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3·轉生真龍

第10章 第五章夢魘伏行

佩林從床上一躍而起,抓起戰斧,跑出了屋外。他的身上依然只穿著單薄的亞麻內衣,甚至連鞋子都沒有穿,屋外的寒氣絲毫沒有引起他的注意。灰白色的濃雲將月亮包覆其中,四周光線昏暗,但對他的眼睛來說,這點光線已經足夠他看見許多身影從各個方向的樹林裡穿行過來。幾乎像羅亞爾一樣巨大的身影,面孔因為生有獸嘴和鳥喙而顯得扭曲,半具人形的頭顱上長著長角和羽毛。無聲潛行的雙腳上,有的穿著靴子,有的則長著獸蹄和爪。 佩林張開嘴,想要出聲示警。突然間,沐瑞小屋的屋門被猛地撞開,嵐從裡面衝了出來。他的手中握劍,大喊著:“有獸魔人!想活命的就醒過來!有獸魔人!”響應的喊聲從各處響起,人們跌跌撞撞地從屋裡跑出來,身上還穿著睡覺時穿的衣服;對於許多人來說,這也意味著他們身上什麼都沒穿,但他們的手中都握著刀劍。隨著一陣獸性的嚎叫,獸魔人發起了衝鋒,迎接它們的是高舉的利刃和連續不斷地呼吼:“夏納!”“轉生真龍!”

嵐的衣裝一如白天一樣整齊,佩林相信,這位護法並沒有睡覺。現在,護法飛身撲向成群的獸魔人之中,彷彿他身上穿的不是羊毛衣褲,而是全副的重甲。他從一隻獸魔人轉向另一隻獸魔人,腳步如舞蹈般流暢瀟灑。合為一體的人劍好似風掠水面,激起的浪花是獸魔人的鮮血,跟在他身後的,是獸魔人的嘶叫與死亡。 沐瑞很快也出現在夜色中,在獸魔人群裡舞動著她手中的一根長鞭,它的每次抽擊都會在獸魔人身上撕開一條火線。她的另一隻手不斷擲出憑空出現的火球,獸魔人嚎叫著被火焰吞沒,滾倒在地。 一株大樹,從根到葉,完全陷入了火海,隨後是另一株。獸魔人在突然爆起的亮光中尖叫著,但並沒有停止揮動手中的大斧和鐮刀般的彎劍。 佩林突然看到莉雅遲疑地走出沐瑞的小屋,他現在的位置距離她有半個山谷遠。所有其他的事情,此時都從他的腦海裡消失了。他只能看著那名圖亞桑女子緊緊靠在原木屋牆上,一隻手摀著喉嚨。樹木燃燒的火光讓他看清了她臉上的痛苦和恐懼,以及這場血腥的屠殺帶給她的厭惡感。

“躲起來!”佩林朝她喊道,“回到屋子裡去,躲起來!”死亡的呼號與戰鬥的嘶喊淹沒了他的聲音。他飛快地跑向她:“躲起來,莉雅!光明在上,快躲起來啊!” 突然一名獸魔人跳到他面前,彎曲的鳥喙佔據它臉上大部分的地方,覆滿尖刺的黑色甲胄從肩膀一直延伸到膝蓋。它的雙足似鷹爪,手裡揮舞著形狀詭異的曲劍,身上散發著汗水、泥塵和血腥的味道。 佩林彎腰閃過敵人的斬擊,嘴里胡亂喊叫著,也舉起戰斧劈過去。他知道,自己的內心也有恐懼,但救人的迫切之心戰勝了恐懼。他現在要做的就是趕到莉雅身邊,保證她的安全,而獸魔人擋住了他的路。 面前的獸魔人摔倒了,不停地踢蹬嚎叫。佩林不知道他砍中它的什麼地方,不知道它受的傷是否致命。他一步便跨過仍然在地上掙扎的獸魔人,慌亂地朝山坡上跑去。

燃燒的大樹在狹小的谷地中映下血色的光影。沐瑞身邊一道搖動的影子,在眨眼間變成一隻羊頭長角的獸魔人。它雙手高舉著一柄巨大的長釘戰斧,看上去剛剛結束了一次沖鋒,一轉頭,它的目光落到了莉雅身上。 “不!”佩林驚呼道,“光明啊,不!”石礫在他的赤腳下四散崩飛,而他絲毫感覺不到石塊劃傷腳底的疼痛。獸魔人已經舉起了戰斧。 “莉雅——!” 在最後一瞬間,獸魔人的戰斧揮下,斧刃卻直向佩林而去。佩林撲倒在地,感覺到鋼刃劃開了自己的背脊,不禁失聲呼嚎,拼盡全力反手抓去,卻抓住了一隻蹄子。他猛力往回一拉,獸魔人栽倒在地,但當它滾下山坡的時候,它用比佩林大過一倍的手掌抓住了佩林,將他也一起拖了下去。獸魔人的惡臭充滿了他的鼻腔,那是羊騷味和人類的汗酸混合成的氣味。粗大的胳膊緊勒住佩林的胸膛,將裡面的空氣全部壓了出去,讓他的肋骨發出了斷裂前的聲音。獸魔人的斧頭脫手飛到了不知什麼地方,但它粗鈍的山羊齒已經陷進佩林肩膀上的肌肉中,強有力的顎肌一點點收緊。佩林發出痛苦的呻吟,感覺到痛楚正逐漸侵蝕他的左臂。他的肺要為吸進的每一絲空氣而掙扎,黑幕正緩慢卻毫不停頓地佔據著他的視線,但在模糊的意識中,他發覺自己的右手還是自由的,更重要的是,那隻手中還緊握著戰斧的斧柄。他把右手挪到靠近斧刃的地方,將尖釘的一側轉向前。隨即,他狂吼一聲,耗盡了胸腔中最後一點空氣,將斧釘猛地刺進獸魔人的太陽穴。獸魔人無聲地抽搐了一陣,四肢攤開,將他甩到了一邊。憑著本能,他的手依然死死地握著斧柄,將斧釘從獸魔人的身體中拔出,任由還在抽搐著的獸魔人繼續滾下了山坡。

有那麼一段時間,佩林疲憊地躺在半山坡上,為了能吸進更多的空氣而拼盡全力喘著氣。背上的傷口依然在火燒似的疼痛著,他也感覺到血液不斷地湧出來。當他努力想站起身的時候,被咬傷的肩膀幾乎讓他跌倒在地,但他顧不得這麼多,只是盡量高聲喊著:“莉雅?” 她還在那裡,就縮在小屋前面,離佩林不到十步距離的山坡上。看到她望向自己的目光,佩林幾乎控制不住地想別過頭去。 “不要可憐我!”他向她吼了一聲,“你難道——!” 魔達奧緩緩地從屋頂躍下,黑色的披肩一直靜靜地垂在這名半人的背後,彷彿它始終都是站在穩固的地面上。無眼的凝視落在佩林身上,散發著死亡的氣息。 望著這名魔達奧,寒意在佩林的四肢滲透擴散,他覺得自己的胸膛裡塞滿了冰刺。 “莉雅,”他用弱不可聞的聲音說著,而他的全副力量和意志只能勉強讓他不會逃跑,“莉雅,躲起來,快。”

半人盯著他,如同盯著一隻落入陷阱的兔子。它像一條從容不迫的毒蛇緩緩移向他,手中拿著一把漆黑的劍,只有在火光照亮周圍時,才能隱約看到它的輪廓。 “砍斷三根支撐中的一根,”它低聲說道,“全部就會垮掉。”它說話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乾燥的爛皮革被揉碎一般。 突然間,莉雅開始行動了,她縱身撲向魔達奧,想抱住它的雙腿。魔達奧並沒有回頭,只是隨意地將手中的黑劍向後一揮,莉雅立刻蜷縮成一團。 眼淚溢出了佩林的眼角。應該是我幫助她……保護她的。我應該……做些什麼!但在魔達奧的凝視之下,他幾乎連維持清醒都很難了。 我們來了,兄弟。我們來了,犢牛。 腦海中的這段話讓他覺得好像有銅鐘在耳邊鳴響,整個身體也為之震顫。這是狼群向他發出的訊息。它們一共有幾十隻,它們的思想同時衝入了佩林的神經,正如同他清楚地感覺到它們的軀體也同時衝入了這片窪谷。它們都是有普通人腰部那麼高的山狼,灰白相間的身體箭一般地衝出夜色,在兩條腿們驚訝的注視中紛紛撲向了那些扭曲者。狼的意念充盈在佩林體內,幾乎讓他忘記了自己的人類軀體。他的眼眸凝聚著周圍的光線,反射出金黃色的光芒。半人停下腳步,露出猶豫的神情。

“隱妖。”佩林用粗重的嗓音吼道,但另外一個名字出現在他的腦海中,那是狼群告訴他的。獸魔人,扭曲者,在暗影之戰中,混合人類和野獸之血造出的生靈,它們已經相當邪惡,但魔達奧——“永滅者!”犢牛厲聲呼吼。他咧開嘴,發出一聲激越的狼嚎,撲向了魔達奧。 魔達奧如同毒蛇般躍動,步伐繁複而致命,黑色的劍刃發出閃電般的突刺。但它的敵人是犢牛。他手中有鋼鐵的長角,他是群狼的一員,是一頭狼,任何一頭狼為了能看到一名永滅者被殺死,都寧可死上一百次。隱妖在他面前後退,兇毒的黑刃現在只能竭力抵擋他的劈斬。 腿筋與喉嚨,這是狼習慣攻擊的地方。犢牛突然俯下身,單膝跪倒在隱妖的身側,戰斧劃過了這名半人的後膝。半人發出淒厲的嚎叫。如果在以前,這樣的哀嚎必定會讓他骨栗齒寒,但他現在只是冷冷地看著這名半人——永滅者栽倒在地,用一隻手撐著自己的身體,另一隻手仍然緊緊握著黑劍。但沒等它將劍刃刺出,犢牛已經再次揮下了斧頭。魔達奧的脖子被斬開了大半,頭顱隨著斧刃的衝擊向後甩去,掛在它的背後。但被它單手撐住的軀體並未倒下,另一隻手則開始瘋狂地揮動手中的黑劍。永滅者總是不容易被殺死。

透過群狼的眼睛,佩林看到獸魔人像風中枯木,一個接著一個倒下,嘴裡發出連串的哀嚎。這不是因為狼和兩條腿的攻擊。這些獸魔人和這名魔達奧是聯繫在一起的。魔達奧死了,它們也活不成。 強烈的慾望推動著犢牛,鼓舞他衝下山坡,加入他的兄弟,去消滅扭曲者,去殺死剩餘的永滅者。這慾望強烈到讓他再也想不起別的事情,除了心裡最後一絲人類殘餘的意識朝他發出的呼喊:莉雅。 他扔下戰斧,輕輕地把她抱起來。鮮血覆蓋了她的臉,她的眼睛直直地凝視著他,眼裡寫著死亡。佩林覺得那雙眼睛裡還有著一份責備,對他的責備。 “我盡力了,”他告訴她,“我竭盡全力想救你。”她的凝視沒有改變。 “但我還能做什麼?如果我沒有殺死它,它還是會殺了你!”

來啊,犢牛。來殺扭曲者啊! 狼性在他心中跳躍,充盈他的身體。佩林將莉雅輕輕放下,拾起地上的戰斧,斧刃閃爍著血色的光澤。當他奔下岩石山坡時,眼裡射出駭人的光芒。他是犢牛。 零星分佈在山谷各處的大樹,如同火炬般劇烈地燃燒著。就在犢牛衝入戰局時,火舌跳上了一株老松,燃燒的松脂爆發出刺眼的白光,讓整個谷地的夜幕充滿了閃電過後那種閃爍的藍光。這時,嵐正全力迎戰另一名魔達奧,古代兩儀師打製的利劍對上了從薩坎韃——煞妖谷的陰影中出來的黑刃。羅亞爾揮舞著一根桅杆般的大棍,靠近他身邊的獸魔人全都被他打倒在地。人類在躍動的陰影中與獸魔人奮力作戰,但夏納兩條腿的殺傷力遠遠不及犢牛——佩林。 狼群中兄弟姐妹三四個各組成一個小群體,靈活地避開鐮刀般的大劍和長釘戰斧,如閃電般來回竄躍,咬斷腿筋,撕裂咽喉,一一奪取敵人的性命。它們的攻擊沒有章法,不講榮耀,不存憐憫。它們來到這裡,不是為了戰鬥,而是為了殺戮。犢牛加入了其中一個群體,斧刃就是他的利齒。

他不再去想什麼戰鬥了,他和他的兄弟們眼裡只有殺戮,只有獸魔人。一個,一個,又是一個,直到一個不剩。不止眼前沒有,其他地方也不能有。他有種要扔下斧頭,用牙齒去攻擊的渴望。他想用四肢奔跑,就像他的兄弟們一樣,跑過高山,踏遍深雪,去追踪逃逸的鹿。寒風為他梳理皮毛,他與兄弟們共同嚎叫。獸魔人在他黃眼睛射出的目光中驚惶失措,更甚於面對其他山狼的時候。 幾乎同樣突兀地,他發現谷地裡再沒有站立的獸魔人了,但他還是能感覺到他的兄弟們正在追逐逃走的獸魔人。有一群七個兄弟的目標是一個不同的敵人,它在黑暗中——一名永滅者,它用來逃跑的是四條生有硬足的腿,那是它的馬。佩林的意識延伸了出去。他的兄弟們在那匹馬後緊追不捨,鼻腔裡充滿了永滅者的氣味,死亡的氣味。佩林和它們在一起,他通過它們的眼睛去看。它們一步步靠近,永滅者轉過頭,咒罵著,黑劍和黑衣讓他彷彿是黑夜的一部分,但黑夜是兄弟姐妹的獵場。

犢牛仰天長嚎,他的兄弟死了,失去的痛楚像鞭子一樣抽在他的心上。其他的兄弟撲了上去,更多的兄弟和姐妹倒下了,但利齒終於將永滅者拖倒在地。現在,永滅者也用它的牙齒還擊,喉頭的血管在它的齒縫間斷裂。它的指甲劃開皮肉,如同那些兩條腿手中堅硬的長爪。但兄弟們即使在瀕死時,也會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去攻擊它。最後,只有一位姐妹掙扎出仍然因肉體的抽搐而顫動的屍堆,蹣跚地離開了戰場。晨霧,那是她的名字,一部分的名字,她的全名相當長:白霜凝結的早晨,空氣中飛散著細小的雪花,霧氣伴隨著凜冽的輕風縈繞山谷,帶來狩獵成功的好消息。晨霧抬起頭,朝被烏雲吞沒的月亮長嚎,為了她的死亡而悲鳴。 犢牛仰起頭,與她一同嚎叫,為她而悲慟。 當他低下頭時,明正在盯著他。 “你還好嗎,佩林?”她有些猶豫地問道。在她的臉頰上有一處瘀傷,外套有一隻袖子被撕開。她的一隻手拿著棒子,另一隻手拿著匕首,兩件武器上都沾著血與毛髮。 佩林看見所有還站著的人都盯著他瞧。羅亞爾虛弱地用那根大棍支撐著自己,夏納人正把受傷的同伴集中在一起,由沐瑞統一照料,嵐一直站在沐瑞身邊。現在,就連沐瑞都盯著他看。燃燒的樹木彷彿巨大的火炬,投下搖曳的光亮。到處都是死掉的獸魔人。倒下的夏納人也多過依然站立的。兄弟們的軀體四散分佈,如此眾多…… 佩林發現自己心中還是充滿著仰天長嚎的慾望,他瘋狂地想切斷與狼群的聯繫。影像流轉如飛,他的心激盪澎湃,而他竭力想做的就是壓抑這一切。終於,他感覺不到這些了,它們的痛苦,它們的憤怒,它們獵殺扭曲者的心願,還有,奔馳在原野中……佩林哆嗦了一下,背上的傷口傳來火燒一般的疼痛,受傷的肩膀也如同在鐵砧上被錘子狠狠地敲擊過一樣。他的赤足上滿是割傷和撞傷,隨著劇烈的心跳而發出悸動的疼痛。到處都是鮮血的氣味,獸魔人的氣味,還有,死亡的氣味。 “我……我沒事,明。” “你打得很好,鐵匠。”嵐向他說道。護法將仍然凝結著血蹟的佩劍高舉過頭,“台沙·曼埃瑟蘭!台沙·安多!”——曼埃瑟蘭的真正血脈,安多的真正血脈。 夏納人仍然站立著,雖然數量已是如此稀少。他們高舉手中的鋒刃,和嵐一起高呼道:“台沙·曼埃瑟蘭!台沙·安多!” 羅亞爾點點頭,“時軸。”他開口道。 佩林困窘地垂下眼睛。嵐替他解了圍,讓他不必回答自己不想面對的問題,又給了他一個他不該得的榮耀。其他人並不明白這些。佩林很想知道,如果他們了解真相,會有什麼樣的反應。明靠近他,聽到他喃喃地說著:“莉雅死了,我沒能……我差一點就可以趕到她身邊了。” “不會有差別的,”她溫柔地說,“你知道的。”她靠上去,仔細端詳他的背,不禁微微顫抖,“沐瑞會照料你的,她正竭盡全力治療那些人。” 佩林點點頭,他感覺到凝結的血塊遍布整個後背,直到腰際,儘管疼痛難忍,他卻沒什麼心思去注意這個傷口。光明啊,這次我差點就回不來了。我不能讓這種事再發生了,不會,永遠也不會! 但是,當他和群狼在一起的時候,一切又是那麼的不同。他不必擔心陌生人會因為他魁梧的身材而害怕他,也不會有人因為他的小心翼翼而認為他是個頭腦遲鈍的傢伙。狼了解彼此的心,即使是對於從未謀面的伙伴。對它們而言,他只是另一頭狼而已。 不!他的手緊握在斧柄上。不!他要有所行動,雖然他不知道該怎麼做。這時,耳邊卻傳來馬希瑪的聲音。 “這是一個徵兆。”夏納人說道。他緩慢地移動目光,掃視著每一個人。他只穿了一條褲子,胳膊和胸口已經被血染成了黑紅的色澤,移動的時候,怎麼也無法掩飾他的一條瘸腿,但他眼裡的火焰仍然如以往一般熾烈,或者,更加旺盛了。 “證明我們信仰非虛的徵兆。就連野狼都來為轉生真龍戰鬥了,在最後戰爭中,真龍大人甚至會召喚森林猛獸和我們並肩作戰。這個徵兆將鼓舞我們繼續向前,不會加入我們的將只有暗黑之友。”有兩名夏納人點了點頭。 “閉上你該死的嘴,馬希瑪!”烏諾厲聲喝道,看上去他並沒有受傷。佩林還沒有出生時,烏諾就已經在和獸魔人戰鬥了,但他現在的樣子很是頹喪,除了那隻畫出來的眼睛之外,他的全身上下都寫滿了疲倦。 “只要真龍大人該死的要我們走,我們火燒的就一定要邁開我們的腳步。但在這之前,也不必胡衝亂闖吧!你這個羊腦袋的農夫,最好火燒的記住我的話!”獨眼戰士看了看聚集在沐瑞身邊愈來愈多的傷者,搖了搖頭。即使經過兩儀師的治療之後,他們依然沒有幾個人能坐起來。 “至少我們有了足夠的火燒的狼皮,可以為這些傷者保暖了。” “不!”佩林激動的語氣讓這些夏納人感到很吃驚,“它們為我們而戰,我們應該把它們和我們的死者埋在一起。” 烏諾皺起眉頭,張嘴似乎想要反駁,但佩林那雙黃眼睛緊盯著他,眼裡露出堅毅的神色。夏納人垂下目光,點了點頭。 佩林清了清嗓子,再度陷入了困窘的狀態,而烏諾此時已經在召集還能夠行動的夏納人,開始收集狼屍了。明斜睨著佩林,似乎發現了什麼。 “蘭德在哪裡?”為了避免尷尬,佩林隨口向她問道。 “在外面的黑暗裡,”她說著,朝山坡上點了點頭,但目光一直沒有離開佩林,“他不跟任何人說話,只是坐在那裡,大聲喝斥所有走近他的人。” “他會跟我說話的。”佩林說著便朝山坡上走去。明跟在他身後,不停地要求他停下來,讓沐瑞看看他的傷口。光明啊,她在看著我的時候,到底看到了什麼?我可不想知道。 蘭德坐在樹木燃燒所照亮的範圍之外,背靠著一株小橡樹,空洞的雙眼裡什麼都沒有。他用雙臂緊摟住自己的身體,手藏在紅外衣下面,似乎有些受不了四周的寒冷。佩林和明的到來並沒有引起他的注意。明坐在他身邊,但即使女孩將一隻手放在他的胳膊上,他也沒有半點反應。佩林在這個地方聞到了新鮮的血氣,那氣味來自蘭德身上。 “蘭德——”佩林剛張開口,就被蘭德打斷了。 “你知道我在戰鬥發生時做了什麼?”蘭德仍然望著遠方虛空的夜色,“什麼也沒做!什麼有用的都沒做。我一開始想接觸真源,但我碰不到它,我無法把握住它,它總是從我的手中滑走。然後,當我終於抓住它的時候,我想把所有那些獸魔人和隱妖都燒光,但我所能做的卻只點燃了幾棵樹。”他搖了搖頭,臉上露出無聲的苦笑,隨後,他的面容又在痛苦中變得扭曲:“陽極力充盈在我體內,讓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注定要爆炸的焰火,我必須將它導向某個地方,在它燒死我之前擺脫掉它。我發現自己想要推倒群山,埋葬獸魔人,我幾乎就要去嘗試了。這就是我的戰爭,不是對抗獸魔人,而是對抗我自己,我要阻止我自己,不能讓我把我們所有人都埋在山石底下。” 明痛苦地看了佩林一眼,彷彿是在尋求幫助。 “我們……便足以對付它們了,蘭德。”佩林說,想到山坡下所有那些傷者和死者,他的身體不禁開始微微顫抖。總比整座山壓在我們頭頂上好吧! “這次我們還不需要你。” 蘭德將頭向後靠在了樹幹上,他閉上眼睛。 “我感覺到它們來了,”他的聲音幾乎弱不可聞,“但我當時並不知道那是什麼。它們感覺上就像是污染陽極力的那些東西,而陽極力一直在那裡,向我發出召喚,對我唱出旋律。當我察覺到它們和污染的區別時,嵐已經高喊示警了。如果我能控制它,我本該在它們接近之前就能發出警告的,但在我真正能接觸到陽極力的大半時間裡,我都不知道我在做什麼。陽極力的洪流包圍著我,像是包覆著一顆石子。我本來是可以發出警告的。” 佩林舉起一隻傷痕累累的腳,感覺有些疼痛難耐。 “我們及時得到了警告。”他知道自己的話只是徒勞的安慰。我本來也可以發出警告的,如果我和狼交談,它們知道山里有隱妖和獸魔人,它們想告訴我這點。但他也感到納悶,如果他沒有一直把狼摒棄在自己的思想之外,他現在是不是已經追隨它們進入荒野了?佩林知道一個男人,艾萊斯·馬奇拉,那個人也可以和狼交談。艾萊斯一直都和狼在一起,卻還能記得自己是一個人,但他沒有告訴佩林,他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佩林很久都沒有見過他了。 靴子踏過碎石的聲音告訴他們,又有兩個人過來了。佩林在吹過的微風中聞到了他們的氣味,但他小心地阻止自己說出他們的名字。直到嵐和沐瑞接近到即使正常人也可以辨認出他們的時候。 護法的一隻手放在兩儀師的胳膊下,看上去正盡力支撐著她,卻又不想讓她知道。沐瑞的雙眼盡顯憔悴,她的一隻手裡拿著一個小婦人像,似乎是像牙雕刻的,而且經過了漫長歲月的侵蝕。佩林知道那是一件法器,一件傳說紀元遺留下來的寶物,它可以幫助兩儀師安全地導引超過她能控制的至上力。她在施行醫療時會用到這件東西,表示她的疲憊已經到了相當的程度。 明站起身,想去攙扶沐瑞,卻被兩儀師拒絕了。 “大家都已經接受過治療了,”她對明說道,“等我結束這裡的工作,我就會休息。” 她同樣擺脫了嵐的扶持,她表情專注地用一隻冰涼的手輕輕撫摸佩林流血的肩膀,然後是他背後的傷口。兩儀師的撫摸讓佩林有種麻癢的感覺。 “還不算太糟,”她說,“你肩上的傷口很深,不過背上的切口還算淺。振作一些,你的傷沒有大礙,只是……” 佩林在靠近他所知道的至上力導引者時,從不曾感到輕鬆過,而如果至上力和他自己發生關係,只會使他更緊張。有那麼一、兩次,他以為自己對這種導引要付出什麼代價有了一些了解。不過醫療不算什麼大的舉動,沐瑞只是消除了他肉體的疲憊,她可能也沒有多餘的力氣為他進行下一步的治療了。實際上,他們以前從沒遇到過如此嚴重的情況。 兩儀師的眼神突然變得銳利,似乎看穿了他,看透了他心底最深的地方。佩林喘著氣,差點要丟掉手中的戰斧。他能感覺到背部的皮膚在蠕動,肌肉互相糾結,重新結合在一起。他的肩膀不由自主地哆嗦著,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寒冷一直浸透了他的骨骼,又朝他體內更深處入侵,他感覺自己在移動,在下墜,在飛翔。他說不出那是什麼,只覺得自己正以極快的速度穿越某個地方,而這個過程彷彿永遠也不會停止。似乎是度過了一個永恆,整個世界重新恢復成具象的實體,沐瑞向後退去,步履有些蹣跚,嵐急忙伸手扶住了她。 佩林粗重地喘息著,低頭望向自己的肩膀。隱妖的咬傷和搏鬥時的撞傷都已經消失了,只留下一陣刺痛。他小心地轉動身體,背後的傷痛也消失了。他的雙腳也不再疼痛,不用低頭,他就知道腳上的傷口一定也都癒合了。他的胃發出了響亮的咕嚕聲。 “你應該盡快吃些東西,”沐瑞對他說,“癒合傷口消耗了你很大的能量,你需要進行補充。” 飢餓的感覺和食物的影像已經充滿了佩林的大腦。掛滿血絲的牛肉、鹿肉、羊肉,還有……佩林拼命壓抑住對這些肉類的渴望。他應該去找一些蕪菁之類可供燒烤的植物根莖,但他的胃不斷地翻攪著,對他的這個想法提出抗議。 “連傷痕都沒有,鐵匠。”嵐在他身後說。 “大多數受傷的狼都回森林去了。”沐瑞說著,活動了一下身體,“但我還是對找到的那些狼進行了治療。”佩林飛快地瞥了她一眼,但她看上去只是在自言自語。 “也許它們的到來有它們的理由,但如果沒有它們,我們也許都活不下來。”佩林不安地聳了聳肩,垂下雙眼。 兩儀師的目光轉向了明臉頰上的那片瘀傷,明卻向後退去,她向兩儀師說道:“我沒有受什麼傷,而且你也累了,我曾經受過比這個厲害得多的傷。” 沐瑞微笑著放下了手,嵐扶住她的胳膊,但她還是顯得有些搖晃。 “好吧!蘭德,你怎麼樣了?受傷了嗎?即使是被魔達奧的刀鋒輕輕劃過,也會是致命傷。有些獸魔人的刀劍也幾乎同樣可怕。” 佩林注意到了什麼,“蘭德,你的外衣濕了。” 蘭德將右手從衣服下面抽出來,那隻手上還有鮮血在流淌。 “不是魔達奧,”他望著受傷的手,心不在焉地說,“也不是獸魔人,是我在法美鎮受的傷口迸裂了。” 沐瑞倒抽一口氣,將胳膊從嵐的掌中抽出來,摔倒般地跪到蘭德身邊,將他隱藏右手的那一側衣服完全掀開,仔細觀察那個被焦木杖戳出的傷口。因為被沐瑞擋住了,所以佩林看不到實際的情形,但鮮血的氣味在沐瑞掀開衣服時突然變得濃重許多。沐瑞的手移開了,蘭德的面容第一次因痛苦而扭曲。 “'轉生真龍的血滴在煞妖谷的岩石上,讓人類得以從暗影中獲得解放。'真龍預言裡不是這麼說的嗎?” “是誰告訴你的?”沐瑞厲聲喝問。 “如果你現在可以帶我去煞妖谷,”蘭德已經顯得有些昏迷,“用道門也好,傳送石也罷,就讓一切有個了結吧!不要再有死亡,不要再有噩夢,統統不要了。” “如果這麼簡單,”沐瑞冷冷地說,“我自然會去做,不管用什麼手段我都不在乎。但《卡里雅松輪迴》中有很多內容都不能只從字面上去解讀,那裡面的每一句話,都可能有十種含意,每種含意可能是針對一百種事物。不要以為你知道必然的未來,即使曾經有人將預言全部告訴過你。”她停頓了一下,彷彿是在蓄積力氣。她一隻手緊握住法器,另一隻手流暢地撫過蘭德的身軀,彷彿那上面並沒有被鮮血所覆蓋。 “撐住。” 突然間,蘭德的眼睛睜得老大。他挺直身體,喘息著,顫抖著,直瞪著前方。佩林在接受沐瑞的治療時,曾經以為這治療會持續到永遠,但才一會兒時間,沐瑞已經扶著蘭德輕輕靠回樹幹上。 “我已經……盡力了,”她的聲音含糊不清,“我能做的都做了。你自己一定要小心,否則傷口會重新裂開的,如果……”她的聲音變成聽不清楚的囈語,兩儀師說著說著突然倒下了。 蘭德伸手去扶她,但嵐已經在第一時間用雙手捧住了她的身子,當時有某種表情掠過了護法的臉,一種在佩林看來甚至可以稱得上溫柔的表情。 “她累壞了。”護法說道,“她照顧每一個人,卻沒人能幫她分擔壓力。我要帶她回小屋休息。” “也許蘭德能做些什麼。”明緩緩地說。但護法搖搖頭。 “我並不是認為你不能一試,牧羊人。”他說,“但你對自己知道得太少,你有可能會殺了她,而不是幫她。” “你說的對,”蘭德的聲音裡有著難以掩飾的痛苦,“我是不可信任的,路斯·瑟林·弒親者殺了他身邊所有的人,也許我會在死前做出同樣的事。” “鎮靜些,牧羊人,”嵐嚴厲地說,“整個世界都倚靠在你的肩頭。記住,你是個男人,你有要盡的責任。” 蘭德抬頭望著護法,臉上出現驚訝的表情,他的痛苦似乎都已經離開了他。 “我會盡力去戰鬥,”他說,“因為沒有人能代替我,而我的任務是必須完成的,這是我的使命。我會去戰鬥,但我不會喜歡我的變化。”他閉上眼睛,彷彿是想睡了,“我會戰鬥,夢……” 嵐盯了他一會兒,點點頭。隨後,他又看了沐瑞一眼,將頭轉向佩林和明。 “送蘭德回床上去,你們也需要休息了。我們還要擬定進一步的計劃,只有光明知道,以後還會發生什麼事。”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