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北洋漁翁徐世昌:北洋兵戈之四

第2章 第二章去西京向朝廷獻忠心

降格從翰林院走向練兵場的徐世昌,竟然找准了升官的路子,由此官運亨通起來。這是他自己也不曾想到會如此順利的。 袁世凱編練新軍有功,升任山東巡撫。徐世昌也以編練新軍有功以記名道員隨袁世凱去山東。 有了記名這個榮譽,徐世昌一下子興奮起來,樂滋滋地想:總算升官有路了--清朝官制,只有那些功勞顯著的官員,才能在吏部或軍機記名,記名就意味著等待提拔重用。這不是冷板凳了,是熱板凳,是展翅待飛的板凳。徐世昌知道,這份榮譽獲得,是袁世凱的作用,沒有袁世凱向吏部、向軍機處報告,誰又知道他徐世昌呢?他在翰林院冷清九年了,翰林院年年都有人外放或升調,就是沒有他的份。如今,吏部、軍機記名了,徐世昌的升官夢有了眉目,他能不高興!"知我愛我者,慰庭也!"

徐世昌沒有想錯,愛他的,真是袁世凱。 行伍出身的袁世凱,雖是奉旨編練新軍,有一位進士功名的翰林願意相隨,也得算是自己的榮幸,何況這個翰林又是自己的童年相知,曾經大力幫助過自己,又比自己年長的人,他總想為這位老友幫一把,助他升遷升遷。因而,袁世凱在許多大人物面前說:"此番為朝廷小站編練新軍,所以有成效,完全是鄉人翰林徐世昌贊助之功!"並向軍機處極力推薦,大夸"徐世昌識力精稅,志節清嚴,是一個文武全能的棟樑之才!" 徐世昌在軍機處記名了,除在山東輔袁之外,多在京城走動。徐世昌是個甚有心計的人,有機會在軍機走動了,表現的機會多了,見大人物的機會也多了,自己謙虛謹慎,頗給人留下一片好印象。

庚子年(1900),中國遭了大難,英、美、德、法、俄、日、意、奧八個帝國主義國家打著"鎮壓中國義和團"的晃子,陰謀瓜分中國,藉口清政府排外,聯合起來大舉進犯。 6月17日攻占大沽砲台,7月14日攻陷天津,8月2日集結兵力兩萬人自天津沿運河進發,14日便攻陷了中國的心臟北京。 北京失陷了,慈禧太后領著光緒皇帝和親貴大臣逃往西安。徐世昌一見朝廷有難了,知道自己盡忠的機會到了,便收拾一下行裝追隨太后、皇帝也要去西安--追隨太后、皇帝的人太多了,連車輛也不夠用。徐世昌僅僅在軍機記名,又加上所帶行李過多,他哪裡追趕得上? 徐世昌掉隊了,他在京郊一片荒地上掃興地徘徊著,望天長嘆:"我徐世昌連報效朝廷的機會也沒有了,我還有什麼前程呀!"京中沒有皇帝了,京城自然失去了莊嚴,留在京城的文武官員,一個一個垂頭喪氣,無所事事。記名待任的徐世昌,更覺冷清,只好藏在家中,閉門謝客。

這一年,徐世昌已經46歲了;46歲才盼到騰達機會的徐世昌,這機會又閃電似的消失了,他能不著急?等--等到何年呢?人生還有幾個46年?徐世昌舉旗不定的時候,忽然想起了呂祖。 "好,我去問問呂祖,請他老人家告訴該怎麼辦吧。" 徐世昌退到自己的臥室,閉上房門,來到供奉呂祖的神桌前,取出香燭,放好蒲團,上香跪拜,虔誠地乞求呂祖給個"明示"--呂祖,就是俗傳八仙之一的呂洞賓,號稱純陽子的。那是什麼"慈禧太后在患難之中,對於奔赴行在的官吏必會另眼看待。"堂叔知道他雖是軍機的記名,並無多大實惠,一定是手中拮据,隨信給他寄來了路費。徐世昌得到叔父的提示,心中大白:"是了,呂祖說長安不見使人愁,我若是去了長安,不就是喜了麼!"

一想到去西安,他又犯了愁,"太后、皇帝都在危難之中,一定是護衛森嚴,我一個記名即便到了西安,又如何見到聖顏呢?"他在自己密室裡又緋徊起來,"是不是呂祖明示了這一點,到了長安,不見聖顏,使人發愁?"思來想去,進退不定。 太后、皇上離開京城逃難去了,軍機主要大臣也都隨駕走了,但皇宮中畢竟還有人在走動。軍機處就有留守人員在應付外國使團。因而,這些留守人員便掌握著各地情況。徐世昌從這些留守人員中得知江蘇巡撫鹿傳霖已經提兵勤王,去了西安,並被太后擢升為軍機大臣。那鹿傳霖正是他早年坐館的東家主,他是他兩個兒子的老師,已是相識了。 "通過鹿巡撫,豈不是可以朝聖了麼!"同時也想:"到了西安,又可以先拜見東家,正是一舉兩得。"於是,決心西行。

徐世昌辛丑年(1901)正月徒步西行,二月到了西安。他先去拜望鹿傳霖,鹿傳霖很盛情地接待了他當他知道徐世昌想晉見兩宮時,便婉轉地說:"菊人公,你對兩宮的一片忠心,令人敬佩!我想,無論是西太后還是皇上,知道你千里迢迢來到西安向他們問安,都會很高興的。只是,兩宮在流浪之中,心情大不愉悅,除傳見的大臣之外,一般不多接見外臣,勤王之軍也好,奔赴行在的官員也好,難得掛個名字,他們知道了,也就完了。"又說:"你是軍機記名,按說,求見兩宮也不是不能,那就不知道要等幾時了?我看是不是這樣,你寫個拜望的帖子,我在被召見的時候親自為你遞交給西太后,再把你的情況略略介紹一下,難得她點個頭,禮節便成了。"

徐世昌一聽江蘇巡撫如是說,也就不好強求,只好說:"那就有勞鹿大人了,學生敬候鹿大人佳音。" 鹿傳霖說:"從京城來西安也不容易,你就在我這裡住下吧,有事時,我也好當面領教;再說,西安也不盡太平,住在我的軍營比別處好。只是別嫌怠慢。" 徐世昌忙打躬,說:"鹿大人厚愛,學生領了。只是,住在大人處,要給大人增添麻煩了,學生有點惶恐!" "有什麼麻煩的?"鹿傳霖說:"他鄉遇故知,正是人生一大快事。何況,現在又是國難當頭。亂中相見,一大緣份。萬萬不必說麻煩不麻煩的事了。" 隔了兩天,鹿傳霖找到徐世昌,對他說:"菊人公,你的帖子我轉給慈禧太后了,她很高興,說難為你了,患難之中你還這麼忠心於她,她說她知道了。"

其實,鹿傳霖是送了個順水人情,他原就無意替他轉帖子,因為像徐世昌這樣的記名小品階,是無資格遞帖子的,遞上去了也不會有人看。這次卻不同,徐世昌是他的西席,把兩個兒子教得很有長進;現在,又是兩宮危難之際,希望有人給他們熱情;再則,徐世昌也算陪著袁世凱編練新軍的有功之臣,鹿傳霖也有意靠近袁世凱,所以,也就勉強代徐世昌面向皇上轉帖子了。那一天,鹿傳霖在被慈禧太后召見的時候,轉著彎兒先把徐世昌介紹一番,自然免不了一番誇獎,特別替他表白忠心:"老佛爺離開京城之後,這位記名便神魂不安,一直惦記著老佛爺的安康。這不,幾乎是徒步跋山涉水來到西安,一定要探出老佛爺的安康情況。一到西安,才想起自己位微官小,無法見到老佛爺,才讓奴才......

慈禧閉著疲憊的雙眸,一邊聽著,一邊皺眉--她怎麼會把一個小小的記名放在心上呢?但是,鹿傳霖說到忠心之處,慈禧倒是一樂:"難得他一個小人物不忘皇恩,國難之中徒步追隨,算個忠良。"便依舊閉著眼睛,說:"徐世昌,嗯--我知道了。" 慈禧一聲"知道了",徐世昌如獲至寶,十分欣喜,知道目的達到了,又覺身邊游資不足,不能老在鹿傳霖家作食客,便說:"鹿大人,我想明天就回北京去了,哪裡還有一些該做的事情。" "不再住幾天了?"鹿傳霖說。 "不住了。"徐世昌說:"承蒙鹿大人這些天關照,學生深表謝意。"

"不要說這些了,我還得感謝你呢。你把我兩個孩子教育得有出息了。" 徐世昌離開西安的時候,是新秋一個雲淡風輕的日子。那時候,隴海鐵路尚未完全貫通,徐世昌出西安東行,還是要一段車,一段步,由於心情的愉快,到也不覺累。幾天路程,徐世昌來到了鄭州,此刻,他忽然想起了任著湖廣總督的張之洞--"何不去拜訪他一次呢,這是一個極有影響的人物!" 他決定改道去武漢。 --張之洞,直隸南皮人,字孝達,號香濤,同治進士,曾任翰林院侍講學士、內閣學士。 1884年中法戰爭時由山西巡撫升任兩廣總督,戰法有功,調任湖廣總督。由於開辦漢陽鐵廠和湖北槍砲廠,設立織布、紡紗、繅絲、制麻等局並籌辦蘆漢鐵路,是個能與李鴻章爭奪勢力的另一個洋務派首領。此人很器重袁世凱的練兵之舉。徐世昌在天津陪袁世凱曾拜訪過他,二人談得很投機,張之洞的"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主張很得徐世昌的崇拜,徐世昌的才華也頗受張之洞讚賞。天津相會的時候,張就對袁世凱說:"慰庭手下,龍虎成群,將來辦大事者,徐公也!"又說:"徐菊人非久居人下之人,奇才之士,必有大業可創!"

聽了這番話,徐世昌甚是安慰和鼓舞,加上在軍機處聽得對張之洞盛讚的傳言,他認定張之洞是個靠山,是一個能託他一把的人。 鄭州去漢口的鐵路,剛剛修通。徐世昌在鄭州等了兩天,買了一個頭等車廂,南下漢口。可是,當他躺上舒適的臥舖上時,他卻又胡思亂想起來-- 徐世昌跟張之洞只有一面之識,而且比人家又小了將近二十歲;論官職,張之洞是封疆大吏,他徐世昌頂多算個五六品的侍補官,"冒昧地去拜見,他見不見?萬一見了又冷冰冰的,我怎麼下台?這樣的拜見又有什麼意義?......"此刻,徐世昌把他的才學都用到人際關係上去了,一旦如此使用,他才實實在在地感到自己的才學貧乏,又實實在在地不夠用了。 恍恍惚惚地到了武漢,徐世昌在武昌張之洞衙門附近覓了一家上等的旅館住下,洗澡換裝,修面整冠,又寫了一帖"愚晚"的帖子,這才奔湖廣總督府走去。 拜帖送進總督府,徐世昌在徊等候。 65歲的湖廣總督張之洞,剛剛辦完了一件涉及"勤王"的大事,便想退到密室去思考他的另一件大事--創設一所陸軍學堂。這件事是他五年前重回湖廣總督任之後就思考的問題,只是因為這些年戰事連連,內患外患層出,把這事停下來了。同時停辦的事,還有以官費派學生去英、法、德、日等國的留學問題。八國聯軍入侵北京之後,張之洞更覺這些事刻不容緩了。 就在此時,人報"軍機記名徐世昌來拜!"並送上徐世昌的拜帖。 "徐世昌?"張之洞心裡沉了一下,忽然想起來了。 "他不是在軍機處記名麼,怎麼到武昌來了?"一個萬機待處的封疆大吏,張之洞覺得徐世昌來訪無意義,接待也無大意義,猶豫一下,想藉故推辭。但轉念一想,又改變了主意,不光接待,而且還決定隆隆重重--他想收攏這個人才,他更想通過這個人才去收攏袁世凱和袁世凱所編練的新軍。所以,他立即傳話:"請,小客廳請!" 張之洞有個習慣,貴賓、高客才請進小客廳。傳報人一聽主人要在小客廳待客,知道來客身份不一般,急忙打開正門,高聲傳話:"有請徐大人!"一呼百應,總督衙門里里外外都叫了起來。 徐世昌被簇擁著進了深宅大院,張之洞在小客廳外迎候,並且極為盛情地拱起雙手,滿面歡笑:"菊人公,是什麼風把你吹到武昌來了?有失遠迎,罪過,罪過!" "冒昧造訪,誠屬不恭,請張大人恕罪!"徐世昌也拱起雙手。二人挽手走進小客廳,有人獻上香茶。 落坐前,徐世昌又拱手說:"菊人去西京朝拜兩宮,回京途中,擬去看望現在鍾祥縣令任上的家叔嘉禾公,一到武昌,自然要先來向張大人請安。" "多謝,多謝!"張之洞說:"天津一別,匆匆有年,後來聽說菊人公軍機記名,可見朝廷已是明見,不日將有大任相委。", "學生才疏,還得張大人多多提攜。" 本來就是一場應酬性的拜訪,除了客套話之外,並沒有什麼具體內容。原本在寒喧中倒是找到了一點共同的志趣,那就是二位都曾是翰林院的編修,又都是大學士、軍機大臣李鴻藻的門生。可是,一說起李恩師,情感卻差異了:張之洞是李鴻藻的得意門生,極力在慈禧面前誇獎他,甚得重用;徐世昌就不同了,李鴻藻一句"虛矯過人",使他的板凳一直冷冰冰。所以,今天二人的翰林院話題也提不起興致,只好環顧左右了。張之洞對徐世昌的盛情還是極明顯的,設宴招待了他。宴會上,又一再請徐世昌代他向袁世凱問候。 "回到北京,見了慰庭,請代我問候。" "袁大人也是時刻惦記著張大人。"徐世昌說:"我一定把張大人盛意轉達。" 張之洞是個不大盛情待客的人,尤其對官位低於他的人,不得已時才應酬一二。舉盛宴招待小官,實屬少見。官場人士多知此情。徐世昌受此厚禮,已覺知足了,便趁著酒意說:"張大人如此厚愛,學生極受感動,日後有用學生處,在所不辭。另外,學生也有請求,在有機會時,還請大人提拔愛護。"又說:"學生途中匆匆,不便久留,借大人之酒,學生也算謝辭了。"說著,站起身,拱拱手,奉上一杯酒。 張之洞說:"何必如此匆匆,再住一日吧,我還有事與你相商。"徐世昌以為是官場話,又說:"謝大人厚愛,學生就不再打擾了。" 次日,徐世昌將要動身時,張之洞竟親來回拜。徐世昌受寵若驚,再三致謝。張之洞笑著說:"菊人公,我本想多留你幾日,一則你要探親,再說京中事多,那就不多留了。湖廣貧瘠,我這個官兒也很窮,算是略表敬意吧,程儀少許,敬請笑納。"說著,將用紅紙裹包的一封程儀送給徐世昌。 徐世昌又驚又喜:"大人如此厚贈,學生不敢收受,謝大人美意了。" "薄禮點點,不成敬意。不必推辭了,日後咱們相處還久呢!"張之洞一副真誠、熱情。 能得如此一位大人物厚贈,也是徐世昌的榮幸,他這才接過錢包,說:"恭敬不如從命,學生便收下盛情了。" 不想,徐世昌此番專訪,不僅為自己升騰奠下了基礎,也為張之洞、袁世凱兩個軍閥間架起一座友好並可利用的橋樑。此是後話,不贅述。 徐世昌回到北京的時候,清朝政府已經同英、美等八個國家簽訂了《辛丑議定書》。這個被稱為喪權辱國的條約儘管要中國賠款劃為使館界,拆毀大沽砲台,永遠禁止中國人民成立或參加與諸國仇敵的組織等等不平等條款,但是,慈禧太后和光緒皇帝卻可以大搖大擺地回到北京,又住進了紫禁城,清王朝這個統治機器總算又可以轉動了。於是,文武百官,地方大吏也都各人忙各人的事了。袁世凱小站編練新軍,已是嶄露鋒芒了,山東巡撫任上殘酷鎮壓義和團運動,大大地幫助了朝廷,向洋人獻了媚,兩宮西逃他又"勤王"有功,所以,慈禧一回到北京,就把袁世凱大大地提拔了一下,要他做直隸總督,還兼著北洋大臣。袁世凱升遷了,徐世昌自然水漲船也高了。袁世凱升遷進京,最早去拜見他的,便是徐世昌。徐世昌見到袁世凱,尚未想好先說什麼話,袁世凱倒是先開了口:"聽說菊人兄日前去西安了。倒是該去。兩宮所在,人心所向,去一趟,也是一片誠心。"徐世昌有點為難地說:"我這個官位,哪裡就有幸面聖了,只是請江蘇巡撫鹿傳霖鹿大人代為致意罷了。""是不是定興的那位鹿大人,你在他府上教過他兒子的?"袁世凱問。 "是的。"徐世昌說。 "他已經擢升軍機大臣了。"袁世凱說:"他是會把你的意思轉致兩宮的。你好好休息幾日吧,我不日進宮時再在太后面前保舉你一下,會有個擢升的機會。""那就多謝了。""何必言謝,謝不是見外了。"徐世昌坦誠一笑,也就退了回去。兩天之後,袁世凱被召人宮,見了慈禧太后,禀報完了事情,便對慈禧說:"軍機記名徐世昌是個可用之才,其人學兼文武,才優幹濟,不可多得。" 一提徐世昌,慈禧猛然覺得有點耳熟,閉目想了想,問"徐世昌?我好像對這個名字挺熟。他是什麼人來?" 袁世凱忙說:"是本朝丙戊科進士,曾在翰林院效力數年。臣在小站練編新軍時,他展示了才華,後來到了軍機處。早幾日,他還特地去西安朝見兩宮。只是因為位微......" 慈禧想起來了。 "你說的這個徐世昌,大約就是江蘇巡撫鹿傳霖在西安對我說的那個人。也真夠難為他的,一個文人,從北京步行到了西安,可見其忠心。" "正是此人。"袁世凱說:"徐世昌,飽學之士,常在臣面前暢述忠君倫理,治國策略,令人十分感動。只是為人老實,所見不廣,無幸面聖。" "既然你們兩位大臣都推崇了他,想必是不錯的。"慈禧一場逃難,更知人才之重要,正有意想選用一批。所以,她對袁世凱說:"明兒一早,你就把那個徐世昌領進宮來吧,我想看看他。" "是,我明兒一早一定帶徐世昌來見老佛爺。" 袁世凱回到住處,就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徐世昌。徐世昌知道慈禧要見他了,就像當年中了舉人的范進一樣,竟瘋了。瘋得不能自主--該對這個極權女人說什麼呢?這個極權女人會問我什麼呢?我穿什麼,戴什麼進宮呢?跟這樣的女人說話是聲音低好,還是高好呢?面上是笑好還是嚴肅好呢......大約徐世昌想到了這是一次成敗大關,能不能闖過都關連著身家性命、榮榮辱辱和子子孫孫,所以,他不能不作著慎之再慎的準備。雖然在大內行走也有些年了,徐世昌畢竟只是走走而已,最多算熟悉這片建築的某一部分,而他對於這裡掌握大權,尤其是掌握極權的人,見之甚少,知之更少。慈禧要見他了,會是一個什麼樣的見呢?那女人神聖得幻化一般,隨心所欲,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想到什麼就問什麼。徐世昌想:"她問的就得答,而且得答好呢!"他又想:"她會問什麼呢?"慈禧的書讀得不多,可是,她在讀書人面前卻常常顯本領,出些怪題考別人,總是把人考得無所適從,狼狽不堪。然後,這婆娘就寒著臉膛說:"別總是覺得自己讀的書多了,可以不再讀書了。瞧瞧,原來你也是個草包。回去吧,再好好地對著牆壁苦幾年。"這幾句話不要緊,說到誰了,誰就得默默無聞地坐幾年冷板凳;說不定這輩子都無出頭之日了。徐世昌在翰林院蹲過。知道慈禧這個德性,生怕自己會遇到這樣的冷遇。他覺得很有可能,因為他早些年讀的書早都丟到腦後去了。於是,他心裡很慌張,他想閉起門來,連夜把那些塵封了的書再翻開來。不過,他又搖頭了:"書--大海一般,從哪裡入手去讀呀?讀了又能記多少呢?" 徐世昌冷靜地想想,覺得不妥。 "慈禧剛從西安逃難回來,驚魂未定,對洋人怕得要死,而且又背上了需要將近四十年、數達九億多兩銀子的外債,她沒有精神再從書本上之乎者也了。她可能......"徐世昌想到了《辛丑條約》,想到了趾高氣揚的八國洋人。 "要在這方面找點學問,說不定這婆娘會在這方面出點難題。"於是,徐世昌便沉下心,從外國人攻占大沽口起,到攻下天津,攻下北京,慈禧西逃,奕匡、李鴻章向洋人乞和,再到簽定《辛丑條約》,一層一層清點,都弄得心中有數,然後再思索延深,想想慈禧到底會提什麼問題?"獲取頂峰的好感真難呀!"徐世昌足足一夜未合眼,直至東方發白,他也未曾梳理出慈禧會向他提什麼問題。 天亮了,徐世昌用冷水洗了一把臉,又匆匆吃了點東西,就慌慌張張走到袁世凱府上。袁世凱領著他又慌慌張張走進紫禁城。一場逃難,慈禧感慨萬般。 26歲聽政以來越38年,從未經歷過如此狼籍的日子。想當初,她和恭親王奕訴密謀殺了攝政大臣,戴垣、端華、肅順,垂簾聽政之後,是何等的春風得意,而藉洋兵助剿內亂又是何等的得心應手!不想,洋兵到頭來會使她無立足之地,而不得不皇室大逃亡。逃亡回來了,臉面也丟盡了。現在,在她喘過一口氣的時候,猛然間覺得該認真思索一下如何振興國家的問題。怎麼振興國家呢?慈禧很茫然。思來想去,她覺得沒有人能幫她想出辦法,無論旗人還是漢人,在她身邊轉來轉去的,都是些庸庸碌碌之輩。她把袁世凱調進京來了,她覺得他編練的新軍還有些兒氣色,"說不定會成為挽救命運的支柱。"袁世凱進京了,袁世凱在她面前說的話也就有分量了,袁世凱說徐世昌"學兼文武,才優幹濟",想是沒有錯的。所以,她才想見見這個人。要不,軍機處中的記名多了,哪一個想見見她還不是比上青天還難!徐世昌隨著袁世凱來到后宮,照例跪拜請安一番,然後立在一邊。 慈禧在后宮接見臣子,從來是不賜坐的。跪拜問安,她也只是用濃濃地鼻音答一個"嗯--"字,至多再說三個字:"起來吧!"然後便半閉著目,或聽禀報,或發號施令。今兒竟是有點反常,會見那氣氛並不顯冷酷。 "你叫徐世昌?"慈禧此刻的雙眸是半閉著的,彷彿是在沉思什麼。 "臣是徐世昌。"徐世昌跪在地上回答。 "聽說你是丙戊科的進士,是哪裡的人氏呀?"慈禧又問。 這一問,徐世昌到是愣了一下--原來,徐世昌的遠祖是明末從浙江省鄞縣的繞湖橋村遷居直隸大興縣的,乾隆年間又移居天津;其高祖徐城為河南省南陽縣知縣,死後葬於河南汲縣,全家遂寄居該地。因而,徐世昌便有了浙江、直隸、河南三個籍貫。用哪個籍貫回答慈禧呢?他皺了陣子眉,卻報了個"天津"。慈禧也是隨意一提,那就記它了。於是又問:"聽說你在翰林院一蹲便是九年。可是真事?" "謝太后關心!"徐世昌說:"臣正可以跟各位大學士、侍讀學士、侍講學士多學習本領呢!他們都是當今學富五車之,機會難得呀!" 徐世昌坐了九年冷板凳,窩著一肚子不平,今日見了慈禧,不僅沒有訴苦,還說是"機會難得",可以向哪麼多才學高他的人學習。可謂說的得體極了。慈禧這女人最怕別人在她面前訴苦,最忌別人伸手向她要官。她認為那是"輕狂之徒,利欲熏心"。徐世昌給她的第一印象竟是令她心裡樂滋滋。心裡一樂,面上也添了笑。她轉過臉來,朝著徐世昌一打量,心裡倒是又喜又驚;"此人不僅說話音吐清揚,其體貌原來也是那麼英俊!"慈禧覺得徐世昌有個奇人的氣派,忙對袁世凱說:"你們退下去吧,有事我會讓人找你們的。" 后宮退出來,徐世昌心裡涼了許多,他原以為慈禧見了他,交談幾句,心裡一高興就會提升他三五級呢。誰知什麼話也不曾問到底,便一揮手攆了出來。 "難道太后不喜歡我?不喜歡我,談話怎麼還面帶笑呢?"思著想著,那臉色便沉了下來。他默默地隨在袁世凱身後,再不想說什麼。 袁世凱笑了。他明白,徐世昌原來並不了解慈禧的性子,這老女人看中誰了,總是默不作聲,能說一句"有事我會讓人找你"那算是高看了。所以,袁世凱滿面帶笑地說:"菊人兄,你大喜的日子就要到了,我先恭禧你,祝賀你!"說著,又把慈禧的脾氣對他略略作了評介。 徐世昌這才如釋重負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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