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4·暗影漸起

第61章 第五十七章三絕之地的分裂

熔融的午後陽光灼烤著荒漠,將前面北方高山的陰影甩在地上。一個個乾燥的丘陵從傑丁的蹄下湧過,如同碎裂乾土海洋上高矮不一的波濤。自從看到這座山以來,這些乾土波濤已經過去了好幾里,但蘭德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它——沒有雪帽,不像迷霧山脈那麼高,更是沒辦法和世界之脊相比,但它鋸齒狀的尖利山峰、褐灰色的赤裸山岩、岩塊上黃紅色的條紋和一片片閃爍的亮斑,卻有一種讓人望而生畏的感覺,甚至會覺得即使跨越龍牆也比登上它要容易一些。嘆了口氣,他坐回馬鞍裡,調整了一下紅色外衣上的束髮巾。這些就是形成亞卡戴的山脈。很快就會有一個結果,或者是開始,也許兩者都是。就快了,也許。 黃發的亞得凌輕鬆地走在他的斑紋牡馬前面,她和另外九名被太陽曬得更黑的法達瑞斯麥在他周圍排成了一個環形,手裡全都拿著圓盾和短矛,背上背著弓匣,黑色的面紗就掛在胸前,隨時準備拉起遮面。她們是蘭德的榮譽衛兵,艾伊爾人不是這樣稱呼她們的,但槍姬眾來亞卡戴還是為了蘭德的榮譽。有這麼多不同,以至於他甚至不知道對於發生在自己眼前的事情,他是不是能理解其中的一半。

比如,艾玲達對槍姬眾的態度,還有她們對於她的。大多數時間裡,就像現在,她都走在他的馬邊,雙手交疊在披肩下,黑頭巾下的一雙綠眸專注地望著前面的山峰。她很少會與身邊的槍姬眾說超過一兩個字的話,但這還不是奇怪的地方。她一直藏著兩隻手,這才是問題所在。槍姬眾知道她戴著那隻象牙手鐲,卻似乎都裝作沒看見的樣子。她不會把手鐲脫下來,但只要覺得有人在看,她就會把手腕藏起來。 你沒有戰士團從屬。當他建議可以讓槍姬眾以外的其他戰士護衛他的時候,亞得凌這麼對他說。每一名首領,無論是部族首領還是氏族首領,都會由他們成為首領前所屬的戰士團眾伴隨。你沒有戰士團從屬,但你的母親是一名槍姬眾。自從她們離開蓮的家以來,黃發女子和其他九個人一直都沒有正眼看過艾玲達,她們似乎是有意不去看她的。無數個歲月以來,不願意放手棄槍的槍姬眾都會將她們的孩子交給智者,再由智者轉交給其他女人撫養,沒有人知道那些孩子去了那裡,甚至不知道他們是男孩還是女孩。現在,一個槍姬眾的兒子回到了我們中間,而我們知道他的由來,我們會為了你的榮譽前去亞卡戴,莎伊爾的兒子,你的母親是楚瑪塔戴得的一名槍姬眾。那時,她的表情變得非常嚴肅,她們所有人,包括艾玲達都是這樣。那時,他覺得如果自己不答應,她們也許就會開始一場槍矛之舞了。

他接受之後,她們又讓他進行了一場“銘記榮譽”的儀式。在儀式裡,她們讓他喝下一種用澤麥製成的、叫做澳絲楷的飲料,他要和她們每個人各喝盡一小銀杯。十名槍姬眾,十小杯。這種飲料看起來像是微有些棕色的水,嘗起來也幾乎像水,但卻比經過兩次蒸餾的白蘭地更烈。喝完之後,他連路都走不穩了,她們將他扶到床上,一邊不停地笑話他。無論他怎麼反對,她們一直搔癢他,直到他笑得喘不過氣。但艾玲達沒有加入這些女人,也沒有離開,只是站在一邊,板起臉看著他們胡鬧。當亞得凌終於將他裹進毯子裡離開之後,艾玲達坐在門邊,攤開她暗色的厚裙子,仍然是板起臉看著他,直到他睡著。當他醒來的時候,她還在那裡,還在看著他,但她拒絕談論任何關於槍姬眾和澳絲楷的事,似乎認為那些事根本沒發生。他不知道那些槍姬眾是否也會對這些事保持沉默,畢竟他沒辦法當面去問十個女人她們為什麼要灌醉他,又玩一個脫掉他衣服的遊戲,然後把他扔上床?

有那麼多不同,那麼多他不明白的事,他不知道其中有哪件事會對他產生阻礙,甚至毀掉他的全部計劃,但他沒辦法等待。他回頭瞥了一眼,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有誰能知道將要來到的是什麼? 在他身後,跟隨著塔戴得部族的人,不止是九谷塔戴得和金多,還有米埃迪、四岩、楚瑪、血水和更多的氏族,寬闊的隊伍將賣貨郎顛簸的馬車和智者的隊伍夾在中間,在搖曳的熱氣中向後一直延伸了兩裡,周圓環繞著許多巡邏兵和跑者。每一天,魯拉克在出發的第一天派出的跑者都會帶來更多的人眾,一支支數百人的男人和槍姬眾隊伍加入到大隊裡,所有氏族在保留了防守聚居地的基本人力之後都將戰士們全都派了出來。 在西南方向上,另一支隊伍正跑步向他們靠近,一股股煙塵從腳下被揚起。也許他們屬於正在趕往亞卡戴的其他部族,但他認為應該不是。現在只有三分之二的塔戴得氏族派出了他們的隊伍,但他估計這支隊伍裡已經聚集了超過一萬五千名塔戴得艾伊爾。一支正在行進的軍隊,而且規模還在不斷增長,將近一整個部族前往會見其他部族的首領們,這已經打破了所有習俗。

傑丁走上一道山坡,山坡另一邊是一道寬闊綿長的山谷,那裡是聚會的市集所在地。在這片丘陵前面,駐紮著已經到達的部族和氏族首領的帳篷。 在兩三百個側面敞開的矮帳篷間的寬敞空地上,立著一些用同樣的灰褐色材料撐起來、只有一個頂的大帳篷,高度可以讓人站立在下面。大帳篷的陰影裡鋪著一些毯子,上面放著許多商品,有色澤鮮亮的上釉陶器、色彩更加鮮豔的小地毯,以及各種金銀首飾。主要是艾伊爾的手工製品,但也有荒漠以外的東西,甚至還包括從東方來的絲綢和象牙。似乎沒有人在進行交易,蘭德能看見的寥寥數名男女都坐在那些大帳篷裡,一座帳篷通常只有一個人。 在圍繞市集的五座營地裡,其中四座看起來也是一樣空曠,為千人搭建的帳篷里中間只能看見幾十人。第五座營地的面積是其他營地的兩倍,在那裡能看見幾百人,而那裡的帳篷中應該也有更多的人。

魯拉克帶著他的十名艾散多——紅盾眾跑上山丘,來到蘭德背後。他們身後是黑恩帶著十名譚沙雷——真血眾,還有另外四十多名氏族首領帶著他們各自的榮譽護衛。所有人都拿著短矛和圓盾,弓和箭囊,這是一支令人生畏的隊伍,比攻陷提爾之岩的隊伍更加強大。在營地和那些大帳篷裡的一些艾伊爾紛紛向山丘頂上望過來。蘭德懷疑,他們看的不是聚集在這裡的艾伊爾,而是他這個騎在馬上的男人,這在三絕之地是一件非常罕見的事情。但他很快就會讓他們看到更多的事情。 魯拉克的目光落在那座最大的營地上,那裡有許多穿著凱丁瑟的艾伊爾正從帳篷裡跑出來,全都在凝視著他們。 “如果我沒猜錯,是沙度,”他平靜地說,“庫萊丁,你不是惟一打破習俗的人,蘭德·亞瑟。”

“也許。”蘭德從頭上脫下束髮巾,將它塞到外衣口袋裡,那件法器上面。他現在不用去想就能清楚地記得那件法器的樣子——一個圓臉男人將一把劍橫放在膝頭。太陽立刻開始灼烤他的頭頂,讓他知道那塊布的保護有多麼重要。 “如果我們依照習俗而來……” 沙度艾伊爾全都大步向山丘上跑來,身後的帳篷顯然已經空了,這在其他營地和那座市集中引起了一陣騷動。艾伊爾不再去看那個騎馬的男人,而是轉頭望著沙度艾伊爾。 “你能在兩倍甚至更多的艾伊爾面前殺出一條通往亞卡戴的路嗎,魯拉克?” “日落之前不行,”部族首領緩緩地回答,“即使對方是沙度盜狗賊也不行,這比破壞習俗還要惡劣!即使是沙度也應該有一點榮譽的!”山丘頂上的其他塔戴得憤怒地發出贊同的議論聲,只有槍姬眾除外,不知為什麼,她們都聚在一旁,把艾玲達團團圍住,正嚴肅地討論著某個話題。魯拉克和一名紅盾眾悄聲說了幾句,那個人有著一雙綠色的眼睛,臉看起來似乎曾被用來砸籬笆樁。那個人立刻就轉身下了山丘,飛快地朝正在靠近的塔戴得大隊跑去。

“你已經預想到會有這種事情了?”那名紅盾眾一離開,魯拉克就轉頭問蘭德,“所以你召集了整個部族?” “沒這麼確切,魯拉克。”沙度在進入山脈的一道狹窄裂隙處開始列陣,並且紛紛戴上了面紗,“但庫萊丁為什麼要在深夜離開?因為他要趕去能為我製造更大麻煩的地方,那不就是這裡嗎?其他部族也已經來到亞卡戴了?為什麼?” “在首領聚會中要抓緊機會,蘭德·亞瑟,他們會忙著討論關於邊界安排、牧場權屬之類的許多事情,最關鍵的還是水。如果兩名不同部族的艾伊爾碰面,他們會討論水,三名不同部族的艾伊爾會討論水和牧場。” “那麼四個呢?”蘭德問。他已經看到了五個部族,加上塔戴得就是六個了。 魯拉克猶豫了一下,下意識地舉起一根短矛:“四個就會進行槍矛之舞,但在這裡應該不行。”

塔戴得大隊分開,智者們從其中走了出來,她們都將披肩裹在頭上,沐瑞、嵐和艾雯騎馬走在她們身後。艾雯和兩儀師都將浸濕的白方巾仿效艾伊爾女子頭巾的樣子裹在額頭上。麥特也騎馬跟在後面,但他只是一個人走著,黑矛被他架在鞍頭,他正審視著前方,但寬邊帽將臉完全遮住了。 護法看到沙度的時候,點了點頭。 “可能是個麻煩,”他輕聲說。他的黑馬翻動眼珠看了看蘭德的花斑馬,只是看看而已,但嵐一邊專注地看著山谷缺口處的艾伊爾隊列,一邊輕輕拍了拍曼塔的脖子。 “但我想,不是現在。” “不是現在。”魯拉克表示同意。 “希望你能……允許我和你一起進去。”除了那一點稍微的停頓,沐瑞的聲音如往常一樣冷靜,同樣冷靜的神情覆蓋著她看不出年齡的面孔,但她的黑眼睛看著蘭德,彷彿只是那道目光就能讓蘭德服從她。

艾密斯白色的長發從她的披肩下面垂掛出來,隨著她用力地搖頭來回掃動:“這不由他來決定,兩儀師,這是首領們的事情,是男人的事情。如果我們現在讓你進入亞卡戴,下一次智者聚會,或者是頂主婦聚會的時候,就會有部族首領想要將腦袋伸進來了。他們認為我們干擾他們的事務,而他們也常常想干擾我們的。”她給了魯拉克一個微笑,以告訴他這些話裡不包括他。她的丈夫不帶錶情的臉告訴蘭德,他對此有著不同的理解。 麥蘭抓住下巴底下的披肩,抬眼望著蘭德。如果她不贊同沐瑞,那麼她至少也不會信任他要做的事。自從離開冷岩堡之後,他就一直沒睡好。如果她們窺看他的夢境,將只能看見無窮的噩夢。 “小心,蘭德·亞瑟,”柏爾彷彿是讀出了他的想法,“一個疲憊的男人會犯下錯誤,而你今天無法承受任何錯誤。”她拉下披肩,用它圍住削瘦的肩頭,纖細的聲音裡幾乎帶著一種憤怒的意味:“我們無法承受你犯下的錯誤,艾伊爾同樣不能承受。”

更多騎馬的人出現在山丘上,又將艾伊爾的目光吸引了過來。在大帳篷周圍出現了幾百名艾伊爾,他們是穿著凱丁瑟的男人,和留著長發、穿裙子、寬鬆上衣和披肩的女人。他們全都看著這裡,但沒多久,他們的注意力就被另一件事吸引了。哈當那輛用許多騾子拉著的白馬車攪起一團團塵土,出現在山丘右側。那個笨重的賣貨郎穿著奶油色外套,正坐在馭手的位子上。伊馨德穿著全套的白絲衣裙,手裡拿著一把同色的陽傘。凱勒的馬車跟在後面,傑辛坐在她身邊,手裡拿著韁繩。帆布篷的馬車隊和最後三輛巨桶般的大水車也隨之出現。當車隊帶著吱吱嘎嘎的車軸磨擦聲繞過山丘時,他們全都在看著蘭德。哈當和靠在身邊的伊馨德,傑辛披著他的走唱人百衲斗篷,凱勒肥大的身軀包裹在雪白的衣裙裡,一條白蕾絲頭巾蓋住了她的象牙梳子。蘭德拍了拍傑丁彎曲的脖子。人們從市集中朝正在接近的馬車跑去。沙度還在等待著。就快了。 艾雯催著她的灰馬靠近傑丁,花斑馬想用鼻子去蹭薄霧,卻被薄霧反咬了一口。 “自從離開冷岩堡之後,你就沒和我說過話,蘭德。”他什麼也沒說。現在她是兩儀師了,不僅僅是因為她這樣稱呼自己,他同時還懷疑,她是不是也在刺探他的夢。她的表情看起來非常緊張,而黑眼睛裡則流露著疲憊:“不要總是把一切都藏在心裡,蘭德,你不是在單獨戰鬥,其他人也在為你而戰。” 蘭德皺起眉,竭力不去看她,聽到她這麼說,他的第一個想法是伊蒙村和佩林,但他覺得艾雯應該不知道佩林去了哪裡。 “你是什麼意思?”他最後說道。 “我為你而戰,”沒等艾雯開口,沐瑞已經說道,“就像艾雯一樣。”兩名女子的目光接觸了一下。 “人們都在為你而戰,即使他們可能還不知道,正如同你不知道他們。你不明白你在如何推動紀元流,不是嗎?你的行動所產生的漣漪,你的存在所產生的漣漪,它們在因緣中傳播,改變了無數生命絲線的編織,而你對此將永遠一無所知。這場戰爭遠不止是你一個人的事情。但你站在因緣之網的核心上,如果你失敗了,跌下去,一切都將毀滅。既然我不能和你一起進入亞卡戴,就讓嵐陪你一起去吧!多一雙眼睛守護你的後方總會更好一些。”護法在馬鞍上稍微轉過身,皺起眉看著沐瑞。在那些帶著面紗的沙度殺手面前,他不願意只留下她一個人。 蘭德認為沐瑞和艾雯以為他沒看見她們的眼神交會,她們一定有秘密瞞著他。艾雯確實有了一雙兩儀師的眼睛,黑色的眸子裡蘊含著無法解讀的神情。艾玲達和槍姬眾這時已經回到他身邊。 “讓嵐和你在一起吧,沐瑞,法達瑞斯麥會維護我的榮譽的。”沐瑞的嘴角緊抿了一下,但對於槍姬眾來說,這樣的決定顯然是正確的,亞得凌她們全都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在山丘下面,艾伊爾都聚攏在正從車上解下騾子的馬車夫周圍,但不是所有賣貨郎都在和艾伊爾打交道。凱勒和伊馨德正在彼此相鄰的兩輛馬車上瞪著對方,傑辛匆忙地和其中一個女人說著話,哈當則央告著另外一個,直到她們終於分開了兩雙彷彿正在決鬥的眼神。那兩個女人之間經常會出現這種情況,如果她們是男人,蘭德相信這場決鬥一定早就進行過了。 “你要保持警覺,艾雯,”蘭德說,“你們所有人,都要保持警覺。” “即使是沙度也不會打擾兩儀師,”艾密斯對他說,“他們也不會打擾柏爾、麥蘭,或者是我。有些事,即使是沙度也不能肆意妄為。” “只要保持警覺就好了!”蘭德原本不想讓聲音顯得如此嚴厲,就連魯拉克也在盯著他。他們不明白,而他也不敢告訴他們。現在還不行。誰將最先觸到那些人的陷阱?他只能讓他們冒險,就像他只能讓自己冒險。 “我呢,蘭德?”麥特突然說道。他讓一枚金幣在他的指縫間來回翻滾,卻彷彿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 “你會反對我和你一起進去嗎?” “你想去?我以為你寧願和賣貨郎們留在一起。” 麥特皺起眉望著下面的馬車,又看了看擠在山口前的沙度艾伊爾,“我不覺得如果你讓自己喪了命,我能很容易離開這裡。燒了我吧,是你把我塞進了這只煉油罐裡……Dovienya。”他低聲嘟囔著,蘭德以前聽他說過這個詞,嵐告訴過他,那是古語裡“好運”的意思。這時麥特將手裡的那枚金幣彈向半空。當他想反手抓住它的時候,它撞了一下他的指尖,掉落在地上。令人不可思議地,那枚硬幣直立在地上,朝山下滾去,它一路上彈跳著越過一道道乾土的縫隙,一閃一閃地反射著陽光,一直滾到馬車前面,在那裡倒了下去。 “燒了我吧,蘭德,”他吼道,“我希望你不會這麼做!”伊馨德撿起那枚硬幣,用手指撫摸著它,朝山丘頂上望過來。哈當、凱勒和傑辛也望向了這裡。 “你可以來。”蘭德說,“魯拉克,現在可以了嗎?” 部族首領回頭瞥了一眼,“是的,就是……”在他身後,幾根笛子開始吹起緩慢的舞曲,“……現在。” 歌聲隨著笛音響起。艾伊爾男孩在成年之後就不再唱歌,除非在特定的場合,艾伊爾男人一旦拿起了槍矛,就只會唱戰歌和哀悼死者的輓歌了。這段莊嚴的旋律,槍姬眾肯定擁有一部分,但渾厚的男聲完全淹沒了她們的聲音: 山丘左右各半里的範圍內佈滿了塔戴得的身影,他們分成兩隊,隨著歌聲向前奔去,槍矛在手,面紗提起,看不到盡頭的隊伍朝山脈那邊滾滾而去。 在部族營地和市集中,艾伊爾驚愕地盯著這一切,他們的樣子告訴蘭德,他們之中沒有人在說話。一些馬車夫站起身,彷彿是被嚇呆了,其他馬車夫則任由騾子四散奔逃,自己先鑽到了馬車底下。凱勒、伊馨德、哈當和傑辛都在看著蘭德。 “我們是不是應該走了?”蘭德沒等魯拉克點頭,已經催著傑丁走下山丘,亞得凌和其他槍姬眾圍在他的四周。麥特猶豫了一會兒,才催趕果仁跟了上去。魯拉克和其他氏族首領帶著他們各自的十名護衛跟在蘭德身後。在走到山丘與市集帳篷之間一半距離的時候,蘭德回頭看了丘頂一眼,沐瑞、艾雯和嵐騎在他們的馬上,艾玲達和三位智者站在一起,大家全都在看著他。現在他幾乎已經忘記沒有人看著他的時候是什麼感覺了。 當他走到市集旁邊的時候,一個代表團向他走來,她們是十來名穿著裙子和寬鬆上衣的女人,身上佩戴許多金銀和象牙的首飾。還有和女人們數量相當的男人,穿著灰褐色的凱丁瑟,但除了腰帶上的一把小刀之外,身上沒有任何武器,他們的小刀也比魯拉克佩在腰間的匕首要小很多。但他們的出現幾乎立刻就讓蘭德和其他人停住了腳步,而他們顯然完全沒在意正從東方和西方向他們逼近且覆面的塔戴得。 “我沒有想到會是你,魯拉克。”代表團中身材最寬大的一名灰髮男性說道,他並不胖,蘭德至今也沒見到過肥胖的艾伊爾,他的寬大完全是因為他的肌肉。 “即使是對沙度來說,這麼做也讓人吃驚,更何況是你!” “時代改變了,曼惠恩。”部族首領回答,“沙度到這裡有多久了?” “他們在日出時剛剛到,誰又知道,為什麼他們會在晚上行路?”曼惠恩望著蘭德,微微皺起眉,然後又側過頭看著麥特。 “真是奇怪的時代,魯拉克。” “除了沙度之外,還有誰來了?”魯拉克問。 “我們高辛是第一批到的,然後是沙拉得。”魁梧的男人說出血敵的名字時,臉上顯出一陣怒意,但他仍然沒有停止觀察那兩個濕地人。 “查林和湯曼勒是隨後到的,最後是沙度,瑟瓦娜剛剛說服首領們進去。貝奧不覺得今天有集會的必要,其他一些首領也是這麼認為的。” 一個中年的寬臉女人有著一頭比亞得凌更黃的頭髮,她雙手叉腰,引來一陣象牙和黃金手鐲碰撞的聲音,她身上的手鐲和項鍊足有艾密斯和她的姐妹妻子加在一起那麼多。 “我們聽說隨黎明而來之人已經走出了魯迪恩,魯拉克。”她緊皺雙眉看著蘭德和麥特,代表團中其他的成員也都是如此,“我們聽說卡亞肯將在今天當眾表明身份,在所有部族齊聚之前。” “那麼,就是有人對你說了一個預言了。”蘭德說,輕踢了一下花斑馬的腹側。代表團為他讓出道路。 “Dovienya,”麥特嘟囔著,“Mia dovienya nesodhin soende。”無論是什麼意思,這句話裡蘊含著強烈的願望。 塔戴得的隊伍從兩側逼進沙度,在一百步以外與他們對峙,仍然戴著面紗,仍然在高聲歌唱,但他們沒有做出任何可以被看成是威脅的行動,只是站著。十五或二十倍於沙度的人數,他們歌唱著,莊嚴的旋律如同雷鳴般在山谷間迴盪: 蘭德騎馬向戴著黑色面紗的沙度走去,他看見魯拉克覆起面紗。 “不,魯拉克,我們來這裡不是與他們作戰的。”他這麼說,是因為他希望不會出現這樣的結果,但艾伊爾人將他的話想成了別的意思。 “你是對的,蘭德·亞瑟,與沙度作戰毫無榮譽可言,”魯拉克放下面紗,同時提高了聲音,“與沙度作戰沒有榮譽!” 蘭德沒有轉頭去看,但他能感覺到背後的人們都放下了面紗。 “哦,血與灰啊!”麥特嘟囔著,“血與該死的灰啊!” 沙度的陣線不安地抖動著,無論庫萊丁或瑟瓦娜說了什麼,他們總能看出雙方實力的差距。與魯拉克和他手下的氏族首領們作戰是一回事,即使那樣會打破一切習俗,但要對抗規模足以吞沒他們的塔戴得就是另一回事了。緩緩地,他們向後退去,為蘭德讓出了一條路。沙度陣列的缺口愈來愈大,直到山口處出現了一條寬闊的走道。 蘭德寬慰地嘆了口氣,亞得凌和其他槍姬眾走在他周圍,雙眼全都平視前方,彷彿沙度艾伊爾根本就不存在。 莊嚴的歌聲變成背後一陣陣悄聲的議論,他們這時已經走進寬闊、陡峭的山峽,這裡極為幽深,完全被陰影籠罩,彷彿是山脈的一個裂口。在隨後的幾分鐘裡,蘭德能聽到最大的聲音只有馬蹄敲擊岩石地面的聲音,以及艾伊爾靴子和地面之間輕微的磨擦聲。突然間,眼前豁然開朗,亞卡戴出現在他面前。 蘭德終於明白這座峽谷為什麼會被稱作“金碗”了,雖然這裡看不出和黃金有任何联系,這座峽谷呈現出幾乎完美的半球形,只有在正對面的山壁上,有一段崖壁突然向內收縮,弧形的曲線在那裡完全被打斷了。在山坡上能看見一群群露著頭臉的艾伊爾,看起來不以部族為聚集單位。跟隨氏族首領走進來的塔戴得艾伊爾紛紛朝不同的群落跑去,根據魯拉克的說法,以所屬戰士團分派艾伊爾,要比根據部落從屬分派更容易保持和平。現在只有他的紅盾眾和槍姬眾仍然站在蘭德和塔戴得首領的周圍。 其他部族的氏族首領們,全都依照所屬部族盤腿坐在對面山壁上一座高大岩台前面。六小隊艾伊爾站在氏族首領和岩台之間,其中有一隊是槍姬眾,這些應該就是維護部族首領榮譽的艾伊爾了。六隊人,但這裡只有五名部族首領。槍姬眾是瑟瓦娜的護衛(雖然艾玲達以前在說明完這一點後,立刻指出,瑟瓦娜從來也沒有成為過法達瑞斯麥),但多出的那一隊……他們是十一個人,不是十個。 即使只看到那個火紅色頭髮男人的後背,蘭德也能確定,那是庫萊丁。 在岩台上,站著一個金色頭髮的女人,她像那個市集上的女人一樣,在身上戴了許多首飾,灰色的披肩垂在手臂上。當然,她就是瑟瓦娜。除了她之外,岩台上還站著另外四名部族首領,除了腰間的長匕首,都沒有攜帶任何武器。其中最高的那個男人,比蘭德所見過的任何男人都要高——高辛部族的貝奧。根據魯拉克的形容,他至少比魯拉克或是蘭德高上一手。瑟瓦娜正在說話,碗形峽谷將她的聲音清晰地傳送了過來。 “……要讓他發言!”聲音顯得既緊張又憤怒。她高昂著頭,挺直腰桿,竭力想擺出一副君臨全場的架勢,“這是我的權利!在新的首領被選出之前,我代表蘇拉迪克和沙度,我要求我的權利!” “你代表蘇拉迪克,直到一名新的首領被選出來,頂主婦。”以暴躁的語氣說話的白髮男人是漢·湯曼勒部族的首領。他的臉色黝黑,滿是皺紋,兩河人中他算是高個子,但在艾伊爾中他就顯得矮了,而身體又特別粗壯。 “我不懷疑你清楚頂主婦的權利,但也許你對部族首領的權利並不了解,只有進入過魯迪恩的人才能在這裡發言,而代表蘇拉迪克的人是你,”漢的聲音顯示出他對這一點感到不悅,但話說回來,他的語調聽起來似乎他總是在不悅,“但夢行者已經告訴我們的智者,庫萊丁進入魯迪恩的要求被她們拒絕了。” 庫萊丁在喊叫著什麼,顯得極為惱怒,但蘭德聽不清他的聲音,這座峽谷顯然不會傳送在岩台以外發出的聲音。一位滿頭是半白的亮紅色頭髮的查林部族首領鄂瑞立刻厲聲向庫萊丁喝道:“你不尊敬習俗和法律嗎,沙度?你沒有榮譽嗎?安靜地站在那裡。”山坡上的幾雙眼睛朝剛剛進入峽谷的人轉過來。 艾伊爾彼此提醒著,將更多的目光投向這兩個騎在馬背上、走在氏族首領前面的外地人,其中一個騎馬者身邊還緊緊跟隨著十名槍姬眾。蘭德暗自尋思,有多少艾伊爾在看著他?三千?四千?還是更多?但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 “我們聚集在這裡,是為了接受一個偉大的宣告,”貝奧說,“那要等到所有部族齊聚之時。”他的深紅色頭髮也正在變成灰色,在部族首領中看不到年輕人,他壓倒眾人的身高和粗重的聲音將目光吸引到他身上。 “當所有部族首領齊聚之時,才應該舉行聚會,如果瑟瓦娜現在想說的只是讓庫萊丁發言,我就要回到我的帳篷裡繼續等待了。” 沙拉得的哲朗,也是高辛貝奧的血敵,是一個身材削瘦的男人,灰紋覆蓋了他淺棕色的頭髮。他確實削瘦,然而削瘦如鋼刃,他說話時並沒有針對哪個人:“我們不必現在就回帳篷去,既然瑟瓦娜帶我們進來了,就讓我們先商量一些沒宣告重要的事情吧!水,我希望談一談煉脊台的水。”貝奧一臉威脅地轉頭望著他。 “傻瓜!”瑟瓦娜喊道,“我已經等夠了!我……” 這時,岩台上的人注意到了剛剛走進谷地的人,在絕對的寂靜中看著他們朝岩台走來。部族首領們皺起了眉,瑟瓦娜更是滿臉怒容。她是個漂亮的女人,還遠遠不到中年,站在這些老頭子中間顯得更加年輕,但部族首領們全都有著一種不可輕忽的威嚴,即使是嘴唇難看地向外撇著的漢也是如此,而她的表情卻流露出明顯的貪婪,一雙淡綠色的眼睛裡閃爍著精打細算的光芒,白色的寬鬆外衣從低垂的領口露出了很長的一段茶色乳溝,上面又裝飾著許多項鍊,和蘭德所見過的任何艾伊爾女子都不一樣。看到岩台上的那些男人,蘭德立刻就能判斷出他們是部族首領;但如果瑟瓦娜是頂主婦,她肯定和蓮完全不一樣。 魯拉克將他的短矛、圓盾、弓和箭囊遞給紅盾眾,徑直走向岩台,爬了上去。蘭德把韁繩交給麥特時,聽到他低聲嘟囔著:“好運與我們同在!”他看了周圍的艾伊爾一眼,亞得凌鼓勵地向他點點頭,蘭德便跳下馬鞍,也向岩台走去。一陣驚訝的議論聲立刻充滿了整座峽谷。 “你在幹什麼,魯拉克,”漢生氣地問道,“為什麼要帶這個濕地人來這裡?如果你不殺死他,至少不要讓他偽裝成一名首領站在這裡。” “這個男人,蘭德·亞瑟,是要來對所有部族首領說話的。夢行者難道沒有告訴你,他會和我一起來嗎?”魯拉克的話在山谷裡的艾伊爾中引起了一陣更大的議論聲。 “麥蘭告訴了我許多事,魯拉克,”貝奧緩緩地說著,皺起眉望向蘭德,“隨黎明而來之人已經走出了魯迪恩,你不是指這個男人……”他帶著難以置信的神情閉上了嘴。 “如果這個濕地人能發言,”瑟瓦娜急忙說道,“那庫萊丁也可以。”她舉起一隻手,庫萊丁爬上了岩台,臉因為惱怒已經變成了赤紅色。 漢擋在他面前:“下去,庫萊丁!光是魯拉克打破習俗已經夠糟了!下去!” “是時候丟掉那些破爛的習俗了!”火紅色頭髮的沙度人喊叫著,脫下了他灰褐色的外衣。其實他並不需要叫喊,他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清晰地迴盪在峽谷之中,但他絲毫沒有放低自己的聲音。 “我是隨黎明而來之人!”他將襯衫袖子拉到臂肘以上,將雙拳舉向空中。在他的兩隻前臂上,各有一條蜿蜒盤繞的生物,它們的身上鋪滿了金紅色的鱗片,閃耀著金屬光澤的四足各有五根金色的爪子,生出黃金鬃毛的頭顱在他手腕的背面昂起。兩條完美無瑕的龍。 “我是卡亞肯!”吼聲如同霹雷般響起。艾伊爾跳躍著,發出歡騰的呼聲,氏族首領們也全部站起,除了塔戴得的首領們露出了憂慮的神情,其他首領也都在歡呼了。 部族首領們全都露出驚愕的神色,就連魯拉克也不例外。亞得凌和她的九名槍姬眾舉起了短矛,彷彿已經準備好隨時要使用它們。麥特看著身後的山口,拉低帽子,帶著兩匹馬向岩台靠過來,同時悄悄朝蘭德打著手勢,要他趕快爬回到馬背上。 瑟瓦娜的臉上露出自鳴得意的笑容,她整了整披肩,看著庫萊丁高舉雙臂,走到岩台最前方。 “我帶來改變!”他喊道,“根據預言中所說的,我要帶來新的時代!我們會再次跨過龍牆,奪回曾經屬於我們的一切!濕地是軟弱的,但也是富足的!你們還記得上次從濕地中帶回來的財富吧!這一次,我們會佔有那裡的一切!這一次……” 蘭德靜靜地聽著他的長篇大論。在所有的可能性之中,他竟然從沒預料到這一點。該怎麼做?庫萊丁的宣告一直滑過他的腦海,但他無法相信自己竟然會這麼鎮靜。他緩緩脫下外衣,猶豫了片刻,又將衣袋裡的法器拿出來,塞進束腰帶裡。然後,他放下外衣,走到岩台前緣,鎮靜地解開袖子,舉起雙臂,任由兩隻袖筒滑落下去。 狂喜的艾伊爾過了許久才注意到,纏繞在蘭德手臂上的兩條龍也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寂靜立刻壓在谷中的每個人頭上。瑟瓦娜張大了嘴,她不知道這件事,庫萊丁顯然沒想到蘭德會這麼快就跟上來,他沒告訴瑟瓦娜有另一個人也帶著這樣的印記。該怎麼做?那個男人之前一定相信他會有足夠的時間,一旦他建立起人們對他的信任,蘭德就只不過是一個下賤的騙子。光明啊,該怎麼做?除了魯拉克之外,無論是康馬堡的頂主婦,還是四位部族首領全都已經嚇呆了。有兩個男人擁有預言中註定只為一人擁有的印記。 庫萊丁揮舞著手臂,好讓每一個人都看得到。他大聲咆哮著:“……我們不會在背誓者的土地前止步!我們要佔領所有的土地,直到愛瑞斯洋!濕地人沒辦法抵抗……”他突然意識到山谷中的歡騰已經被寂靜所取代。他知道是什麼導致了這個變化。沒有轉頭去看蘭德,他大喊道:“濕地人!看看他的衣服!一個濕地人!” “一個濕地人,”蘭德表示同意。他沒有拉高聲音,但峽谷將他的聲音傳到所有人的耳中。沙度艾伊爾驚愕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都耀武揚威地大笑起來,直到蘭德繼續說道,“魯迪恩的預言是怎麼說的?'生於血脈',我的母親是莎伊爾,楚瑪塔戴得的一名槍姬眾。”她真正的名字是什麼?她是從哪裡來的? “我的父親是鐵嶺氏族的薑鈍,塔戴得的部族首領。”我的父親是譚姆·亞瑟,他找到了我,養育了我,將愛給予我。我希望我能認識你,姜鈍,但譚姆是我的父親。 “'來源於血脈,卻非養育自血脈',智者們派人去哪裡尋找我?是去三絕之地的聚居地裡嗎?她們派人越過了龍牆,根據預言,那裡才是我生長的地方。” 貝奧和其他三名部族首領緩慢而不情願地地點了點頭。不管怎樣,庫萊丁的身上畢竟帶著龍紋,而他們無疑寧願選擇自己的族人。瑟瓦娜滿臉堅定的神情,無論是誰擁有真正的印記,不必懷疑她要支持的人的誰。庫萊丁的信心沒有絲毫動搖,他帶著冷笑望向蘭德,這是這個沙度艾伊爾第一次看蘭德。 “從魯迪恩預言第一次被說出已經過去了多久?”他仍然覺得他必須大聲喊叫,“有誰能說清楚,其中有多少言辭已經改變了?我的母親在放手棄槍之前是法達瑞斯麥。剩下的有多少是改變過的?或者是被篡改過的!據說我們曾經侍奉過兩儀師。我要說,她們是要再次控制我們!這個濕地人被選出來,是因為他的外表很像我們!他沒有我們的血脈!是兩儀師用繩子牽著他來的!而智者們正在殷勤招待那些兩儀師,就好像她們是首姐妹一樣!你們全都聽說過,智者們能做出超乎想像的事情。那些夢行者們用至上力讓我無法靠近這個濕地人!她們使用至上力,像傳聞中的兩儀師一樣!那些兩儀師帶這個濕地人到這裡來,是要用他的偽裝奴役我們!而那些夢行者在幫她們!” “這簡直是瘋狂!”魯拉克走到蘭德身邊,盯著谷中仍然一言不發的人們,“庫萊丁從沒走進過魯迪恩,我聽到智者們拒絕了他,而蘭德·亞瑟進去了。我看著他離開昌戴爾,我又看著他回來,身上出現了你們看見的印記。” “那麼她們為什麼要拒絕我?”庫萊丁吼道,“因為兩儀師要她們那麼做!魯拉克沒有告訴你們,有一個兩儀師也和這個濕地人一起走下了昌戴爾!所以他回來的時候才能帶著龍紋!那是兩儀師的巫術!我的哥哥莫拉丁死在昌戴爾之下,他是被這個濕地人和叫沐瑞的兩儀師謀殺的,還有那些智者。是她們允許兩儀師任意作惡!我在晚上的時候去了魯迪恩,我直到現在才展露出印記,是因為這裡才是宣示卡亞肯的合適地點!我是卡亞肯!” 謊言,卻攙雜著事實的殘片。這個人滿懷勝利的信心,他肯定自己對任何問題都能給出答案。 “你說你沒有得到智者的允許就走進了魯迪恩?”漢一邊問,一邊皺起眉頭。高大的貝奧環抱起手臂,露出不贊成的表情,鄂瑞和哲朗的表情也是如此。至少,部族首領們仍然在動搖,瑟瓦娜抓住了腰間的匕首,瞪著漢,彷彿她要把匕首插進漢的背後。 但庫萊丁還是有他的答案:“是的,沒有允許!隨黎明而來之人帶來了改變!預言是這麼說的!沒有用的方法必須改變,我要改變它們!我不是在黎明時來到這裡嗎?” 部族首領們正站在平衡點上來回搖擺,所有看著他們的艾伊爾也全都是這樣。數千人全都站了起來,靜靜地看著他們,等待著。如果蘭德不能說服他們,他很可能就無法活著離開亞卡戴了。麥特又指了指傑丁的馬鞍,蘭德甚至懶得搖一搖頭。 還有比生離此地更重要的事必須考慮,他需要這些人,需要他們的忠誠,他一定要擁有因為相信他而追隨他的人,而不是要利用他,或者是為了得到他所能給予他們的。他一定要擁有相信他的人。 “魯迪恩。”他說,這個詞充滿了整座峽谷,“你說你去了魯迪恩,庫萊丁,你在那裡看到了什麼?” “所有人都知道,魯迪恩是不能談論的。”庫萊丁發起反擊。 “我們可以離開這裡,”鄂銳說,“私下里談,那樣你就能告訴我們——” 那個沙度艾伊爾打斷了他的話,臉因惱怒而漲得通紅:“我不會對任何人說它,魯迪恩是神聖的地方,我所看見的都是神聖的,我是神聖的!”他再次舉起盤繞龍紋的手臂,“這些讓我成為神聖的!” “我走進了愛凡德梭拉旁的玻璃柱群中,”蘭德平靜地說,但他的聲音傳遍了每一個角落,“我通過我直系祖先的眼睛看見了艾伊爾的歷史。你看到了什麼,庫萊丁?我不害怕說出來,你呢?” 那個沙度狂亂地哆嗦著,面孔幾乎變成了像他的頭髮一樣的顏色。貝奧、鄂瑞、哲朗和漢交換著不安的眼神。 “我們必須在私下里談這個。”漢嘟囔著。 庫萊丁似乎沒有意識到他在這四個人心中已經失去了優勢,但瑟瓦娜意識到了。 “是魯拉克把這些事告訴他的。”她啐道,“魯拉克的一名妻子就是夢行者,她就是兩儀師的幫兇!魯拉克把一切都告訴他了!” “魯拉克不會這樣,”漢向她厲聲斷喝,“他是一位部族首領,一位有榮譽的男人。不要胡說你不知道的事情,瑟瓦娜!” “我不害怕!”庫萊丁喊道,“沒有人能說我害怕!我也用我祖先的眼睛看見了!我看見我們來到三絕之地!我看見我們的榮光!我會再次將這榮光帶回給你們!” “我看見了傳說紀元,”蘭德鄭重宣布,“以及艾伊爾前往三絕之地旅程的開始。”魯拉克抓住他的手臂,但他甩開了部族首領。從艾伊爾第一次聚集在魯迪恩開始,這就是命運注定的一刻,“我看見艾伊爾還被稱為皈道艾伊爾的時代,那時,他們還在遵循葉之道。” “不!”喊聲從峽谷中響起,立刻就演變成浪濤般的咆哮,“不!不!”幾千個喉嚨同聲高喊,幾千枝矛槍被高舉過頭頂,矛尖如同一片片躍動的波浪反射著陽光,就連一些塔戴得氏族首領也在高喊。亞得凌盯著蘭德,如同被重錘擊中額頂。 麥特向蘭德喊著什麼,在雷鳴般的吼聲中,蘭德聽不見他的話,只能看見他急迫地揮動著手臂,要自己趕快跳到馬鞍上去。 “謊言!”碗形的峽谷傳播著庫萊丁的吼叫,讓它壓過了人們的怒吼。庫萊丁的聲音裡帶著憤怒,卻掩飾不住其中更多的得意。瑟瓦娜拼命地搖著頭,伸手想去拉住他,至少,她現在肯定開始懷疑庫萊丁是偽裝的了,但如果她能讓他安靜下來,也許他們還能蒙混過去。像蘭德希望的那樣,庫萊丁將她推到一邊,這個男人知道蘭德走進過魯迪恩,他不會相信他自己杜撰的故事,但他卻同樣不相信蘭德。 “他用自己的嘴證明了他是一個騙子!我們一直都是戰士!一直都是!從時間開端的時候就是!” 人們的吼叫聲更大了,槍矛狂亂地搖擺著,然而貝奧、鄂瑞、哲朗和漢卻像石頭一樣呆立在原地。他們已經知道了一切,庫萊丁卻看不見他們的表情,只是在那裡向艾伊爾揮舞著有龍紋的手臂,歡喜地接受著人們的歡呼。 “為什麼要說這些?”魯拉克在蘭德耳邊低聲說,“難道你不明白我們為什麼從不提起魯迪恩的事?面對它,我們就要面對一個與我們現在信仰的一切截然不同的過去。被你稱為圖亞桑的那些人,也就是被我們蔑視的迷失之人,我們竟然和他們是同一種人。魯迪恩殺死了那些無法面對它的人,每三個走進魯迪恩的男人裡,能活著出來的不會超過一個,而你現在卻讓所有人都聽到了。這個訊息不可能只停留在這裡,蘭德·亞瑟,它會被傳播出去,有多少人能強壯到坦然接受它?”他會帶你們回歸,他會毀滅你們。 “我帶來改變。”蘭德悲傷地說,“沒有和平,只有混亂。”毀滅跟隨著我的腳傳播到各個地方,能有什麼地方不被我撕碎嗎? “該發生的,總會發生,魯拉克,我不能改變它。” “該發生的,總會發生。”過了一會兒,這名艾伊爾人才喃喃說道。庫萊丁仍然邁著大步來回走動,向艾伊爾們喊叫著榮光和征服,卻不知道部族首領們全都在盯著他的後背。瑟瓦娜根本已經不看庫萊丁了,她的淡綠色眼睛盯著部族首領們,牙齒緊咬住嘴唇,胸口隨著粗重的呼吸上下起伏。她肯定知道他們的沉默凝視代表著什麼。 “蘭德·亞瑟,”貝奧高聲說道。這個名字劃過庫萊丁的叫嚷,如同一把利刃切斷了人群的吼聲。貝奧停下來,清了清喉嚨,用力搖擺著腦袋,彷彿正在努力找出一個方法,把話說出來。庫萊丁轉過身,自信滿滿地抱住雙臂,毫無疑問,他是在等著部族首領宣判這名濕地人的死刑。 高個子部族首領深吸了一口氣:“蘭德·亞瑟是卡亞肯,蘭德·亞瑟是隨黎明而來之人。”庫萊丁帶著難以置信的狂怒瞪大了眼睛。 “蘭德·亞瑟是隨黎明而來之人。”滿臉皺紋的漢說道,也像貝奧一樣極不情願。 “蘭德·亞瑟是隨黎明而來之人。”這個聲音來自鐵青著臉的哲朗。 然後是鄂瑞的聲音:“蘭德是隨黎明而來之人。” “蘭德·亞瑟,”魯拉克說,“是隨黎明而來之人。”他的聲音很輕,差點無法被碗狀的峽谷傳播出去。他又說道:“願光明憐憫我們。” 很長一段時間裡,峽谷中沒有人說話。庫萊丁吼叫著跳下岩台,從他的賽亞東——黑眼眾手裡搶過一根短矛,朝蘭德射去。但當他有所動作的時候,亞得凌已經跳上了岩台,庫萊丁的矛尖戳穿了槍姬眾的多層牛皮盾,她轉身躲開了攻擊。 巨大的喧嘩聲在谷地中爆發,人們喊叫著,推擠著,其他金多槍姬眾跳到亞得凌身邊,在蘭德面前組成了一道屏障。瑟瓦娜已經爬下岩台,焦急地向庫萊丁叫喊著,抱著他的手臂,掛在了他身上,而庫萊丁正拼命指使他的沙度黑眼眾衝擊擋在蘭德和他自己之間的槍姬眾。黑恩和另外十幾名塔戴得氏族首領也加入槍姬眾的隊伍裡,手中握緊了短矛,但其他人仍然都大聲地呼喊著。麥特爬上岩台,舉起了他的烏鴉徽黑矛,大聲地吼叫著一定是屬於古語的咒罵。魯拉克和其他部族首領提高了聲音,徒勞地想要恢復秩序。整座峽谷變成一口沸騰的油鍋,蘭德看見一隻只面紗被覆起。一根矛被射出,刺在人身上,又是另一根。他必須阻止這一切。 他向陽極力伸展,能量的洪流沖入他的身體,直到他覺得自己如果不爆炸,就必然會先燃燒起來。穢惡的污染蔓延到他的全身,彷彿凝結了他的骨骼。思想飄流到虛空以外,冰冷的思想。水,在這裡,水是如此的缺乏,艾伊爾總是在談論水,但即使是在乾燥的空氣中,也是有水存在的。他開始導引,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是盲目地伸展了出去。 耀眼的光芒在亞卡戴上空劃過,勁風從四面八方朝這裡吹來,谷地邊緣發出的風吼聲淹沒了艾伊爾的喊聲。風帶來了細小的水滴,愈來愈多,直到沒有人曾經見過的事情發生。一陣細雨灑落下來,風在空中尖叫、盤旋,狂野的閃電在天空中伸展。雨勢變得愈來愈大,一場傾盆大雨掃過岩台,濕透了他的頭髮和襯衫,將五十步之外的一切全部遮住了。 突然間,雨水不再擊打到他身上,一個看不見的圓頂在他四周擴展,將麥特和塔戴得艾伊爾推向遠方。在不斷傾注的雨水中,他依稀能看見亞得凌正用力地撞擊著那個圓頂,想要衝到他身邊來。 “你這個徹底的傻瓜,在和其他這些傻瓜玩什麼遊戲!你把我的計劃和努力全毀了!”水滴落在臉上,他轉過頭,看見了蘭飛兒,她的銀腰帶和白色絲衣上沒有一絲潮濕,佩著銀星和銀新月的黑髮見不到星點的雨滴,一雙黑色的大眼睛向他噴出一股股怒火,美麗的臉龐已經在惱怒中扭曲了。 “我沒想到你還會現身。”他平靜地說,至上力仍舊充滿著他的身體,他駕馭著這股暴烈的洪流,竭盡全力維持著虛空。已經沒必要主動去索求至上力了,不斷湧入的能量似乎就要將骨骼燒成灰燼,他不知道她是否能在陽極力正在他體內猛烈地咆哮的情況下屏障他,但他還是保持著陽極力能流,以避免這種可能發生。 “我知道你不是一個人,他在哪裡?”蘭飛兒美麗的嘴唇緊閉著,“我就知道,他在跑進你的夢裡時,已經暴露了自己,我本來可以控制住一切的,如果不是他亂……”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了,”他說道,“我從離開提爾之岩的那一天開始就已經想到了這些。在這裡,人們只是看見我專注於魯迪恩和艾伊爾,難道你以為我不會想到你們之中有人在盯著我?但這個陷阱是我設的,蘭飛兒,而不是你。他在哪裡?”最後這句話已經變成了寒冰般的吼聲,情緒不受控制地掠過虛空,衝擊著充塞於其中的至上力。 “如果你知道了,”她用同樣冷硬的聲音說道,“為什麼你要用些廢話將他趕走?跟他說什麼要實現你的宿命,要做你必須做的事?”輕蔑像石塊般墜在這些話上,“我帶亞斯莫丁來教導你,但他只要認為原本的計劃窒礙難行,就會轉向另一個計劃。現在他覺得他已經在魯迪恩找到了某件對他更有好處的東西,當你站在這裡的時候,他已經去那裡了。庫萊丁、人蝠,這都只是為了轉移你的注意力。因為你的頑固,我的計劃全都成了一場空!你有沒有想過,再次說服他需要耗費我多大力氣?只能讓他來教你,狄芒德、雷威辛或是沙馬奧委會殺了你,而不是教你,除非他們已經把你像狗一樣拴在腳跟旁!”魯迪恩,是的。當然,魯迪恩。要向南走幾週才能到那裡?但他曾經做過一件事,如果他能記得是怎麼…… “你就那麼放他走了?在你說過會幫助我之後?” “我已經說過我不能公開幫你,他能在魯迪恩找到什麼,值得我公開支持你?等到你同意和我在一起的時候,還有足夠的時間處理此事。記住我告訴你的,路斯·瑟林。”她的聲音裡散發著一種誘人的韻致,豐滿的嘴唇微微張開,那雙黑色的眼睛如同要將他吞沒的無底深潭。 “兩件強大的超法器,有了它們,我們就能一起挑戰……”這一次,她自己閉上了嘴,而他是記得的。 他用至上力折疊空間,將其中的一小塊掰開。一道門在他面前的圓頂下方打開了——眼前的情景只能這樣形容。一道通向黑暗,通向另一個地方的門。 “看起來,你確實記得一些事情。”她看了一眼那扇門,突然又用懷疑的眼光盯著他,“為什麼你要這麼焦急?魯迪恩有些什麼?” “亞斯莫丁。”他的語氣依舊冰冷。片刻之間,他猶豫了一下,除了模糊的雨幕之外,他什麼也看不見。外面的情況如何了?還有蘭飛兒。如果他能記得他是如何屏障艾雯和伊蘭就好了。如果我能允許自己殺死一個只是向我皺眉的女人就好了。她是一名棄光魔使啊!但現在這樣的可能性並不比他在提爾之岩的時候更大。 走過那道門,他關上門,將她丟在了岩台上。毫無疑問,她知道該如何做一道這樣的門,但這個過程會延遲她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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