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北洋怪傑徐樹錚:北洋兵戈之三

第19章 第二十五章狀元不問平章事

海外歸來,徐樹錚一直在匆忙應酬中。他本來想好好地休息幾日,但不可能。以致,在他送走了孫傳芳之後,他猛然覺得頭很沉,通身疲懶無力,眼睛也有些澀得難睜。他獨自走進臥室,輕輕地躺到床上,想甜甜地睡一覺。 他該靜養、休息了,他太累了。無論是在自己的國家,還是在異國他鄉,這段時間以來,他總排除不了縈繫心中的煩惱和問題。他總在超負荷中運轉。彷彿他肩上挑著整個國家和民族的重任:皇帝不行,大總統也沒有人行。只有他徐樹錚,才能托起這片將要沉淪的天地!他冷靜地想想,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我徐樹錚不就是一個徐樹錚麼。我,地球照轉,日月照樣輪迴。"他閉起眼,想長睡。 "睡吧,能睡到幾時就睡到幾時,這裡的天地、時光全是我的。"徐樹錚把眼閉上,卻又遲遲難以平靜。當許多事情都在腦際像走馬燈似地出而復沒之後,唯獨孫傳芳這個人和這個人突然來談的事情,總像影子似地隨在身後,甩不掉。 "孫傳芳究竟找我幹什麼?難道真是為了請張謇出山麼?果然這個老頭子願意出山了。那麼,段老總又怎麼辦?他甘心走開?要是他不願讓執政大權,豈不更騎虎難下......"徐樹錚躺不住了,他翻身坐起,緊緊鎖起了濃眉。權,這東西的誘惑力真大,許多人爭它丟掉了性命;許多人為保它,也會丟掉性命!輕而易舉把到手的權送給他,還很少有如此大方的人。徐樹錚認為段祺瑞也不會。還是他在日本週蝣的時候,段祺瑞給過他一封長信,談了許多"執政"碰到的困難,談到他自己的心灰意冷,並且一再表明他"不想貪戀政壇了,國事太傷人心了"。但是,那隻是一封信。也許只是由了心血來潮,屬於衝動之舉。徐樹錚不敢完全相信這封信。現在,在他碰到需要解決的具體問題時,他又多麼希望這個信是他段祺瑞的肺腑之言。 "果然真是那樣的話,合肥能激流勇退,也算一個英雄!"

深夜,徐樹錚給段祺瑞發了一封很長、很有份量的電報。一方面告訴他,他"已回到上海,待稍事休息,即北上晉謁";另方面也真誠地表明態度,"希望老總能有個明白進退決心,以便處置後事"。作了執政府執政的段祺瑞,日子過得併不順心。該執的政,各方掣肘頗大。他自己心中有數:"大位"並不是自己力爭來的。曹錕是被奉張夥同馮玉祥趕下台的,按說,要么張作霖執政,要么馮玉祥執政,怎麼能輪到段祺瑞呢?何況他是被直曹打得無立足之地的。所以讓他出來了,一是因為張作霖不是老北洋,恐怕壓不住陣腳;二是馮玉祥野心不大,不願主大政,故而段祺瑞被推上來了。其實,這個"執政"的名稱,也不倫不類。總統就是總統,總理就是總理,執政算什麼?有什麼辦法呢?現在是民主共和,總統得選舉。曹錕別管出多少錢,人家有選票,當總統名正言順;只有這樣名正言順的總統才能委派某某人組閣、當總理。現在,賄選之後,國會基本不存在了,誰來選舉呢?不能選舉就沒有合法的總統,執政只能算一個過渡的、假設的政府,段祺瑞自然明白他的這把交椅是什麼做的。

在段祺瑞就任執政的時候,他曾經說過這樣一段話:"如今國事紛亂,大局阽危,我們從政多年的人。素以天下為己任,怎麼能明哲保身呢?所以,我不得不出來為國家出點力。"這是一段自我安慰的話。說得倒也入情入理。 張作霖怎麼說呢?他說:"老段是個過時人物,抬出來壓不住人。不要說我和吳佩孚,就是閻老兩(山西閻錫山),雖然一日一個段老師"但哪里肯照老師的話去做!"這是一段肺腑之佔,表明他並不擁護"合肥"。 張作霖的話傳到段祺瑞耳中,他氣昏了。歪著鼻子大罵:"我段芝泉哪點不對?不是我周旋,馮玉祥會殺回馬槍?我想打垮你奉軍,還是有力量的。"

段祺瑞盼望最大的,是孫中山的革命軍"能夠早日北E,節節勝利"。孫先生的北上,又遲遲不進。段祺瑞憂愁了,他沉默起來,終日閉門謝客,垂頭喪氣,鼻子總是不正。在他身邊的人,也有意躲了出去--大家都知道他的性子,鼻子歪時最愛罵人,谁愿意找罵挨呢。只有他的夫人張佩蘅和二姨太邊氏,不時在他身邊走動,不時地嘮叨幾句: "當初就不想讓你再出來,在天津過幾天安靜日子多好。"張佩蘅嘆息著說。 "難哪!"段祺瑞應答著。 "不出來又能安逸幾日呢?你沒看見,人人都在爭霸。受別人管也不是滋味。" "當初你不該放又錚出國。他在,你也有個膀臂。"

"何必做人家不樂意的事呢。讓他去吧,有一天,他還得幫我。"正在這時候,徐樹錚的電報到段祺瑞手裡。六十歲的段祺瑞,匆匆戴上老花鏡,看起電文來...... 段祺瑞又把眉頭鎖起來:"徐樹錚要請張謇。這一請......"他踱起步子。 段祺瑞是崇拜張謇的。崇拜他的學識。崇拜他的人品。他覺得這樣的人才是治國安邦的棟樑。然而,要是請他出來就任大任,段祺瑞心裡有點沉--"張季老能挑動這副擔子嗎?" 段祺瑞和張謇交往雖然不密,但對他印象卻是很好。最難忘的。是張謇"掛冠"離京那件事-- 袁世凱當總統時,張謇任熊希齡內閣的農林、工商總長兼水利總裁,是個著名的實業救國派,決心以振興中國實業、使中國富強。袁世凱當了大總統不過"癮",一心想當皇帝。朝野上下,議論紛紛。張謇去見袁世凱,勸他"務必別議稱帝"。袁世凱很不耐煩,念著他狀元身份,又是內閣重要成員,不曾發作,給了他幾個冷眼,攆了出去。事後,又派段祺瑞違心地說了一通"好話",最後說:"季老,我們還是讚成他這麼做吧。若是不得人心,日後自有人起來推翻他。何況他與我們共事多年,鬧翻了,都不好。"

張謇捋著鬍鬚說:"稱帝絕不會得人心!如其日後有人推翻他,倒不如今天咱們就是有人的首領,制止他。豈不免了許多塗炭之災!" "項城剛愎自用,決心已定,想是不可扭轉了。""若是那樣,我首先掛冠而去!" "那樣做好嗎?" "有什麼不好?"張謇氣憤著說:"皇帝早為國人所唾棄,我們何必再附會去遺臭萬年呢!" 袁世凱真當皇帝了,張謇真的掛冠歸里了。 袁世凱沽名釣譽,稱帝之後想拉攏親信,收買人心,便以皇帝的名義加封張謇和徐世昌、趙爾巽、李經義四人為"嵩山四友",說他們"像嵩山一樣,是一條臥地的巨龍"。同時表明,他會像統一中國後的秦始皇那樣,誠心朝拜他這座"地位最高"的山!可是,張謇卻閉門謝封,皇上派來的"欽差"連一杯清水也未曾喝到。對於此人此事,段祺瑞嘆惜,卻不得不承認他是真正的正人君子。這樣的人若能出來主政,肯定是國家之幸、人民之幸!想來想去,段祺瑞覺得徐樹錚的意見可以接納--雖然勉強,但再無他途。於是,便認真地給徐樹錚回了一封"贊同"的電報,並委託他"向張季老問候"。徐樹錚接到回電,坦然地笑了。

1925年12月15日。 一輛新型的深藍色的轎車在一部敞蓬中型吉普車的護衛下,開出上海,順著滬通公路朝南通駛去。 長江三角洲,已是冷風習習,曠野鋪上霜層,大地枯萎,一片荒涼景象。公路兩旁稀稀落落的村莊,也顯得冷冷清清,除了房舍邊少許竹林還碧色蒼鬱之外,樹木脫葉,花草衰敗,整個大地彷彿都沉睡了。 坐在轎車後排鬆軟沙發上的徐樹錚,身著麥爾登呢西服,系一條大紅領帶,頭上戴著俄羅斯絨帽,身上還披一件狐皮黑呢子大衣,儼然一副大官僚氣勢。但是,他的面色卻像枯萎的大地一般蠟黃。他閉著雙眼,似睡非睡。坐在徐樹錚身邊的,是五省聯軍總司令孫傳芳。相比起來,孫總司令倒是顯得十分瀟灑:他戎裝齊整,紅光滿面,軍帽託在手中,兩眼不停地望著窗外。然而,他的情緒卻有些不安--

"天冷了。"孫傳芳望著大地說。 "天冷了。"徐樹錚木然地重複著。 "這裡並不比俺的老家歷城暖。""同我的老家徐州不相上下。"顯然都無話找話。完了,也就沉寂了。 徐樹錚此刻比較安靜:南通之行,成,他即對得住合肥,對得住國人,也對得住張季直,說不定因"保駕"有功,還會再步青雲;不成,合肥仍執合肥的政,張謇仍辦他的實業,他徐樹錚還去思考他該思考的問題,做他該做的事情。此行似乎並無任何不妥。 孫傳芳雖然表情瀟灑,內心卻不平靜。請張謇主大政,彷彿是出於一時衝動、心血來潮。現在,真正成行了,他又產生了顧慮:他怕張謇真出來,"萬一他出來擔大任,國人再知道是俺孫馨遠請出的,豈不蒙了個推翻合肥的罪名!"昔日的事情可以丟開,"合肥"任了執政之後,對他孫傳芳還是厚待的,這不應該忘--

段祺瑞身邊還是有不少皖系骨幹的,執政府一成立,陸軍部就決定派褚不璞、許昆率部南下。南下的目的人人皆知,那是報復孫傳芳奪盧永祥浙江之仇的。褚、許兩部整裝待發,段祺瑞猶豫了。 "暫緩南征吧。戰亂已久,兵疲民凋,人心思安,該休養生息了。"段祺瑞說了話,南下之軍暫停,孫傳芳才免了一場災。孫傳芳自然感激段祺瑞,何況南方革命黨也北上在即,他孫傳芳首當其衝。到那時,還得"合肥"撐他的腰......想到這麼多事,孫傳芳心裡七上八下了。最後,他想像徐樹錚那樣,閉目養一會兒神,而心卻怎麼也靜不下來。 車行有時,徐樹錚已經輕輕地發出鼾聲,而孫傳芳卻煩躁起來。 "我得煞煞小扇子的勁頭!"他用肘輕抵了一下徐樹錚,見徐樹錚醒了,才說:"又錚,我總覺得天下太亂了,東北是張作霖的天下,京津為馮玉祥所有,俺雖然踞有長江五省,其實是假。兩廣、雲川都各有其主。這個局面不好辦呀!"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這是歷史。"徐樹錚說:"自會有人收攏。" "除合肥而外,恐怕再無人收拾得了了!" 徐樹錚一怔:"孫傳芳前天還擔心合肥玩不轉,今天怎麼又拍起馬屁來了?人說孫馨遠朝秦暮楚,看來是有道理的。"於是,便說:"只要張季老出山,主政是比合肥適當得多。" 張謇敞開大門,把徐樹錚、孫傳芳迎進客廳。 --狀元府,這是一片異乎尋常的莊舍:高高的門樓,門楣雕鑿著花環,門下蹲坐著石獅,門外一塊寬厚的正方巨石,石中心豎著高高的旗桿。迎門的影壁塗著淡紅色,四周是磚雕的飛禽走獸。庭院深深、配置得當。徐樹錚、孫傳芳被領進的是一座幽靜而豪華的客廳:兩扇小巧的門,十分別緻,紫檀木為格,湘妃竹斜釘,天然成趣,雖沒有聯楹,卻顯得高雅。室內明亮,四壁無飾而又潔淨。中堂獨懸明人張靈的花卉《醉楊妃》。徐樹錚立在廳中,仔細觀賞,不及他顧。

張謇一邊命人香茶侍候,一邊對徐樹錚寒喧起來"又公軍旅名將,怎對丹青又發生了濃趣?!" "名家墨寶,怎麼敢輕易過眼!"徐樹錚還是目不轉睛。 "你也景仰這位張靈公?" "明時大家,同你我又是江蘇老鄉,自然敬重。" "太好了。"張謇說:"早年,上海一位同年來訪,攜來相贈。說是祖傳家珍,務請不要一般看待。其實,我除了張靈是明人"其餘,實在是寡聞;連這花名我也說不出子丑。正好可以向你請教。 ""又錚一直視季老為師,怎敢班門弄斧。 " "這就不妥了。"張謇說:"即使是師,也不敢說諸事皆通。比如書畫之類,我便只是一知半解,甚至半解也不解。何況我中華歷代名家輩出,我更是孤陋寡聞了。" "季老既如此謙虛,又錚也只好胡亂說了:這畫,自然是珍寶一般,大手筆,大氣勢,但又不失鍾秀。此花所以叫《醉楊妃》,是因為它是山茶的一種,大約是花色粉紅,妍如美女之故。《群芳譜》說它單葉,花開早,桃紅色。《學圃雜蔬》說它與白菱同時開。其實,都說得不准確,那隻是指一般山茶中的醉楊妃,張靈公畫的是冬初開的山茶,又稱《楊貴妃》,那是山茶中的殊品。季老冬季懸此幀,正是方家之舉。我只是以學子在老師面前答卷之心混說,還望老師評指。" 張謇笑了!"你說的這些,我實在是聽未曾聽,而聽了眼界大開,還望能對張靈公介紹一二。" "學生冒昧了。"徐樹錚說:"此位張靈公,吳縣人,字夢晉,以人物著稱,山水間作,筆生墨勁,嶄然絕塵。而《藝苑卮言》則讚他t善竹石、花鳥。想是不訛的。因為這位張公是唐寅的鄰居,志合才敵,契深椒蘭,所以,墨寶極珍......" 孫傳芳是門外漢,早聽膩了,忙大聲說:"怎麼一進門就談起畫來了?俺的肚子倒是咕咕響,想填點嘛東西!" "好好好。"張謇說:"二位稍坐,立即請膳!" 張謇是個飽經風霜的人,目前正在撰寫著《變法評議》和整理著《張季子幾錄》)那都是評述治政之道的。徐、孫二人來幹什麼?他猜得八九分。心想:"孫傳芳好打發,說一通失權的利害關係,他就會收回讓權的念頭,一笑走開;而徐樹錚,卻不是那麼好打發的,他深謀遠慮,謹慎對事,是段執政的心腹,當今中國的奇才。可謂一言興邦、一言喪邦的人物,得婉轉地應酬他。張謇知道徐樹錚有個喜好,慣在梨園中出入,詩詞高手,又諳曲律。於是,他決定"以其人之好來治其人之想"。在安排盛宴的同時,著人到園子裡把在這裡演出的上海著名的南昆名旦藝號悠紅的請來,暗下里為她定了幾隻曲子,讓她在宴席上佐歡。 "兩位是大忙人,難得有暇光臨。今日不談別事,老朽也無佳餚美釀,只好以曲下酒。但務必一醉方休!"三人入座,侍人斟酒。張謇對侍人說:"快請江南名昆悠紅出來佐歡。" 一位娉娉少女,姍姍而至。對每人施了一個萬福禮,自有人簫管笛竹伴奏。她輕扭身軀,音韻有節地唱了一曲宋人陳與義的《臨江仙,夜登小閣憶洛中舊遊》。 憶昔午橋橋上飲,坐中多是英雄。長溝流月去無聲。杏花疏影裡,吹笛到天明。 幾十餘年如一夢,此身雖在堪驚。閒登小閣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漁唱起三更 孫傳芳自是木然乏味,他只端起酒往肚裡灌。 徐樹錚則別是一番心情。他微笑著,眉頭微鎖,心裡暗想:"張季老有安排了?!今日宴起,競選送了這一曲,叫人感到世態無限艱難,無限苦痛。一切只落得不堪回首,無限悵惘。往事就這麼不堪回首,只能閒登小閣看新晴麼?!"他不相信,他要試探一番。 "季老盛情,又錚得飽艷曲。往日工餘,我也喜好效顰。今日想在季老和名家面前獻獻醜,也算一點酬謝!" 張謇捋著美髯,笑了。 "又錚是當今風流才子。對於京、昆之曲,自然精深。求還怕求不得,怎敢錯過機會。"說著,忙命樂人伴奏。徐樹錚一邊擊掌,一邊唱了一曲《浪淘沙》: 伊呂兩蓑翁,歷遍窮通。一為釣叟一耕傭。若使當時身不遇,老了英雄。 湯武偶相逢,風虎雲龍。興王只在笑談中。直至如今千載後,誰與爭功? 徐樹錚唱曲時,孫傳芳有點焦急。他端著酒杯,幾次向徐樹錚示意。心想:"咱們是來動員張季直出山的,還有大任需他操理,你怎麼有心情沒完沒了地唱?"他再看看張謇,老頭子也興趣極濃。 "這是為什麼?難道一個實業家也分外熱衷了曲子?"他對著徐樹錚示了個眼色,又把目光轉向張謇。 徐樹錚以目光錶示了會意,然後轉過臉去看張謇,張謇也在緊鎖眉頭-- 七十二歲的張謇,對於當今社會太心灰意冷了。他不想再同那些庸庸碌碌的"好漢"們為伍,在這個亂糟糟的土地上混天混日子他"掛冠"離京之後轉眼又近十年了。十年中,中國之國情依然江河日下。早些天他還堅定地想過:袁世凱固然不是個東西,黎元洪是個東西麼?徐世昌、馮國璋又是個東西麼?曹錕開了金錢買總統的先例,本身也不是個東西;段祺瑞又能好多少?張謇想用潛移默化的辦法,彈唱之中分散徐樹錚的精力,免得與他展開一場唇舌之戰。哪想到徐樹錚聰明過人,同樣用唱曲向他明明白白提出了"出山"的事。 "徐樹錚把我比成伊尹、呂尚,要我也來個興王只在笑談中伊尹、呂尚畢竟去遠了,那時候有明主出現,敢進興亡言。現在是什麼時候?既沒有商湯王,也沒有周文王那樣的明主,我又怎敢比伊、呂。你想用讚美他們的方法把我拉出去,我不會幹的。我也不想利用你那個時勢和機緣去乘風破浪!"張謇朝那個小旦招招手。小旦走過來。張謇附在她耳邊,輕聲說幾句。那小旦笑笑,然後說:"二位將軍。我還有一曲相贈,請二位聽後多給小女子指教。"說罷,又唱道: 樓倚春江百尺高,煙中還未見歸橈,幾時期信似江潮?花片片飛風弄蝶,柳陰陰下水平橋。 目長才過又今百。 徐樹錚聽著,先是對那個小旦淡淡一笑,似乎向她說明"你太機靈了!"然後又轉臉看著張謇,心裡急促嘀咕"老頭子為何搬出個張子野?是不是一曲《浣溪沙》就真正表個明白態度?"他微微鎖眉,又陷入了那片"望而不見"、"思而不得"的意境中。 "難道老頭子真不想當總統?" 正是徐樹錚沉思的時候,孫傳芳咧著大嘴說了話:"別再唱了吧,俺有點困哩。" "這好辦。"張謇說:,讓悠紅給你敬一杯酒。然後你也命題讓她為你唱一曲,如何?" "俺只會調兵遣將奪地盤。指揮這小妮,實在不知咋辦。"孫傳芳說:"點曲咱就免了吧。能陪我吃一杯酒,也就滿意了。" 悠紅端起酒杯,來到孫傳芳面前,雙手舉起,說:"願將軍愉快、健康,宏圖大展,萬事稱心!" 孫傳芳接酒仰面飲了個盡,然後說:"多謝小乖乖了!多謝張季老!" 張謇說:"兩位將軍既是同來,不能厚此薄彼。悠紅,也請為孫將軍唱一曲吧。" "請將軍命題。"悠紅說。 "命題?"孫傳芳說:"俺不命。別難為著你。若非唱不可,你揀熟的唱就行了。" 悠紅輕啟朱唇,又唱了一曲《菩薩蠻》--"人人心說江南好,遊人只合江南老......" 酒、曲、飯一畢,他們並肩轉入書房,有人奉上香茶。此刻,孫傳芳又有點耐不住了,他捧著茶杯,又談起不久前張謇到杭州去訪謁他的事。張謇笑道:"亂哄哄的中國,人人都說是為黎民百姓,可是,所有的黎民百姓無不慘受他們的苦。在這片天地上。將軍能有一本《入浙手冊》,也真夠可貴的了。" 孫傳芳聽明了,張謇把他排除在殘害黎民百姓的人之外。他十分高興。但還是謙虛地說:"俺也是黎民生養的,怎麼能忘了生養的父母呢!再說......"他本來想說"俺要沒有這個本本,浙江也蹲不住;沒有浙江,哪有今天的五省。"這話到了口頭,竟又收回去了--算是孫傳芳粗中有細。 張謇馬上搖搖頭。說:"中國太大了。只一個浙江有手冊,怎麼行呢?再說,將軍的良苦用心,所部也並非完全理解。" 孫傳芳愣了。 "咋?俺那手冊是裝樣子的?"他想申辯幾句,但又覺得確實有不少部下是不按"手冊"做的,萬一老頭子擺出三兩件事實,豈不更難為情。所以,他還是說:"俺明白,俺明白。這不,沒有仗打了,俺一定抓緊整整紀律!" 張謇微笑點頭。 孫傳芳又說:"張季老,你知道俺同又錚來做啥的嗎?" 張謇還是微笑。徐樹錚卻急不可待地說話了:"季老,我久聞你的詩詞功力極厚,日前在友人處有幸看到你贈給梅蘭芳先生的墨寶,詩書都堪稱上乘!何不也贈我_幀。" 張謇明白徐樹錚的用意,他是想岔開話題,免得直來直去談問題。張謇也正想婉轉表明自己的脫俗決心,於是便說:"既然將軍厚愛,老朽也就獻醜了。"說著,命人展紙,磨墨,他略加沉思,便揮毫立就七絕一首: 將軍高唱大江東,氣與梅郎角兩雄。識得剛柔離合意,平章休問老村翁。 落款,用印,然後張在壁上。 徐樹錚站立在壁下,欣賞著書詩。張謇那筆行書,很是蒼老道勁;布擺章法,也是大氣磅礴的。當他再品評那詩意時,暗暗地抽了一口氣。 "老頭子讚許我高唱可以同梅蘭芳媲美,但他卻表明,國事不要問他這個村翁了。" "季老決心超俗,我們也不便勉為其難。只是艱難的國事,卻再無人可以料理周到,國人將只有仰天長嘆!" 張謇也心情坦蕩地說:"二十年來,國事不濟,國人感嘆。那些自稱人王地主的人,又無不為權為利,何時才能把一i2力放在挽狂瀾、息水火之上?!不是我執意阻二位,實在也有我的難言之苦:都在稱雄,都想作霸。即便我挑起大任,又能行使極權幾分?如其在位又無能為力謀政,倒不如隨百姓一起,長嘆息吧!" 徐樹錚雖然頻頻點頭,但還是說:"亂久而必治。這和分久必合是一樣的。偌大一個中國,文明昌盛了幾千年,還能連一個能人也沒有?到了適當的時機,國人仍然盼望季老能夠出山主政。" "國力太衰了!"張謇說:"國困民窮,文明也就顧不了許多了。所以,我想在有生之年,傾其全力,能夠振興中華實業。富民強兵,才會有興旺昌盛。" 孫傳芳也嘆息了。 "張季老是高人,看得比我們這些庸人遠。但願中國不久能昌盛。" 當這兩部汽車沿著來路返回時,孫傳芳心事重重地對徐樹錚說:"國事難哪!還請閣下能同合肥面談,以謀長遠之計。" 徐樹錚輕嘆一聲,說:"我不日將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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