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北洋漁翁徐世昌:北洋兵戈之四
北洋漁翁徐世昌:北洋兵戈之四

北洋漁翁徐世昌:北洋兵戈之四

董尧

  • 歷史小說

    類別
  • 1970-01-01發表
  • 170522

    完全的
© www.hixbook.com

第1章 第一章從翰林院走進練兵場

清,光緒二十年,乙末,秋。北京。 接連幾日的風沙瀰漫,街巷、房舍、樹木都被蒙裹在黃澄澄、渾濁濁的霧帳之中。行人顯見得少了;穿梭在街巷裡的黃包車,敲打著清脆的鈴聲,匆匆隱現;天空沒有飛鳥,風不時地發出哨音......"討厭的秋天!"有人這樣詛咒。 秋天瀰漫的風沙,給翰林院蒙上一層陰沉,使得這座古老的深宅大院一派冷清。已經做了九年編修的徐世昌,大約是受著天氣的影響,整日整日地沒精打彩,連那高大的身軀也萎縮低矮了,臉膛消瘦了,眼睛失了神,人彷彿也老了--他,才剛剛41歲呀,風華正茂! 早飯之後,徐世昌想出去辦點事,他把官服也規矩認真地穿上了。平時他多不穿官服,編修只領著七品,七品官在京城中算什官呢,跟一個守門的家人差不多,但又缺乏守門人的威嚴。可是,望著室外渾渾濁濁的天氣,他索性把門閉起來,不出去了。他坐在桌子旁,想靜下心來辦點別的事,但思緒卻亂了,亂得不知辦什麼才好?他有點嗔怪自己:"四十而不惑,我這是怎麼啦?"

昨天也是早飯後這個時候,翰林院掌院學士李鴻藻把他叫了去。徐世昌還以為有好事情向他宣布呢--李鴻藻是他的恩師,他跟著他已經九年了。領著編修頭銜九年的人,怎麼說也該提拔提拔、換換紗帽了,老領著七品的銜麼,多難為情。日前有人傳話給他,說國子監祭酒,他的另一位老師,也是掌院學士的朋友王懿榮在李鴻藻面前說了徐世昌很多好話,認定他是"後起之秀"。憑著那張老臉,李鴻藻還不得給點面子?誰知徐世昌見了李鴻藻之後,這個滿面皺紋、鬍子斑白的瘦小老頭竟冷著臉膛,半天才慢條斯理地說:"世昌呀,我這個人懶得說話,你在我身邊這多年,很少談心。有幾句話我想了好多日子,覺得還是該說。"

"請老師指教,學生虛心聆聽。"徐世昌鞠了個躬。 "咱們翰林院,可是個人才薈萃的地方,"李鴻藻臉膛十分嚴肅,彷彿是對一個剛剛人院的學子在開導。 "言談舉止,都輕率馬虎不得,切切記住,萬萬不可虛矯過人!這是做人的本分。你要記在心上,去吧。" 徐世昌答應著,退了出來。 人退出來了,心事也跟著來了,徐世昌緊緊地鎖起眉頭,反复地沉思:"讓我記住虛矯過人,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我虛矯過人了?"徐世昌是進士及第而後入翰林院的,"虛矯過人"這話的份量他是明白的,出自掌院學士之口,那用意他更明白。思索再三,他心沉了:"我的頂頭上司、恩師如此評價我,我的前程暗淡了!"徐世昌是個有心計、有抱負的人,28歲他同弟弟世光一起到北京應壬午鄉試的,據說就有一位神人預告他,將來"光大"徐氏門庭,就靠他"昌"了。是的,徐家門庭是該光大了,高祖時便是河南知縣,曾祖廉鍔是進士、湖南知縣,祖父思穆是河南中河通判,稱得上歷代書香門第、官宦之家。只是到了父親嘉賢這一輩家道中落。嘉賢雖也隨父搶渡黃河,與太平軍激戰,且單騎人太平軍營中偵察軍情,很得上司賞識,但天不假年,25歲便病死了。那時候,徐世昌才7歲,他的弟弟世光只有5歲,寡母劉氏守著小兄弟倆在開封的雙龍巷苦渡日月。這樣的家庭,多麼該光大呀!可是,中了進士之後,竟在編修這把冷板凳上坐了九年,徐世昌實在感到了仕途的艱辛。

編修不僅官小,俸祿也少。京城中,莫說朋友應酬,連吃飯也覺得緊緊巴巴。 "咳,我這是做的什麼京官呀!"想到自身的貧寒,自然想到一年三節對老師的孝敬。那時的時尚,三節之中學生都要對恩師送厚禮,以謝其教誨,從而,也是請求老師提攜。徐世昌沒有厚禮,他至多封上二兩銀子送給老師。莫說動老師的心了,連他自己也覺赧顏。可又有什麼辦法呢? 徐世昌悶坐有時,忽然想起了兩位叔父。 "好,給他們寫信,要他們幫我降格外調,去任地方州縣官吧。"於是,他展紙提筆,寫起信來。 徐世昌有兩位堂叔,一名嘉禾,現在湖北省任鍾祥縣知縣,一名嘉霖,現在江西省任德安縣知縣。論才智,這兩位堂叔遠不如世昌聰穎;論功名,也在世昌之下。做縣官,實在勉為其難。可是,他們卻日子過得十分寬裕,買田產、造房屋,幾年工夫,便都成了一方旺族。同是七品,卻天壤之別,世昌真羨慕他們。所以,他也想外放州縣,紗帽雖不顯,財源卻十分茂盛。正應了那句俚語,"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徐世昌想先撈一把銀子,然後,拿著厚禮去找門子,"這也是一條官道,會通達一些。"

人都是有理想的,向高處走是天性。高處很廣闊。但歸根起來,大不過名利兩項。徐世昌在"名"上失意,自然轉而向利。他想外放,有知府乾著,三年也會有十萬雪花銀。一年三節再去老師家,就不是寒寒磣磣地只帶二兩銀子。這樣,老師不會再冷著臉膛讓他"不可虛矯過人"。徐世昌小時候讀聖人之書時,只知道"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九年編修,他猛然長了知識,明白了"錢能通神"、"有錢能使鬼推磨"的道理。他轉了一個向,把"升官發財"換成了"發財升官"。 清朝京官外放,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只要你樂意,任選一個地點,都可以如願。徐世昌徵求兩位堂叔的意見,也只是一種地區的選擇。既然降格外放了,總得找一個民風良好、物產富庶之地,刮地皮也得地皮厚。貧瘠如紙的地方無油水,民風險惡的地方會惹禍,他是不能去那些地方的。徐世昌盼著堂叔能在這兩方面為他幫一把,為他指點通途。

不久,鍾祥、德安先後有信到來,徐世昌不勝之喜,以為從此時來運轉,出頭有日。 可是,他的兩位叔父異口同聲地不讓他外放,說那是官場上的一條"逆道","編修雖是較小的京官,但接近上游,較州縣地方官容易升遷,前途遠大";兩個叔父一再函囑他:"安心待時,生活困難可以酌予補助。" 一盆冷水,從頭澆下。捧著兩個叔父的來信,徐世昌皺起眉頭徐世昌又撥起了另一個算盤,他覺得叔父的話有道理:"外放降格,就像順水行舟,可以一瀉千里;但從千里之外逆水上來,卻是步步艱難呀!中國有多少州縣,州縣官有幾人能夠升到京中的?"這麼一想,他竟出了一身冷汗,"幾乎成了憾事!"他收藏好叔父的來信,深深地呼出積在胸中多日的鬱悶,從靜寂的房中走出來,走到院中;然後又從院中走向小巷,走向大街。

風停了。沙消了。藍天一片,白雲浮游,北京又呈現出繁華和壯觀。 翰林院,唐代初置,本來是內廷供奉各類文學藝術侍從官之處。到了清代,翰林院便成為編修國史,記載皇帝言行的起居注,進講經史以及草擬有關典章禮法的一個衙門,其長官為掌院學士,也就是現在的李鴻藻。掌院學士以下有侍讀學士,侍讀:侍講、修撰、編修、檢討和庶吉士,這些人統稱翰林;官銜稱南書房翰林。徐世昌是翰林院裡的編修,算是掌院學士以下五等的官員,雖然出身一甲二三名進士,但別人也不低,何況他只負責著編篡記述之類的一小部分工作,並無實職,充其量算個等官的官。徐世昌不想降格外放了,安心在翰林院坐著冷板凳等機會,可卻又無事可做,便不免想一些別的門路。結果探聽到京郊定興縣有一位現任江蘇巡撫的鹿姓大戶人家,擬聘塾師課兩個幼小兒子,聘資尚豐,徐世昌便以翰林之顯赫招牌前往應聘,不僅甚受鹿氏崇敬,酬謝亦相當可觀。徐世昌不必求叔父補助了,且有人了安身處,不久把家眷也遷往定興,算是有了穩定生活。

1896年(丙申),徐世昌的母親劉氏在河南開封病逝。舊時病喪制度,父母歿,兒子和承重孫(長房長孫)要謝絕人事,解除官職守孝在家二十七個月。徐世昌只好離開北京,回河南守制。 --母親仙逝了,徐世昌萬分悲痛,歸葬途中,悲淚憶起往事,痛不欲生。 母親是清季桐城派古文家劉大魁的後代,知書達理,心胸開闊,可惜20歲剛過便寡居守節,和公婆一起在開封城內雙龍巷教養兩個幼子,但卻十分嚴格,盼望兒子成人成才。世昌、世光蒙童時,母親便是老師。劉氏教子每至深夜。世昌總忘不了母親的嚴慈,最令他記心的一件事是吃糕。 那是父親去世不久,家境日漸困難。劉氏省吃儉用,盡心照顧孩子。一天,世昌、世光讀書餓了,向母親要吃的。母親便從廚中拿拙三塊糕放在兒子麵前,有意試探一下兒子們的心地。結果,世昌先伸手拿了兩塊,世光一見糕只剩一塊了,素性抱頭大哭大鬧起桌劉氏見兩個兒子為糕相爭,勃然大怒,說:"你們從小就兄不友,弟不恭,長大了怎麼辦呢?"說著,從兒子手中奪回糕擲在地上。 "誰也不許吃,都跪下好好想想。"

兄弟倆瞪著眼睛跪在地上。好久,世昌才開口。 "娘,是我錯了,我不該先拿兩塊糕。你饒了弟弟吧,只罰我自跪好了。" 劉氏這才收了氣,讓兩個兒子站起來,重新為他們準備了糕點。從此之後,兄弟二人再不敢爭食、爭東西。 離開官場,守制在家,徐世昌到覺得輕鬆了,每日除看看書外,便是靜心回憶自己走過的四十年人生路,尤其是十年的官場路。徐世昌是光緒八年(1882)壬午科北京鄉試中舉的,四年後,光緒十二年(1886)丙戊科中進士,入翰林院,三年考滿,授職編修。屈指算算,官場生涯可不是十年有餘了。當初,徐世昌和所有的學子一樣,誠心把自己十年寒窗所學的本領都"貨與帝王家";進入翰林院,他覺得報效有門了,便拼著能耐,想幹出點業績,自然,也夢寐著飛黃騰達。可是,憑著那滿腹才華,憑著那一腔熱忱,夢也不曾夢見會在冷板凳上一坐便是九年!"人生苦短,有幾個九年歲月容得虛度呢?"人,別的本領也許各有長短,但在回望自己走過的道路時,那種敏銳程度卻大體上是相一的。璁樣渡過的難關,怎樣摔倒的?禍兮福兮,總會明明白白。在離開紛亂的官場,在守制於清靜的老屋裡,徐世昌平心靜氣,給自己官場上的每一步作出錨定和評論,他從渾濁中走向清白,從自信中走向悔恨,從冷板凳上去體味"冷板凳"的甘苦。他忽然明白了,在官場上混跡,並不完全憑著本領,或可說根本就不是憑著本領,憑的是靠山,憑的是人緣,憑的是有機遇。 "若有一群人抬舉你,若你的頂頭上司器重你,或你上司的上司青睞你,你準會青雲直上,而且會連連升級;若沒有這些,哪怕你學富五車,才高八斗,你去坐你的冷板凳好了。"

徐世昌嘆息了,"靠山是那麼容易找的嗎?祖宗沒有給留下根基,自己又失於此招,靠誰呢?"進士及第之後,徐世昌曾經拜過兩個人為師,一個是翰林院掌院學士李鴻藻,一個是軍機大臣、東閣大學士張之萬。可是,除了師生關係之外,卻只有一年三節二兩薄銀的節禮,而且在學問上徐世昌還常常流露出自傲。張之萬是個沒有把徐世昌放在心上的人,頂個"師"名而已,李鴻藻早已態度明朗,要他不可"虛矯過人",他們誰也不會成為他上青雲的階梯。徐世昌感到自己的前程暗淡了。 "哀!高攀無門,安於現狀吧!"可是,他又有些兒不甘心。 人的自安是有限度、有條件的,這其間還有個相比。徐世昌心不甘的是,許多同年都高升了,有的人能耐比他差得明顯,也高升了;查查翰林院的歷史,幾乎沒有一個翰林能坐九年的冷板凳。他心裡極不平衡,他還是想找個高枝攀緣。於是,他在他的"關係網"上,梳頭髮似的一遍又一遍地梳找。他終於找到一個可攀的人物--袁世凱!"好,袁慰庭是我開襠褲時的朋友,他會助我一臂的。回京後去找他。"

袁世凱,河南項城人,幼年隨從叔父袁保恆(在河南開封任幫辦賑務)寄居開封城內,與徐世昌家鄰近。徐世昌比袁世凱大四歲,相處甚得,為總角之交。袁保恆在開封病故之後,袁世凱便回到項城。袁世凱是個讀書不上進、文章做得不好的人,但卻很會活動,竟在地方聯合一些讀書人,組織起一個文社,終日談文說法,頗有些影響。此時,徐世昌已在淮寧縣署裡做了塾師,聽到童年朋友做了文社社長,便專程去訪。二人再次見面,暢談十分投機,尤其對於反對八股文,所見完全一致。不久,徐世昌要進京鄉試,袁世凱得悉他盤費不足,還資助了他一些錢。 袁世凱在鄉里兩次應"童子試",都沒有考中,盛怒之下,把自你的腿,翰林院那個椅子,我勸你還是別坐了吧,另找個去處。 " 徐世昌只想找個靠山,是不是出翰林院,卻是沒有去想。袁世凱開門見山讓他走出翰林院,他心裡一慌,不知如何是好?望著他這個猶豫不決的神態,袁世凱又說:"菊人兄,仕途不光是從科第起步,我沒有功名,連捐的功名也沒有,我不是照樣在仕途上騰達麼。什麼問題呢?就是形勢。現在的世界,是戰爭的世界,一場出生入死,相抵於十年寒窗,甚至超過十年寒窗。菊人兄丟下文章吧,和我一道來練軍。走武這一條道,去發展自己。" 袁世凱說得振振有詞,徐世昌聽得津津有味,就像當年袁世凱在項城老家辦文社,反對八股文章那樣,徐世昌覺得他說得"有理",見解十分新鮮;再加上他自己的升騰又是個活典型,使徐世昌更加信服。不過,他還是實事求是地說:"慰庭,你的意見無疑是對的。朝中大臣也有未通過科考上來的;考取進來的人士,也並非個個才華超人。我相信還有個機遇,是不是還可以說叫運氣?話又得往實處說了,我棄文倒容易,不到翰林院就完了;但從武怎麼從?讓我跟你去練新軍,我能幹什麼呀?"徐世昌感到軍中沒有他的位置。軍中的位置他幹不了。 袁世凱笑了。 "這你就有點兒書呆子氣了。憑著你的滿腹才華,還有乾不好的事?" 徐世昌莫可奈何地冷笑。 袁世凱又說:"只要你老兄放下架子,別罵我輕文重武,別說我降了你的身價,我這練兵處有你幹的事。" 袁世凱小站練新軍的時候,國中還是流行著濃濃的"重文輕武"氣氛,徐世昌隨袁世凱練新軍,等於棄文從武,思想上還沒有轉過彎子來。所以,袁世凱談得極興致時,他還是冷笑。笑了一陣,才問:"你說說看,要我幹些什麼?" 袁世凱倒是被問愣住了。 "是的,徐菊人畢竟是進士出身,是有資歷的翰林,到練軍處於什麼事呢?"他思索陣子,覺得不能給個什麼小差事,得當成大助手來用他。於是說:"菊人兄,我看這樣吧,你就在練兵參謀營務處任職總辦吧,幫我辦些決策的事。"讓一個翰林任職營務處總辦,並不算得當。但是,徐世昌一來想靠靠袁世凱,又是袁世凱幼年時的好朋友,袁世凱用西法練兵他也是極表贊成的,何況又可以有較厚的收益,徐世昌也就點頭答了。 "於什麼都可以,我只願當你的助手,能隨時為你出個主意,也就心滿意足了。" 翰林降格當了營務處總辦,徐世昌並不覺得難為情,相反,倒是覺得不像往日那樣身單影孤了。他還盤算著,一旦新軍練編成了形,袁世凱會為他奏請一個顯赫的職務的。這麼想著,心里安逸,想好好乾一場,在幹工作中再結識一些頭面人物。 徐世昌和袁世凱是總角之交,現在走到一條線上來了,除了練兵公務之外,自然是無話不談,推心置腹。有一天,徐世昌忽然問袁世凱:"慰庭,我有個謎一直放在心上,想請你破譯一下。" "你破不了的謎我也未必。"袁世凱笑笑說。 "你能破。"徐世昌說:"因為就發生在你身上。""我身上有你牽腸掛肚的謎?" "有。" "說說看。" 徐世昌一本正經地說:"你從未受過軍事方面的教育,怎麼會有兩個親王推薦你--不,是保舉你來訓練新軍,而西太后又那麼爽快地就批准了?" 袁世凱笑了。 "這事值不得一提。""大有文章。"徐世昌說。 袁世凱慢條斯理地講了他"從軍"的故事-- 袁世凱是從投靠吳長慶的慶軍起家的,一入軍營,他便處處留心,把軍中的長處和短處都記在。有空時,便細心研究有關操典和戰術方面的軍事書籍,尤其註意西方強國的軍事經驗。 "這樣,日子久了,我便對軍隊方面的優劣情況能說出點別人說不出的門道。這樣一來,就連老軍也得服你。這便是自己的戲。比起做文章來,這事容易0" "你的戲,怎麼通到上峰去的呢?"徐世昌的謎仍未破譯。 "這就是手段了。" "說說你的手段。" "我有一位旅途中的朋友,你該記得吧?" "是不是當年你到上海去路上結識的那個阮忠樞、阮斗膽?""是的。"袁世凱說:"此人後來在北京最紅的太監李蓮英的弟弟家中坐館,當了塾師,實際上就是在李蓮英的家。我知道這個門子不小,於是,便通上了李蓮英,把我在朝鮮十來年的積蓄全花在此人身上,並且處處奉承他,取他的歡心......" "西太后是當今的真主,李蓮英是西太后身邊的紅人,任何人想攀西太后,取她歡心,都得走李蓮英的門子,你......"徐世昌恍然大悟,連聲稱道:"慰庭,慰庭......" 袁世凱知道徐世昌心上的謎破譯了,便笑著說:"人是要靠人抬的。本領再大,沒有人抬也無用。鄉間俚語,一個好漢三個幫"沒人幫怎麼行!幫的人越多越好,越大越好,皇上說夢話都是·玉,言。 "他又說:"天下有能耐的人太多了,大多被埋沒了。什麼原因呢?就是兩個字:人緣。 "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慰庭,我又學了一門知識。"徐世昌誠心誠意。 "知識不可太多,"袁世凱說:"只要用著不缺就行了。" 袁世凱的經驗,極大地啟發了徐世昌,他覺得他這個翰林跟白丁差不多。 "袁慰庭北京輸光了捐官的錢時,我已經中了進士,並進了翰林院。現在好,十年彈指間,他到成了練兵大臣,皇上欽定,而我還是一個窮困潦倒的小翰林,人家的路為什麼這樣順呢?"43歲的徐世昌,終於把自己的視野又開闊了許多,他躺在床上,認乎其真地思索起自己的新路。 徐世昌畢竟是有學問的人,一旦"覺醒"了,學問還是有用的。到小站助袁練兵,他堅定地認為這步棋走對了,雖然覺得走得遲了,但還是欣慰的。現在,問題是下步如何走?徐世昌接受了袁世凱的經驗,吸納了袁世凱的高見,他想先從"人緣"入巷為自己闢一條大道。於是,他的心思和精力都放在這片軍號嘹亮、操練緊張的里里外外,都放在袁世凱身左身右的各式人物身上了。 編練新軍,是垂危的清王朝想通過編練一支能夠對外對付洋人,對內鎮壓百姓的新式軍,以殘喘壽命,除了選派一些有"新"思想的人以外,也安插了一些有影響、根基很厚實的人。這樣,才便於以後的統調。因此,許多比較有影響的人都到小站來了,像任左翼翼長的薑桂題,步兵二營長的段芝貴,三營長的段祺瑞,任中軍官的張勛,各砲隊的領官商德全、田中玉、張懷芝,工程管帶王士珍,還有文案阮忠樞、沈祖憲、陳燕昌、蕭鳳文,督操營務處總辦梁華殿、幫辦馮國璋、提調陸建章、陸升等等,後來北洋軍的骨幹幾乎全在小站了。論功名出身,徐世昌得算雞群中之鶴。這位雞群中之鶴打定主意在小站廣交朋友,大收學生。意外地是收的最得意門生竟是離文墨最遠、出身小痞子的張勛。這件事令許多人驚訝!張勛,江西奉新人,出身貧苦農民家庭,幼年即流落社會,從未讀過書,20歲當兵,憑著辦事認真,性情直爽,漸受上司青睞;但此人頭腦簡單,有勇無謀。張勛曾參加過中法戰爭,立有戰功,為廣西提督蘇元春重用。後來,經蘇推薦給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的李鴻章,漸漸升至中級軍官、副將。袁世凱編練新軍時為謀得李鴻章支持,從他身邊將張勛要來,讓他當中軍官兼工程隊管帶。此人除了勇武之外,通身上下無半點文氣。可是,徐世昌卻十分熱情主動地跟他拉上關係-- 一個休閒的日子,徐世昌主動把張勛請到自己帳中,備了一席盛宴,又請來袁世凱作陪,跟張勛正經地拉起了關係。對坐之後,徐世昌捧起酒杯,極盡熱情地說:"能與紹軒(張勛字紹軒,亦稱少軒)共飲,是平生快事。請!" 比徐世昌少一歲的張勛,混跡官場二十餘年,頗通達些仕途上相關奧秘,並且也知道徐世昌的出身,崇敬他的滿腹文才;進得京後,聽人說起翰林院,便敬慕得雙目發呆,連那個門楣都不敢望一眼。而今,資格那麼深厚的老翰林請他為座上客,而且明白地說能與他共飲,"是平生快事",何況又有袁世凱在場作陪,張勛先是驚訝,再就慌張,接下來,酒未進唇便醉了!他捧起酒杯,惶恐有時,方說:"我是個粗人,常說粗話,像我們這樣的軍營之中,朝朝乾著練兵的事,能有你這樣的翰林作我們的營務處總辦,那真是軍隊的光榮!我明白,要不是徐翰林與我們袁大人是莫逆的朋友,你是不會到練兵處來的。我是軍人,真該先請你這老翰林。來,這一杯算我敬你!"說著,把杯捧過去。 "不可,不可。"徐世昌忙攔住。 "還是管帶你先飲。" 張勛雖是粗人,性情卻十分憨直。別人敬他一尺,他非要敬別人一丈。於是,他還是把杯捧過去,說:"還是翰林先飲了這一杯,一是你年長我,二是你文章滿腹,這三麼,你飲了酒我還有大事請求。" 袁世凱端著酒杯站起來,說:"這樣吧,二位都不必謙虛。同船共渡,還是三生有幸!咱們今日能夠坐在一起暢敘,更是前世有緣。我提議,咱們不分彼此,共飲一杯,而後,推心置腹。" 三人共同飲了酒,相對一笑。 徐世昌說:"紹軒剛剛說還有大事請求,不知有何大事?請講。" 張勛把酒倒上,仰臉笑了--原來,他是想著為自己面上貼貼"文"金,想拜這位翰林為師--,說:"我出身貧窮,念不起書,只是在當年陪著東家公子讀書時旁聽了點文字,這兩年東奔西跑也忘完了。袁大人練新軍,都是有學問的新事,先進東西。我看明白了,沒有文化,以後當兵也當不了好兵。為這事,我想拜翰林為老師,還望翰林別推辭。" 徐世昌驚慌了,張勛是從李鴻章那裡過來的人,又在軍中有些身份,能結識為兄弟、朋友,已經是大快人心的事,怎敢收之為徒。忙說:"不可,不可!紹軒是軍中要人,我怎敢收在門下。還是別談此事。" 殊知張勛竟是認起真來,話既出口,非成真事不可,拉出架來,就要下拜。 袁世凱既想托托張勛,又想拉拉徐世昌。心想:"一方是武夫想入翰林門牆,一方是翰林有心讓人維護,兩全其美,好事一樁!"於是說:"紹軒既如此誠意,菊人兄又確實學問過人,我看此事可以答應,我作中人。就這麼定了。紹軒敬師一杯酒,就算成功了。來!" 徐世昌半推半就,還是飲下了這杯張勛的拜師酒--不想這一收門生,在今後的軍閥混戰之中競鬧出了許許多多故事。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