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北洋漁翁徐世昌:北洋兵戈之四

第13章 第十三章漁翁總統

張勛主持的徐州第四次督軍會議,是1917年5月21日召開的。由於段祺瑞氏的皖系軍閥極力慫勇,會議終於通過了決議,支持張勛北上復辟。參加會議的奉天、吉林、黑龍江、直隸、安徽、河南、山西等十三個省的督軍或督軍代表以及段祺瑞、徐世昌的代表,他們還在一幅黃綾子上籤上了名字,以示共同負責。正是張勛思謀"打一個什麼旗號進京"的時候,大總統黎元洪竟發來電令,命張勛率兵來京,以武力調解"府院之爭"。張勛有了藉口,遂率領六千辮子軍浩浩蕩盪北上。 張勛的辮子軍是6月8日到達天津的。軍津,便不再前進。張勛入城,到租界內的徐宅去拜見他的老師徐世昌。 63歲的張勛進得徐宅,對著62歲的徐世昌行了"師"禮,又進行了一番問安,然後才說:"承蒙老師支持,紹軒方能北上,我將要辦成一件匡古大事了?"

徐世昌猛然鎖起了眉頭,半天才說:"紹軒,隊伍也都到天津了?" "到了。"張勛說,"現在城外暫住,小停即進京。" "嗯--"徐世昌只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便把話岔開了。 "聽說你的軍隊還都盤著辮子,是嗎?" 張勛點點頭,說聲"是!" "那隻是一種外表,說明不了什麼。" 張勛這才抬眼看看老師,老師果然沒有再留辮子。張勛微微鎖上了眉...... 本來,徐世昌對複闢態度是堅決的,他派李席珍為代表去徐州,就是表明這個意思。徐州督軍會議之後,徐世昌在天津也苦費了一番思索,為複闢後的張勛設計了幾個方案,比如:要實行君主立憲,要爭取陸軍全權等等,而他自己呢,也想爭取有個"攝政王"或類似攝政的名義,還想著把自己的女兒嫁給溥儀做"皇后"(此事後來有所傳言,說徐世昌要學曹操,把女兒配給漢獻帝。所以,有人說徐世昌是當世的曹操),等等。但是,復辟一事,僅僅活動在少許"戀舊"的人的思想中,更多的輿論則是批評指責,何況,徐樹錚已經向他表明了復辟的宗旨,只不過是一場作戲。徐世昌謹慎了,他感到了復辟的短命。於是,在一陣沉思之後,卻語重心長地說:"紹軒,你到北京調停黎段糾紛,儘管放手去辦,惟復辟一事,此時萬不可行。"

張勛聽了此話,一下子呆了:"這是什麼意思?老師不同意復辟,何必派代表去徐州。復辟決議上你的代表也籤上名字了,現有黃綾子在,怎麼又說萬不可行的話呢?"張勛真想當面質問他。可是,轉念又想:"老師平生就是處事圓滑,也許是環顧左右而給自己留個退路PE?好在有黃綾子在,你總不會不認賬吧。"這麼想著,張勛便笑著說:"老師的話我記住了,到京之後,我會見機行事的,請老師放心。" 不日,張勛的辮子兵還是進京去了。 北京的6月,氣候尚未炎熱而人卻"炎熱"起來了:黎元洪趕走了段祺瑞,任命伍廷芳做國務總理,這個人只乾了十八天,下台了。現在的國務總理是李鴻章的侄子李經羲,本來是想緩和黎段矛盾的,誰知這位李經羲是個"扶不起來的天子",並不上任理事,國務仍由伍廷芳代之。雷振春和張鎮芳(曾任河南督軍,袁世凱的表弟)藉故徐世昌未任陸海軍大元歸功於己,藉以要挾黎元洪,一個想當陸軍總長,一個想當財政總長,結果,均未如願,他們轉而又附和驅黎。張勛到北京本來還想"觀觀形勢",可是,尚未駐定,雷振春、張鎮芳的攻勢就展開了--張勛的秘書長萬繩軾是雷、張的好友,又是鴉片煙鬼,雷、張二人終日拉著他去吸大煙,同時煽動復辟,萬便在張耳邊時刻促其複闢,對他說:"醞釀已久,各方支持,機會千載難逢,應速速行動!"皖系骨幹張敬堯在宮中見了溥儀回來,也對張勛說:"皇帝龍鳳之姿,天日之表,這才是真龍天子!願追隨我公之後,同心協力,扶保大清成中興之業!"

張勛昏然了。 "是啊,我就是來京扶保幼帝復位的,不復位我來幹什麼?"他隨手摸了摸垂在背後的辮子,終於下了決心。 張勛決心復辟的消息傳到天津,徐世昌心裡十分不安:"這個張紹軒......" 此刻的徐世昌,並非不想復辟,而是更多的想到了後果。張勛畢竟是他的門生,徐世昌一直以他的武勇,能為人賣命而器重他,他想在緊要關頭利用他。 "復辟能成功,不失為一舉。復辟成功之日,便是這個武夫滅亡之時,這不是自絕於人嗎!"徐世昌馬上寫了一封信,詳細述說了內外形勢,告誡他不利於復闢的客觀形勢。最後,再次要他"慎重從事,切勿輕率"。這樣,還怕勸不阻他,又拜託阮忠樞親去北京面勸張勛。阮見了張勛,除轉了徐的信之外,堅定地對他說:"復辟必敗!"

張勛笑了。 "鬥公(阮忠樞,字斗膽),你在大清是郵傳部副大臣,今後還你個郵傳部侍郎就是了,不必多慮。" 阮忠樞見張勛復辟決心不可動搖,只好嘆息而別,勿勿返回天津,向徐世昌如實回复。徐世昌失望了,他搖著頭自言自語:"張紹軒,頭腦太簡單了。" 張勛終於實現了自己的"雄偉"計劃--復辟成功了:7月1日。北京城掛出了龍旗,遜位的宣統皇帝重登大寶。復辟當日,小皇帝即授徐世昌為弼德院院長,同時續授為太傅,並且專門發了"上諭",略云: 碩學耆年,公忠體國,揚歷內外,德望攸隆。朕以沖齡,興復方始,典學蒞政,輔導需賢,昨已降旨特簡為弼德院院長。該大學士忠愛夙著,且與朕躬違離日久,以朕眷注之切.諒亦依戀至殷,自必聞命立行,剋期就道。第念先朝勳舊,允宜禮遇特殊......

並且還仿照古人"君安車蒲輪,優禮耆賢之義",著郵傳部備專車,派專人赴天津迎迓,請徐世昌"即日來京,朝夕納誨,匡弼朕躬,用副倦倦遷遷跤之願意"。小皇帝也真夠殷切的了。 徐世昌真想束裝就道,拜謝聖恩。但是,他畢竟知道這場鬧劇的結局,莫說弼德院長、太傅,就是大位讓他坐,他也不敢坐上去。但"龍恩"又不能不領,於是,他馬上發了一封電報,表明心跡: 天祚聖清,復正大位,群情歡洽。矧在老臣,昌素以維持國家,尊重皇室不主者,幸際昌明,亟思展覲,但以衰老余生,時當炎夏,輒擾病魔,稍緩時日,再圖趨教。並非托故,當鑑原。 他以"年老體弱"敬謝不敏。這裡,徐世昌言明"並非托故",其實,倒是不打自招了。不託故何有"稍緩時日,再圖趨教"?如果他不知道皖段促辮子復闢的"內因",怕是早上朝謝恩去了。

事態發展,果不出徐世昌所料,溥儀再次"登基"未過三日,段祺瑞便變了臉色,他打起了反復辟的旗號,與馮國璋聯合起來,向世界公佈了張勛"八大罪狀",自己成了"討逆軍總司令",7月3日,在天津附近的馬廠誓師後舉兵北京,結果,辮子軍大敗,張勛逃入荷蘭使館,小皇帝仍去當他的寓公。張勛想用那塊有段祺瑞代表簽名的黃綾子作證向世界公佈段祺瑞的"出爾反爾",可是,那塊黃綾子早被徐樹錚用二十萬大洋從張勛的秘書長萬繩械手買走了。張勛憤怒地大呼"上當!" 黎元洪在小朝廷復辟時下野了。現在,小朝廷又被段祺瑞推翻了,重新建立了民主共和國,段祺瑞成了"再造共和"的英雄,重新當國務總理,掌握了北洋政府的大權,由馮國璋代理大總統。一度沸揚的"府院之爭"以大總統黎元洪的下野告終了--黎元洪沒有鬥過段祺瑞。

在天津的徐世昌,看到了他預想的形勢,心中十分高興--徐世昌不能不高興:袁世凱帝制自為的時候,他退出了政壇,顯示了他的超脫;張勛復辟的時候,他又諄諄告誡"不可為"。對於如此重大問題,他能潔身自好,不沾不滯,諸此等等,遠非常人所能及!故而,後人在評論他的圓通老道時說: 世昌雖處復辟嫌疑之際,後能善為應付,不沾不滯,於、 個人行止進退,留有迴旋餘地。遠非名為瞻懷故君,而戀戀於個人利祿竟倚恃張勛若長城者所可及。徐氏持重不輕於一發,而預知張勛之必敗,則政治經驗之老練,與夫手腕之靈活機敏,固亦有其過人之處也。 共和再造之後,代總統馮國璋、國務總理段祺瑞均盛情邀徐世昌參政,徐世昌還是以"年老體弱"為由推辭。他不是不想出山,而是仍覺時機不佳--馮國璋代總統之後,以北洋領袖自居,統攬全權;段祺瑞則不甘居馮國璋之下,以"武力統一"相號召,對以孫中山為領袖的護法軍政府大加撻伐,企圖以武力稱雄天下,直、皖矛盾漸趨尖銳。善於察顏觀色的徐世昌,寓動於靜,決定遠離是非,依舊超然於各派之上--他,再次返回河南輝縣,去做他的"水竹村人"。

.回到水竹村的徐世昌,想過幾天幽靜的日子。這些年,雖然仕途沉沉浮浮,可精神卻一直是緊緊張張,難得有一片閒淨,他也可以平平靜靜地思索個進退。 62歲了,按說已是日墜西山的年齡,來日無幾,何必風風火火呢?真的"芒鞋布襪從今始"吧。 住到水竹村的徐世昌,認真地重新佈局了院落、住室之後,便去認真觀察和體味這片土地的"音容笑貌"。當他用倦意的心情去認識這片稱得上故土的地方,他覺得它太美了,美得普天下無處尋覓,於是,他使出比當年殿試和翰苑著述還費神的心情寫了一篇《水竹村記》,其文甚妙,茲錄於左: 村在輝縣西南三里,西北距蘇門六里而遙。百泉入淇之支渠五,匯注環匝,高宜桑麻黍菽,陂宜來牟,夏宜稻,一歲再塾;窪下宜葦,魚池荷淀交錯,地尤宜竹。衛詩瞻彼淇澳,菜竹漪漪,泳歌水竹之盛,卻皆善其勝。余既宜渠闢塗,建橋浚池,益多種竹,因名日"水竹村"。舊有兩樓西向,復為北樓三間,通屬為一,竹四面環之,顏日竹隱;前為堂,題日"歸田別墅"。每當春篁解籜,墜地聲簌簌,雜以梢葉,蕭蕭搖風,或戛檄作響。太行之雲西橫,半掩落日,綠陰如莫,窗扉幾席,皆含碧意。梢書號事情循竹間嗚,挾溝澮與渠澮流注閘下,鏘然者鏗琴築,清清冷冷,泉筱目流天簌;新荷送香,游魚出沒可數,悅目適耳,悠然與神會,不待登蘇門,臨百泉,已自有濠濮間想,洵所謂三分水二分竹一分屋也。村內田舍、牛宮,茆次臚列,芋區、菜圃、果園、芻饜、柴屯、井雞、棠腸、柑笠,鵝鶩之欄,亦臚分間設,菱、藕、魚、蟹之鮮,桑、麻、棉、菽、稻、麥之饒,秋稼如雲,冬倉如櫛,此又餿粥,餚蔬、酒醴、蒸嘗,於是焉具。村外東阡北陌,杖履往來,親植朋從,尤多溫厚雅爾之士,談宴遊盤,樂數晨夕。昔范希文白髮行邊,對酒鮮樂,謂不如圭峰月下,倚高松,聽長笛,欣然忘天下之際,矧茲既有室廬以避燥,濕寒暑,動植麟羽以供賓客祭祀,又有水竹之清鮮高絮,山川醇美,風俗敦龐,諸儒之流風遺韻,尚未盡沫,足以俯仰登眺慨慕流連者歟?余老矣,久懷歸耕之志,每瞻太行之麓,誦淇澳之章,見欲效衛武公切磋琢磨,以期矜莊寬大明德宜著之毋忘,而寬以容眾,綽以施仁,庶幾乎希蘇門諸儒講學之遺風,不敢以髦老居田間自佚也。

徐世昌真的決心徜徉於山水田園之間了嗎?果然如此,我們也就沒有文章可寫了。徐世昌是藉著這片絕好的休閑處,坐觀時局的變化,以便進退欲如地周旋在各派政治、經濟、軍事勢力之間,左右逢源,卻不因受實任而被牽制。難怪當時有人說他:"玉在櫝中求善價,釵在奩中待時飛"!不久,他仍然回到天津。 黎元洪是下野了,北京政府由直皖兩家握了大權。可是,新的矛盾又產生了:段祺瑞以"北洋領袖"、"再造共和"英雄自恃,處處獨攬大權,坐在大總統位子上的馮國璋等於陪襯。馮任總統之後,皖系即決定把他趕下去。皖系中的急進派主張由臨時參議會即選段或徐世昌(在直皖矛盾初露之時,徐世昌揆其利害,決定擁段疏馮)為總統,以屏除馮;緩進派主張俟總統任期滿了,再由國會另行選舉,使馮下台,段祺瑞採納了緩進派的意見。然而,這種相互爭權之舉還是惹得國人十分反感,各將領也反對這種你爭我奪的殘酷,"舉一超然派"為總統,"過幾天安穩日子"的呼聲日漸高漲。段祺瑞焦急了,自己當總統的阻力那麼大,現在要排擠掉馮國璋,讓誰來擔這個大任呢?

等待總統屆滿、由國會另選總統,這個緩進派的意見,是他的"小扇子"軍師徐樹錚提的。和往常一樣,徐樹錚的意見段祺瑞總是言聽計從,現在,大勢不利了,他還得找徐樹錚"問計"。 徐樹錚亦知國人對"軍閥跋扈"十分反感,因而不願讓握有實力的人掌國,但又不願捨棄從黎元洪手里奪來的大權。思來想去,便建議從"超然"人士中選一替身,讓段退到幕後去。 "只有這個辦法才不至大權旁落。" "誰最適呢?"段祺瑞鎖著眉問。 "當然是徐菊人了。"徐樹錚不加思索地說。 段祺瑞猛醒。 "是的,只有徐五是最理想的人物。"但他又說:"用什麼辦法呢?" "通過國會選舉。"徐樹錚還是不假思索地說。 一說到國會,段祺瑞又鎖起眉來--早在辮子元帥張勛領兵北上過天津時,就曾逼著黎元洪把國會解散了,國會解散,他才同意進京的。黎元洪為了緩解矛盾,答應了這個條件,下令將國會解散了,殊不知正好給張勛排除了捧出小皇帝的障礙。小皇帝最終雖然又下野了,但被大總統黎元洪下令解散的國會卻未明令恢復,因而段祺瑞鎖眉。 "沒有國會了。" 徐樹錚笑了。 "沒有國會才是好事,有了國會反而麻煩了。""為什麼?" "沒有國會我們可以重新組織一個。"徐樹錚說:"重新按照我們的意思組織一個,若是原國會還存在,改造都無法改造。". "對呀!"段祺瑞興奮了。 "那你們就抓緊組織一個國會吧。"段祺瑞知道他手下人才濟濟,組織一個政府都可以,何況組織一個國會。 徐樹錚領了組織國會的任務,便在北京西城安福胡同的梁宅佈置了一個寬敞的房舍,找來了光雲錦、劉振生、臧蔭松、劉恩格等幾個自己人開了一個會,然後,由他們不拘形式,以聯絡感情、娛樂為手段物色和確定了兩院議員,先叫安福俱樂部,後被時人稱為安福國會,其成員,雖經各縣議會推薦、省議會選定,但大多為皖係出錢買定。安福胡同組織聯絡成功了,便在太平湖召開首次會議,王揖唐被選為眾議院議長,李盛鐸被選為參議院議長。 國會有了,總統人選也定了,現在就是行動了。於是,王揖唐受命又去了天津--他得跟徐世昌"通氣",讓他有個"就大位"的精神準備,否則,他不同意怎麼辦?同意了,到時候慌手忙腳也不好。王揖唐很有信心,他知道徐世昌是會接受這個大任的,陸海軍大元帥他都高興想幹,何況大總統。早年,要不是他王揖唐和徐樹錚勸阻,徐世昌可真的就去當陸海軍大元帥了,勸阻時也是以"總統"做誘餌的,否則,徐世昌也不會捨棄。 在天津別墅,徐世昌已經許多日子不出門了。一方面,他邀約了幾位詩文朋友,談詩論文,還同時在充實修改他的樹碑立傳式的文稿《東三省政略》。這部書稿雖脫稿了,卻一直無暇修改潤色,何況原來的執筆人王樹橢、王式通等也多離他而去。現在,他在天津閒居了,他想修成它,可是,另一方面他又沉不下心,屈指算算,馮國璋的代總統期限也滿了,是該換屆選舉了。屆怎麼換?選舉總統自己有望無望?近些時來,傳到天津來的消息總使徐世昌心不安,他聽說馮國璋正努力爭取以副總統--代總統把位子扶正;而段祺瑞,想以武力、憑實力的影響,實現排馮的目的,卻很少有消息說到他本人的事。徐世昌很怕,怕到時候"兩虎相爭不會兩敗俱傷"。他知道:無論誰鬥死了誰,生者都是"王",到那時,誰也不會捧他這個"超然"派出來主政。 "當初為何不先就職陸海軍大元帥呢?有了兵權,今天爭起來也有實力了。"種種事情纏身,徐世昌懶得出來了。人一生悶氣,精神也疲乏,幾乎天天離不開床,嚇得小妾沈蓉時刻心跳:"請醫生來瞧瞧吧,要么,就去醫院,這樣下去怎麼得了!看,連眼睛也失神了。" "別怕,死不了。"徐世昌說:"有病沒病,我還不知道?" 正在徐世昌心神不定的時候,有人報:"王揖唐王大人來訪。"徐世昌心裡一驚:"此刻他來了......"說實話,徐世昌早就盼著他來,天天盼,做夢也盼,現在,王揖唐果然來了,他反而心驚了。他不知道王揖唐此時是喜鵲呢還是貓頭鷹?果然帶來的是凶信,他徐世昌這一生便再無騰達的機會了。但王揖唐既到,還得"請!"此番,他不讓人傳了,而是自己出迎。 "揖唐,你來了。" "老師身體還好嗎?"王揖唐先問候。 "好。"徐世昌又問:"有什麼急事嗎?""正是有急事,才來拜見。" "什麼事呀?" "請老師出山就任大位。" "啊......?"徐世昌許久盼望地就是這句話,王揖唐說了,他反而覺得渺茫了!"怕是遙遠的一個夢吧?" "不,老師,是真。""怎麼個任法?""當然是國會大選。" "國會?"徐世昌更驚慌了。 "那不是早被黃陂下令解散嗎。王揖唐這才把北京發生的事情,特別是安福胡同發生的事情,詳詳細細對徐世昌說了個明白,然後又說:"目前,可以說是萬事具備了,只待老師出山。 " "我?"徐世昌故作驚訝。 "老師是唯一能夠擔當大任的人。"王揖唐說:"我們都盼望老師能夠以國事為重,不使國人失望。" 王揖唐把話說得誠誠懇懇,徐世昌也聽得真真切切,但他卻沉默了--往日,徐世昌做過許多次夢,而全是"大"夢,可是,一覺醒來,只留下無限惆悵。現在,不是夢了,是參議院議長親口說的,並且親自來請的,當然是千真萬確的事,他不必惆悵了。這個"大"位不必去爭,而是送上門的,只需去領受就可以了。 徐世昌本來想馬上收拾行裝起程,去到北京就"大"位。但是,徐世昌是讀過"聖賢"書的人,非禮而不為!所以,他還是微笑著,說:"如此重任,只怕我無能為力吧!" "老師不必過謙了。"王揖唐說:"國會那邊的事,學生都已妥為安排了,只待大會一開,諸事便完成了,老師只需就位就行了。"此刻,徐世昌忽然又想起了孫中山先生在廣州召開的國會非常會議,便說:"聽說廣州方面召開了國會,有什麼說法嗎?" "廣州?"王揖唐搖搖頭:"偏居一隅,沒有代表性,到時候只需由北京發表一個聲明,表明態度不承認,也就完了。" 徐世昌心情這才漸漸地平靜了,大位在望了,自然是十分欣喜的。他一邊安排人去備盛宴款待王揖唐,一邊又說:"承蒙各方、各位厚愛,我也不得不從命了。只是,還得容我再想想,然後我再告訴你去從。" "老師只需答應就行了。"王揖唐說:"暫時也不必去京,待我們王揖唐回北京了,徐世昌這才真地忙亂起來:要就大位了,轉眼便成為人王地主,這人王地主的架式該怎麼擺呢?昔日,他是撅起屁股朝拜愛新覺羅氏的,他只會做跪拜大禮,他連正眼看看坐在九五之尊上的皇帝是什麼姿勢也不敢,更領略不了那份自尊。現在,該自己接受天下朝拜了,他反而覺得無所適從,不知該怎樣舉止了。何況,現在是共和、是民主,一切都是新的--新到什麼樣?該怎麼樣新?他也不清楚。此刻,他忽然悔恨一件事:"當初若是跟隨五大臣出國考察,也會學一些西方國家的民主方式吧,一場暴亂,自己競失去了機會了。 "徐世昌還是把在天津的幾位弟弟找到面前,和他們共同分享"登基"之樂,同時,也請他們幫著設計個就大位的"姿態"。誰知,他的所有弟弟們,無一人有這方面的"才華",氣得他搖手又搖頭:"你們都去吧,去吧!" 總統該怎麼當?徐世昌尚來不及細想;他焦急地是怎麼去當?就是說,如何給人一個好的"第一印象"。一出馬就讓人反感,那以後如何"君臨天下"?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國會,就是那一群議員,"應該首先給他們一個好的印象。"思來想去,終於有了一個辦法:他要拍一張標準照片,親自題上字,待國會選舉之後,每人分送一張,以示感謝和友好。他找出許久不穿的燕尾服,又備了一頂禮帽,提著手杖,在鏡子里左顧右盼,終於滿意了。然後,把天津一家最具聲望的照像館攝影師請來,為他辦成這件事,並且厚厚地有所饋贈。 題名照片準備好了,心裡還覺不行,還覺那樣做"顯示不了總統風度",於是,他又悶在房中,挖空心思撰寫了一篇謙讓"謝辭"書,說明自己"年老體弱,德薄能鮮",擔當不了這樣的大任,不敢忝居高位,敬請各方鑒諒,等等。徐世昌是做過翰林的,這樣文章還是駕輕就熟的。 "謝辭"寫好,自己念了兩遍,覺得很有感情,修詞也十分得體,讀起來順口而押韻,很能使聽者動心。徐世昌對這篇文章很滿意。 "它準能給人以高尚的感覺!"他把文章放下,又去用冷水洗了一把臉,他想躺倒床上好好地休息一番--他累了。得悉消息前,他焦急地吃不好、睡不好,生怕騰達無望,老了英雄;確切的消息來了,他又興奮得吃不好、睡不好,生怕別人說他迫不及待,官迷心竅。再說,自己動手寫文章的時候也極少。在翰林院,翰林成群,他又是"八黑之一",即便有任務,大學士們也是指派一個高手,"八紅之一";哪裡就輪到他了。小站練兵起,又是以武為主,誰也不計較"之乎者也",他的學問無論口頭還是文書,總還都能搪塞得過,而且還算"優秀"。自從做了尚書、總督之後,那就根本不需自己動筆了,有文案、秘書。俗話說,"十年的秀才如白丁!"久不動筆了,再提筆,怎能不感到千鈞之重!說真話,一篇"謝辭",幾乎等於他丙戊會試時回答的全部試卷,汗水都濕了幾毛巾! 然而,當徐世昌躺倒床上,昏昏入睡的時候,他忽然又坐了起來,彷彿醒悟了,他感到辦錯了一件大事:"萬一有人操縱接受了我這個辭謝,只給個名譽位置怎麼辦?"不行,他得把辭再修修,得讓大家感到"我只是一種謙虛,一種變著詞彙的謝忱,大總統我還是要於的。"於是,他又把那分自己"滿意"的手稿攤開來,按照新思路,重新修改。 "謝辭"修改好了。既然謝辭是一種只"謝"而不辭的基調,那麼,除了"謝辭"之外,無論如何還得有一篇"登基宣言"!徐世昌真算是一位"慮事周全"的人物。是的,大總統登台,沒有"宣言"怎麼行!若在昔日,莫說在國務卿位子上,就算在總督位子上,也只需使個眼色,便有人代勞。而今不行,他是在平民百姓的基礎上去登大位的,文幫武助一個沒有,又不能等待。所以,他像寫"謝辭"一樣,只好自己伏在桌子上,再一筆一劃地"之乎者也"的爬......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