撲向陰極力。 “她醒了!” “不能這樣!還不能!” “封鎖住她!快!快!切斷她和至上力的聯繫!” “太遲了!她太強大了!” “捉住她!快!” 許多隻手伸向她的手臂和腿。滲透著黏液的蒼白的手,後面是蒼白而沒有眼睛的面孔,如果這些手碰到她的肌膚,她知道,她一定會瘋的。至上力在剎那間充滿了她的身體。 火焰在魔達奧的皮膚上跳躍,凝結成彷彿實質的火匕首般,刺穿了黑色的衣服。半人尖叫著,跌倒在地,如同浸油的紙張般猛烈燃燒。拳頭般大小的石塊從牆壁上射出,呼嘯著穿過房間,將血肉打成碎末。空氣開始抖動,搖擺,咆哮著聚攏成一股旋風。 緩慢而痛苦地,艾雯離開了桌面,旋風吹起了她的頭髮,讓她行走起來更加困難,但她還是繼續催動著這股旋風,跌跌撞撞地向門口走去。一名兩儀師出現在她面前,她全身都是瘀青或流血的傷口,但至上力的光暈已經包圍了她,她的黑眼睛裡閃動著死亡。 艾雯的腦海中出現了一個名字——吉爾丹,愛莉達最親密的朋友,她們總是隱身在角落裡,低聲交談,在夜晚秘密地相會。艾雯緊閉雙唇,將石塊和旋風拋在一邊,她舉起拳頭,用盡全力揮擊在吉爾丹的雙眼之間。紅宗兩儀師,不,是黑宗兩儀師蜷縮成一團,彷彿她的骨頭都已經融化了。 揉了揉指節,艾雯向走廊裡蹣跚而行。謝謝你,佩林,她想,是你告訴我怎樣做到這件事。但你沒有告訴我,這樣做的時候會造成多麼大的傷害。 關上屋門,用旋風將門板頂住,艾雯再次導引至上力。門框周圍的石牆開始抖動,碎裂,覆蓋住門板,重新凝結。這無法將他們困住太久,但只要能為她爭取到多一分鐘的時間,也是值得的。這個時候,時間就意味著生存的可能。聚集了一下體內的力氣,艾雯強迫自己開始奔跑。邁步的幅度很小,也不穩定,但她現在至少在奔跑。 她決定,一定要找到一些衣服,一個穿著衣服的女人要比一個裸體的女人更具威勢,而她現在需要充分利用每一股威勢。她們首先會去她的房間尋找她,但她在自己的書房裡留下了另一套衣服和鞋子,還有另外一條聖巾;書房離這裡並不遠。 快步跑過一條條空曠的走廊,令人感到身心俱疲。白塔不再像以前那樣人數眾多了,但走廊中總應該有幾個行人才對。而現在,她能聽到的最大的聲音只有她赤裸的腳掌拍擊在地面上的響聲。 她跑進書房,直接朝內室奔去。在這裡,她終於找到了一個人,柏黛恩坐在地板上,雙手摀臉,淚如雨下。 艾雯小心地停下腳步,望著抬起頭的柏黛恩佈滿紅絲的眼睛。撰史者的四周並沒有出現陰極力的光暈,但艾雯還是保持著警戒,以及堅定的心神。當然,她看不見自己四周的光暈,但至上力就在她的體內湧動,特別是當她使用了她的秘密之後。 柏黛恩用手掌抹去臉頰上的淚水。 “我只能這樣,您一定要理解,我只能這樣,她們……她們……”她深深地、顫抖著吸了一口氣,毫不停頓地喊了出來,“三天前的晚上,她們在我睡覺時捉住了我,對我施行了靜斷。”她的聲音幾乎變成了尖叫,“她們靜斷了我!我再也不能導引了!” “光明啊!”艾雯感到透不過氣來,但陰極力的湧流總算讓她免於昏厥,“光明會幫助你,並安撫你,女兒。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可以……”她立刻就放棄了這個想法。她知道,自己對此無能為力。 “您會怎麼做?做什麼?什麼也不能做!您沒有辦法。但她們說,她們能將它還給我,只要藉用……借用暗帝的力量。”她突然瞪大了眼睛,任由淚水從眼眶中一滴滴流出。 “她們傷害了我,吾母,她們讓我……哦,光明啊,她們傷害了我!愛莉達告訴我,她們能讓我重新完整,讓我能再次導引,只要我服從她們,所以我……我只能這樣!” “那麼,愛莉達無疑是黑宗了。”艾雯狠狠地說。牆邊立著一個小衣櫃,那裡面掛著一套綠色的絲衣,那是為了預防她沒時間回房更衣時準備的,一條七色聖巾就掛在衣服旁邊。她開始快速地將它們穿戴在身上。 “她們對蘭德做了什麼?她們把他帶到什麼地方去了?回答我,柏黛恩!蘭德·亞瑟在哪裡?” 柏黛恩蜷縮成一團,嘴唇顫抖著,眼神渙散,但最後,她還是竭力開口說道:“叛逆者之庭,吾母,她們帶他去了叛逆者之庭。” 顫抖侵襲了艾雯的全身,是因為恐懼的顫抖,也是因為憤怒的顫抖。愛莉達沒有等待,她連一個小時也等不及了。叛逆者之庭只有三個用途:死刑、對兩儀師的靜斷,以及對有導引能力男子的馴禦,但只有玉座的命令才能開啟它。那麼,現在會是誰戴上了聖巾?她確信,那會是愛莉達,但她怎麼能讓她們如此迅速地接受她?沒有我的測試與宣告,就絕不能有另一個玉座出現,除非我已經被剝奪了聖巾和手杖。她們會發現,想要做到這一點並不容易。光明啊!蘭德!她的目光筆直地射向房門。 “您能做什麼,吾母?”柏黛恩哭喊道,“您能做什麼?”艾雯不知道她是在說蘭德,還是在說她自己。 “超過任何人所能想像的,”艾雯說,“我還沒握住過誓言之杖,柏黛恩。”她離開了房間,跟隨在她身後的,是柏黛恩吃驚的喘息聲。 艾雯的記憶仍然和她玩著捉迷藏的遊戲。她知道,沒有任何一名女子在得到披肩和巨蛇戒之前,能夠不必握住誓言之杖,立下三誓。而誓言之杖作為一件特法器,可以強迫立誓者堅守這些誓言,一如它們在她出生時就已經銘刻在她的骨頭上。沒有它們的束縛,任何女人都不能成為兩儀師,但她仍然知道,因為某種原因,她的記憶中沒有這樣的經歷,她沒做過這樣的事。 她的鞋隨著她的奔跑發出一連串輕微的敲擊聲。至少,她現在知道為什麼走廊裡空無一人。除了被她關在儲藏室裡的那些之外,每一個兩儀師,每一個見習生,每一個初階生,以及所有的僕人都會聚集在叛逆者之庭,親眼見證塔瓦隆的意願被實行。 護法們將包圍整個庭院,以防有人會試圖搶走將遭到馴禦的男人。桂爾·亞瑪拉桑的殘餘軍隊曾嘗試過這種搶劫,從而導致了第二次龍之戰爭,那場戰爭就發生在亞圖·鷹翼的崛起震撼塔瓦隆之前。在更早的時代,羅林·滅暗者的追隨者們也做過同樣的嘗試。她不記得蘭德是否有追隨者,但那些護法一定記得,也一定在小心守衛。 如果愛莉達,或者其他什麼人真的戴上玉座的聖巾,護法們就很可能不會承認艾雯在叛逆者之庭的權威。艾雯知道,她能強行闖進去,如果要這樣做,就必須快。在她與護法糾纏時,蘭德很可能已經遭到馴禦了。但如果她真的將閃電、烈火拋到護法的頭頂,讓他們腳下的大地裂開,即使是護法也會死亡。烈火?她納悶這是什麼。不管怎樣,援救蘭德不應該傷損塔瓦隆的力量,實際上,她兩者都要救。 就在離叛逆者之庭不遠的地方,她轉了個彎,爬上朝上的台階,走過一段段愈來愈狹窄的台階和坡道。她推開一道暗門,爬上一座傾斜的白色塔頂。從這裡,她能望見其他的屋頂,一直到叛逆者之庭寬大的天井。 叛逆者之庭裡擁擠不堪,只在中心處還留有一片空地,庭院周圍的窗戶里人頭攢動,陽台和屋頂上也擠滿了人。但艾雯還是能看到那個人,看到他因距離而縮小的身影,看到他在那片空地中間,在鎖鏈中搖擺。蘭德。十二名兩儀師包圍著他。而另一個,雖然艾雯看不清楚,但她確定那個人戴著七色聖巾,站在蘭德面前。愛莉達。一句句冰冷的言語爬進艾雯的腦海,那一定是愛莉達的話。 這個男人,背棄了光明,他妄自碰觸陽極力,因此,我們捉住他。最令人無法容忍的是,這個男人在知道陽極力已經被暗帝污染的情況下,仍然無度地導引它。陽極力受到污染是因為暗帝,更是因為男性的狂傲,男性的罪孽。因此,我們將他鎖縛在此。 艾雯用力將剩下的話語推出腦海。十三個兩儀師。十二個兩儀師加上玉座,這是馴禦一直沿用的人數,也是……她又趕走了這個想法。她沒時間考慮其他事情了,她現在甚至連該怎麼做都還沒想好。 在這個距離,艾雯認為自己可以將蘭德用風舉起來,將他拉出兩儀師的包圍,並將他帶向自己身邊。但即使她能集中這樣的力量,即使她沒有在半路上讓他掉下來摔死,這也會是一個非常緩慢的過程。而蘭德無疑將成為弓箭手最好的目標,且陰極力的光暈也會向所有兩儀師指出她所在的位置,而且……魔達奧也會看到她的光暈。 “光明啊,”她喃喃地說道,“除了在白塔中引發戰爭,再沒有其他辦法了。但為了救他出來,我也不會懼怕戰爭的。”她凝聚起至上力,又將它們分散成一束束能量。 回來的路只能顯現一次,堅定你的心志。 她愣了一下,自從她上次聽到這句話以來,已經過了很長的時間。不知不覺間,她在塔頂上向下滑了一段,眼看就要滑到屋簷了,地面在她腳下三百尺的地方。這時,她轉回頭,向上望去。 在塔尖處,陡坡稍稍平緩的地方,立著一道被白光充盈的銀色拱門。拱門閃爍著,不停地搖動,憤怒的紅色和黃色光芒在白光中來回穿梭。 回來的路只能顯現一次,堅定你的心志。 拱門在一瞬間變得幾乎透明,轉瞬間又恢復了像固體一般的質感。 艾雯狂亂地望向叛逆者之庭。她需要時間,她比以往任何一個時候都更需要時間。只要幾分鐘,也許要十分鐘,還有足夠的運氣。 聲音鑽入她的腦海,不是那種虛幻的,不知源頭的,警告她要堅定心志的聲音,而是實實在在的女人的聲音。 ——堅持不了多久了,如果她現在不出來—— 堅持住!堅持住,燒了你吧,否則我就像對付鱘魚一樣開了你的膛! ——已經失控了,吾母!我們不能—— 對話消退成一陣嗡嗡聲,很快就趨於平寂了。那句不知源頭的話再次響起。 回來的路只能顯現一次,堅定你的心志。 成為兩儀師要付出代價。 黑宗在等待著。 隨著一聲憤怒的尖叫,艾雯在那道拱門快要淡成一片薄霧的時候撲向它。她幾乎希望自己會錯過那道門,投入自己的死亡。 光明將她撕成一束束光纖,將光纖分裂成細絲,將細絲湮滅成虛無。一切都在光明中漂流,直到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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