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北洋漁翁徐世昌:北洋兵戈之四

第18章 第十八章總統也不是好當的

徐世昌滿以為他的四道命令會穩住形勢,那樣,他將再向直吳送送"秋波",也許這大總統還會穩做幾天。徐世昌心裡很明白,他那四道命令完全是按照吳佩孚的意思發的。尤其是任命吳俊升為奉天督軍,簡直就像聽了吳佩孚的"指令"才那樣做的。長久以來,吳佩孚就盼著奉軍內部能夠分裂,能夠有人出來同張作霖抗衡。這以吳俊升最合適。徐世昌一邊免張作霖本兼各職,一邊又提升吳俊升,一拉一打,雙管齊下,正好迎合了吳佩孚。吳佩孚肯定會給徐世昌一個笑臉,這樣,豈不天下太平了。 其實不然。 、 看到徐世昌的四道命令,吳佩孚只冷淡地笑笑,然後當成廢紙扔了--他輕聲地罵著:"晚了,雨後送傘。奉軍不退出山海關能行麼?張作霖已經敗得無立足地,還有什麼職?吳俊升已無用途了,不需他跟張作霖抗衡了。"吳佩孚以全勝的姿態,做起了併吞東北三省的大夢。所以,他把徐世昌的"秋波"看成"雨後送傘"。退到山海關的張作霖,見到徐世昌的四道命令,立即拍起桌子:"什麼命令?他媽拉個巴子放臭屁!"他把大總統命令一把火燒了,接著,收拾了一下殘兵敗將,重新在山海關、灤州等處佈署了四道防線,並且把損失較輕的李景林部放到第一線,準備再戰。不過,張作霖對於徐世昌任命吳俊升為奉天督軍,確實心中犯忌。

"吳俊升和我,一上一下,這是為什麼呢?難道戰爭中間,他吳俊升暗暗放了水?我得查個明白。" 正是張作霖疑惑不安的時候,吳俊升開著專車到山海關來見張作霖了。張作霖心裡一動:"來得好快呀,要接任了!"他皮笑肉不笑地說:"兄弟,你好快呀!要交接,也得讓我準備準備!" 吳俊升一聽,知道張作霖話裡有話,便連忙跪倒,急得滿臉紅紫說:"大帥,你這不是罵我八代祖宗麼,我靠你拉扯才進了黑龍江,才有了今天,我報恩還來不及,怎麼能出面拆你的台呢!再說,他徐世昌是誰的大總統?北京是在耍鬼把戲,咱們不能再聽徐世昌的了!" "這麼說......"張作霖點點頭。

"大帥,你有肚量,天大的事都擔得起。你想想,東北沒了你,把我放在奉天,頂不了幾天就被人家擠走了。北京這幫狗雜種,心毒著呢!大帥千萬不能上當!" "袁金凱那省長......"張作霖還是不放心。 "大帥,老袁是個學問人,啥鬼把戲看不透?"吳俊昇說:"他讓我回大帥,不理北京這一套。他正忙著活動省議會,看看如何走下一步棋。" "兄弟,"張作霖忙扶起吳俊升,說:"照你這麼說,下一步我該......" "還猶豫什麼?"吳俊昇說:"大家保你坐東三省,咱幹咱們的。""好!"張作霖一拍屁股站了起來:"他徐老五坐他的北京故宮,我張作霖坐我的奉天的故宮,咱們就對著幹吧!"

張作霖回到奉天,宣布東三省獨立,發表了《東三省獨立宣言》,宣布與北京政府斷絕關係;同時宣布他張作霖已被推選為"東三省保安總司令"。另外,還特地針對徐世昌發了一個《告全國軍民人等》通電。 四道命令發出之後,徐世昌覺得還不利索,不僅張作霖不會老老實實,吳佩孚也會對他發難,他沒有能力應付這兩家。現在,內閣總理被免職還要查辦了,只能使吳佩孚消消氣,根本問題還是懸著:吳佩孚要向總統發難。徐世昌思來想去,想出了一個辦法,企圖將紛亂的局面只限於內閣問題。 "吳佩孚不是說梁內閣賣國麼,我把梁士詒免了,還要處理他,你們該沒有意見了吧。"徐世昌又覺不行:"總理沒有了,內閣讓誰去承擔處理問題呢?"經過思來想去,他決定請王士珍出來組閣,而後,讓王士珍處理這個爛攤子。 "王士珍是北洋的前輩,曹錕是他部下,吳佩孚對他也是執弟子禮,敬之甚恭。"因此,他拿起筆來,要寫一封親筆信給這位在正定的北洋之龍,希望他"速速來京,商量大事"。

徐世昌的信尚未寫好,張作霖的"通電"送到總統府。他還以為是張作霖"領命"、"謝恩"呢,展開通電,他傻了眼--張作霖是在撕開臉皮罵他呢。 張作霖通電全文如下: 自內閣問題發生以來,中央陷於無政府地位。作霖遠處關外,不欲為若何舉動。乃徐世昌派其介弟世章及吳秘書長笈蓀,先後來奉,謂總統面諭,飭作霖率兵入關,以資鎮攝,庶總統對於用人行政得自由處分。當服從命令,率師出關。後欲撤兵回防,徐又派徐吳兩人再三挽留,並謂直軍徒有虛名而無能為力。作霖與仲珊本系姻親,豈忍相殘,子玉情同袍澤,更非仇敵,苟非喪心病狂,何至兵戎相見。顧以總統之命,違心言戰。自菲才,心致喪師失地。及明其真相,方知為人所利用,決計退集灤州,出關自保。徐世昌又遣使來,勸我再戰,一面以命令奪我職權,猶謂敷衍表面。此中詭譎,又復誰欺!徐世昌之為人,詭詐多端,唯利是視;臣事滿清,欺其孤寡;輔翼項誠,辜其所託;唆使張勛復辟,又從而剪除之;重用安福黨人,又迫段氏下野;信任曹吳,又使作霖以兵剷除。作霖愚昧,為人所賣。自民國以來,屢次變亂,徐世昌坐收漁人之利,外間不察,誤以為和事老人,不知其實為導火線也。

徐世昌看到這份通電,立即就暈厥起來,電報從他手中朝地面落去,兩隻眼睛也昏花模糊起來,不知不覺地呆著。 更令徐世昌想像不到的,是直系對他的態度:吳佩孚自不必說,深惡痛絕,直系干將、江蘇督軍齊燮元競以張作霖同樣的態度和言辭給徐世昌發一個電報,"請"其下野。電文咄咄逼人,口氣卻恭謹曲婉,稱得上一篇文彩絕妙的佳作: 我大總統本以救國之心,出膺艱鉅,頻年以來,艱難斡運,宵旰殷憂,無非以法制為精神,以統一為蘄向,乃不幸值國家之多故,遂因就之俱窮,因國事而召內訌,內訌而構兵釁,國人之苦怨愈深,友邦之希望將絕。令則關外干戈未定,而西南又告警矣!兵連禍結,靡有已時,水深火熱,於會為烈。竊以為種種痛苦,由於統一無期,由於國是非定。群疑眾難,責望交叢,曠觀大勢所趨,人心所向,對於政府,欲期鼎新革故,不得不出於改弦更轍之途;欲其長治久安,不得不謀根本之解決。今則恢復法統,已成國是,不喙同聲,群情一致。伏思我大總統為民為國,敝屣尊榮,本期素志,倦勤有待,屢聞德音,虛以待賢,匪伊朝夕。若能府從民意之請願,仍本救國之初心,慷慨宣言,功成身退,既昭德讓,复示大信,進通唯公,無善於此。

這個電報,簡直寓嘲論怒罵於嘻笑之態,"你徐世昌不是大叫救國麼,現在,災難深重的困難你已無法拯救了,人民等不得了,你該慨然身退了!" 兩個電報,腹背受敵,徐世昌感到中南海冷氣襲人了。是進是退,他沒有絲毫主張。 直奉大戰之後,國內形勢極度動盪:退回東北的奉張,已經去獨立了,直軍佔領了古冶、開平、窪爾里等地,吳佩孚便穩定下來,注意力從軍隊轉入政治。就在徐世昌擬請王士珍出山的時候,曹錕領銜,攜同吳佩孚、田中玉、陳光遠、李厚基、蕭耀南、馮玉祥等聯名請王士珍出山組閣,收拾殘局。 王士珍,字聊卿,直隸正定人,北洋武備學堂畢業。 1895年參與袁世凱小站練兵,從而成為北洋系的骨乾之一,和段祺瑞、馮國璋並稱"北洋三傑",是三傑中的"龍",歷任過統制、提督、陸軍部大臣,辛亥革命之後,在袁政府的陸海軍大元帥統率辦事處任陸軍總長。袁世凱死了之後,此人便以北洋元老的身份調停於皖、直、奉各派之間。正在正定原籍賦閒的王士珍,忽然被"朝廷"和"新貴"直曹器重起來,不謀而合地邀其出面組閣,先是一陣欣喜--斟歲的人了,再有一任內閣總理噹噹,也算一個光彩的晚年,但是,王士珍畢竟是混跡官場多年,有過酸甜苦辣經歷的人,戰爭連年,各派爭霸,連那位善於縱橫捭闔的徐世昌都無法應酬各方,他王士珍就不願往漩渦中扎了。於是,一封電報,分發多家,將各方美意謝辭了。

王士珍謝絕出山,徐世昌感到失望。 "沒有這位龍老弟周旋,今後日子更不好過了!" 吳佩孚卻十分平靜。不僅平靜,反而覺得"如此更好!" 此刻的吳佩孚勝利自居,野心更大,他想以恢復法統為名,把吳佩孚迫不及待地找到舊參議院議長王家襄、眾議院議長吳景濂,讓他們去出面活動。國會是被段祺瑞宣布"作廢"的,段祺瑞已是消聲匿跡了,吳佩孚又新勝了張作霖,天下已歸直,兩院議長已有官可做了,自然欣喜若狂。王家襄跑到吳佩孚面前,奴顏婢膝的哈著腰說:"南北分裂,實起於法統問題。大帥主張恢復法統,實在是謀國的不二妙 策。國會恢復,黃陂復職,南方護法的目的已達,當然只好歸命中央。那時統一中國的首功,除了大元帥誰還當得上?"吳景濂也說:"大帥在戰前本已想讓黃陂復位,因為外交團怕增加糾紛,表示反對,大帥才沒有實行。現在奉軍已敗出關去,中央的事情,只要大帥一開口,誰還敢說個不字?恢復法統,原是為國為民,並非為已謀利,國民正求之不得。大帥果肯這樣做,全國人民必然會竭力擁護!"

兩院議長如此一捧,吳佩孚頓時昏昏然。他仰面微笑,但還是說:"我早已想過,恢復法統,有兩件事極為重要:一是恢復國會,一是黃陂復職。只不知先做哪一事才好?"吳景濂說:"自然是先恢復國會。總統是由國會選舉產生的, 不恢復國會,總統復職便沒有根據了。 "吳佩孚欣喜地點點頭,又沉思片刻說:"這樣吧,這件事我讓長 江上游總司令孫傳芳帶個頭,發起一下,各方響應,事便成了。 "王、吳二議長复官在望,無論什辦法,達到目的便心滿意足。於是,雙雙擁護。不日,孫傳芳便從長江上游總司令部向全國發出恢復國會的倡議電:鞏固民國;宜先統一,南北統一之破裂,既以法律問題為歷階,統一之歸米,FP當以懨及法玩為旋襝。皿靖黎貫阪復位,召開六年舊國會,速制憲典,共選副座。非常政府。原由護法而興,法統既复,異幟可消,倘有擾亂之徒,應在共棄之例。

孫傳芳的這個電報發向全國之後,就像向大海里扔了一塊小石子一樣,連一朵小小的浪花也未激起。強權各霸一方,戰火此起彼伏,黃天厚土,一派焦枯,誰能相信一個通電就可以平穩天下,何況像孫傳芳這樣的無足輕重的人物。吳佩孚失算了一步棋,心裡著實冷了幾日。但他並不罷休,又找來兩院議長,重新定計。結果,又徵得曹錕同意,他們決定無論有沒有人響應,先把議員召集來,自由開會,把大事定下來再說。 外界風潮,連連傳人中南海,徐世昌裝聾作啞,不理不睬。徐世昌在做夢呀!他知道自己的大位難坐了。徐世昌想退而求全,同意第一屆國會(即舊國會)復會,想以此作為釣餌,主張先議憲法,後選總統。因為製憲需要時間,拖延到他五年任期滿,就可以"光榮"退出政治舞台。誰知,徐世昌的算盤打得也不怎麼順利,逼宮的電報竟然接二連三,他無法招架了。

孫傳芳是奉命行事的,一招不靈,無法交差,只好再來一招,索性發第二次通電。接受第一次通電"籠而統之"的教訓,這次通電,孫傳芳採取了直接找上門的辦法,把電報打給徐世昌請他知趣退出--大約孫傳芳覺得那樣做太刺人眼睛了,故而在"徐世昌"前又加了一位孫中山。 自法統破裂,政局分崩,南則集合舊國會議員,選舉孫大總統,組織廣東政府,以資號召;改選新國會議員,選舉徐大總統,依據北京政府,以為抵制。誰為合法,誰為違法?天下後世,自有公論。唯長此南北背馳,各走極端璉年內爭,視同敵國,闌牆煮豆,禍亂相尋,民生凋弊,國本動搖,顛复危亡,迫在眉睫。推原禍始,何莫非解散國會,破壞法律,階之厲也。傳芳刪日通電,主張恢復法統,促進統一,救亡圖存,別無長策。近得各方復電,多數贊同。人之愛國,同此心理,既得正軌,進行無阻。統一之期,殆將不遠。惟念法律神聖,不容假借,事實障礙,應早化除。廣東孫大總統,原於護法,法統已復,功成身退,有何留連?北京徐大總統,新會選出,舊會召集,新會無憑,連帶問題,同時失效。所望兩先生體天之德,視民如傷,敝履尊榮,及時引退,中華幸甚! 孫傳芳此電一到北京,徐世昌猛然聯想起剛剛收到不久的江蘇督軍齊燮元的電報,自知問題嚴重,不能置之不理了。徐世昌找到他的心腹和謀士周自齊問計。周自齊是個細心穩重的人,剛剛任了內閣總理,他統觀大局,知道事態嚴重,便推心置腹地說:"菊帥,事已至此,迴避是迴避不了的,不聲不響,也是說不過去的。依我的愚兄,不如藉著孫傳芳的電報,咱們也發一個電報,探探各督軍的態度,各督軍當然不能貿然決定去從,必須往返電商,交換意見。這樣,必然要花費許多時間,我們也可乘機轉圜。現在,咱們可以把話說得冠冕一些,以便有個退步。" 徐世昌聽著,點著頭,心裡想:"也只有如此了,走一步說一步,哪里黑天哪裡住下。別的,又有什麼辦法呢?" 當日,徐世昌便發了一個無可奈何,但又語氣溫和的通電:閱孫傳芳勘電,所陳忠言快論,實獲我心。如果能如此行,使億眾一心,悉除逆作,免斯民塗炭之苦,躋國家磐石之安,政治修明,日臻強盛。鄙人雖居草野,得以餘年而享太平,其樂無窮,勝於今日十倍。況翰旋運數,攙濟危亡,本系鄙人初志。本人力不能逮,群賢協謀以成其意,更屬求之而不得之舉。一有合宜辦法,便即束身而退,決無希戀。徐世昌想著通過各督軍"翰旋運數"來拖延時間,以便讓自己過足五年總統癮,哪知曹錕、吳佩孚一眼便看穿了,他們怕夜長夢多,徐世昌賴在總統位置上不走,於是,便於1922年5月28日在保定光園召集直系要人開了個緊急會議,決定促徐世昌下野,並於5月31日在天津順直省議會大廳召會了第一屆國會議員大會,三百八十餘名議員通過決議,宣布"徐世昌禍國殃民,障礙統一,不忠共和,黷貨營私"等罪名,指明其當選總統為違法篡竊,宣告無效,並同時向全國發出宣言: 民國憲法未成之前,國家根本組織,厥惟《臨時約法》。依據《臨時約法》,大總統無解散國會之權,則6年6月12日解散參、眾兩院之令,當然無效。又查《臨時約法》第28條,參議院以國會成立之日解散,其職權由國會行之,則國會成立以後,不容再有參議院發生,亦無疑義。乃兩院既經非法解散,旋又組織參議院,循是而有7年之非法國會,以及同年之非法大總統選舉會。徐世昌之任大總統,既係選自非法,大總統選舉會顯屬篡竊行為,應即宣告無效。自今日始,應由國會完全行使職權,再由合法大總統依法組織政府,護法大業,亦已告成。其西南各省,因護法而成立之一切特別組織,自應於此終結。至徐世昌竊位數年,禍國殃民,障礙統一,不忠共和,黷貨營私,種種罪惡,舉國痛心,更無俟同人等一一列舉也。六載分崩,擾攘不止,撥亂反正,惟此一途。凡我國人,同此心理,特此宣言。 國會發出宣言了,無論這個國會的合法性如何,它畢竟是一個享有特權的機構,要比任何個人的理由、宣言都有分量。徐世昌恐慌了,他捧著宣言,雙手發抖,心懸起,眼發花,身子也顫抖起來。好一陣,他才重重地坐在椅子上,手裡緊緊握著電報,眼睛微微閉了起來-- 徐世昌是1918年10月10日登上大總統寶座的,到所謂的國會發表否認他為合法總統的宣言,剛剛才三年又八個月。按照他的"預算",他想勉強維持夠五年,算是一屆,也不失體面的下野,然而,還有一年又四個月竟是那麼不容易堅持。他覺得曹錕、吳佩孚逼他太甚了,"我沒有虧待你們,你們要地盤有地盤,要官職有官職,要軍隊有軍隊,要金錢有金錢,我都滿足你們了,難道一這點點情面你們也不給?" 正是徐世昌心神煩惱的時候,侍從匆匆忙忙給他送來兩份電報,一份是馮玉祥的,一份是劉鎮華的。這兩個人都是他新任命的督軍,而這兩個人的電報都是以婉轉的口氣請他"速速辭職"。徐世昌只冷眼瞧一下便扔到地上,狠狠地搖著頭,說:"落井下石,落井下石!" 更令徐世昌心煩地是,曹錕的親信張國淦匆匆從保定趕來,說有"特急要務,要見徐先生"。徐世昌剛剛發出"不見"二字,那張國淦已經大搖大擺地來到他面前。 張國淦是個機靈人,他開門見山地問徐世昌:"孫馨遠(孫傳芳號)、馮煥章(馮玉祥號)各督軍的電報和國會宣言,徐先生都看到了吧?" 徐世昌臉也不轉地說:"見到了。" "徐先生有何打算?" "我久想辭職不干了。"徐世昌冷冷一笑說:"只是尚未找到一個合適的機會。就是當初,我也並不想當這個總統,還不是曹、吳二人和張雨亭極力勸駕,我才勉為的。這些事,我想張先生你這個機靈人是會知道的。" "徐先生既已有心辭職,不知何日讓出公府?""你說呢?" "當然是越快越好!" "幾件急務交待交待總可以吧。" "曹、吳兩帥吩附,愈快愈好。徐先生若遲疑不決,多延時日,恐有不利。" "一二日內總可以吧?""那好吧,明日再來討回信。"張國淦走了。可是,直系各省督軍接二連三來催命,更有直系駐京辦事處人員一天數次來電催問"何時啟程?"徐世昌坐不住了,他急匆匆離開中南海,來到東四五條鐵匠營他的私宅。當徐世昌坐在自家的小客廳裡時,他的頭腦猛然問轟鳴起來:"我......我......我會落個什麼下場呢?" 徐世昌心裡很亂,他一時想起了風風雨雨幾十年的官場歷程,一時想起幾十年中與他往往來來的紜紜眾生,又一時想起了與他曾經共誓生死與共的朋友......一切一切,瞬間都成了過眼雲煙。此時此刻,徐世昌猛然後悔了,後悔他不該爬那麼高。因為爬高了,他會摔成什麼樣子?他不敢想,他有點怕!此時,他忽然想起了袁世凱的二兒子袁克文:"那個小東西到是有點眼光,他......"--一次,徐世昌坐在袁世凱面前,二人談論如何教子的問題,徐世昌讚揚袁的四個兒子中最有出息的便是次子克文。袁世凱搖搖頭,說:"是個扶不起來的天子!"說著,拿一首克文寫的七律給他看。 "我想要他繼承我的大位,可他,卻不干,還說絕嶺高處多風雨,什麼話?" 徐世昌接過袁克文的詩一看,卻是:乍著微棉強自勝,陰睛向晚未分明。南迴寒雁掩孤月,西去驕風動九城。駒隙留身爭一瞬,蛩聲吹夢欲三更。絕嶺高處多風雨,莫到瓊樓最上層!現在,徐世昌對這首詩記憶猶新,但他深有感觸地說:"袁克文小子怕絕嶺上的風雨,堅決不上瓊樓最上層。我爬上瓊樓最上層了,狂風暴雨全向我衝過來了,會把我衝成什麼樣子呢?粉身碎骨?身敗名裂?"他覺得自己還不如一個紈絝子弟。 徐世昌悶坐有時,他忽然想起了篤信終生的呂祖。他緩緩地站起來,身不由己地朝那個供奉呂祖的密室走去。這一次,徐世昌沒有帶香燭供品,不是他來不及,而是他第一次對呂祖產生了懷疑。 他站在呂祖像前,望著畫在紙上的那個呂祖的臉膛,他覺得他不是昔日的那副慈祥,眼神中也少了昔日的智慧,眉眼似乎多了幾分狡黠。徐世昌不知是自問還是對呂祖質問:"我......我......我就是這樣昌大其門庭的?我的結局會給列祖列宗帶來什麼?會給我自己帶來什麼?明天,明天我會怎麼樣?"他想起了琉璃廠第一次求籤,想起了光緒丙戊科會試,想起了翰林院,想起東三省...... 在呂祖面前,再也不敢伸手到籤筒裡去抽籤了,他對呂祖至少是失望了,因為在近幾年的拜求中,呂祖從來沒有告訴他今年是個"災年",提醒他預防。所以,他今天對自己面臨的一切都感到意外,感到措手不及:"我虔誠地供奉你大半輩子,你怎麼不對我有個預告,有個提醒呢?你怎麼就忍心看著我_步步走進困境,一步步走向深淵?"徐世昌站立許久,除了疑慮就是報怨,往日那種敬佩、虔誠之情早已無影無踪了。 "難道我命裡註定必有今天?那你也應該告示我一聲呀!" 徐世昌想再抽一支簽看看,看看今後會有個什麼樣的未來。 "六十年一個大輪迴,也許後天有望!"可是,他不敢抽這個簽,他怕呂祖一翻臉告訴他一個大不幸,"壬午科鄉試抽籤到今天,才整整四十年呀!可是,四十年得算人生的大半了,果然還有一個後天有望,我也等不及了。"徐世昌滿腹消極悲觀,信仰也隨之淡泊、模糊了。他緩緩地轉過身,輕輕地掩上門,但卻不再上鎖--他不怕有人擅闖進來,不怕有人對呂祖做什麼不恭之舉了,他決把這幢小房子永遠永遠地忘掉。 徐世昌又回到他的小客廳,侍從和家人陸續隨來了,但都被他揮去了。他只想一個人靜坐。雖然他頭腦亂得已經不知該想什麼了,他只覺得靜好,希望閉起門來靜靜地養神。 他靜不下來,屁股尚未沾椅子,又站起來。他心裡亂呀,他覺得壓在自己身上的事太多、太重大了。 "沒有事時,圍著我團團轉,今天我有事了,連一個人也不見了。都死了,都讓狼給吃了!"他想罵人。可是,罵誰呢?罵秘書長吳笈蓀,罵堂弟徐世章,罵他新提到內閣總理位子上去的周自齊?"這些人不都是你把他們揮出去的麼。他們都圍在你身邊了,你讓他們走開的。"不知是什麼神經起了作用,他忽然想起了京畿衛戍司令王懷慶,覺得他手裡還有兵權,他想見他。想當初,徐世昌在東北總督位上,這個壬懷慶還是他的心腹呢,他一下子就從中軍把他提拔為翼長,並且十分寵信他。瀋陽人流傳的韻語"要做官,找茂宣(王懷慶字茂宣)",就是他。 "把他找來商量一下,也許會有個退路。" "來人!"人來了。 "到衛戍司令部把王懷慶請來," 王懷慶來了,來得很快。他在徐世昌身前未站定便親切地呼一聲:"菊帥。" "茂宣,你坐吧。"徐世昌指指一把太師椅說:"我有大事想跟你商量。" "菊帥,請您......" 徐世昌把張國淦的話對王懷慶說了一遍,又給他當日來的幾份電報,然後說:"就這麼些事,請你來,就是想听聽你的意見。你看該怎麼做才好?" 王懷慶雖是徐世昌的親信,但他卻又是直系軍閥主要干將,曹錕、吳佩孚的決定,他早已接到了。他不為難徐世昌,可是,他也無力挽回大局。所以,他思索片刻,說:"菊帥,從目前形勢來看,我認為珊帥和吳子玉那裡已經接洽一致,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了,我看,不如作些讓步,免得惹氣。" 徐世昌一聽王懷慶這口氣,心裡一陣涼:"這個王茂宣也叛了!"他憤憤地說:"當初,我何嘗想當這個總統,還不是他們慫恿我出來當的。現在又來逼我下野。我偏不走!我看他們能把我怎麼樣了?" 王懷慶背過臉,冷笑笑。然後站起來,說:"我看菊帥還是見機些吧。你看見沒有,他們已經不和你講前情了。你要不走,他們把合法總統復了位,用武力來對付你,你怎麼抵擋得了呢,到那時,仍免不了一走,還壞了感情,傷了面子,何苦呢?到不如趁早讓出位子,也是一件體面的事。" 徐世昌沉默了。沉默許久,才說:"走我倒想走,我也不想戀棧。只是,這樣走了,我怕他們還會藉著故兒為難我。" 王懷慶一見徐世昌的弓拉得不緊了,便也緩緩口氣說:"菊帥如果願意下野,所有生命財產,我當負保護全責。" 徐世昌低下頭,再不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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