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北洋怪傑徐樹錚:北洋兵戈之三

第4章 第三章因禍得福走扶桑

徐樹錚投到段祺瑞門下的時候,中國發生了一件人事:清政府的都城北京被英國、美國、德國、法國、俄國、日本、意大利和奧地利八個帝國主義國家的軍隊佔領了。執政的慈禧太后帶領著假執政的光緒皇帝和親貴大臣,急急忙忙逃往西安。京城蹲不住皇上,中國失敗了。外國人明白,他們打敗中國可以,派人當中國的皇帝不行。何況,他們根本就不是來爭當中國皇帝的。皇帝值幾個錢?他們打敗中國的目的。是掠奪金銀財寶,掠奪為掠奪金銀財寶的保護權。失去京城的清政府,不得不同侵略者包括八個主要帝國和西班牙、荷蘭、比利時三個協同帝國簽訂一個《辛丑條約》,割地、讓權、門戶大丌之外,賠償白銀四億五千萬兩。三十九年還清,另加四厘年息。總共為九億八千萬兩。九億八千萬兩白銀,每一個中國老百姓要承擔三兩呀!

喪權辱國,全中國的黎民百姓,無不感到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帝國侵略者的目的達到了,由德國陸軍元帥瓦德西統領的十萬侵華軍和俄國單獨調集的十七萬侵占東三省的步騎兵,大多撤回自己的國家去了。留下的少數侵略軍,只駐紮在京津、津榆鐵路線。清政府的各級官僚,還是各就各位。 也就是這一年,代表清政府與外國簽訂《辛丑條約》的北洋大臣李鴻章死了--有人說,李鴻章該死了:這個人三十年前接受了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之後,兵權很大,可是,他不打仗,盡和外國人簽訂喪權辱國條約:《煙台條約》、《中法新約》、《馬關條約》、《中俄條約》等等,都是他籤的。最後,他七十八歲時又簽訂了《辛丑條約》。在中國歷史上,像他這樣簽署這麼多喪權辱國條約的人,還找不到第二個呢!

李鴻章臨死前向朝廷提個要求,就是要袁世凱來接替他的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朝廷答應了他。李鴻章剛死,詔書便到了濟南。袁世凱正在山東巡撫任卜招兵買馬,訓練他的武衛右軍。接到詔書,他猶豫起來:"放棄山東,到直隸去?"直隸,京都要地,別人走門子往裡擠,還擠不進。袁世凱卻不想去。他悶在巡撫衙門裡思索許久,還是拿不定主意,他只好同心腹商量。 袁世凱的心腹共有三個人,一個是王士珍,一個是馮國璋,再一個便是段祺瑞。這三個被後人稱作"北洋三傑"。如今,王士珍、馮國璋都不在他身邊,在濟南的,只有段祺瑞。他命人飢決快去把段總辦請來。 " 段祺瑞不費多大力氣便得了徐樹錚,徐樹錚一出山便表現了身手不凡,段自然十分高興。辦了幾件事後,他便不再冷眼看待徐樹錚了:不是段去陪他,便是段把他邀到客廳相陪;公務之外,漸漸地琴棋書詩都共賞起來。段祺瑞的生活規律:每天早晚要念佛,午後要睡一個時辰。除這兩件事外,也幾乎和徐樹錚形影不離。段祺瑞雖然性情暴烈,極易發怒,徐樹錚在他身邊兩月,卻未見他鼻子歪--段祺瑞怒時,最大的特徵是"歪鼻子"。這是他的生理特徵了。當初隨老爹在軍營,正事不干,終天鬥雞走狗。老爹一怒,一巴掌打去,把鼻子打歪了。以後雖經治療,也毫無效果。現在,身邊人見他鼻子歪,便神經緊張。因為:輕則怒罵、打罰;重則殺頭或趕出。所以,跟隨他的人最怕他歪鼻子。近些時來,他的鼻子沒有歪過。眉宇間還總呈現著微笑,身邊的人生活得也很輕鬆。

昨天夜裡,濟南地方忽然落了一場冬雪。段祺瑞早晨起來,推窗外眺。只見漫天蓋地。一派銀光,雪花依然鵝絨般地飄飄灑灑。平時嘈雜的院子,一下子平靜而整潔起來。段祺瑞心里高興,一見大雪,精神大振:"好大的一場冬雪!"他伸伸臂。又彎彎腰,竟朗朗有聲地誦起詩來: 忽如一夜春風來。 千樹萬樹梨花開聲音未落,猛聽得有人在窗外應和起來: 北風捲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誰?"段祺瑞警覺起來。他臨窗外望,見窗下梅旁立著一個人, 通身上下,已素無雜色。段祺瑞再看看,心裡十分高興:"是他!徐樹錚!" "樹錚,樹錚。"他高聲喊著:"你這麼早便起來了。"

徐樹錚立在雪中。指著雪中怒放的臘梅說:"這樣好的雪,這樣好的梅。不來光顧一番,豈不辜負了上蒼的美意!" "快快進來,我正有事要找你。" 徐樹錚披著滿身雪花,走進段祺瑞臥室。 段祺瑞不念佛經了。他一邊洗漱,一邊說:"如此瑞雪,真該對飲唱和一番。還有,早想邀約幾位丹青。和他們快活一陣子。今日有雪、有梅,更為別緻。" 徐樹錚笑了。 "老總有此雅興,樹錚也願湊個熱鬧。只怕......? "不能了。"段祺瑞說:"昨晚巡撫人人要我急去見他,他又臨時出去了。今甲是要去衙門的。" "何必這麼急?"

"我也說不大清楚。"段祺瑞說:"只知道前天有詔書到,是要大人督直隸兼北洋大臣的。只怕要說的,便是這件事。" "既然詔書已到,那就奉詔進京罷了。還有何急著再議?" "你還不了解袁大人的心性。"段祺瑞洗漱已畢。一邊端煙袋,在徐樹錚對面坐下。一邊說:"袁大人有袁大人的思索。你說舍經武無急務。很對。那是從國強民富、安居樂業說起。對於袁大人這樣一個人,同樣是捨經武尢急務。但是......你該明白這話的意思吧。" 徐樹錚眉頭徽微鈹了皺,心裡打起了轉轉:"袁世凱他舍經武無急務?嗯。我明白了:他感到自己手裡武力不強,翅上羽毛不豐,在朝廷的天平上還不壓重。因而他是想抓一抓武力再說。"

徐樹錚只管沉默,不願對段祺瑞的話作出明白的反映。此時段祺瑞也不想讓他說長道短。只對他說:"你在這裡陪我早餐吧。吃點東西之後,咱們一道去見袁大人。" "這......"徐樹錚不知是因為受寵驚訝,還是感到事關重大?他遲疑著說:"二位大人而談大輯。樹錚在旁多有不便。我看還是老總自己去為好。"徐樹錚知道自己尚無身份,怕再吃袁衙門的閉門羹。 "你想多啦。我領你去。袁大人一定歡迎。你不是曾經向他呈遞過《國事條陳》麼?早幾天,我還在大人面前提到過你和那個條陳的書。他說他印像很好,是要見你的。也不清楚怎麼就把這件事丟下了?你不是正好呵以當面再舊書重提麼!"

徐樹錚想了想。覺得是一個好機會,便答應道:"樹錚倒是可以隨老總同去的。只是。對國家大事。只可謂管見。言談中有不當處,還請老總及時撥正。" "那是自然的。你也別害怕,袁大人和咱們一樣,也足有七情考欲的普通人,不是聖人。我了解他,心寬著呢。言差語錯不礙事。=過點火也沒關係。" "那我就先告辭。老總走時,著人招呼一聲就行了。""不在此早餐?" "謝老總厚意。樹錚最喜飲食時寂靜。""那你就自便。" 風息了,白霧般的雲朵還壓著屋脊。地皚皚,天茫茫,雪花還在飄落。 氣候並不嚴寒。

徐樹錚回到屋裡,心情有些激動:到濟南來的第一個目的,弱想投袁世凱門下。結果碰到了釘子,花費巨大,心血鑄成的"條陳"被一個老朽一言而毀之。見袁的心思輕而易舉地破滅了。他曾紹蔑視過袁世凱,"袁世凱算什麼?連什麼叫禮賢下士都不懂,他毹辦成什麼大事?"到段祺瑞門下,他只敬重段祺瑞。 "萍水相逢,見才而愛,這才稱得起豪傑心胸!"徐樹錚在段祺瑞面前,不談袁世凱段向他談袁時,他從不妄加評斷。現在,他要跟隨老總去見巡撫了無論昔日留下什麼印象,現在都不必計較。將要相識,將要敘談,漿要對國事、對時局品評一二。這是事實。應該如何對待?徐樹錚巔得"不能只是隨機應變。有問才答。必須胸有成竹,必須有自己的贗解。要讓袁世凱知道我徐某人不是個庸才!讓他知道昔日拒我寸門外是錯誤的,應懲治那個待人不恭的老朽。"想到這裡,他又輕輻地搖頭:"你徐樹錚是太沒有心胸了麼!人家瞧起瞧不起你,得憑偽的真才實學,得憑你的建樹。有能耐,真豪傑,便在人家面前表現二三,不怕他不另眼相待!"想到這裡,他重新把《國事條陳》稿子封出,又認真地斟酌一遍。對於當前形勢的見解和意見,周密地思索了一番,列了幾條目。這才匆匆吃飯。

落了一夜的大雪。似乎把袁世凱紛亂的思緒給淨化了。早晨起來,他就讓侍從傳話,"署中、家中一應事務,務必在近日內清理完畢,以便應詔赴新任。" 段祺瑞領著徐樹錚走進客廳時,他正在朝一個精緻的景泰藍花瓶中插臘梅。乾枯的枝頭上,幾朵透明的黃花。花瓶在鋥亮的檀香木方盒上,雖覺單調,但還不失高雅;映著院中皚皚的白雪,那花也顯得分外精神。袁世凱對花的興致並不濃。也缺乏理花的技藝。往天,都是傭人給他添換些四時應景的花草,也多是為了點綴一下客廳或書房,袁世凱極少欣賞它們的天姿;有時心慌意亂、喜怒無常最先遭殃的,十有八九是花瓶和花。像今天這樣自己剪梅、自己插瓶的事,並不多見。因此,段祺瑞便先打趣起來:"大人怎麼今日忽然對花厚愛起來了,好雅興呀!"

"知道你們要來了,用這個辦法歡迎,似乎更好些。"袁世凱笑了。 徐樹錚是初見袁世凱,自然不便妄動。相見之後,應酬禮儀完了,他靦腆地坐在段祺瑞身邊,窺視著這位紅得發紫、但又捉摸不透的人物。 段祺瑞和袁世凱寒喧幾句,便指著徐樹錚著:"大人,你看他還是個白面書生,但卻是一位神奇的才子......" 袁世凱微笑著,點點著。說:"我知道,這些天,若不是瑣事纏身,我早該讓你把他領過來。"他轉臉對徐樹錚說:"怎麼又靦腆起來了?你還是很有膽量的麼!連我的親戚都敢冒充,對不對呀!"徐樹錚知道袁世凱說的是假借徐彥儒之名遞交"條陳"一事,便忙解釋說:"學生欲見大人心急,又無良策。不過,我只想把對國事的管見早日呈達大人面前,絕無他圖。" 袁世凱仰起臉,"哈哈哈"地笑了。 "冒認官親,該當何罪?不過,對於你這樣的才了1。還是應該恩外加寬的。就憑你那個敢冒"我就喜歡得不得了。要不然,就是一個統領,我也得殺他的頭。 "說著,他讓段祺瑞坐在自己對面,然後把徐樹錚拉到身邊,讓他坐在段祺瑞原先坐的位子上。又說:"怎麼樣,今天不但不殺頭,你還成了我巡撫府的坐上客!" "承蒙大人厚愛。學生感激萬分!"徐樹錚重又施T#1。 袁世凱說:"聽說你一夜便能寫出二。餘首《濟南秋海棠詠》。很了不得!我特為你備了一瓶梅。今日。咱們就對著梅雪盡興一番,我還真想再見到你的《濟南詠梅》詩呢!" c學生應該請教大人指點文章。只是大人國事在肩,日理萬機,樹錚不敢過於打擾。待學生明日寫出,再呈指教。 " 袁世凱對詩文本來也平庸得很,有時只是附庸風雅;至於流傳出來的一二首所謂詩、詞大多是經過文案潤色再三的。倘若真是當面要他論章評句,那真是勉為其難。所以,他並不想讓徐樹錚當場作出詩來。見他如此推辭,便說:"也好。詩詞這東西,大半要先有了飽滿之情,然後還得字酌句斟。文章千古事麼!好,明天寫就明天寫。只是你別把此事忘了就行了。" "一定遵命!"徐樹錚謙恭地說:"只怕文不成文,有辱大人耳目。" "隨你寫。作文寫詩哪有遵命的。遵命是寫奏摺,是寫諭書、文稿。作文寫詩,不必拘謹。"說罷,這才轉臉同段祺瑞談話。 徐樹錚暫時被冷落了。他索性窺視起袁世凱的客廳來。一邊看,一邊又和段祺瑞的客廳加以對比。這裡,更加闊綽、高雅了。桌椅條凳,一色烏黑明淨的福建漆器,鑲嵌著閃光的彩貝;那雕花,尤其精細、剔透玲瓏、形象逼真;唯獨八仙桌上那套茶具,竟是雪一樣白的景德鎮瓷。茶在杯壺中。殷紅可辨。奇特的是。袁世凱客廳的條几上沒有文房四寶和書畫。卻放著兩尊古代武將的磚雕像,兩像之間放一把龍泉古劍,紅絲劍纓垂在幾下。客廳正中懸一幅《出征圖》,由於畫面古老。款章已經識辨不清楚了;兩旁對聯爲宋人黃庭堅墨跡: 運籌帷幄之中決胜千里之外徐樹錚暗晴地笑了:"一派窮兵黷武之氣!怪不得他對我條陳中舍經武無急務之語如此器重!這個袁世凱......"徐樹錚知道對聯上這兩句話是當年劉邦稱讚張良的話,被記在《史記,高祖本紀》裡的。 "雄心還算可:大,不敢妄想當皇上,只想作人臣。"客廳裡,有一件東西使徐樹錚感到驚訝,那便是他在街上寫給段祺瑞的《濟南秋海棠詠》之一"依稀昔夢小娉婷......"詩。竟懸掛在客廳右壁。雖然位置不大顯眼,卻佔了一片潔白的地方,並且是這側壁上唯一的點綴。 "這是為什麼?形式、內含與客亍的氣氛都那麼不協調,為什麼袁世凱把它張掛在這裡?" 袁世凱同段祺瑞的談話大約是完了。他站起身來。這才轉臉對徐樹錚說:"聽說你還有個名字叫則林"是嗎?很有意思。真是林則徐--徐則林。好名字。 " "那是學生一時狂想!"徐樹錚說:"林則徐堪稱國家棟樑、民族英雄,學生怎敢類比。""比,有什麼了不得!"袁世凱說:"連比都不敢。還能成什麼大器?"他望望徐樹錚,又說:"你那個條陳就很不一般。我很欣賞它。已經交給人好好研究去了......" "是不是交給那位朱道員了!"徐樹錚耿耿於懷。 "朽木不可雕也。"責卅部義簞了,"今天不談這件事。 我想問你個意見。姑且作為個人私事,你不必有什麼介意。 " "學生初出茅廬,有何能耐參與大人的要事。" "過謙也不好。" "那麼......學生只好從命了。" 原來,袁世凱正在為奉詔事猶豫不決,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自然要比一個山東巡撫顯赫得多。朝廷有詔,奉詔上任,天經地義。然而,如今的中樞,空洞而雜亂。老佛爺和朝廷雖然從西安回京城來了,一個《辛丑條約》,幾乎把所有的皇權都交給了外國人。朝政虛弱,各派自拉勢力,直隸乃京畿護衛,為各派爭奪之衝。袁世凱自感羽毛不豐,不想離開山東根據地。他進山東雖然只有兩年,他的隊伍--"新建陸軍"當時只有七千三百多人,到改為"武衛右軍"時,人馬發展到兩萬人。山東對他有恩呀!他想再用兩年時間,把兵馬再擴大兩倍。到那時,他便可以左右京師了。袁世凱把他的想法隱隱約約地對徐樹錚說一遍,然後說:"以你之見,當該怎麼辦為好呢?" 徐樹錚心裡一驚,卻沒有直接回答,轉臉望望段祺瑞,求援似地說:"段大人,你看此事該怎麼辦?" "我的意思都向巡撫大人說了。大人是要你說個意見。"段祺瑞說:"該怎麼辦,你說。" "學生閱歷菲淺,胸中無數,還是請大人自酌吧。" "我說過了麼,今天不是官場論政,是私下里談心。芝泉(段祺瑞號芝泉,因是合肥人,官場也多稱他"段合肥")是我的義女婿,自家人;你又是芝泉的貼心人,有什麼要顧慮的呢?說錯了,也是咱們自家裡的事,與朝廷什麼關係也沒有。你只管放心地說。怎麼想就怎麼說。"袁世凱很坦率,說的話一派真誠。 段祺瑞在一旁也說:"袁大人誠心待你,你就當誠心待袁大人。 段祺瑞對於徐樹錚的談論。早已由驚訝到懼怕繼而妒忌了。 "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又不曾與巡撫有過交往。怎麼就如此深刻了解他,所提意見又那麼氣魄不凡,正中他下懷!久而久之,我段某在袁大人眼中的地位不是要被他取而代之!"段祺瑞感到徐樹錚"不是凡夫俗子"。袁世凱要他表明看法,段祺瑞便轉著彎說:"樹錚所見,故有道理,只是立馬北上,恐有失此而不顧彼之險。可否緩一步,靜觀四方。" 袁世凱"發家"心急,不願久等。怕夜長夢多。所以。他對段祺瑞的話不樂意聽。緩緩氣,踱一圈。又說:"事情就這樣定了吧。開春以後,咱們北上直隸。把山東交給別人好了。"他又對徐樹錚說:"當初,我見了你的《國事條陳》,就覺得你是個人才。若不是家喪。你是到不了芝泉身邊的。" "大人若喜歡樹錚,他自然可以隨時過來。" "不可。不可!"袁世凱忙搖搖頭:"你我是什麼關係。我怎麼會從你身邊要人呢?若是那樣,你和他一起過來不是更好嗎。不過,我得說個明白:你可千萬不能虧待他。我有難事時,你得讓他過來,幫我出出主意。" 段祺瑞說:"那是自然的。就怕主意出不好。" 又寒喧多時,大家共同吃了午飯,段、徐才離開巡撫衙f J。 段祺瑞從袁世凱那裡回來,胸中像堵了一塊東西,感到悶得慌。挺挺胸想吐出去,又吐不出。他脫去長衫、馬褂,又扔了氈帽,還覺悶。漸漸地、不由自主地鼻子便歪了起來。 "我不該把徐樹錚帶到袁項城那裡去j"他猛地這樣想。他覺得,在袁世凱與徐樹錚談話之前,他已經把利害說清楚了,他是主張讓袁去就任直隸總督的。袁總是猶豫不決。樹錚一番高談闊論,他競五體投地,答應北上。這是為什麼?段祺瑞約略體察到"袁世凱要與我爭人才了。"徐樹錚跟段才兩月有餘,憑他那個機靈、聰明,袁世凱是會喜歡他的。何況他的《國家條陳》早為袁世凱所欣賞;段雖靠袁。也不忘培植自己的勢力。他覺得徐樹錚是個人才,有大用,不能放走他。 "只要徐樹錚在我手下,奇計出千條,得有我段芝泉之功。若是徐扎到袁懷裡,說不定我要聽他左右呢!"段祺瑞狠了狠心,決定不惜一切也得留住徐樹錚。 有一天。段祺瑞備了豐盛的家宴,獨請徐樹錚一人,要實施他"擱住徐樹錚"的第一步計劃。段祺瑞簡裝便服,腦袋上的髮辮盤在後勺。那副寬寬的額頭,由於興奮,總是呈現出亮光。家宴桌上。放有兩雙盅筷。是按照長幼排放的。原來,段祺瑞要在這個家宴上收徐樹錚為弟子。 "只要他遞個門生的帖子,誰也別想把他從我這里拉走!" 徐樹錚似乎也覺察到"這頓飯不易吃!"他走進小客廳,沒有入座,便說:"老總,你是不了解樹錚性情,我從不在外人家裡吃飯,更拙於應酬。大人有事只管吩咐,這飯麼......" "照你這麼說,飯更得吃。"段祺瑞覺得有"理由"留住他,說:"頭一件,這裡不是外人家;第二件,桌上只有你我二人,根本科無需應酬。你來了也有許多日子了,還不曾好好談談心;再說,我還有家事相託。你不必再推辭了。" 徐樹錚受恩十段祺瑞,他懷有"知恩當報"之心。聽了段祺瑞醮一番話,覺得也不應該再說走的話了。正是他想入坐的時候,定祥看看餐桌、盅筷的擺設使他鎖起眉來:"老總擺了這樣一個家宴,長一幼。這麼說,段祺瑞是必坐在長者位上,而我徐樹錚要坐在斂者位上了。這是什麼意思?"徐樹錚站著不動,面色冷了起來:"我不能入這個席。"他微笑著。說:"樹錚今天心情欠舒,有什麼事老總。只管說。飯就免了吧。"徐樹錚話音深沉,面色也深沉。 段祺瑞一見徐樹錚變了臉,便明白了三四分:"年輕人不願意作幼輩!"他雖然心中不快,卻也不便勉強。只好故作驚訝地說:"捌錚,你不要誤會。這是家人擺的,我沒有在意。你不必介意,我來挪動挪動。"說著,便把原來放在長幼位子上的盅筷改放在賓主位子上。但他還是說了一串解釋的話:"我這個人,從來不大講究禮儀什麼的。人對我、我對人都如此。跟袁大人也這樣。其實,論年歲,巡撫大人只比我大六歲,每次我在他家裡吃飯,也都是這個坐法,坐也就坐。我可不計較。" 徐樹錚心裡想:"你段祺瑞是巡撫大人的女婿,大人的子女均稱你為姐夫"你的張夫人也把巡撫府第當成娘家。袁大人自然以翁婿禮待你。咱們什麼時候有這種關係?"不過,他還是笑著說:"樹錚也不是個拘於禮俗的人。自幼家教極嚴,想更新立異,總也無可奈何。至於今天之事,樹錚並未介意,老總不必放在心上。為此,我也首破素志,便在老總這裡作客。 " 段祺瑞知道徐樹錚不會給他遞個"門生"的貼子,也就作罷,只在家宴上恭請徐樹錚為家庭教師,專教其長子宏業學業。從那之後,段、徐之間似乎多少留下了隔閡。 光緒二十八年(公元1902年)六月,袁世凱北上直隸,實受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職。不久,段祺瑞也北上保定,任陸軍第三鎮統制官。徐樹錚水漲船高,升任鎮部一等書記官。 天下最難測的,是人心。天下最難滿足的,也是人心。人心這東西怪著呢!未入官場之前,徐樹錚的雄,只是入進去;入了官場之後,他就不滿足於入了。憑著他的才能,他就攀比起來:"段祺瑞怎麼樣呢?氣勢洶洶,愎中空空,不就是憑著手中權,發號施令麼一介武夫而已。袁世凱,堂堂的北洋大臣、直隸總督,連天時地利人和都不知,自己進退都失著,這種人也高談治國"也一呼要別人百應!把他頭上的頂子摘去,他便是草包一個!"徐樹錚覺得他的才智和勇敢都超過這些人。"我頭上有了頂顯赫的帽子,我比他們誰也不會差。 "可是。他也感到想得太空了,"誰給你那頂帽子?誰給你地位和權力?" 徐樹錚身在"段營"心在"權",他要實現他年少時所作的《對月》詩中的抱負: 冠冕一朝悲毀裂龍蛇無數起飛鳴袁世凱到直隸總督任後,著魔一般地發展自己的武力。他兼任著北洋大臣,名正言順,時時上書朝廷,請求"大練新軍"。朝廷也想維持搖搖欲墜的統治,便答應了袁世凱所奏。當年(遵當:三十叢一年)九月,編練新軍的上諭終於發布了,命令各省督撫"將原有各營,嚴行裁汰,精選若干營,分為常備、續備、巡警等軍,一律練習新式槍砲,認真訓練,以成勁旅"。袁世凱手下有強大的武衛右軍,他便把直隸作為大本營,以右軍作為核心,大抓"北洋常備軍"的訓練。朝廷又恩准他創設"軍政司",來具體管理編練事務。軍政司下設參謀、教練、兵備各處,袁世凱"總制全軍",段祺瑞等分任"總辦",編練新軍的鑼鼓便緊密地敲打起來。袁世凱又編造理由,請朝廷批准,從直隸善後賑捐項下撥款一百萬元作為募練新軍費用,派心腹王士珍、王英楷到直隸所屬正定、大名、廣平和趙卅1等地選募壯士六千人到保定訓練。徐樹錚胸有謀算,他要在編練新軍中撈一把,他雖然任有官職,仍然律己甚嚴,與新兵共起居,"時與兵士同操作,同跑步,艱苦卓絕,志趣異人"。這樣做,更受到段祺瑞的嘉許。 徐樹錚一心發展自己,段祺瑞雖然器重他,他並不滿足。他心裡明白,弋個小小的廩生,在袁世凱、段祺瑞這樣人的眼中,算個屁!何況自己又無顯赫靠山,別看中國人對洋人那麼貼耳俯首,中國有點兒身份的人對於中國沒有身份或身份低的人。厲害著呢!徐樹錚要把自己的根基扎在深處。他要去13本,要到東京的士官學校去鍍鍍金。 不過,除了官派之外。那個地方沒有錢是去不了。徐樹錚不可能被官方所派,他自己一時也籌不到去東京的JI1資和學費,於是他假借段祺瑞的名義致書另一個鎮統制官吳鳳嶺,說"家中來信,欲置田產,尚缺數百元"。向吳挪用。吳鳳嶺和段祺瑞是有極厚交情的,吳與徐樹錚又是同鄉,曾相敘過,也知他是段的貼心人,便當即照辦,給徐樹錚銀元五百。次年,吳、段在直隸藩台宴席上相會,無意間提及借銀置田事,段莫名其妙,面有慍色。只好說:"購地一事,我實不知;借銀,更未曾用。待我回去問樹錚再說。" 紙是不包不住火的。段祺瑞對徐樹錚假名借款的事,弄清楚之後,甚為不滿。 "今天可以以我的名義借款,明天豈不可以以我名義借兵,後天......"這可是大事。他坐在客廳裡鼻子都氣歪了。怒思半天。決定把徐樹錚叫來,當面指責他一番,以免此類事情再發生。段祺瑞怒氣沖沖地站起身來,衝著門外大叫:"來人!" 一個內侍匆匆走進:"大人,您......" "去。到書記官的辦公處,把徐書記官請來。"段祺瑞怒氣沖衝。 "就說我有急事,請他馬上就來。" "是,大人。"內侍後退著,走出會客廳。然後,匆匆朝徐樹錚那裡走去。 徐樹錚預感到了將要發生的事情。他知蕃台大人既宴請段祺瑞,必請吳鳳嶺。段、吳見面,必提借銀一事。徐樹錚明白,段平時雖然輕薄錢財,那多是為了收攏人心,沽名釣譽。而今,這件事對他,不但無益,反而有損聲名,恐他便不會那樣大方了。 "也好,果然段祺瑞因五百元動了怒,我便即刻償還清楚,而後遠走高飛。總不軍千棧不到棲息處!"他想到了袁世凱,也想到了吳風嶺。 "他們還是略知我徐某一二的。" 正是徐樹錚嘀咕不安的時候,有人來請。他心裡一驚,但還是和往常一樣,匆匆朝段祺瑞客廳走去。 徐樹錚進來的時候,段祺瑞神態頗為平靜;正在吸煙,神態悠閒自在。一見徐樹錚出現在客廳時,連忙起來,放下煙袋,緩步來迎。 "樹錚,我有急事,一定要同你商量,快進來,快坐!" 徐樹錚有點莫名其妙。他疑為段祺瑞又在歪鼻子呢。段祺瑞鼻子不僅不歪,還滿面帶笑。 "難道吳風嶺沒有出席蓍台大人的宴席?出席了,難道他們在蕃台的宴席上未曾提到借錢一事?果然不提,也就罷了,我速速籌集。奉還吳大人。"徐樹錚坐下。還是不安地說:"老總,你有事?" "你坐下。"段祺瑞坦然地說:"這一陣子不見你。心裡空空落落的。要說有啥事呢?也沒有。只想見見你閒聊聊。" 徐樹錚有點兒愕然,"難道他真的沒有事?只為閒聊聊?"便笑著說:"樹錚倒有點事。早想向老總禀報一下,只是沒有找到恰當的時機。索性今天談談。"徐樹錚想爭取主動。 "有這麼必要嗎?"段祺瑞已經看出徐樹錚的心事,便想迴避段祺瑞容人的肚量很小,誰要是因為小事惹煩了他,他便要大動干戈地報復。地位和權力欲。使他的性格在扭曲中扭曲。發蹟的道路上,使他漸漸認識到為了升騰,道路有許多條,忍小而求大,便是許多條中重要的一條。當年。老爹告訴他"小不忍則亂大謀"的古訓,他只淡淡地一笑。 "忍,那是懦夫的行為!"他在初入軍營時便不能從忍。後來,他漸漸感到了忍的價值。由於能忍,同時也感到目光遠大。他能於街頭--H11發現了徐樹錚,而且會盛情厚待他,就證明他段祺瑞有眼力。而今,捧過一年,徐樹錚把件件事情都辦得妥妥貼貼,有時辦得競超過了他的意想。蠱惑袁世凱北上就任直徐樹錚的見解就比他段祺瑞的高明;段祺瑞不得不從實踐認定"樹錚有奇才!"剛剛段祺瑞派人去找徐樹錚之後,當他端起銅製水煙袋,一邊噴吐著雲霧,一邊便強忍著自言自語:"樹錚不就是藉了五百大洋麼!五百大洋又算得了什麼呢?皇上買平安,一《辛丑條約》本息就是九億八千萬兩白銀,還得落個喪權辱國罵名。我段祺瑞因五百大洋失去身邊一個人才"那太不值得了"祺瑞冷靜了,他告誡自己:"徐樹錚是人才,比五百大洋價值大!"此,他改變了初衷。 徐樹錚卻不想改變己經決定的事。他還是如實地說:"前些日內人夏紅筠意欲東渡就讀,我手中一時拮据,便以老總名義在吳制吳鳳嶺大人那裡暫借五百元,以作應急。內人因瑣事纏繞,一未能成行,我正想拜託老總將此款還給吳大人。此事是以老總義,實屬不妥。" 段祺瑞笑了:"噢,五百大洋,不就是藉五百元麼!那吳鳳嶺是早忘了。要說奉還,也無需你破費,我不過出張支票就完了。既有急用,就留在身邊吧,不介意的話,就算我資助紅筠求學如下吳大人那裡,以後就不必再提此事了。" 徐樹錚聽了段祺瑞如此說,雖然感到意外,但還是深表謝意說:"承蒙老總厚愛,我代表內人向老總深深致謝j"說著,起身鞠一躬。 段祺瑞一見徐樹錚施了大禮,便說:"樹錚,你這不是見外麼?萬萬不可。"人情既送了,段祺瑞便想"不如把人情送到底!"是,又笑笑說:"樹錚,這許多天,我在想一件事,今天還未決定,同你商量一下如何?" "老總只管吩咐。" "不是吩咐。"段祺瑞說:"是想要你照辦。" "那就吩咐。" "我想讓你去東京留學。東京的陸軍士官學校,還是當今的名牌呢!不知你樂意去嗎?如果你樂意,我自然為你去辦官費。"徐樹錚有點兒驚慌起來--本來想著這回有一場"火拼",假借名義借款事息滅了,徐樹錚對段已感激不盡,不想,他又給他一個夢寐以求的機會去日本學習,他感到事情來得太突然,突然得不知如何對待是好。他遲疑著,驚慌著,竟沒有表示態度。 段祺瑞不急不躁地立起身來。轉過背去,語氣有些憂傷地說:"樹錚。憑心而論,我是一刻不願讓你離我的。有你在,我心裡實實在在,覺也睡得甜,碰到什麼人事都不慌神。你要是真的走了,我會咋樣?"他聲音有點咽哽。 "不能讓你走呀!"他轉臉對徐樹錚說:"人是應該有遠慮的。將來中國之事,項城必挑大任,你我都必須傾其心力。可現在,又不可避免地要論資排輩。更可惡的是,崇洋媚外成風,又不能不崇。樹錚,我送你去日本士官學校,你得理解我的,D呀!你想,你幾年後回來,資深根固,就可以大展鵬翅,作為一番。你說對不對?就這樣定了。你我都別猶豫了。" 徐樹錚雖然覺得段祺瑞高妙地收買他,但他卻覺得這種自我"出賣"十分值得。 "我只有這樣,我才能首先自我翅硬起來。後來怎麼樣,後來再說。"他站起身,恭恭敬敬地給段祺瑞鞠了躬,然後說:"樹錚得到老總如此厚愛,終生不忘。今後有生之日,便是報效老總之時!" 段祺瑞忙去阻攔:"何必如此,豈不見外了。" 不久,徐樹錚便離開段祺瑞。告別家人,東渡日本。 此去五載,為他在北洋群魔巾爭雄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從 此他成了天下共知的"北洋怪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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