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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反攻-2

光榮與夢想 威廉·曼彻斯特 11633 2018-03-14
這時華盛頓的高級官員都知道,艾森豪威爾中將要走運了,但很少人有反感。在一般美國人心目中,他是理想人物的化身,《星期六晚郵報》封面上畫家諾曼·羅克威爾筆下的將軍。他為人聰明大方,生氣勃勃,忠厚耿直,謙虛謹慎。他愛拿方言開玩笑,將“阿卜杜爾·阿卜卜爾·阿米爾”唱個不停。他在得克薩斯州出生,在美國腹地堪薩斯州的一個小鎮長大。大多數人都喜歡他,而他也喜歡大多數人。在舉足輕重的共和黨人物中,能讓霍普金斯說句好話的不多,他卻是其中的一個。他說:“在軍事問題上,他的提綱挈領的能力,對基本要點的了解,幾乎可以說是異常突出的;他是忘我地獻身於加速戰爭早日勝利。甚至在健康很壞、醫囑全休時,他仍然不遺餘力地工作。”

那時已是1942年6月,早該是總統選定歐洲戰場司令的時候了。羅斯福曾輕率地答應莫洛托夫,說斯大林可以指望“今年”就會出現第二戰場。珍珠港事件後,美軍曾派遣一支象徵性部隊到愛爾蘭——使流行歌曲界有人寫了一支比較不幸的戰時小曲《美國兵約翰在愛爾蘭找到了一朵玫瑰》。現在美軍遠渡重洋到英國本土來了。他們給送到了各種古里古怪的小地方。英國人對美國大兵就開始嘖有怨言了,說美國佬的問題是“軍餉太高,性慾太強,離我們太近”。顯然,有必要使他們知道未來目的地是哪裡。艾森豪威爾在倫敦西區五月市的格羅維斯諾廣場——這個廣場後來就被命名為艾森豪威爾廣場——安頓下來以後,美軍和英軍都準備出發了。 但開去哪裡呢·美國人要從英國橫渡海峽出擊,但英國則主張進攻丘吉爾所說的“歐洲的柔軟的下腹部”。事實上,無論在這兩處中那一處作戰,他們實力都還不夠。所以他們達成妥協,選定了法屬北非。在時間上同蒙哥馬利從埃及發動的進攻配合,就可以將德國人逐出非洲。這次作戰代號是“火炬”。

說來蹊蹺,這次作戰竟以美國進攻老盟友法國開始,卻不是指向它的死敵德國。在珍珠港事件整整11個月以後,即1942年11月7日的星期六晚上,進攻的軍隊集中在阿爾及利亞和摩洛哥海岸附近的800艘艦艇上。要把這樣大的船隊掩蔽起來是不可能的。柏林和羅馬都得到了消息,都在猜測這支船隊開向那裡,認為不是馬耳他就是埃及。到了凌晨3時,這些登陸艦艇將步兵送上法屬非洲的陸地時,整個歐洲為之目瞪口呆,而最震驚的莫過於貝當元帥。 9萬個美國士兵擅自入侵,使他深為惱火。加上羅斯福對法屬非洲人民發表短波廣播,說“我的朋友們……我們來到這裡,是幫助你們擊退侵略者……永恆的法蘭西萬歲”!也使他非常難堪。他於是給總統去信說:“今晚獲悉你軍進犯,我深感震恐與不安。你採取的行動,竟如此殘酷無情。”

自然,這位美國總司令的心情恰和貝當截然不同。他正在華盛頓以北60英里卡托克廷山的一個隱蔽的別墅香格里拉和霍普金斯等幾個朋友度週末。進攻開始時,當地時間還是星期六晚。總統的電話鈴響了。格雷斯·塔利去接電話,這是史汀生打來的。羅斯福拿起聽筒時,手有點發抖。他聽了一下便說:“感謝上帝!感謝上帝!我祝賀您。傷亡較輕——比你估計的數字低得多。感謝上帝!”他將聽筒放好,轉過來對他的朋友們說:“我們已在北非登陸,開始反擊了。” 艾森豪威爾在直布羅陀指揮這次登陸,他的指揮所是在潮濕的地道深處。 11月23日,他將他的總部轉移到阿爾及爾這個白色山城。即使只是為了鼓舞士氣,他也有必要上陸。美國人開始領教到德軍不是徒有虛名的。 “火炬”計劃雖然使他們措手不及,但他們採取了迅速有效的行動。沒有戰鬥經驗的美軍還沒有前進一步,軸心國家的軍隊就已經佔領了突尼斯,從西西里運來部隊和裝備加固。美軍在冬雨的泥濘中舉步維艱地行進,斯圖加俯衝轟炸機和克虜伯88型大砲,對著他們,對著他們的坦克和掩護他們的空軍猛轟。這樣在1943年2月,反攻的德軍把美軍趕回過了卡塞林隘口。

從當時看,隘口一戰似乎是盟軍遭了殃。但結果相反,遭殃的反而是軸心國。巴頓將軍接任了那裡的軍長,收復了那個隘口,同從阿拉曼一直把隆美爾的非洲軍團趕到這裡的蒙哥馬利遙相呼應。在非洲的德軍是必敗無疑了。隆美爾飛去向墨索里尼和希特勒報告,認為應該把他的部隊撤出。因為要免於消滅,這個軍團每月就至少要有14萬噸的物資供應,但是盟國海軍已控制了地中海,德軍原來的供應早已微如涓滴,這時又從2.9萬噸降為2.3萬噸,再降為2000噸。墨索里尼和希特勒說隆美爾是個悲觀派。他們得意揚揚地說,你看看卡塞林隘口之戰罷,雅利安部隊碰上那些混血雜種的美軍,結果就是那樣。他們繼續運兵到灘頭陣地,使隆美爾大吃一驚。這樣,到了5月初,盟軍啪地一聲關上了陷阱,一網打盡了接近25萬德國戰俘。如果包括戰場上的傷亡數字,軸心國軍隊在法屬非洲總共損失了349206人。美軍在這第一場戰役中傷亡不過1.85萬人而已。

巴頓沒有在那裡待到戰役結束,艾森豪威爾已將他派去製定進攻西西里島的計劃。在艾森豪威爾的領導下,蒙哥馬利與巴頓又一次要在這裡配合作戰。這場戰役代號是“哈斯基”,有法軍一個軍參加。夏爾·戴高樂儘管受到英美冷遇,一直在後方進行工作,他運用政治策略,靠著純粹意志力量,控制著解放了的法國人,鼓舞他們參軍。後來馬克·克拉克將軍談到戴高樂的部隊時就說:“從來沒有一個戰鬥組織有它那樣英勇的。”到了這時,不管什麼盟軍,都有點使敵人望而生畏。歐洲在心理上已經起了變化。德軍在斯大林格勒大戰喪師33萬,現在既已被逐出非洲,德軍看來並不是所向無敵的。到1943年夏,能使敵方喪膽的正是盟軍了,特別是軸心國里那些半心半意的伙伴如意大利人和西西里人,就更害怕。

西西里戰役是一場政治戰,其目的是要迫使意大利退出戰爭。從這個意義說,這場戰役是成功的。它在軍事上也是一個勝利。盟軍佔領了一個由25.2萬人的軍隊把守的貧瘠多山的島嶼,只用了一個月零幾天時間。在羅馬,維克托·伊曼紐爾國王直截了當地對瞠目無言的墨索里尼說,他已不是政府首腦了。 “士兵們已無心再戰。此時此刻,你大概是意大利最遭人恨的人。”他被逮捕了。在皮亞特羅·巴多利奧元帥領導下的政府開始和艾森豪威爾的代表秘密談判。結果是,巴多利奧同意在9月8日廣播宣布意大利投降,而盟軍當晚就在意大利脛部的薩萊諾登陸。作戰計劃代號是“雪崩”,目的是生俘措手不及的德軍,在整個意大利半島肅清軸心國部隊。 這樣一個計劃,他們怎麼會認為可以實現呢·這是無法解釋的。要把這樣大的機密進行保密,是不可能的。保不住口風的意大利人把全部情況都向德國秘密警察和納粹情報機關和盤托出。巴多利奧按照原來答應的,在9月8日無條件投降。但這時德軍的精銳師團早已源源不絕湧進意大利,把他們以前的盟友解除武裝。馬克·克拉克的第五集團軍,被釘死在薩萊諾動彈不得。美軍原已知道意大利會投降,滿以為這次作戰將是輕而易舉,因此又生氣又混亂。敵人的坦克和大砲把他們圈縮在縱深不足五英里的灘頭陣地上。每天晚上,一個能操英語的德國人,用廣播器向陷入重圍的部隊大喊大叫。他看來是好萊塢西部片的愛好者,他用那種口吻叫道:“好吧,老兄。過來投降罷。你們都在我們火力控制之下了。”這種情況持續了四個月。在柏林,為戈培爾進行宣傳廣播的一個英姦“哈哈勳爵”預言“又將出現一個敦刻爾克”。

這場意大利戰役的悲劇——毫無戰果的戰鬥,毫無必要的受罪,沒完沒了的包圍戰,就是這樣開始的。但在意大利東岸,蒙哥馬利的第八集團軍卻進展神速,同佔領了塔蘭託海軍基地的英軍空運第一師會師以後,直奔亞得里亞海的巴里港。英軍兼程前進,想減輕美軍所受的壓力。美國空軍則對俯瞰薩萊諾的群山進行轟炸。這個灘頭陣地擠滿了美國砲兵,一直到9月5日,德軍終於開始向那不勒斯慢慢後撤。 這場意大利戰役到底毛病出在什麼地方·如果將軍們弄不清楚,連長們倒是清楚的。地形與第五集團軍為敵。他們花了三個星期,傷亡近一萬兩千人,最後才抵達那不勒斯。阿平寧山脈彷彿脊梁骨一般直穿意大利全境。既然意大利河流都發源於這山脈,步兵們就得逾越一個又一個的河谷。而每過一谷,又總是山嶺聳立,德軍就在上面踞濠固守。最著名的是卡西諾山。有一千四百年曆史的卡西諾寺院就在這裡,這也是凱塞林將軍的古斯塔夫防線的西部據點。敵人在環繞寺院的高地上依山掘壕,使用迫擊砲與呼嘯彈(這是美國大兵給它起的名字),迫使美國步兵付出大量傷亡。美國坦克又不斷被克虜伯88型大砲所摧毀。盟軍認為德軍將卡西諾寺院用來做觀察哨,就用飛機把它夷為瓦礫。但沒有解決什麼問題。敵人火力還是和過去一樣的準確無情。

使那些步兵更加遭殃的是,艾森豪威爾回英國去,籌劃準備橫渡英倫海峽向法國的進攻。他把最優秀的將領巴頓、蒙哥馬利和奧馬爾·布雷德利都帶走了。意大利的寒風暴雪,猛襲著那些形如鋸齒的山嶺。白天泥深齊腰,晚上則凍成堅塊。漫畫家比爾·莫爾丁認為,那裡的泥土簡直有如鬼神在作祟一樣:“在和平時期,我認為歐洲絕不會這樣泥濘。同樣,我認為全世界的泥都不會像歐洲的那樣深,那樣黏,那樣濕。它甚至連顏色也不正,不像普通泥土那樣。”這場消耗戰就是這樣日復一日地繼續下去。屍體用血污的睡袋或軍用雨披包起來堆著,用通訊部隊的電線像一捆捆柴也似地綁紮著。餓狗會把死人的喉嚨咬斷。凍瘡和戰壕足病到處流行。哨兵們在崗哨上冷得渾身發抖。在人們記憶裡意大利冬天從未有過這樣嚴寒難熬的。

第二次世界大戰勝利以後,陸軍部通知各報社和雜誌說:不要再將步兵叫做“G·I”了。理由是:“G·I”一詞原意是一切統由政府發給,因此對美國士兵來說,那是“有失人格,有辱身份,有損尊嚴”的。在勝利的氣氛中,編輯們與發行人立即同意。這個名稱當時似乎荒謬可笑,但從長遠來說,倒也有好處:因為正如1918年的步兵稱為“炸麵團”,越南戰爭中的步兵稱為“老咕噥”,而“G·I”一詞,則是專指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的士兵。他就是這個搖擺音樂一代的青年的象徵,或者說這一代青年逐漸消失的象徵。這些青少年原來是眉清目秀,穿著不稱身的卡其軍服離了家,回來時年已23歲,都已經變得不愛說話,眼神呆鈍,逆來順受了。在第三號大街的高架電車或者什麼別的東西在上空經過,聽到呼呼、嗚噓、颼颼一類嘯叫聲,或者聽到類似帆布撕裂聲,就會不知其然的緊張起來。

令人悲哀的是,現在很少有人記得美國大兵當年是什麼樣子了。電視臺情景喜劇中常常出現演員表現的那時部隊服役的情況,使兒童們看了以後認為戰爭是驚險緊張,好玩得很的事。歐洲戰場的每個士兵都這樣想,將來他們老大育子以後,孩子總有一天會問他:“爸爸,大戰時你在幹什麼·”他從來不會想到,這個問題並不一定要他回答的。孩子們接著就會發表意見說,毫無疑問,如果當年是霍根的英雄,或者麥克黑爾這兩個是美國電視台連播喜劇的主角。 ——譯者的海軍戰士,那就棒極了。或者說得使人最不好受的,“跟著巴頓打仗該是多麼好玩呀!”當然也還有其他大兵形象,但同樣也不符實際。那些什麼美國革命女兒會,對外戰爭退伍軍人會,美國退伍軍人團的勇士們,都把美國兵說成是臉上刮得光光,頭髮修剪整齊的忘我英雄。而70年代的大學生們,則滿腹狐疑,難道真的有過這樣一個年代,人們可以以身穿軍服自豪,扛著步槍,開槍殺人還自認有理· 這樣的年代確是有的,這些人就是這個年代的人。在歐洲戰場的步兵到了1943年的冬天就已成為久經考驗的戰士,連亞力山大大帝和拿破崙也會認為是熟練的步兵。這些步兵不像他們那樣耀武揚威(或者說,沒有像人們說他們的那樣耀武揚威。打過仗的人對這些名將的傳說,都不大相信),如果他們有軍銜的話,在前線上也不會戴上肩章,因為前線的德國兵(大家稱為克勞特)是專以狙擊軍官為樂的。作戰期間美國兵不刮鬍子,不理髮,這並不是因為他們想當花童Flowerchildren,嬉皮士的別稱。 ——譯者,而是因為他們沒有剃刀、刮臉膏、鏡子、熱水,也沒有時間。 在意大利經歷了兩個星期的傾盆暴雨,臥伏在滿是泥漿的散兵坑內,躲避著敵人的炸彈、坦克、手榴彈、槍彈、火焰噴射器、餌雷、烈性炸藥和磷光彈等等,人人看上去就活像一個流浪漢。他的行為舉止就常常不怎麼文明了。他會在同伴們眾目睽睽之下拉屎,也有很多人對他這樣做很感興趣,在那裡品評一番。他講話下流,對未上過前線的人特別無禮(說他們是“後方梯隊的雜種”)。這些兵的衣服又濕又黴,一撕即破,有時則臭氣逼人。但最重要的是,他精神厭倦。有些人要很多年才從厭倦的狀態中恢復過來,有些則始終恢復不了。 一切過去以後,將軍們相互授了勳、道了喜——這麼說聽起來有點挖苦,但大兵們是會這樣說的,你要是不知道他們這種看穿一切的態度達到什麼程度,你是無法理解他們的。這時,有一個軍需總隊的文職僱員進行了一次歷史性的調查研究,發現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一個普通美國士兵每天要背84.3磅。這使他成了戰爭史上負重最多的步兵。這個數字會使有些人嚇了一跳,包括將軍們在內。將軍們不知道,這是不可原諒的。但當過大兵的,對此卻一點不會感到驚奇,他知道他自己等於當了馱獸。進入前線時,他穿上或者帶上他的軍服、盂型鋼盔和盔墊、M-1步槍、匕首、水壺、掘壕工具(鏟鎬兩用的工具)、刺刀、急救包、子彈腰帶,其中每個袋都裝著步槍彈盤,兩條載著備用彈藥的跨肩直帶,系在腰帶上的手榴彈,背包帶上掛著背包,背包裡面有雨披、百靈風雨引火條、飯盒、香煙、風雨打火機、用箋、家信、各種軍用乾糧——C類、K類或獲得陸海軍生產優秀獎旗的海因茨公司出品的罐頭火腿旦。此外,他還要分擔他那個戰鬥單位的大型武器裝備,例如勃朗寧自動機槍,或機槍腳架,勃朗寧輕機槍或重機槍或其三腳架,或者是60或80毫米迫擊砲或其炮座。 這些是非帶不可的。本來,他還該帶防毒面具,但他在離開北非前,就已經把它扔掉。他背上的重量不能再多了。陸軍部只想他能更多背一些。這並不是因為有虐待狂,而是認為他需要的東西還不止這些。晚上他該有條毯子,還該有半個頂篷,這樣他和另一個士兵的湊在一起,晚上就不怕雨淋了。事實上他最需要的倒是多幾雙襪子。沒有襪子替換,污泥沾腳,久而久之,就會變為戰壕足病。腳痛難忍,無法走路,只得爬到營部救急站,醫生將鞋子割開,雙腳已經腫到橄欖球那麼大了。有時就只得截肢。凍傷的有時也有這種情況。戰爭後期,對一些特別照顧的師團發給了“長統皮靴”,可以保持乾燥。但是沒有什麼東西可以代替襪子保暖。 這些滿身泥塊,樣子古怪的戰士最擔心的還不是這些,而是德國大砲。有一次,美國兵周刊《揚基》引用一個下士的話說:“這些大砲不饒人啊!有人說:聽見砲彈呼嘯你不必再彎下身來,因為已經太晚了。但不管怎樣說,我們還是彎下身子。迫擊砲彈中標幾乎是無聲的,但無聲也嚇人。因為我們得知道砲彈究竟落在那裡。”在納粹的大砲中,最可怕的是克虜伯88型。有時,這種大砲幾乎好像是會拐彎似的。當時,美國大兵認為沒有東西比這種“寄來郵件”(德軍砲彈)再厲害的了。但是對面山頭那些戴著鐵十字獎章的傢伙,不一定會這樣看。到了1944年,美國的“寄出郵件”,就有雷達導向火箭,無線電引信砲彈和一種噴火筒噴出來的燃燒劑。這種燃燒劑是由哈佛大學化學家們和美孚石油公司技師們共同研製出來的。它把皂粉和汽油泡製在一起,稱為凝固汽油。 羅斯福有一次表示很可惜,沒有人為這次大戰起個恰如其分的名字,這流露了他的真實思想。他本人是想名之為“暴君之戰”。他又認為這次大戰沒有像第一次世界大戰時《蒂佩拉利》和《在那邊》這樣動人心弦的歌曲,也是非常可惜。這可把底牌露出來了,原來三軍統帥們和五星將軍們所想的,就是這種思想。要是美軍大兵聽見的話,可能會起哄反對。在他們看來,給世界大戰編個號就夠了。如果說,既然把他們稱為GIs有失他們人格,以數字為戰爭編號會使他們的榮譽有所減色,但是他們還是接受了。這樣很公道嘛!沃爾特·約翰遜曾指出:儘管艾森豪威爾所寫的書名為《遠征歐陸》,歐洲戰場的戰爭卻沒有遠征精神。第一次世界大戰所引起的幻滅使後來任何口號、遊行都失去了號召力。 “經濟蕭條,創痕猶在,那些在困難期間感到前途茫茫的人,在憂慮之餘,又來了這一場戰爭,更加覺得前途渺渺。青年人追求榮譽的心理已為擊敗敵人的決心所代替。這個事業的正義性無可懷疑,但是,全國人民是繃著臉孔去進行戰鬥的。” 描寫歐洲戰場美國大兵的兩個最有名的漫畫人物卻並無滑稽之處,這點倒是很有意思的。戰爭有時可能荒唐得難以置信,如果說歐洲戰場是荒唐可笑的話,威利和喬這兩個人物是用一笑置之的態度來看待的。但在多數場合下,他們是情緒憂鬱的。畫家當時寫文章解釋說:“我們不需要有人來進行思想灌輸,或告訴我們,現在是在打仗。我們知道現在是在打仗,因為我們是親眼看到的。我們一點都不喜歡戰爭。但並沒有多少士兵開小差,因此,天花亂墜的宣傳就未免多餘。” 儘管這樣,說來奇怪,從自願去打仗這點說,歷史上沒有那一輩的青年,思想上比他們更有準備。之所以自願,只是因為他們知道這件工作非干不可。他們就是這樣看待戰爭的:這是一件工作,一件骯髒、令人作嘔的工作。但如果你正是少壯之年,臉色紅潤,營養良好而又神經反應正常的男兒,除了去打仗而外,你又能怎樣呢·肯定地說,拒絕去打仗的人是有的。羅伯特·洛厄爾就是一個出於良心驅使拒絕服役的人。他在想像中可以看到空襲時受害者喪肢斷腿的情景,他不願意參與其間。但像他這樣看的人不多。即使有,其中大部分人也不願意將世界奉送給希特勒。 當時協和神學院院長亨利·科芬博士(後來他的侄兒也當了耶魯大學牧師)說:“神學院不會成為逃避應徵者的避難所。”這個說法,在這盛行搖擺音樂的青年一代中,大多數人是同意的,連那些厭惡暴力行為的人在內,也會同意。要是在越南戰爭時期,他肯定會採取不同的立場。因為這兩種戰爭性質截然不同。在越南的傷亡士兵中,屬於貧苦家庭出身的,其比例之大,真是使人吃驚。 1972年以前,在校大學生是免役的。到了畢業時,他們又都學會鑽徵兵法令的種種空子。但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凡是身體健康的都去了。亨利·洛奇中校在非洲沙漠中指揮坦克,威廉·諾蘭是在法國的一個少校,漢克·格林伯格這個著名的底特律的職業拳擊家是個陸軍少尉,吉米·史蒂華和克拉克·加布爾都是空軍軍官,沃爾特·溫切爾和約翰·福特是海軍軍官,約翰·休斯敦成了少校,達里爾·扎納克和弗蘭克·卡普拉是中校,傑基·柯根是個滑翔機駕駛員。保羅·道格拉斯年已四十,還是參了軍,在海軍陸戰隊服役,當個二等兵。其他自願參軍的有喬·狄馬喬、雷德·斯克爾頓、羅伯特·蒙哥馬利、道格拉斯·小範朋克、亨利·方達、路易斯·海華德、泰隆·鮑華和大衛·尼文。亨利·洛奇,威廉·諾蘭後來都是共和黨參議員,吉米·史蒂華和克拉克·加布爾,都是著名電影演員,沃爾特·溫切爾是著名廣播員,約翰·福特是著名電影導演,約翰·休斯敦是著名電影導演,達里爾·扎納克是電影製片商,弗蘭克·卡普拉是著名電影導演。傑克·柯根原是電影童星。保羅·道格勒斯是參議員。 喬·狄馬喬是著名棒球運動員,雷德·斯克爾頓,羅伯特·蒙哥馬利,道格拉斯·小範朋克,亨利·方達,路易斯·海華德,泰隆·鮑華和大衛·尼文都是著名電影演員。 ——譯者1942年1月,喬·路易斯喬·路易斯,黑人,當年全美拳擊冠軍。 ——譯者在拳賽中用了2分55秒6,將巴迪·貝爾擊倒。他將其全部收入交給海軍撫卹協會的紐約分會後,自己加入陸軍服役——儘管有這樣使人吃驚的事:在整個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紅十字會將血分成“白人血”和“黑人血”,用不同容器分裝。假如當時在戰鬥中也分膚色,富裕和特權階層留在安全地區的話,喬·路易斯也許會猶豫不定了。但他們沒有留在安全地區。在卡薩布蘭卡附近的海戰中,因勇敢而獲得嘉獎的就有總統的兒子富蘭克林·小羅斯福上尉,當時他是一艘驅逐艦的砲兵軍官。格倫·米勒少校隨機殉國。陣亡人員中還包括辛克萊·劉易斯之子韋爾斯·劉易斯少尉、紐約的赫伯特·萊曼之子彼得·萊曼少尉辛克萊·劉易斯是著名作家,赫伯特·萊曼是參議員。 —譯者;馬薩諸塞州參議員之子彼得·索爾頓斯托爾海軍陸戰隊中士、一個外交大使的兒子約瑟夫·小肯尼迪和哈里·霍普金斯的小兒子——十八歲的斯蒂芬·霍普金斯。 前線的小伙子們是在《星條旗報》《揚基》或《時代》周刊和《紐約人》的簡報版(小型無廣告)看到這些消息的。他們以美國的民主軍隊自豪,正如他們以美國的工程兵和海軍工程隊自豪一樣,前者能夠在一夜之間搭成活動便橋,後者曾在英國工程兵聲稱無法辦到之後,將阿森松島的群山推平,建了一英里長的長形機場。儘管這樣,他們很少吹噓本國,甚至在自己人中間也沒有這樣。他們採取了一種堅強的、滿不在乎的姿態,把該熬的都熬過去了。他們對前方老是享受不到後方梯隊那些享受——電影、鮑勃·霍普鮑勃·霍普,電影喜劇演員。 ——譯者的節目、紅十字會女郎——有牢騷。但是,如果牢騷發展成為叫苦,他們就會教訓叫苦的人。他們就會奚落他說:“找隨軍牧師去吧”,或者說“討厭鬼”,或者說“去你的,你以為軍隊像家裡一樣嗎·” 凡是可以供大家一起發牢騷的話題都是極受歡迎的,都覺得津津有味。當然,K-9軍團就是很好的目標。婦女隊隊員也是如此。他們告訴我,我告訴你,說這些人都和軍官睡覺的。 “餵,你知道哈爾西那件事嗎·他給一個'浪頭'“浪頭”WAVE是縮略詞,指美國海軍婦女志願緊急服務隊隊員。——譯者衝到橋底下了。”(女海軍陸戰隊隊員沒有縮略詞,海軍陸戰隊管叫她們為BAMs——意即大屁股的海軍陸戰隊;女的也不甘示弱,予以還擊,叫他們為HAMs,意即屁股毛茸茸的海軍陸戰隊。)但最能引起大家發牢騷或哄堂大笑的,還是國內的廣告。他們對報紙的簡報版有意見,理由之一就是這些簡報沒廣告,而他們就是想看廣告,還特地寫信回家要這些東西。麥迪遜大道麥迪遜大道在紐約,是美國廣告業中心。 ——譯者下一步究竟打算幹什麼,他們總是迫不及待,先睹為快。 但是,如果麥迪遜大道的說法真的可信的話,那他們的所干的事就是為了戰爭得勝。一則典型的廣告寫著這樣的標題:給母親們的最好禮物!頭兩段的廣告說明,這禮物是磺胺劑。但看到第三段你就知道,作廣告的是個冷氣設備公司。原來磺胺劑之所以能合成,是因為冷氣設備使科學家們能舒舒服服地工作。這是絕妙的一著。另外一家搶生意的公司也不示弱,聲稱有一次用魚雷擊沉日本貨船,他們也做出一份貢獻。因為那艘美國潛水艇的潛望鏡是在裝上冷氣的車間中磨光的,所以“正是這些冷氣設備,使這一擊才有可能”。 另一則廣告又說:“化肥可以使戰爭得勝。”小伙子們都認為,真的那樣的話,麥迪遜大道真是乾得不錯。一個軸承製造商叫大後方的人們不用擔心,美國兵能從“公路上安全駛回家”,因為他用的還是軍用軸承。食糖用去殺納粹了。家用藥箱沒有蓖麻籽是因為送到安齊奧去了。幸運牌香煙的菸葉,也用到戰爭上去了。老人牌刀片的鋼用去造刺刀了。鬧鐘要保證將軍們按時行動。有些廣告則說:“要使空戰獲勝,棉布可以助一臂之力”,“不管那次進攻,電線都是骨幹力量”,“在清掃頹垣斷壁、建設更美好的未來世界中,重型設備正在發揮作用”。在一幅廣告畫裡,一個士兵臥在吊床上。那個金屬機件的製造商說:“他這一搖床絕不會掉下來,因為那個夾鉗,比之規定強度還要強30%。”總之,廣告文字越是有趣,士兵們越是愛讀。但是,有些廣告調子,則可以說是缺德的。例如紐約一個墳場有意選擇國外發生一場激戰之後播送它的廣告節目。在大兵們發現這情況以後,這個廣告很快也就收檔了。另外一個說來難以置信的廣告是,建議爸爸媽媽們買眼鏡要買一副好牌子的,這樣才能認出他們從前線回來的兒子。結果,一大堆憤怒抗議的“勝利”郵簡,有如雪片飛來,送到這個廣告商的桌上。又有一家飛機公司的廣告提出問題說:“誰怕福克伍爾夫大飛機·”陸軍航空隊某個基地的飛行員給這公司寫信說:“我們就怕。”那裡每個飛行員都在下面簽名,連指揮官也不例外。 戰爭期間最著名的廣告,是“四號上舖的小伙子”。它描述一個士兵,躺在臥車的一個臥舖上,回想當年“碎牛肉排和爆玉米花的味道……駕駛一部敞篷賽車的勁兒……還有一條小狗,叫做什麼呸呸,或者小斑,或者討厭鬼比爾”。它接著說:“他喉嚨哽咽,說不定淚水盈眶。不過這沒關係,小伙子。沒人看見你……現在太黑了……”當然,大兵們認為這也是一大堆廢話。但至少這廣告是做好事(要大家為外出的軍人讓座),這好比呼籲大家買戰時公債,不要上黑市買東西,蒐集廢鐵,或者如果知道部隊調動的消息“要守口如瓶”。 大兵們對這些宣傳都會默然置之,不會有什麼反應。但真正使他們感到好笑的還是有些人明目張膽地利用戰爭謀求私利。例如有的廣告說,如果每人每天多嚼幾塊威力格利口香糖,戰時生產就會增加。或者蒙星威亞服裝店的婦女緊身內衣廣告,畫著一名陸軍婦女隊隊員,她說:“別說鼓鼓囊囊的才愛國!”或者在中士牌滅蚤粉的廣告畫中,一個“老中士”立正報告“發現蚤子,已予消滅”。 另一則廣告“穿著沾滿泥漿靴子的天使”,則獨具一格。在廣告畫裡,一個護士俯身在一個傷兵上。廣告商彷彿猜透了那個士兵的心思:“我記得你……你就是那個快步如飛,笑聲陣陣的姑娘……你就是我所喜歡的那種討人喜歡的姑娘……你並不是老是穿著這些沾滿泥漿的靴子的。有一次,你穿著嶄新、輕快的鞋子,在夏天的草坪上奔跑……”說著說著,那個廣告起草者就做起夢來:“是的,她長大了……看見她那沾滿泥漿的靴子,就知道了。那些手藝高明的男女工匠……當初給她制了色澤鮮豔的各種便鞋,後來又用他們的手藝為她製成堅韌結實的靴子,使這個護士可以踏進泥漿,穿過雨水……戰爭爆發了,又是這些鞋匠創制了護士的北極鞋、士兵的北極鞋、叢林靴、飛行靴、在甲板上能防滑的航海靴、北極氈裡靴等等……有朝一日,又會有姑娘們在陽光燦爛的草坪上跑來跑去,心裡像夏天一樣的明朗輕快,腳上像彩虹一樣五光十色。”當然,這個廣告起草人不是要她們穿什麼“彩虹”的,所以他說:“穿著玩玩的鞋子又會上市的,記著這個商標罷!……”不知怎的,大家還是把這個商標忘掉了。 這個“穿著沾滿泥漿靴子的天使”的廣告之所以很煞風景,那就是它利用了步兵們在心靈深處對愛情生活和戰後和平的憧憬這種不輕易向外人道的感情。士兵各有不同,他們的憧憬倒是異常一致的。他們都曾在密布特勒式地雷的田野上一跳一躍地前進,笨拙的樣子是自古以來步兵的特點。這樣,他們相互之間就越來越相似了。威利和喬可能是一對雙生子,威利的鼻子大點,喬的鼻子小點,有時連創作者本人也會把他倆弄錯了。但是由於他們處境相似,憂患與共。他們對什麼是理想的未來,已形成共同看法。這與頭條新聞、突破敵陣、鉗形攻勢等等,都不相干;那是將軍們所考慮的戰爭。另外一種戰爭,正像約翰·斯坦貝克所說的,是那些“想家的、厭倦的、滑稽可笑的、衝鋒陷陣的普通士兵的戰爭。這些人在鋼盔裡洗襪子,抱怨吃得不好,向阿拉伯女郎吹口哨,或者說,見到什麼女郎都吹口哨。他們硬著頭皮把世界上這件最討厭的勾當勉強熬過去,不失幽默、尊嚴和勇氣。”這是比爾·莫爾丁所描繪的戰爭,這是厄尼·派爾美國戰時記者。 ——譯者所報導的戰爭,這是塞德·薩克美軍《星條旗報》的漫畫人物。 ——譯者所經歷的戰爭。這是那些把《揚基》周刊的蓓蒂·葛萊寶和麗塔·海華絲的封面女郎視同珍寶的人的戰爭,是郵政局長法蘭克·沃克完全無法理解的戰爭。他竟然認為《老爺》雜誌會引起大兵們的色情肉慾,因而下令禁止郵寄。 這場戰爭,使他們渴望溫柔和愛情、美人和溫暖,渴望有真人來代替封面女郎,渴望有一個真正的家,而不是以軍隊為家。當時剛從史密斯學院畢業的貝蒂·弗里登後來回憶說:“婦女也和男人一樣追求家室兒女之樂,希望夢想成為令人慰藉的現實。我們都是脆弱的、想家的、寂寞的、心驚肉跳的。”范妮·赫斯特寫道:美國女子“正在倒退……向著'家庭'倒退”。在歐洲,美國大兵們鬱鬱不樂地哼著從德軍防線後面播出的“李莉·瑪蓮娜”的旋律,那是一首最動人的戰時歌曲,對哪一國的兵都具有感染力: 在兵營前,在大門邊, 點著一支燈,她站在燈前。 在那兒,我們再次相見, 我們要在燈下站著, 李莉·瑪蓮娜呀,一如往昔, 李莉·瑪蓮娜呀,一如往昔。 而在國內,姑娘們都在翹首瞻望戰後的世界,她們聽到的歌是: 我一人走路真孤獨 因為,說句實話,我感到寂寞。 寂寞,對我說來沒什麼, 要是我心裡知道,你 也是感到寂寞。 或者是: 蘋果開花時, 我倆相見相親, 相見相親, 你的姓換上了我的姓! 五月天, 天氣晴; 太陽亮晶晶, 今天好太陽,曬得新娘子好高興! 可能因為前線與後方之間通信頻繁,不管是在歐洲戰場或者是太平洋戰場的青年男女不但切望同樣的未來,連未來生活的細節也往往想法一致。房子要有白色的圍籬,離學校不太遠,可以走路上學。女的要有一箱子銀餐具,而當過大兵的則要有個自己的小室。他們會一起收拾花園。他大概每天要乘車去上班,因為他們住在寧靜的郊區裡。當然,他們會有孩子的,這些孩子幼時惹人喜愛,上學後聰明伶俐,到了十多歲便出人頭地。中學畢業後,他們就會在全國最好的大學讀書,這時,他們的父母是會非常非常引為自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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