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北洋怪傑徐樹錚:北洋兵戈之三

第3章 第二章段祺瑞慧眼識秀

徐樹錚初到濟南,是一九。一年初冬。 泉城濟南,雖然天氣漸寒,依然是"家家泉水,戶戶垂楊";大明湖的荷花和垂柳蕭疏了,那派"一城山色半城湖"的秀麗景色還是那麼誘人。徐樹錚沿著潺潺的流水,穿街走巷,終於找到了他的內兄夏仲陶。 這位夏仲陶,眼下是山東省武備學堂的學員。是一位性格內向、呆氣頗足的人,雖然只有二十三、四歲,卻+派橫秋老氣。他把樹錚安置好,進餐以後便開門見山地說:"又錚,濟南謀事,實屬不易。這武備學堂,也不可隨便就讀。去做什麼呢?我實在愛莫能助。"樹錚一聽此話,心里便不甚愉快:"我到濟南來。豈只是為一區區動備學堂學員,一個廩生還不至於去當兵吧。"他淡淡地一笑,說:"仲陶兄不必為難,謀事在人,何必勉為。我只想出來見見世面,開闊開闊眼界;若論就事,老家徐州也並非不可為。"

"這樣,我倒可以陪你在濟南觀光一番。濟南還是個秀美的城市呢!趵突泉就是一個奇觀,還有乾佛山、大明湖......" "觀光的日子會有的。"徐樹錚打斷內兄的話,說:"你不必為陪我遊山玩水而缺課了,我這兩天想獨自去訪訪朋友,還要辦點別的事。你只管安心學業吧。" 夏仲陶正怕誤了功課。更怕徐樹錚纏著不放。現在樹錚自己走動了,倒也如他的意。他還是說:"你的朋友,一定是名流、學士。若有朋友要來,我這裡可以款待。我也想結識他們一下。" 樹錚說:"等我見了他們再說吧。" 徐樹錚哪裡是會朋友,濟南也沒有他什麼朋友。他只想看看世界,了知時局。現在,他手中還有些銀鈔,天天在街市上行走,到處打聽一些事情--

這一年,也算是"國難當頭"吧。八國聯軍佔領了北京,中國的中樞神經失靈,北半個中國早已名存實亡;南半個中國也因群雄爭霸,兵荒馬亂,經濟蕭條;山東處在中間狀態,兩年前興起的義和團運動,也被巡撫兼武衛右軍總指揮的袁世凱給鎮壓下去了。而今,袁世凱以巡撫的特權正在野心勃勃地對武衛右軍用"固其心,精其技"的西洋辦法來加以訓練,還專為此親自編寫了《訓練操法詳晰圖說》。他要將其訓練成既有資本主義國家軍事操典素質、又有效忠朝廷的忠君思想的一支部隊。這支部隊後來果然成為北洋軍閥的基礎軍。袁世凱雄據緩衝要津,手有重兵在握,成了國中舉足輕重的人物,連逃亡中的西太后的供應餉銀、緞匹,也得賴袁。朝廷重臣李鴻章也略帶奉承地說:"幽燕雲攏,而齊魯風澄。"所以,李鴻章剛剛斷了氣,朝廷便宣詔任命袁世凱為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只是袁世凱感到"直隸不如齊魯牢固,北洋大臣有名無實"而不去就任,還是坐在濟南府,經營他的武衛右軍。

徐樹錚濟南閒遊數日,便產生了對袁世凱的特別好感。覺得"他是個偉大的人物,有心胸,將來能成就大事。"一天深夜,徐樹錚與內兄對飲,乘著酒性,便大談起賢能治國之事。 "清朝是無可救藥了,必有能人出來,才能挽狂瀾,建新序,使國家由弱變強,重建國威。" "現在,還看不到有什麼能人,會有如此本領。"內兄搖頭嘆息。 "有!"徐樹錚:當今山東巡撫袁世凱,就能擔此重任。 " "袁項城?"夏仲陶心裡一驚! "此人能力勢力均可擔此重任,他對朝廷還是極忠心的。不過,聽說,早年維新派要變法,本來是把他當成可靠的同盟軍的。哪知道,事未舉,他就向慈禧和榮祿出賣了維新派,結果變法失敗。這樣的人能推翻朝廷?"

"出賣變法?有待考證。"徐樹錚說:"即便有此一事,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我看袁世凱行。我得設法拜見拜見此人。" "你要見袁世凱?!"夏仲陶覺得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便勸阻道:"樹錚,滅了此念吧。莫說面見袁世凱,只怕連書信也達小到他手。巡撫衙門,紫禁城般地戒備。不易進呀!" 徐樹錚沒有聽從內兄的勸阻。 "中國人想見一個中國人,還能難到什麼程度?我看易見。"徐樹錚所以橫下一條心,因為別無高策,更加上年輕氣盛,初生的犢兒不怕虎。 "只有這樣做,才會尋到自己的出路;只有靠上袁世凱,才會有騰達之口。"決心下定,徐樹錚不再外出了,他悶在內兄為他安置的又小又悶的陋室中,苦思投袁的門路--要有一個打動袁心的"見面禮!"

二十一歲,徐樹錚早已自認"成熟了。"他從書本上知道中國歷朝歷代,有許多人早成大器。 "大器晚成有什麼可取?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人到幕年,心裡還經得起起伏迴旋?"壯志凌雲在少年!"過去,老爹言傳、身教給他的,是倫理,是道德,是仁義禮智信。 "半部治天下!""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徐樹錚十二歲起,對於這些論調就感到陳腐:"我學的文武藝,為什麼非要貨與帝王家不可呢?帝王家又怎樣報謝於我?南京考舉,我算得奇才,為什麼竟名落孫山?帝王不器重我,我為什麼要投靠他呢?"他不想為朝廷闖天下,他想走一條自己願意走的路,於一番自己願意於的事業。在濟南,他的思想開闊了許多。他覺得,所以有如此眾多的帝國主義國家欺負中國,是因為中國的拳頭太小、身體太弱了,沒有足夠的護國武裝。而沒有足夠護國武裝的根源,在於政治落後,在於掌權者昏庸。他要將自己的思緒寫出來。將自己的謀略寫出來。 "我的意見一定會得到巡撫大人的讚同和青睞的!"徐樹錚用三晝夜的時間,寫出一份洋洋大觀的《國事條陳》。然後,他信心百倍地揣在懷中,朝著山東省巡撫署的大門走去。

一介"白衣",要進堂堂的巡撫衙門,談何容易!中國所有的衙門,歷來都是莊嚴、威武的,威武到陰森可怕的地步!徐樹錚在那座有兩個巨大的石獅子把守的大門外。說破了嘴皮,結果連門洞也不許他靠近。他不乞求了。他發怒_。他對守門的兵卒大聲說道:"你們為什麼不讓我見巡撫大人?我有重大國情要向巡撫大人陳述。我有良好的治國策略要向巡撫大人陳述。你們必須讓我進去!"一個背著洋刀、氣熱洶洶的武衛軍走出來。他一把抓住徐樹錚的衣領,怒目喝道:"你想死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滾開!再不滾開,我就以大鬧官府之罪把你送進班房!"說罷。一挺手脖,就把徐樹錚推出幾步之外。

徐樹錚打了幾個趔趄,幾乎倒在地上。 常言說得好:"秀才己了兵。有理說不通。"何況徐樹錚碰到的還不是一般的兵,而是堂堂巡撫衙門的看門狗。他穩穩神,舒舒氣,暗自憤恨地想:"有朝一日我徐樹錚得了地,非殺你們這些看家狗不可!我要讓所有的衙門都不留看家狗!"恨歸恨,巡撫衙門他是進不去了。最後不得不悻悻轉回。 往回走的徐樹錚。頭垂下了,力氣也不足了。剛剛還覺得懷中揣著的是一件價值連城的強國大計。轉眼間,它就變成了廢紙。徐樹錚把手插進衣衫內。摸摸他花了三十六個時辰才撰寫出來的那件《國事條陳》,又想想剛剛受到的、平生以來最大的侮辱,他真想拿出來,把它撕個粉碎。 "什麼國家人事,鳥!關我個屁。朝廷被人殺了,大臣通通死光。難道我徐樹錚就沒有飯吃?回家,老老實實作我的庶民去。"

徐樹錚回到住處,躺倒床上,想安安靜靜地養神。可足,他怎麼也靜不下來,又總是忘不了他的"條陳"。 "我不能輕易改變主意。我的《國事條陳》肯定是一個治國安邦的良策妙法。倘若袁大人看到了,他一定會接受,·定會召見我。我不能因小失大,不能就此罷休。"信心不滅,思路也寬了。他想起了歷史,想起了古人圮橋授書的故事,想起了韓信能忍受胯下之辱。 "門衛的幾句惡語算什麼,我難道就怕了嗎?"想到這裡,徐樹錚一骨碌從床上爬起,整衣撣冠,想再去闖巡撫衙門。 徐樹錚畢竟是公子哥兒生活過慣了,何況還有一頂"廩生"的帽子。雖然這頂帽子並不值幾文,那也是經過幾年寒窗,喝了不少墨汁才換來的。有這頂帽子,人就有了超過一般平民的優越感;同時,也就失去了一般平民的坦誠和勇敢。徐樹錚不願再聽到那下人的惡言惡語,不願再看到那副兇惡而醜陋的臉膛。 "士可殺而不可辱!"他不願受那個辱!

醴泉村的徐家,畢竟是書香門第,破院落中出了拔貢,出了秀才、廩生,徐樹錚是略知些官場內幕的。仔細想想之後,也覺得那些看門狗並不十分過分。 "看門狗不看門還乾什麼呢?狗仗人勢也不是袁家開創的。古今中外都如此。巡撫衙門不小呢,誰想進這個衙門就進去了,那衙門還成其為衙門嗎?衙門沒有人護衛,國家沒有人護衛,豈不不分內外、一切都亂了,外辱也無人敵了!"想到這些,他諒解了門衛對他的阻攔,諒解了門衛對他的惡舉。 "不能親自進去暫時不進吧。等到可以進的那一天興許我還不進去呢!"他靜心地坐下來,想思謀一個可以將"條陳"呈遞到袁世凱面前的門路。 ......一切辦法都不可行,徐樹錚決定冒險了,他在市面上買了一件官場上通用的封套,署上袁世凱親戚、候補道徐彥儒的名字,托武備學堂的公差將他的"條陳"送到巡撫袁世凱面前。不想這一舉霓起了作用--

袁世凱瀏覽了一遍"條陳",不免有些驚訝:"此公所言,正是戢久已所思。所見不可忽視!"他把"條陳"從頭又細看起來。 袁世凱是河南項城一個軍閥官僚家庭的子弟,讀書不成,便以"軍功"謀出路。先後得到清朝重臣吳長慶、李鴻章的賞識,不幾年,便由一名幕僚躋升為駐朝鮮總理交涉通商事宜的專員。中日甲午戰爭前夕,奉調回國,留京在督辦軍務處候差。甲午戰後,他利用朝野上下要求改革軍制的潮流,參照外國兵法,提出一套仿效西法練兵的主張。袁世凱的活動得到親貴重臣奕訴、奕勗、榮祿和李鴻章的支持,不久(光緒二十一年十一月)即被派到小站接管了胡炳藁的"定武軍",在那裡認真編練,然後叉到淮、徐、魯、豫和錦州、新民等地擴充。最後,把"定武軍"擴編為有七幹餘人的"新建陸軍"。袁世凱以這個用洋槍洋砲組成的隊伍作基地,繼承了曾國藩、李鴻章的衣缽,拉一批政客、武夫結為死黨。這些人中間,武的有王士珍、段祺瑞、馮國璋等;文的有徐世昌、梁士怡、唐紹儀等人,隊伍發展到九幹餘人。鎮壓了義和團之後,又發,畏俱餘人。而今,他正春風得意,雄據濟南,連北洋大臣的顯赫權位都不去接受,而是一心擴大勢力,建立自己的北洋軍。正在這時候,徐樹錚的《國事條陳》出現在他面前,他怎麼能不欣喜! 袁世凱拆封時還在疑慮不定:"我這位彥儒翁很少致函的,今天為何......"他拆封看時,原來是一篇《國事條陳》。他冷呵呵地笑了:"國事,難道我這個封疆大臣都不知道國事"而要領教別人的高見?"他不屑一顧,便扔在一旁。捧著香茶,就地踱著步子轉念又想:"既敢送到我面前,或可有卓見,不可等閒視之,說不定會有良策,會是一個奇人大才?"袁世凱正想籠絡人,"求"才若渴,他得去"求"袁世凱重又拿起"條陳",仔細閱讀。 這一閱讀,他有點兒驚訝了:"此夫不凡!"徐樹錚那些對國事的見解、治國的意見,都頗與袁世凱一致。特別是當他讀到"國事之敗,敗於兵將之庸蹇,欲整頓濟時,舍經武無急務"等句,他拍案叫絕起來:"良策。良策!"當他在"條陳"篇外的附筆看到徐樹錚簡短的自我介紹時,更是欣喜難抑:"原來是一位二十二歲的廩生?!好苗子,好苗子。我要見見他。" 袁世凱沒有直接找徐樹錚,因為他的母親病故了,他要回原籍奔喪。袁世凱離開濟南的時候,找到幕僚中一位叫朱鍾琪的道員,對他說:"朱老先生,我想拜託你一件重要的事情,請你代我去看一位學子,同他當面談談治國安邦的事。這裡有他一篇條陳"你可以先看看,一定要以禮相待。 " 這位朱道員業已老朽得不堪一提了,又自恃文才,孤芳自賞,很有點兒目空一切。在袁世凱幕府中雖然也有些年月了,卻坐著冷板凳,一直未被器重,身份也總是"道員"。他很想改變這種處境,雖然有時主動在袁巡撫面前獻獻計謀,終因所謀平平,而不曾受到青睞。而今,見巡撫如此高抬一個年青人,要向他尋求"治國安邦"的事,還要"以禮相待",心里便有些不快:"何等學子,竟享如此厚愛?"但是,袁世凱托辦的事,這畢竟也算一份"寵愛",使他"若驚"起來。他連忙恭手搭躬,滿口答應;"一定照大人意思去辦,不辜負大人一片愛才之心。"徐樹錚的"條陳"他只翻了翻便丟在一邊。徐樹錚被召進巡撫衙門了。那位道員坐在太師椅上只欠欠身, 便算完成了"以禮相待"的承諾。隨後便有人獻上茶來。 徐樹錚落落大方地坐下,對著這位老朽一打量,心裡也有些不悅:"堂堂巡撫衙門,竟乏朝氣之輩,讓一個冬烘接談治國大事。"他捧起茶杯,目不他顧等待問話。 朱道員本來就心懷蔑視,又見徐樹錚一副年輕氣盛之態,更有些反感。但是,又不便太輕慢,因為這位年輕客人畢竟是巡撫大人所請。所以,他不得不恭維幾句。然後才連諷帶嘲地說:"秀才是從徐州來我齊魯謀事的吧?徐州。不是個好地方,本朝乾隆爺就說那裡是窮山惡水,潑婦刁民。不知秀才對此話有何感觀?" 徐樹錚一聽,便知道這位老朽是在挑釁,是在侮辱徐州人。便冷笑著說:"普天之下,盡屬王土!徐州亦朝廷子民。徐州人從未聽到乾隆爺說過此話,只怕是老先生有點醉翁之意不在酒吧。""這......,這......"朱道員立時感到尷尬。但還是壯著膽子說:"窮山惡水"恐為訛傳。這潑婦刁民恐怕......" 徐樹錚說:"華夏之土。無不富饒。徐州人十分熱愛自己的家鄉。正因為是一片沃土,徐州歷史上便是帝王之鄉。老先生恐怕不會不知道。漢高祖劉邦是何處人啊?" "齊魯出聖人。帝王之師在山東!" "僅師而已。徐州確確實實出過人王地主,還不只一個!" "治國之道,早已道盡。秀才所陳,不知是循而述之,還是另有高見?" "可以治秦漢,可以治唐宋,雖仍可治大清,但畢竟時至今日,歷史數千年,當今世界又遠非秦漢,更非唐宋!八國外夷吞我京華,便是一例。僅只,恐......" "秀才除條陳之外,若再無他見,便請先回吧。待巡撫大人回來,我一定以實秉報。" "不必了。學生不日即將離開濟南。"說罷,拂袖而出。 投袁的念頭破滅之後,徐樹錚在濟南一時無事可做,便終日遊山玩水。不久,便結識了許多文友。他們一起論文談詩,彈琴作畫,生活得倒也開心。光陰似箭,不覺間,這一年也就快要結束了。徐樹錚"坐吃山空",從家中帶出的盤費,漸漸也就花光了。他不願對內鉀。謝明。內冒。一縣不知,二也無力資助。西風落葉,水滴結冰,天 氣漸漸寒冷起來,徐樹錚衣食都碰到了困難,他想盡快回家去。前天。他給父親寫了一封信,要父親"寄來路費。以便返裡。"昨天在大明湖荷花廳文友聚會時,徐樹錚便因囊中羞澀而情緒不振。朋友們想助他一臂,又怕他不受。於是。便想了個折中的辦法-- "則林兄。聽說你最近將要返裡。年終歲尾,家人盼歸,這是人之常情。弟等十分同情。只是此日一別。相會無期,令人不安。我們想了個主意,今日之聚會。以秋海棠為題。請兄作詩以為留念。若作得好,我們便請兄天天赴蠻;若作得不好,兄定要請我們吃酒。" 樹錚對詩文。功力獨厚。因為與文友們相處日短,還不曾大露鋒芒。今日朋友們以詩相求,他自然樂於接受,並想大顯身手。於是立即展紙、揮毫,一蹴而得《濟南秋海棠詠》七絕二十首。也是徐樹錚心情憂鬱,有感懷才不遇,正可藉景抒情。所以,詩寫得句句情深、行行意真,每首都展示著他不一般的襟懷和抱負,令文友們贊不絕日。於是,大家集資,說是宴請,實則給予資助。對於朋友們的盛情,徐樹錚還是誠心地領受了。然而,那總不是長久之計,何況家中又一時未將路費匯到,徐樹錚還是處於"在陳"之危,他不得不去巷頭街口,擺攤寫賣起春聯來。徐樹錚文好、字好,又是儀表俊秀,所擺攤處,傾刻問便吸引了許多過往行人。他們圍過來觀看,看中了,紛紛出錢購買。一時間。巷堵街塞。車馬難行。 也該著徐樹錚時來運轉。此時,一隊人馬由遠及近,漸漸便來到他面前。前導兵卒,老遠聲張"讓開!"人多讓不開,兵卒便揮起馬鞭一邊亂打。一邊大喊:"總辦大人到,總辦大人到!" 人們一聽"總辦大人到!"便連忙往後退去。一條巷洞這才閃了出來。兵卒前擁後推,中間是一匹棗紅高頭大馬,馬身上坐著一位身材魁偉、氣宇軒昂的非官非民人物。由於兵卒口喊"總辦大人到",人們自然猜到這位大人便是山東武備學堂的總辦段祺瑞。 段祺瑞來到人群中間,朝眾人注目的地方一打量。見是個白淨書生正在聚精會神地揮毫寫字。他想:"這般尋常事,怎麼會吸引這許多人注目?必有奇處。"他跳下馬來,緩步來到年輕人面前,認真打量起來。 有人湊到徐樹錚耳邊,低聲告訴他:"年輕人,武備學堂的總辦段大人來了。你不見過段大人?" 徐樹錚只管筆走龍蛇,墨點梅花,並沒有把段祺瑞放在眼裡。有人為他懸起心:"段祺瑞可笄得山東當今一霸,誰敢怠慢了他。只怕年輕人要遭禍殃了。" 段祺瑞一見年輕人沒有恭維他,陡生不快:偏偏腦袋,歪歪鼻子,露出了不耐煩。可是,他見那年輕人一筆龍飛風舞的好書法,卻喜出望外了。徐樹錚一紙寫完,段祺瑞拍手稱賀:"好字,好字啊"徐樹錚放下筆,這才朝段祺瑞拱手、微笑。但並未答話,卻又展紙,提筆寫起字來。 段祺瑞一見年輕人如此瀟灑,不卑不亢,竟然敬慕起來。便說:"年輕人,我也想求一幅墨寶。不知可否賞光?" 徐樹錚這才微笑著說:"大人有此雅興,學生以字換錢,豈有不可之理。" "潤資自然照付的。"段祺瑞說:"若是稱心,還當厚贈。" 徐樹錚重新展紙、磨墨,一邊便動了思索:段祺瑞的聲名,徐樹錚是略知一二的,他不僅是袁世凱的紅人,也是軍政界1個炙手可熱的人物。 "若能在此人面前表現一番,獲得他的好感,定會有助前途。"此時,他又想起那位既朽且驕的冬烘朱道員,正愁著怒氣無處發作,才華未被人識,他恨不得一股腦兒都在筆底向這位總辦流露出來。然而,自己是在寫對聯,只那麼星點兒天地,那裡有許多時間和可以說清道白的可能,大不了一首七絕也就墨滿聯捲了。正在他。心情焦急之際,忽然想起日前大明湖文友作詩一事:"現成的《濟南秋棠詠》二十首,皆為表述心跡而成,何不錄出一首,以表達懷才不遇之情。"這麼想了之後,他便將筆釀潤停當,略思章法、佈局,便傾其功力,在那方寸天地之上,龍鳳舞起來: 依稀昔夢小娉婷,消受詞人供養瓶;頑艷一痕難再惹,餘花誰與問飄零?寫完。放下筆,又朝段祺瑞拱拱手,道聲"獻醜!見笑!" 段祺瑞雖然一心好武,但在文墨上也是個頗有功力的人。一見這年輕人的墨、詩俱不凡,便倍加喜愛,又見那詩意乃是訴其"胸有大志、無人賞識"的,便認定是一位"落魄的才子",是在藉詩尋路。油然產生同情和愛憐之心。遂有心同他攀談幾句。 "年輕人,你這筆字已屬難得;這詩,更是情真意切。堪稱詩書雙絕。請問:這詩是藉古,還是出自心志?" "閒來無事,偶爾戲作,其間自然含有自我。"徐樹錚知道自己的詩起了敲門的作用,便自謙而又落落大方地說:"雕蟲小技而已,獻醜了。" "啊!好詩,好詩!"段祺瑞說:"聽口音,年輕人不是山東人吧?因何流落濟南街頭?" 徐樹錚簡單地報了家門、姓氏,而後說:"濟南訪友不遇,待家中彙來路費即返。" 段祺瑞放下詩聯,這才對年輕人仔細打量起來,但見他四方臉膛,寬寬額角,大大眼睛,高高鼻樑,兩腮潤紅,雙眉濃濃,頭戴破舊八角氈帽,身穿灰布夾長衫。雖穿著已不適時令,其氣質不乏高雅。便說:"年輕人,想請你到我學堂小敘片刻,不知尊意如何?" 徐樹錚寫詩明志,正是想著能夠得到段祺瑞青睞,以便與之長談,或可藉重。聽了段祺瑞的問話,忙點頭答應。匆匆收拾紙筆,便跟著段祺瑞去了。 段祺瑞,安徽省合肥大桃崗人氏,自幼受過較嚴格的家教,祖上期望通過他"濤書傳家"。誰知他心不在書,後來便跟隨老爹在軍營中長大成人。哪裡知道,在他幼小的心靈上,便對軍隊--政權一一能人和勢力的關係發生了濃厚的興趣。段祺瑞兄弟三人,他居長。他瞧不起種田的老二段碧清,認為他"胸無大志,他一生最大的抱負。只不過求個溫飽。"他瞧不起開礦挖煤的老三段子猷,認為"他大不了弄一筆家產,銅臭熏天。"段祺瑞有雄心,他要乾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要成為名垂史冊的英雄豪傑。 也該當段祺瑞發蹟有路,闖蕩兵營不久,便投靠上了袁世凱。那時候,正是袁世凱野心勃勃籠絡天下能人,以豐自己羽毛之際。看到段祺瑞有氣量、能辦事,將來會助他一臂之力,便把他拉到身邊,不僅放手重用,還把義女張佩蘅給段作繼室。段祺瑞成了袁世凱的義女婿。所以,袁世凱作了山東巡撫,而段祺瑞便作了山東武備學堂的總辦。據說,段祺瑞幼年時,曾有能人為他算過命。說他"是一副將相相。"所以。段祺瑞雖然作了武備學堂的總辦,成了袁世凱麾下的紅人,可是他心裡卻不滿足。 "袁項城上頭不是還有皇上麼。他充其量只能算相。我在他身邊,那充其量又能算什麼呢?"段祺瑞不甘心,他不想做"相"以下的官,不願聽別人的指揮。他要自己培養勢力,有一天,自己起來,實現"相夢"。 徐樹錚跟著段祺瑞進了武備學堂。來到客廳,段祺瑞脫去長衫、馬褂和氈帽,然後和徐樹錚對面坐下。侍從獻茶,段祺瑞端起黃銅鏵亮的水煙袋。但他沒有去吸煙,招手把一個侍從喚來,在他耳邊低語幾旬。這才轉身與徐樹錚攀談-- 徐樹錚一進院子。就感到在莊嚴之中透著一股陰森氣。坐在客廳裡。略覺輕鬆些。他一面應酬著與段祺瑞對話。一邊窺視這個陌生的廳堂。這是一座頗為古樸、典雅的客廳,牆壁粉白。正面懸著巨幅中堂,是沈銓的工筆《孔雀圖》,兩旁的楹聯爲: 日暮長廊聞燕語輕寒微雨麥秋時乃翁同和所書。左側壁懸著板橋的《墨竹》,配著板橋自書的楹聯, 聯文是: 花籠微月竹籠煙百尺絲繩佛地懸右側壁懸著唐寅的《秋山圖》,楹聯聯文是: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乃鄭孝胥書。字畫均稱上乘,裝裱亦工精、典雅。左壁畫下放兩盆金菊,右壁畫下舖一張古琴。正面紫檀木的條几上,一端放著文房四寶,一端放著大磁畫瓶,瓶中插著幾卷字畫。條幾前放著鑲貝的檀香木八仙桌。兩旁擺著同色太師椅。八仙桌下邊點燃著松香,輕煙裊裊,香氣淡淡。身臨其間。目睹其景,徐樹錚感到段祺瑞果然厚愛他。 徐樹錚久懷凌雲之志,今日能有機會同段祺瑞對面暢談,又是受到邀請,自然談鋒尤利。吐詞驚人。段祺瑞邊聽邊點頭,有時擊掌而起,頗有相見恨晚之感。以致,越談越投機,越談越覺話多。 談話間,有人送上禮品:棉衣一套,另有白銀二十兩。段祺瑞立起身來,十分坦誠地說:"秀才身處不測,段某甚表同情。初次見面,略備薄禮,不成敬意,還望秀才笑納。" 徐樹錚一見衣、銀,甚為高興--他拋頭街心,書聯賣字,就是為的衣、銀。有了衣銀,一切急難才可以頃刻解除。不過,徐樹錚沒有去接受,他覺得應該顯示一下做人的骨氣。 "這段祺瑞見面就贈厚禮,必是把我當成打抽豐的寒士了。這禮我萬萬不能收。若收禮,人品便低了,仕途也被堵死。段祺瑞會認定我是鼠目寸光的小人。"徐樹錚立起身來,淡淡一笑,雙手拱起,對段祺瑞說:"大人厚愛,學生深表謝意。學生目下雖然處境困難,但是,無功受祿,那是萬萬不敢當的。" "絕無他意。"段祺瑞說:"聊表敬佩而已!" "大人若專為此事請學生到府上來,學生便告辭了。"說罷,起身要走。 段祺瑞見徐樹錚如此清高,知道他不是等閒之輩,便急忙拉住,說"徐秀才,段某此為,自然並非單單出於憐憫之心,實在是還有要事相商。秀才這樣堅辭,我也只好斂口了。" 徐樹錚雖然態度傲慢,舉止非凡,卻是為進而退。一見段祺瑞來真格的、要逐客了,忙順水推舟說:"承蒙大人厚愛,恭敬不如從命。大人厚禮,學生就收下了。至於說與學生相商要事,實在不敢當。大人若有見教,學生願洗耳恭聽。" 段祺瑞笑了:"這才叫開誠佈公!坐下,坐下咱們好好談淡。"二人同坐,侍人添茶,他們重又暢談起來。段祺瑞被徐樹錚的談吐所動,徐樹錚為能在"總辦"面前暢抒胸懷而喜-- 徐樹錚昨天還為自己的"闖世界"而灰心,今天,他高興了,他覺得有了今天的機遇,他會在"外面世界"闖出名堂,道路對他是寬廣的。此刻,他又想到了離家時那一瞬間發生的事情:本來,父親不主張他躋身官場。父親認為:官場有官場的優越;官場也有官場的風險污濁。能把知識傳給子弟和學生,也就足矣。所以,父親不讓他到濟南。對他說:"當今中國,北方大亂,京華無主;南方英雄爭霸,火光不泯,齊魯居中,雖暫時太平,終要為戰火所涉。你還是安心在家讀書為好。"父親要他"好好想想,不可輕舉妄動,以免一失足而千古恨。"徐樹錚志堅難改,第二天就恭恭敬敬地給父親呈上一首表明態度的七言絕句。父親拆開一看,詩為: 平章宅里一闌花,臨到開時不在家。莫道兩京非遠別,春明門外即天涯。父親皺眉思索,雖覺詩意大有傷離情懷,但也充滿著凌雲壯志。知道勸是無益了,索性讓他走出去。 ......現在,徐樹錚的美夢有實現的希望了,他堅信自己"走出來,是一著絕對正確的棋!" 徐樹錚對國事的見解,竟與段祺瑞不謀而合。這在一般的軍政界人士,並不稀奇;而今,是出於一位不出鄉里的青年學子,這就不一般了。段祺瑞最欣賞的歷史人物是諸葛亮,欣賞他"不出茅廬便知三分天下",徐樹錚何止"知三分天下",而是對國家事瞭如指掌,見地也超越常人。以致使這個幾乎目空一切的武備學堂總辦對於比他小十五歲的鄉村學子佩服得五體投地!他不得不以求教的口吻問徐樹錚:"據秀才所見,吾人應如何治理國家,才能使國家興旺,徐樹錚激動了。他知道自己的抱負有"用武之地"了。段祺瑞所問,正是徐樹錚《國事條陳》所早闡明的問題。朱道員不欣賞它,那是他朱道員孤陋寡聞。胸中無大志,有眼不識泰山。現在,段總辦欣賞徐樹錚。能心平氣和地和他對面坐下暢談,說明他有眼力,是個辦大事的人物。徐樹錚感到良機就在眼前,於是,不緊不慢,有條有理地把自己的《國事條陳》重述下去。 徐樹錚口若懸河,抑揚適度。臉呈興奮,眉現深邃。說到要害處,還故意重複其意。他著意展示自己的才華...... 徐樹錚早就夢寐著有一天他會展翅高飛。早在他十一歲時,他就以《盆松》為題,寫了這樣一首言志的五絕: 眾鳥安所託,欣欣此生意。移植巖谷間。大材寧可器?現在,"大材寧可器"了。他能小興高采烈! 一個高談闊論,一個眉飛色舞。小客廳頓時充滿了歡樂和和諧。徐樹錚成功了,他覺得應該適可而止。於是,說:"段大人,不是學生狂言,照學生看來,國事之敗,敗於兵將之南蹇·欲整頓濟時,舍經武便再無急務!" 段祺瑞最迷信武力,又正辦著武備學堂。徐樹錚所言,句句觸動著他的神經。他失態了,忘乎所以了:解開胸前的扭扣·鬆散腦袋上的髮辮。捲捲袖子,端起壺來,親自為徐樹錚添了茶。又迫不及待地說:"聽了秀才一席話。真是。勝讀孔孟十年書。秀才所見·段某極表贊成",他把身子朝徐樹錚探過去,又問:"敢問閣下:願就事否?" 徐樹錚見問。激動萬分。簡贏要撲身跪謝。可是,他卻不動聲色地說:"值得就則就。" "好!我就喜歡這樣不卑吖:亢的態度。請秀才在我這裡暫住,日後覺得事情叮就。便就;不可就。則清自便。如何?" 徐樹錚這才點頭應允。 --不想徐樹錚這一出山。徐、段這一結合。竟在滄海橫流、風云四起的中國。推波助瀾,禍上加災。干戈大作,廝殺不止,弄得國無寧日,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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