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北洋怪傑徐樹錚:北洋兵戈之三

第20章 第二十八章皇藏峪的尾聲

徐樹錚的死訊傳到段祺瑞耳中,他還不曾細想,便暈倒在地上。醫生和他的眷屬足足搶救了他三四個小時,才算甦醒過來。他神誌恍惚了,彷彿是在夢中。他不相信徐樹錚能死。 "他不能死,他有足夠的智謀和勇敢打退死神!"可是,當他清醒地知道徐樹錚真的死了,他又昏沉沉地倒在床上。無論什麼人、用什麼方法,也喚醒不了他。他瞇上雙眼,四肢直伸,鼻子歪到一旁,連嘴也閉得緊緊的,除了心臟還在微微跳動。段祺瑞也"死"了。 第二天黎明,他醒了,他發怒了,從床上跳起來,一迭連聲地大呼:"來人!來人!" 人來了,他又一言不發,竟自去打電話。 "給我要張家口,要馮玉祥!"

電話要通了,段祺瑞反而以平靜的口吻說了話。 "總司令,廊坊是你的轄區,你的部隊駐防那裡,那裡出了暗殺國家特使的事件,你看該怎麼辦?" 馮玉祥說:"我知道了。我已經命令張之江立即查明事實,抓捕兇手。" "那好吧,"段祺瑞說:"三天之內,把兇手交到北京來。""是!"馮祥故作堅決地說:"我一定盡力去辦。" "不是盡力,而是必須!" "是!"馮玉祥放下了電話--段祺瑞還以為馮玉祥真的會逮捕兇手呢?而馮玉祥,電話放下,只淡淡一笑,便丟到腦後去了。段祺瑞命人在自己家中設了靈堂,親率在京的親眷為徐樹錚舉行了隆重的悼唁儀式。他伏在靈牌前,抱頭痛哭一場。然後,鄭重其事地對兒孫們說:"你們都聽著,從今以後,每年擺供,祖宗牌位旁邊,必須要擺徐爺爺的牌位,要給徐爺爺叩頭。上香!"交待完了。他自己緩緩地退入居室。

段祺瑞太悲痛了,以致,連如何處置這件事。他心中一時也拿不定主意。他想找來北京警備總司令鹿鍾麟,要他務必處理此案;但他轉而想,廊坊有張之江,鹿鍾麟辦不了。所以只好作罷。他想找張作霖,問問他"是誰殺了徐樹錚?"但又不去找。他悶在屋裡,心情怎麼也不能平靜。 悲憤之中,他忽然決定"立即動手,為徐樹錚寫祭文!" 他坐在八仙桌旁,鋪開紙,拿起筆,不加思索地落筆寫道: 陸軍上將遠威將軍除君之神道碑 他猛然放下筆,自言自語:"不是寫祭文麼,怎麼寫起碑文來了?"他皺起眉來,思索半天,竟下了這樣的決心:"好吧,我要為又錚辦理隆重的葬事,墓前豎一塊大模大樣的墓碑。現在,我就為他寫碑。"

段祺瑞沉思之際,腦海裡想起來,亂得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啟承",該如何"破題"--徐樹錚的過人才智,徐樹錚的廣闊胸懷,徐樹錚的待人、處事,徐樹錚對他段祺瑞的忠心和支撐,都不是用言語能夠表達明白的。段祺瑞苦於他無能表達準確,思緒亂,手下更亂。寫了幾行悲痛的言語之後,筆下竟出了這樣的字句: ......領袖群僚,艱苦卓絕,志趣異人,其才氣遠出儕輩,相形不免見絀;收縮盤桓,議論宏能,皆經國大計,默審繼起者將無其匹...... 寫到這裡,再細品評,卻又極不滿意,隨手又揉碎扔掉。但他再也寫不下去了。最後,他只想以"如何厚葬又錚"的事上去了。 --段祺瑞是"北洋三傑"中的"一虎"。直皖一戰之後,這隻虎基本上成了死虎;死虎又有機會作"國家元首",那隻是一次"迴光返照",再沒有虎威了。

馮玉祥、張之江重兵在握,他執政無可奈何於他們,只能以自己的余光,為他的"軍師"購置厚棺,著上上將軍戎裝,腰佩指揮刀,刀柄飾以金線纏繞,舉行隆重葬禮,停柩於北京。徐樹錚的後人還算清醒,於次年(1926年)冬,將其安葬於故里--蕭縣的皇藏峪山下。 漫漫歲月,茫茫大地,春夏秋冬,周而復始;該刮風時刮風,該下雨時下雨,誰也主宰不了,誰也不敢去主宰。大自然,無私無畏,無情無意,朝朝歲歲,死死板板地留下它的足跡! 皇藏峪這片地方,默默地跟著宇宙回環,樹葉從生到落,從青嫩到黃枯,天氣由暖到涼,到冷,據此人們知道又是一年。一年又一年地匆匆過去,歲月如長江之水,一浪推著一浪滾滾向前,無休無止。轉瞬間娃娃們變成了成年人。老年人進了墳墓;然後成年人生了娃娃又長大,漸漸老死。就這樣一代一代地繁衍下去,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有的人,留下了足跡,或彪炳史冊,或遺臭萬年;有的人,默默而來,默默而去,彷彿只是來這個世界上看一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踪......

四十五年就這麼一眨眼過去了!徐樹錚做了些什麼,皇藏峪的山山水水都不管,瑞雲寺似乎也不管。山下多了一座"遠威將軍墓",只有走在墓邊的人,才會"啊!"一聲,其實,墳墓朝朝都在增添,就跟世上添娃娃一樣,北京不起人心。若是這樣的事也令人驚訝不巳,人們還不累死了! 說也奇怪,徐樹錚死那年--有人說是徐樹錚死前四個月,皇藏峪這片地方竟同四十五年前的年景一樣:春夏之交,遭了一場罕見的冰雹。雞蛋大小的冰球,從天空扯到地面,隨著呼嘯的狂風,只一袋煙工夫,便西風掃落葉般地使樹木、稼禾一片凋零。房舍庵柵,遍體瘡痍,連飛鳥走獸,也死的死,傷的傷!這次遭災所不同的,是皇藏峪地區被冰雹砸死了一個人。此人不是別人,竟是瑞雲寺中繼性空法師之後的主持方丈妙悟。

羽5一天,有人親眼看見一幅神奇的景象:烏雲滾滾地從西北方向壓過來,雷電交加,風雨相隨:高大的樹木都斜倒了身軀!妙悟師傅身披袈裟,手捧金缽,緩緩地走出瑞雲寺,沿著曲曲的山徑向山崩攀登。在皇藏洞外,他合掌閉目,口中念念有詞。許久,又繼續上攀。及至山頂,已是風吼雹狂;雞蛋大小的冰球,砸在地上,發出"乒乒乓乓"的響聲。妙悟先是仰天長笑,而後盤腿打坐,手合十、閉雙目,任憑雨打冰砸......更奇的是,風雨雷雹停息之後,遍山卻找不到妙悟法師的軀體。 這一年的夏秋之交,皇藏峪地方沒有遭受蝗災,竟然碰上七七四十九天滴水不落。從湖窪到山崗,無際乾枯。地面一片澄澄黃土,土坡一片灰礫,連樹木也脫光了綠葉。廣闊田野,連一株草芽也。不見。秋禾顆粒無收,莊稼人家家少吃無喝。

本來,徐樹錚與故鄉已無多大關係。二十歲離家去濟南,三十五歲回家為祖母和父親安葬,四十五歲死了,跟誰也沒有關係。偏偏他的兩個哥哥樹銜、樹簧一定要為他舉行隆重的安葬儀式-- 徐樹錚是做過大官的人,窮鄉僻壤,天高皇帝遠,地方人很:見到官,更少見大官,尤其沒見過為大官出殯。於是,方圓數十里男男女女都驚訝起來,能走動的便紛紛往醴泉村附近去湊熱鬧。出大殯了不得呀!徐樹錚的靈柩是用火車從北京運到徐州,後,用人力從徐州抬到皇藏峪山下的墓地。徐州到墓地五十餘:裡,道路重新修鋪平坦。沿路高矮樹木盡用白綾披掛,素球墜吊。村沒祭台,遇鎮開宴席。無論何處鄉親故朋、親戚近族,凡來吊。者,無分吊禮薄厚。哪怕只奉上銅板兩枚,事主也是同樣給白絹一朵,請入八大件的豐盛宴席。荒年飢困,嗷嗷待哺,看上如此鬧非凡,四鄰八鄉全驚動了。弔喪之眾成群結隊,男男女女、攜老幼,大宴晝夜不停。足足開了七日!

弔喪的人群中,有一條漢子,方臉膛,白面皮,高身條,那形舉止,與徐樹錚一模一樣!他出現在靈棚下的時候,兩手空空,兩眼呆呆,只直立著身子不動。管事人和孝眷無不目瞪口呆。 主事將其請至小客房,獻茶不受,獻煙不接,讓坐不理。 "先生從何鄉、何村來?"主事人問。 "皇藏峪、醴泉村。"眾人一驚! "先生尊姓大名?""徐樹錚,字又錚。"眾人又一驚! "先生貴庚"? "生於1880年。11月11 日。"眾人更驚! "先生可認識我們這個村莊?" "我娘生我的時候,老和尚送來一枝靈芝草,所以,給我起了一小名叫靈。"

亂了,人心亂了!不僅此人長像似死者,所答言語,一字不差。天下哪有這等奇巧之棗?!於是。人們認為死者不是徐樹錚,而面前所立之人才是真正的徐樹錚。孝眷又驚又喜,觀荇又驚又奇,消息如生雙翼,人群紛紛圍來...... 有好事者擠入人群,觀看仔細之後,狂笑著對人群說:"別胡鬧了,別胡鬧了!他哪裡是將軍,他是山西邊趙家村的憨子,沒名沒姓。十六七歲時連衣服也不知穿。除了到處搶吃搶喝之外,從不說一句話。看他又白又胖,是百家飯養活的他!原來他不憨,是來冒充將軍的,千萬別上當!" 又經多人辨認,確是趙家村憨子。管事人和孝眷一怒,塞給他兩個饅頭連推帶擁趕走了。 憨子一邊啃著饅頭。一邊唱:

惟有功名忘不了,荒塚一堆草沒了;只有金錢忘不了,及到多時眼閉了;只有嬌妻忘不了,君死又隨人去了;只有兒孫忘不了,孝順兒孫誰見了!唱著、走著,直上皇藏峪,走進瑞雲寺。據說,從此之後,皇藏峪 再也無人見到過這個憨子。 一場鬧劇之後,人們又恢復了平靜,徐家的悼祭也完了。於是,請陰陽先生,挖掘洞穴,出殯埋藏,立碑築墳。皇藏峪山腳又多了一座土疙瘩。不過只有走過這裡的人,還得是識字的人才能知道,這原來是"陸軍上將遠威將軍徐君"的墳墓!也該責怪段祺瑞,當初寫碑文時,為什麼不在"徐君"二字之下再加上"樹錚"二字?也免得後人不知"徐君"為何許人? 正當我想好好休息一下時,有人來訪,告訴我一件皇藏峪的舊事。因為就發生在徐樹錚出殯的當年冬天,掐指算算,正是11月11日,有些瓜葛和巧合,故而錄後-- 那年冬天,皇藏峪雪雨連連,竟無晴日,上山之道,泥濘滑陡,再無人進山了。何況,自從妙悟法師被冰雹砸死之後,小和尚遠走雲游去了,瑞雲寺便成了有廟無僧的空寺,誰進廟幹啥?雖說有人見憨子進廟,可再也沒有人見他出來覓食,怕是早餓死了。所以,誰也不進廟。 11月11日這一天,天忽然晴了。一輪紅日,照得半個山壁五彩繽紛!正是人們想舒心地喘口氣時,皇藏峪的深山里,忽然冒出一片紅光。起初,人們還疑為是紅霞輝映呢!及至望見濃煙,方知是瑞雲寺著火! 這瑞雲寺,畢竟是一方名剎,許多人家是受過它的"佛光普照"的。於是,邀鄰呼舍,齊齊上山救廟!、怎奈山路難走,火勢兇猛,及至人們來到山坡,那座上下兩層的寺院,早已變成火海,狼煙沖天。再加上山坡缺水,人們只好望火興嘆! 忽然間,有人發現火層中有人在走動。仔細看看,卻是一個和尚。人群中的年長者高喊:"那是性空長老!是性空!"人們再看看,性空法師還是當年模樣:身穿袈裟,白髮蒼蒼,鬍鬚飄飄;他身後還隨著一隻惡狠狠的野狼。 風起了!風捲著火,火隨著風,熊熊滾滾,數丈的火苗,東撲西伸,一個巨大的火柱直衝雲霄!正是人們驚恐的時候,但見性空法師帶著野狼,隨著火柱扶搖直上,漸漸升空;火柱也騰騰上升。許久,法師和狼離開了火柱,飄飄升空,飄飄入雲。 瑞雲寺變成廢墟了,人們呆呆地走下山來。 從此,皇藏峪便寂寞"瑞雲寺也只剩下殘垣斷壁。唯有遍山的樹木,卻年復一年地長大、長粗了。而今,綠樹成林、遍山蔥鬱。不知哪年,瑞雲寺也修復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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