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4·暗影漸起

第56章 第五十二章需要

奈妮薇站在石之心大廳裡,卻對周圍的景物視而不見,也根本沒想到這裡是特·雅蘭·瑞奧德。艾格寧是霄辰人,她屬於那些銬住了艾雯的脖子,也同樣要銬住她們的惡棍,這件事仍然讓她的心中感到一片迷茫。一個霄辰人想要竊取奈妮薇的友情。自從離開伊蒙村以來,真正的朋友是那麼的少,又相隔如此遙遠,現在她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卻又以這種方式失去了…… “這是我最恨她的!”她喊了一聲,緊緊地抱住自己的胳膊,“她讓我喜歡上她,我又不能阻止我自己,所以我恨她!”大聲地說出這些話,讓她覺得自己像是在無理取鬧。 “我就是要無理取鬧。”她無聲地笑了笑,又有些悔恨地搖了搖頭,“我是要成為兩儀師的。”她不該像個羊毛腦袋的蠢女孩那樣胡思亂想。

凱蘭鐸閃爍著光芒,水晶劍直立在穹頂正下方的岩石地板上,巨大的紅石柱排列在那種從所有地方發出來的古怪微光中,圓柱之間陰影幢幢。心中很自然地又有了那種正在被人窺看的感覺,她從來不知道這種感覺是否只是自己的想像,任何東西都有可能藏在這些圓柱後面。她朝柱群中望去,一根粗木棒出現在她手中。艾雯在哪裡?她覺得在這一片幽暗之中,不止是艾雯,什麼都有可能會突然蹦出來…… “這身衣服可真奇怪,奈妮薇。” 奈妮薇的心臟差一點跳到喉嚨裡,她壓抑住叫嚷的衝動,在一連串沉重的金屬碰撞聲中轉過身。艾雯站在凱蘭鐸的另一邊,身後還跟著兩個女人,她們穿著寬大的裙子,暗色披肩覆蓋在寬鬆的白衣上,雪白的頭髮被絲巾束起,一直垂到腰際。奈妮薇倒吸了一口氣,連忙又努力讓自己的呼吸恢復正常,同時希望她們不會注意到。她們竟然這樣溜到她的背後!

這兩個女人裡有一個是伊蘭向她描述過的艾伊爾女子:艾密斯的面容與她的白髮相比,顯得有些過分的年輕,似乎她還是孩子時就已經滿頭銀絲了。另一名女子顯得瘦骨嶙峋,皺紋堆積的臉上有一雙淡藍色的眼睛,那一定是柏爾。奈妮薇覺得,柏爾應該是她們兩個之中比較厲害的一個,但這也不表示艾密斯看起來很…… 衣服奇怪?我身上怎麼會有響聲?低頭看著自己,她又倒吸了一口氣。她身上的衣裙有點像是兩河的服裝,只是兩河女人不該穿著鋼製的鎧甲,那些甲片就像她在夏納見過的戰士甲胄一樣。男人們穿著這種東西怎麼能飛快地奔跑,還能跳到馬鞍上去?這些東西壓在她的肩頭,彷彿有一百磅重,手裡的那根棒子也變成一根鐵棒,而且棒頭上還長出好多尖刺,彷彿是一根閃耀的釘頭鎚,而她不用摸也知道,自己的腦袋上已經扣了一頂頭盔。她急忙紅著臉集中精神,將身上的衣服改成上好的兩河羊毛衣裙和行路杖,頭髮又變回成一根大辮子垂掛在肩頭,這讓她感覺很好。

“當你在夢行時,失控的思緒可是會帶來麻煩的。”柏爾用一種微弱卻仍然有力的聲音說,“如果你要繼續留在這個世界,你就一定要學會控制自己。” “我很能控制我的思緒,謝謝。”奈妮薇用響亮的聲音說,“我……” 柏爾不止是聲音顯得微弱,這兩位智者顯得很……迷濛,還有艾雯,穿著一身淡藍色騎裝的艾雯幾乎要變成透明了。 “你們出了什麼事?為什麼你們看起來會是這樣?” “我進入特·雅蘭·瑞奧德的時候騎在馬背上,只能處在半睡半醒的狀態,”艾雯淡淡地說,似乎一直在閃爍不定,“現在是三絕之地的早晨,我們正走在路上,我說服了艾密斯讓我進來,因為我害怕你們會擔心。” “當你希望是清醒的時候卻還要淺淺地入睡,”艾密斯說,“就算不騎在馬上也已經夠困難了,艾雯還沒完全學會這樣做。”

“我會學會的。”艾雯帶著一種惱怒的決心說道,她總是這麼急躁而頑固地下定決心去學習某種知識,如果不是智者們揪住了她的後頸,她很可能會毫不猶豫地跳進各種麻煩裡。奈妮薇很快就不再為艾雯可能惹上麻煩而擔心了,因為艾雯接著對她講述了獸魔人和人蝠對冷岩堡的攻擊,在這次戰鬥的死者中也包括了辛那——一位夢行者。蘭德現在正率領塔戴得艾伊爾趕往亞卡戴,同時又派人去召集更多的氏族,這個行動違反了所有習俗。這男孩沒有把他的想法告訴任何人,讓艾伊爾很緊張,沐瑞更是急得幾乎能咬斷釘子頭了。如果不是看到艾雯因為擔憂而緊皺的眉頭,奈妮薇幾乎要因為沐瑞的挫敗而感到高興,她一直都希望蘭德能排除掉那個兩儀師的影響。 “我不知道這些行動是出於瘋狂,還是理智的謀劃,”艾雯最後說,“只要我能知道,無論是這兩種情況的哪一種,我幾乎都能承受。奈妮薇,我承認現在我根本不會為了什麼預言或是末日戰爭而擔心。也許這很蠢,但我答應過伊蘭要照顧他的,可是我卻不知道該怎麼做。”

奈妮薇繞過水晶劍,伸手摟住艾雯的肩頭,至少她在感覺上是實在的,即使她看起來像是一塊霧面鏡子中的倒影。蘭德的心智。她對這些事無能為力,甚至無法安慰艾雯。照看著蘭德的人是艾雯,而不是她。 “你對伊蘭能做的最好的事,就是讓蘭德去認真閱讀她寫的信。伊蘭有時會為這件事擔心,她沒有跟我提過她信的內容,但我覺得她在害怕自己對蘭德說了太多的話。如果蘭德能相信她的愛,那麼他很可能也會產生同樣的愛意,這樣她應該就不會受到傷害了。不管怎樣,我們在坦其克有了一些好消息,雖然只有一些。”她把坦其克發生的事告訴艾雯,那些事似乎還算不上“一些”。 “那麼你們仍然不知道她們在找什麼,”等奈妮薇說完之後,艾雯說道,“但即使你們知道了,她們仍然處在領先的位置,有可能會先找到它。”

“還會有辦法的。”奈妮薇用堅定的眼神望著兩名智者。伊蘭曾經告訴過她,艾密斯除了警告之外什麼都不願意說,那麼與她們打交道就需要格外強硬的態度了。那兩個人的樣子就像是兩團霧氣,只要一陣強風就能把她們吹散。 “伊蘭認為你們知道各種有關於夢的技巧,我是否有辦法進入愛麥瑟拉的夢,去看看她是不是一名暗黑之友?” “愚蠢的女孩,”柏爾的長發隨著她搖頭的動作來回飄擺,“即使是兩儀師,也仍然是愚蠢的女孩,進入另一個人的夢是非常危險的事情,除非她知道你,並期待你的到來。那是她的夢,和這裡不一樣,在那裡,愛麥瑟拉的意志控制著一切,甚至包括你。” 奈妮薇一直相信這是解決問題的辦法,聽到這個辦法行不通,她覺得很氣惱,而且這個智者還叫她“愚蠢的女孩”?

“我不是女孩,”她喊道。她想去拉她的辮子,最後卻將握緊的拳頭頂在腰間,不知為什麼,最近拉辮子的動作讓她覺得很不舒服,“我以前是伊蒙村的鄉賢,現在我……是兩儀師……”不過這個謊言差點讓她變成了結巴。 “……我曾經教訓過像你這種年紀的女人,告訴她們什麼時候應該安靜地坐著。如果你知道如何幫助我,那麼就說出來,不要給我一堆愚蠢的關於危險的嘮叨,我知道什麼是危險。” 突然間,她意識到自己的粗辮子被分成了兩根,每根都正好壓在一隻耳朵上,紅色的緞帶編在辮子上,並在辮子末端形成了兩個紅穗。她的裙子突然變得很短,一直露出膝蓋,像智者們一樣穿上了一件寬鬆的白上衣,而鞋襪都不見了。這是從哪裡來的?奈妮薇確定自己從沒想過要穿這樣的衣服。艾雯急忙用手摀住了嘴,她是被嚇到了嗎?不會是在笑吧?

“失控的思緒,”艾密斯說,“可能導致很大的麻煩,兩儀師奈妮薇,你還需要學習。”儘管智者的聲音冷冰冰的,但她的嘴唇已經明顯為了克制笑意而扭曲起來。 奈妮薇努力讓自己維持著自然的表情。這不可能是她們幹的,她們不可能做到!她努力地想把衣服變回去,但這實在很困難,彷彿有什麼在牽制著她。她的臉頰變得愈來愈熱,就在她終於忍不住要尋求她們的建議,甚至是幫助的時候,她的衣服和頭髮突然又變回原來的樣子。她的腳趾在一雙結實的行路鞋裡慶幸地來回扭動了兩下,這一定只是因為某種古怪、游離的思緒而導致的後果。不管怎樣,她不會把任何懷疑說出口,那些女人好像覺得這是很好笑的事,就連艾雯也是如此。我到這裡來不是要進行什麼愚蠢的爭論,我只是不要討好她們。

“如果我不能進入她的夢,那麼我能把她帶進夢的世界嗎?我需要和她談一談。” “即使我們知道該怎麼做,我們也不會教你,”艾密斯生氣地拉了拉她的披肩,“你所要求的是一件邪惡的事,兩儀師奈妮薇。” “她在這裡會像你在她的夢裡一樣軟弱無助,”柏爾細弱的聲音硬得像一根鐵棒,“這是從第一位夢行者出現開始便定下的規矩:絕不能將別人帶入自己夢中。據說,在傳說紀元最後的日子裡,暗影利用這種方法作惡無數。” 奈妮薇在智者嚴厲的目光下挪動著腳步,意識到自己的一隻手還摟在艾雯的肩頭,但她沒有改變動作。她不想讓艾雯覺得智者們讓她感到不安,她們根本就沒有。沒錯,她是想到了自己在成為鄉賢前被拉到婦議團面前的情景,但這和這些智者們毫無關係。強硬才是……她們還在盯著她,不管她們的身影是清晰還是模糊,她們的目光完全可以和史汪·桑辰的目光相對抗。特別是柏爾。她們沒有脅迫她,但她卻突然發現講道理才是可行之道。

“伊蘭和我需要幫助,黑宗兩儀師的身邊有一樣東西會傷害蘭德,如果她們搶在我們之前找到它,她們也許就能控制他,我們需要搶先找到它。你們有沒有辦法能幫幫我們,所有你們能告訴我的……無論什麼都可以。” “兩儀師,”艾密斯說,“你把幫助的請求變成命令了。” 奈妮薇咬緊了牙——命令?她簡直是在乞求了,命令,竟敢這麼說! ——不過艾伊爾女子似乎根本沒注意到她的反應,或者她們故意不去在意。 “但如果是對於蘭德·亞瑟的危險……我們不能允許暗影有這樣的機會。辦法是有的。” “很危險,”柏爾用力搖了搖頭,“這個年輕女人比艾雯剛剛來找我們的時候知道的還要少,這對她來說太危險了。” “那麼也許我能——”艾雯剛剛張開口,兩位智者立刻異口同聲地喝斷了她,“你要完成你的訓練,你太迫不及待地要踏入未知的領域了。”柏爾嚴厲地說道。 艾密斯也同時說著,聲音絕對不比前者柔和:“你不在坦其克,你不了解那個地方,你也不能滿足奈妮薇的需要,她才是獵人。” 在兩雙鐵一樣的眼睛注視下,艾雯賭氣似的低下了頭。兩名智者彼此對看了一眼,最後,柏爾聳聳肩,掀起披肩,包住了自己的頭臉,露出一副放手不管的態度。 “這很危險。”艾密斯說,她的口氣就好像連在特·雅蘭·瑞奧德里喘口氣也是危險的。 “我……”奈妮薇看見艾密斯更加嚴厲的目光,立刻閉上了嘴,她沒想到有人的目光可以如此嚴厲。她集中全副精神保持著身上衣服的狀態,當然,剛才那件事絕不是她們做的,只是,確保自己衣服的狀態顯然是明智的行為。然後,她改口說道:“我會小心的。” “這是不可能的,”艾密斯不帶情緒地對她說,“但我不知道別的方法。需要是解決問題的契機,當聚居地的人數過多時,氏族就必須分開,而那時需要的是足以供應新聚居地的水源。如果沒有已知的水源地存在,我們之中的一個會接受召喚,去找到一個水源地,這時的契機就是需要距離第一座聚居地不遠的、有水的峽谷,將思緒集中在需要上,我們就會接近目標,再將思緒集中在需要上,我們就會更靠近目標一步。每一步都會讓我們距離目標更近,直到我們不僅走進了峽谷,而且站在水源邊。但你的目標可能更加難以達到,因為你並不確切知道你在尋找什麼,不過逐步專注於最直接的需要,總會讓你向它靠近,而且你已經知道它大致的地方——那座宮殿。” “而你必須明白危險的所在,”智者專注地向她傾過身子,用和她目光一般嚴厲的聲音說,“每一步都是盲目邁出的,當你睜開眼睛時,你無法知道你將置身何處。而如果你在一窩毒蛇中,找到水將不會有任何用處,山地王蛇的毒牙在夢中殺人的速度和在醒來的世界中一樣快。我想,艾雯所說的那些女人會用比蛇更快的速度殺人。” “我用過這種方法!”艾雯驚呼道。奈妮薇覺得,當艾伊爾女子的目光轉到艾雯身上的時候,艾雯被嚇了一跳。 “那是在我遇到你們之前的事了,”她急忙說道,“而且是在我們去提爾之前。” 需要。艾伊爾女子給她的實際建議讓她對她們的看法改善了一些。 “你們一定要注意盯著艾雯,”她一邊對她們說,一邊抱了一下艾雯,讓這個女孩明白自己對她的關愛,“你是對的,柏爾,她總是想去做她還不知道的事,她總是這樣。”不知為什麼,柏爾朝奈妮薇揚起一側雪白的眉毛。 “我沒發現她會這樣,”艾密斯淡然地說,“現在她是一名柔順的學生,對不對,艾雯?”艾雯的嘴抿成一條頑固的曲線,如果這些智者以為兩河女子真有可能自認柔順,表示她們根本不了解她。不過艾雯什麼都沒說,這倒是始料未及,這些艾伊爾女人就像兩儀師一樣嚴厲。 一個小時的時間很快就會過去,她迫不及待地想現在就試試這個方法。如果伊蘭叫醒她,那就需要差不多一個小時才能再次進入睡眠。 “七天,”她說,“我,或者伊蘭會在這裡與你見面。” 艾雯點點頭:“再過七天,蘭德就要在部族首領面前表明他是隨黎明而來之人了,所有艾伊爾都將追隨在他身後。”智者們的眼睛微微揚起,艾密斯整理了一下她的披肩,不過艾雯並沒有看見她的動作。 “只有光明才知道那時他會做些什麼。” “七天時間,”奈妮薇說,“伊蘭和我會拿到莉亞熏等人尋找的東西。”如果她們沒有拿到,那麼它很可能就要落入黑宗兩儀師手裡了,而智者們顯然也比艾雯更懷疑艾伊爾是不是真的會追隨蘭德,去努力完成他的計劃。到處都是無法確定的未來,但也不必再增添艾雯心中的疑慮。 “等到我或伊蘭再與你相見的時候,我們一定已經捆住她們的手腳,把她們塞進麻袋裡,用馬車運去白塔接受審判了。” “一定要小心,奈妮薇,我知道你不明白該如何小心,但還是要試一試。也把我的話告訴伊蘭,她雖然不像你那麼……膽大,但也差不了多少。”艾密斯和柏爾在艾雯的雙肩上各放了一隻手,接著,她們就消失了。試著小心?愚蠢的女孩,她一直都很小心。艾雯除了說她大膽,本來還想說什麼?奈妮薇緊緊抱住胳膊,阻止自己去拉辮子,也許她還是不要知道艾雯本來想說什麼比較好。 她發現自己沒有把艾格寧的事告訴艾雯,也許最好不要再挑起艾雯被俘的回憶了。奈妮薇還清楚地記得艾雯在重獲自由後連續幾個星期不停地做噩夢,那時她經常尖叫著“不要鎖住我”之類的話,然後從睡夢中驚醒。還是別提這件事吧!艾雯應該不需要和那個霄辰女人見面。燒了那個女人!把艾格寧燒成一堆灰吧!燒了她! “不該再浪費時間了。”她大聲說道,聲音迴盪在高大的圓柱間。隨著她們的離開,這裡比剛才顯得更加不祥,更像是一個隱藏著看不見的窺伺者和隨時會有東西跳到她面前的地方。應該是離開的時候了。 但她還是先把髮型變成了一把細長的小辮子,把衣服變成墨綠色的緊身皺褶絲衣,一塊透明的面紗蓋住了她的嘴和鼻子,隨著呼吸前後飄動。做了個鬼臉,她又在細辮子裡加上了一串串翡翠珠子。如果有黑宗兩儀師利用她們竊取的特法器進入夢的世界,看見她在帕那克宮裡,她們會認為她只是一名塔拉朋女子,在夢中偶爾走進了特·雅蘭·瑞奧德。不過,有些黑宗兩儀師是認識她的。捧起綴著翡翠串珠的辮子,她微微笑了笑。淺蜂蜜色,她一直都不知道這樣也可以。真想知道我現在是什麼樣子,她們還會認出我嗎? 突然間,一面高立鏡出現在凱蘭鐸旁邊,在鏡子裡,她看見自己棕色的大眼睛驚訝地大睜著,一雙薔薇花瓣般的嘴唇也同樣張得老大。她有一張芮達的臉!她的面容閃回到自己原來的模樣,又閃成芮達的樣子,眼睛和頭髮的顏色變深又變淺,她讓自己固定成旅店老闆的模樣。現在沒有人會認出她了,艾雯還認為她不知道該如何小心。 閉上眼睛,她將思緒集中在坦其克的帕那克宮,集中在她的需要上。某樣對蘭德——轉生真龍有危險的東西,需要……在她周圍,特·雅蘭·瑞奧德開始晃動,她感覺到了它,一段蹣跚的滑行之後,她迫不及待地睜開眼睛,去看她找到了什麼。 這是一間臥室,足有三李庭客房的六倍大,白石膏粉刷的牆壁上有著帶狀雕飾,黃金吊燈由鍍金的鍊子掛在天花板上。高床柱上雕刻著繁茂的枝葉,撐起遮蓋大床的天篷。一個年輕的女人僵直地站在床腳前,背靠著一根床柱。她的外貌非常可愛,那雙肉感的嘴唇就像奈妮薇現在的嘴唇一樣,在她黑色的髮辮上,有一頂裝飾著黃金三瓣葉的冠冕,那上面還鑲嵌著紅寶石、珍珠和一顆比鵝蛋還大的月長石。她的脖子上圍著一條寬絲巾,絲巾末端一直垂到膝蓋,整條絲巾上都繡著樹木的圖案。除了冠冕和絲巾之外,遮蔽她身上的只有在燈光下閃爍的汗珠。 她顫抖的眼睛正盯著一個輕鬆地側臥在一張矮睡椅上的女人,那個女人背對著奈妮薇,影像就如同剛才的艾雯那樣模糊。她的身材矮小單薄,黑色的頭髮鬆垂在肩頭,寬裙式的淡黃色絲綢長袍肯定不是塔拉朋風格的衣服。奈妮薇不用看她的臉,就知道她會有張狐狸般的臉形和一雙藍色的大眼睛,而被風之力綁在床柱上的女人眼中看到的只能是提麥勒·金德羅。 “……你學會了這麼多,這就是充分利用你的夢,而不是把時間浪費在睡眠上的好處。”提麥勒正用她的凱瑞安腔調說話。這時她笑了:“你難道不覺得有趣嗎?下一步我應該教你什麼?我知道了,'我已愛過了一千個水手'。”她警告似的搖動著一根手指,“一定要正確學會每一個字,愛麥瑟拉,你知道,我不想……你在對什麼東西目瞪口呆?” 奈妮薇突然意識到,那個靠在床柱上的女人——愛麥瑟拉?帕那克?她正盯著自己。提麥勒懶洋洋地轉動身體,似乎是要回頭看看。 奈妮薇閉上眼睛。需要。 晃動。 靠在細圓柱上,奈妮薇大口地喘著氣,彷彿她剛剛跑了二十里,所以她甚至沒注意到自己正在什麼地方。她的心臟跳動得如同狂野的鼓擊,她想起智者所說的毒蛇窟。提麥勒·金德羅,這個亞米柯曾經說到過的黑宗兩儀師喜歡看到痛苦,喜歡到甚至會給其他黑宗兩儀師留下深刻的印象,而奈妮薇現在連一個火星都導引不出來。她本來有可能落得被提麥勒綁到愛麥瑟拉旁邊,當成另一根床柱的裝飾品。光明啊!她顫抖著,彷彿看到了這種景象。鎮靜下來,女人!你已經不在那裡了,即使提麥勒看見你,她也只是看見了一個轉眼就消失無踪的蜂蜜色頭髮女人,只是一個在夢中偶然進入特·雅蘭·瑞奧德的塔拉朋女人。而且在那麼短的時間裡,提麥勒肯定感覺不到她具有導引能力。即使她現在無法導引,另一個能導引的女人仍然可能感覺到她的能力。只是那麼短的時間,如果運氣好的話,應該不會感覺到的。 至少她現在知道了愛麥瑟拉的狀況,那個女人肯定不是提麥勒的盟友,這種搜尋的方法已經發揮了作用。但這還不夠,盡量控制住呼吸,她抬起頭向四周望去。 成排的白色細圓柱立在一個近似正方形的巨大廳堂裡,大廳地面鋪著拋光的白色石板,高高的天花板上裝飾著鍍金的浮雕,一根白色的粗絲繩被綁在齊腰高的拋光烏木柱上,繞著大廳轉了一圈,只有在通往外面的雙尖頂拱門旁才有中斷,架子和敞開的櫥格陳列在牆邊。大廳中間還立著許多奇異的動物骨骼和展示櫃,也都用繩子圍著。奈妮薇聽過艾雯的形容,這裡是帕那克宮的展覽大廳,她要找尋的東西一定就在這座大廳裡。她的下一步不會像第一步那樣盲目了,這里肯定沒有毒蛇,也沒有提麥勒。 一個英俊的女子突然出現在大廳中間一座有四條雕花腿的玻璃櫃旁邊,從波浪般垂在她肩頭的黑髮判斷,她不是塔拉朋人。但這並不是讓奈妮薇吃驚的原因,這女人身上的衣服似乎是一片迷霧,有時候是銀色不透明的,有時候又透明到可以清楚地看見她身體的灰紗。無論是從什麼地方夢到了這裡,她一定是有著很豐富的想像力,才能想像出如此鮮明的形象!即使是奈妮薇聽說的那種飽受非議的阿拉多曼衣著,也無法和她身上的衣服相比。 那個女人帶著微笑看了那隻玻璃櫃一眼,然後就開始漫步於大廳之中,又在大廳的另一側停下來,開始仔細端詳某樣東西。奈妮薇看不清那是什麼,只知道那是在一座白色石台上的暗色對象。奈妮薇皺皺眉,放開了緊握住蜂蜜色髮辮的手。那個女人隨時都會消失,幾乎沒有人能夢到進入特·雅蘭·瑞奧德很長時間。當然,即使那個女人看到她也沒關係,奈妮薇確信那女人不是黑宗兩儀師名單上的人,但她看起來卻有點……奈妮薇意識到自己又抓住了蜂蜜色的細辮子。那個女人……奈妮薇的手在向下拉——非常用力——奈妮薇驚愕地盯著自己的手,手上的指節都已經泛白,她的手在顫抖。那幾乎就像是認為那個女人……手臂哆嗦著,她的手要把頭髮從頭皮上拉下來。光明在上,到底出了什麼事? 衣衫朦朧的女子仍然站在遠處那座白色的基座前面,奈妮薇從手臂一直到肩膀都在顫抖。她以前肯定沒見過那個女人,但……奈妮薇竭力要張開手指,但它們卻更用力地握在一起。她肯定沒見過,她從頭到腳都在顫抖,她用另一隻手抱住自己。肯定……她的牙齒想要相互撞擊,那個女人看起來……她想要哭泣,那個女人…… 影像衝入她的腦海,劇烈地爆開,她頹然靠在身邊的圓柱上,彷彿那些影像具有真實的衝擊力。她的眼睛突出在眼眶外,她又看見她了。落花間,那個堅毅而英挺的女子被陰極力的光暈所包圍,她和伊蘭,像小孩般說著癡呆的話,爭著回答她的問題,把腦子裡的一切都告訴她。她們說了多少?她很難回想起細節,但她依稀記得隱瞞了一些。這不是因為她自己的意志,她會告訴這女人任何事,完成她的任何要求,她的臉因羞愧和憤怒而變得紅熱。如果她沒說出什麼細節,那隻是因為她太——渴望! ——回答那個女人的下一個問題,把前一個答案的細節給漏了。 這不可能,一個微小的聲音在她的腦中響起。如果她是我不知道的黑宗兩儀師,為什麼她沒有把我交給莉亞熏?她本來可以那麼做的,我們在她面前就像是兩隻羔羊。寒冰般的怒意不容許她繼續聽下去,一個黑宗兩儀師讓她像木偶般跳舞,又讓她將這些全部忘記。她命令她忘記,而她竟然服從了這個命令!很好,現在這個女人就能發現在她有心理準備的時候面對她會是什麼情況了! 還沒等她向真源伸展,柏姬泰突然出現在另一根圓柱旁邊,仍然穿著白色的短外衣和收進靴筒裡的松腿黃褲子。柏姬泰,或是某個在夢中自以為是柏姬泰的女人,她的金發編成了一根精巧細緻的辮子,一根手指按在嘴唇上,向她送出了無聲的警告。然後,她指了指奈妮薇,又朝她們背後的一扇雙尖頂拱門指了指,亮藍色眼睛中的意志不容反抗。接著這女子消失了。 奈妮薇搖了搖頭,無論這女人是不是柏姬泰,她現在已經沒時間了。向陰極力敞開自己,她的身體立刻被至上力和憤怒的火焰所充滿。她轉過身,但那個穿著朦朧衣服的女人已經消失了,消失了!就因為那個金頭髮的傻瓜乾擾了她!也許那個金發傻瓜還在這裡,正在門外等著她。維持著體內的至上力,奈妮薇走出金發女子剛才指給她的那扇門。 金發女子站在一道鋪著地毯的明亮走廊中,沒有點燃的金色吊燈散發出香燈油的氣息,現在她手裡出現了一張銀弓,一袋銀色的箭掛在她的腰帶上。 “你是誰?”奈妮薇生氣地問,她會給這個女人一個解釋的機會,然後,她會給這個女人來一點不會很快被忘記的教訓! “你就是那個在荒漠裡射我一箭,自稱是柏姬泰的傻瓜嗎?我剛要讓一個黑宗兩儀師知道什麼是禮貌,你就讓她給跑了!” “我是柏姬泰,”那個女人一邊說,一邊靠在她的弓上,“至少,這是你知道的名字,而得到教訓的可能會是你自己,無論是在這裡,還是在三絕之地。我記得我活過的每一個人生,就如同它們是被我讀過許多遍的書籍,久遠一些的會比臨近一些的模糊,但我清楚地記得在路斯·瑟林身邊奮戰的情景。我永遠不會忘記魔格丁的臉,也同樣不會忘記亞斯莫丁,他就是你在魯迪恩幾乎要打擾到的那個男人。” 亞斯莫丁?魔格丁?那個女人是一名棄光魔使?一名棄光魔使在坦其克,還有一個在魯迪恩,在荒漠!艾雯如果知道的話,肯定會告訴她的。現在沒辦法警告她,要一直等到七天以後。憤怒和至上力一同在她的體內沸騰。 “你在這裡做什麼?我知道,你們在受到瓦力爾號角的召喚之後又全都消失了,但你已經……”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她覺得自己要說的話有些不妥,但對面的女子平靜地替她說了:“已經死了?我們這些被綁縛在時光之輪上的人並不像其他人那樣死亡,時光之輪會不斷地將我們編織進新的生命,在等待輪迴的時候,有什麼地方比夢的世界更適合我們居住?”柏姬泰忽然笑了,“我開始像個哲學家那樣說話了,在我能記得的每一次生命中,我全都是個天生就會拿起弓的單純女孩。我是一名弓箭手,僅此而已。” “你是一百個傳說裡的女英雄,”奈妮薇說,“而且我見過你在法美鎮用弓箭所做的一切,霄辰人的導引根本傷不了你。柏姬泰,我們要對付十一名黑宗兩儀師,看來,還有一名棄光魔使,我們需要你的幫助。” 對面的女子露出窘迫和遺憾的神情:“我不能,奈妮薇,除非瓦力爾號角再次召喚我,否則我就無法碰觸真實的世界。或者時光之輪重新將我編入生命,如果它在此時這樣做了,你只能找到一個還在母親胸前哭泣的嬰兒。至於說法美鎮,那時號角召喚了我們。我們不像你一樣,以肉身處於真實的世界中,所以至上力才不會傷害到我們。但是在這裡,一切都是夢的一部分,所以至上力可以像摧毀你一樣輕易摧毀我,而且會更容易。我告訴過你,我只是一名弓箭手,有時是一名士兵,僅此而已。”她細密的金色髮辮在她搖頭的時候來回擺動。 “我不知道為什麼要向你解釋,我其實根本不該和你說話的。” “為什麼不該?你以前就和我說過話了,而且艾雯覺得她見過你,那就是你,對不對?”奈妮薇皺起了眉,“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你什麼都知道嗎?” “我知道我所見過的和聽過的,在凡是能找到你的地方,我觀察你,傾聽你。你和另外那兩名女子,還有那個總是與狼在一起的年輕男人。根據規則,我們不能與任何自知身處於特·雅蘭·瑞奧德的人說話,而且,邪惡存在於夢的世界,正如同它存在於真實的世界。你與它作戰,我因此而被吸引過來,即使知道自己幾乎做不了什麼,但我還是發現自己很想幫你。只是我不能,這樣會觸犯規則,是規則讓我隨著時光之輪的轉動經歷過許多次輪迴。從我最古老、最模糊的記憶中,我知道自己已經活過了成千上百次。跟你說話,我已經冒犯瞭如同律法一樣嚴正的規則。” “是的。”一個苛烈的男性聲音說道。 奈妮薇被嚇了一跳,差點就揮出至上力。那個男人有著黝黑的皮膚和強健的肌肉,兩把長劍柄從他的肩頭伸出,只邁了幾步,他就從出現的地方走到柏姬泰面前。根據從柏姬泰那裡聽到的解釋,這兩把劍就足以告訴奈妮薇,他是加達·森。金發柏姬泰就像傳說中所描述的那樣美麗,但加達·森卻不是,實際上,他也許是奈妮薇見過最醜的男人。他的臉又寬又扁,鼻子卻又大得過分,他的嘴完全是一張血盆大口,但柏姬泰還是對他露出了微笑,並愛憐地撫摸著他的臉頰。更讓奈妮薇吃驚的是,他的個子比柏姬泰還要矮,粗壯的身軀上緊繃著肌肉,每一個動作都蘊含著隨時會爆發的力量,所以他給人的印像比他的實際身高要高。 “我們幾乎總是被聯繫在一起,”柏姬泰對奈妮薇說道,但她的眼睛仍然望著加達·森的雙眸,“他總是會提早我許久轉生,所以當我找不到他的時候,我就知道我的時間也快到了。在真實的世界裡,我看到他的第一眼總是會讓我恨他,但我們最後幾乎總是會彼此相愛,或者結為夫妻。一個簡單的故事,但我想,我們一定已經把它改寫過一千次了。” 加達·森沒有理會奈妮薇,彷彿她根本就不存在,“規則的存在是有原因的,柏姬泰,打破它們只會導致衝突和災禍。”奈妮薇意識到,他的聲音確實很難聽,根本不像故事裡的那位大英雄。 “也許我只是不能坐視與邪惡的對抗,”柏姬泰平靜地說,“或者也許我只是又渴望回到真實世界去,自從我們上次轉生以來,已經過了很長的時間。暗影再次升起,加達,它就在這裡。我們必須與它作戰,這是我們被綁縛在時光之輪上的原因。” “當號角召喚我們的時候,我們就會戰鬥;當時光之輪編織我們的時候,我們就會戰鬥。但必須等到那個時刻!”他對她怒目而視,“難道你忘了我們在追隨路斯·瑟林的時候,魔格丁對你的承諾?我看見她了,柏姬泰,她會知道你在這裡的。” 柏姬泰轉頭望著奈妮薇:“我會盡我所能幫助你,但不要有太多的期待,特·雅蘭·瑞奧德是我全部的世界,而我在這裡能做的也比你要少。” 奈妮薇眨眨眼。她並沒有看見那個黝黑、粗壯的男人有動作,但那個男人突然站到兩步以外的地方,開始用一塊磨石打磨他的劍,發出清柔如絲綢摩擦的聲音。很顯然的,對他而言,柏姬泰正朝著空氣說話。 “你對魔格丁有什麼了解,柏姬泰?我必須知道,面對她的時候我能做些什麼。” 柏姬泰靠在弓上,若有所思地皺起眉:“魔格丁是個難以對付的傢伙,不僅僅因為她是棄光魔使。她總是隱藏自己,而且從不冒險,只有當她發現對方弱點的時候,她才會攻擊;只有在陰影中,她才會移動。如果她覺得有可能失敗,她就會逃走。她不會在一場戰鬥中堅持到最後,即使那樣有可能取得勝利。可能性對魔格丁來說是不夠的,但不要因此而輕視她,她是盤捲在草叢中的毒蛇,時刻等待著發出致命一擊的機會,而她比毒蛇更沒有同情心。特別是在夢的世界裡,她更是不可輕忽。蘭飛兒總是宣稱特·雅蘭·瑞奧德是她的領域,但魔格丁在這裡能做出遠比蘭飛兒更可怕的事情,雖然魔格丁在真實世界裡並不具備蘭飛兒的力量。我想,她不會冒險與蘭飛兒發生衝突的。” 奈妮薇哆嗦了一下,在她體內,恐懼正在與裹挾著至上力的憤怒作戰。魔格丁。蘭飛兒。面前這個女人如此輕鬆地講述著棄光魔使的事。 “柏姬泰,魔格丁對你承諾過什麼?” “她知道我曾經是什麼,即使連我自己也不知道了,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得知的。”柏姬泰瞥了加達·森一眼,他似乎正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劍裡,但柏姬泰還是放低了聲音,“她承諾過要讓我孤獨地在時光之輪的轉動中永恆哭泣,她這麼說的時候,那種語調就如同這只是一件還沒有發生的事實。” “但你還是願意幫助我們。” “盡我所能,奈妮薇,記住我告訴過你,不要期望太多,”她又一次望向正在磨劍的男人,“我們會再見面的,奈妮薇,如果你夠小心,能活下來的話。”她拿起銀弓,走過去將一隻臂膀放在加達·森的肩上,低聲和他耳語了幾句。不管她說了什麼,加達·森露出笑容,他們兩個隨後就消失了。 奈妮薇搖了搖頭,小心,每個人都告訴她要小心。一位傳說中的女英雄承諾會幫助她,卻又說做不了什麼。有一名棄光魔使正在坦其克。想到魔格丁,還有她對她們做過的事,怒火在奈妮薇心中重新開始猛烈地燃燒,直到她體內的至上力變得如同太陽一般耀眼。突然間,她又回到剛才所處的大廳裡,她甚至還希望那個女人會回來,但大廳裡除了她以外,空無一人。怒火和至上力在她體內奔湧咆哮,直到她覺得自己的皮膚也要被燒焦崩碎。魔格丁,或者任何黑宗兩儀師,都會很容易就發覺正充盈著至上力的她,但她還是保持著這股至上力。她甚至希望她們找到她,那樣她就能打擊她們。提麥勒很可能還在特·雅蘭·瑞奧德里,如果她回到那間臥室裡,她就能一勞永逸地解決提麥勒。但解決掉提麥勒會對其他黑宗兩儀師發出警告。想到這裡,她氣得只想大聲喊叫。 魔格丁剛才朝著什麼發笑?奈妮薇大步走到那件展示品面前,那是一隻寬大的玻璃盒子,放在一張雕花木桌上面。她向盒子裡面望去,六個完全不相配的人像在盒子里站成了一個環形。一尊一尺高的裸體女子雕像用一隻腳的腳尖站著,似乎正在跳舞,全身所有的線條都顯得流暢而圓潤。一個大小不到女舞者雕像一半的牧羊人將彎鉤手杖扛在肩上,正在吹奏一隻排簫,一隻羊正依附在他的腳邊,整個雕像雕刻得惟妙惟肖。不過她第一眼就確認了棄光魔使是在朝什麼微笑。 在雕像形成的環形中間,一座紅漆木台上,放著一隻和男人手掌差不多大小的碟子,一條蜿蜒的曲線將它分成兩半,一邊亮白勝雪,另一邊黑過瀝青。她知道,那是昆達雅石做的,以前她見過這樣的石碟。在歷史上,這樣的石碟一共有七個,它們是煞妖谷暗帝牢獄的封印,將暗帝阻擋在這個世界之外的封鎖焦點,找到這個也許和發現是什麼正在威脅蘭德同樣重要。一定不能讓它落入黑宗兩儀師的手裡。 突然間,她注意到了自己的倒影。玻璃盒是用最好的玻璃做的,裡面沒有任何氣泡,它像鏡子一樣映照出了奈妮薇的影像,雖然倒影多少黯淡一些。墨綠色的緊身皺褶絲衣凸現出她身上的每一條曲線——乳房、腰肢和大腿,蜂蜜色的長辮子上綴滿了翡翠珠,映襯著臉上棕色的大眼睛和豐滿的嘴唇,當然,陰極力的光暈在玻璃上是照不出來的。儘管已經偽裝到連她自己也認不出的程度,但她身上仍然帶著那種昭示著她是兩儀師的痕跡。 “我會小心的。”她喃喃地說,還是把這種狀態多維持了一會兒。充盈在她體內的至上力在肢體中泛起一股股生命的泡沫,所有她能想到的歡愉都在她的肌膚之間翻湧。最後,她忽然覺得自己的行為很傻,於是怒意逐漸退去,她放開了至上力。或者也許是因為體內的快感逐步削弱了怒意,讓她無法再維持至上力了。 無論是出於什麼原因,都對她的搜尋沒有幫助,她要找的東西一定就在這座大廳裡的某個地方,在所有這些展示品之中。將自己的目光從一條三十尺長、長滿了牙齒的蜥蜴骨骼上移開,她閉上了眼睛。需要。對轉生真龍的危險,對蘭德的危險。需要。 晃動。 她站在環繞大廳的白絲繩和牆壁之間的空隙裡,一個白石基座的邊緣碰到了她的裙子。基座上放著的東西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危險——一條項鍊和兩隻有接縫的黑色金屬手鐲,但她周圍沒有任何東西比這個更靠近她了。幸好沒有坐在上面,她有些嘲諷地想。 她伸出手去摸它——痛苦、悲傷、折磨——她猛地抽回手,大口地喘著氣。可怕的感覺仍然在她的腦海中盤旋不去,現在她的最後一點懷疑也消失了。這就是黑宗兩儀師們要找的東西,如果它在特·雅蘭·瑞奧德中仍然在這裡,那麼它在清醒的世界中也還沒被拿走。她已經超前了她們。 白石基座。轉過身,她盯著裝有昆達雅石封印的玻璃盒,又看到她第一次看見魔格丁時站立的地方。那個女人當時看的就是這個基座,她在看這副項鍊和手鐲。魔格丁一定知道了,但…… 她周圍的一切都在旋轉,閃動,消失。 “醒來,奈妮薇!”伊蘭一邊嘟囔著,一邊搖晃著奈妮薇的肩膀,同時忍住一個哈欠。 “已經一個小時了,我也想睡了,醒來吧!否則我就要看看你是不是喜歡把腦袋浸在水桶裡。” 奈妮薇的眼睛猛地睜開,直盯著伊蘭。 “如果她知道了,為什麼她沒有把它交給她們?如果她們知道她是誰,為什麼她只能去特·雅蘭·瑞奧德里看它?她也在躲著她們嗎?” “你在說什麼?” 奈妮薇坐起身,靠在床頭,細辮子隨著她的動作來回亂晃。她猛地拉了一下身上的絲綢襯衣。 “我慢慢跟你說。” 聽奈妮薇把自從遇到艾雯開始所有的事情詳述了一遍,伊蘭吃驚地張大了嘴。帶著需要去搜尋。魔格丁。柏姬泰和加達·森。黑色金屬的項鍊和手鐲。亞斯莫丁在荒漠。暗帝牢獄的封印之一在帕那克宮。伊蘭虛弱地倒在奈妮薇身邊,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過了一會兒,奈妮薇才又想起提麥勒和帕那克的事,還有將自己的面容改變成芮達的樣子。如果不是奈妮薇臉上嚴肅的表情,伊蘭真的會以為這是湯姆口中瘋狂的故事了。 艾格寧已經盤腿坐了起來。她仍然只穿著她的亞麻襯衣,雙手放在膝蓋上,臉上寫滿了懷疑。伊蘭希望奈妮薇不要發火,因為她已經鬆開了艾格寧的手腕。 魔格丁。這是最令人害怕的一部分,有一名棄光魔使在坦其克。一名棄光魔使曾經在她們兩個周圍編織至上力,讓她們說出每一件事,伊蘭對此一點也不記得了,但這個訊息足以讓她將雙手緊壓在突然痙攣的胃上。 “我不知道魔格丁是不是……”光明啊,她真的只是走進來讓我們……“……正在躲著莉亞熏她們,奈妮薇,不過這聽起來很像是柏姬泰……”光明啊,柏姬泰在為我們提供建議! “對她的描述。” “無論魔格丁要做什麼,”奈妮薇用繃緊的聲音說,“我都要把她的骨頭乾乾淨淨地掃出去。”她無力地靠回到雕花床頭板上。 “不管怎樣,我們必須從她們手裡拿走封印,還有那副項鍊和手鐲。” 伊蘭搖了搖頭:“一副首飾怎麼會對蘭德產生危險?你確定嗎?它們會不會是某種特法器?它們看起來是什麼樣子?” “它們看起來就是一組項鍊和手鐲,”奈妮薇惱怒地喊道,“兩隻有接縫的手鐲是用某種黑色金屬製成的,一條寬項鍊,就像是一副黑色的項圈——”她的目光突然轉向艾格寧,但還沒有伊蘭快。 黑髮女子泰然自若地跪坐在她的腳跟上:“我從沒聽說過為男人製作的罪銬,或者任何像你所形容的東西,沒有人會試圖控制一個能夠導引的男人。” “它就是做那個用的。”伊蘭緩緩地說。哦,光明啊,我希望那根本就不存在。至少,奈妮薇搶先找到了它,至少她們有機會阻止它被用在蘭德身上。奈妮薇瞇起眼睛,她注意到艾格寧被放開的雙手,但她什麼都沒說。 “魔格丁一定是惟一知道這些事的人,除此之外,其他的解釋都不合理。如果我們能找到辦法進入那座宮殿,就能拿到封印和……那個東西。如果我們能把愛麥瑟拉也帶出來,莉亞熏和她的同夥們就會知道帕那克軍團和國家偵騎的厲害了,也許還有那裡的白袍眾。她們不可能全都靠導引從裡面衝出來!現在的問題是不被發現地走進去。” “我有個主意,”伊蘭對她說,“但恐怕那些男人會給我們添麻煩。” “把他們交給我處理,”奈妮薇哼了一聲,“我——”一陣巨大的撞擊聲從走廊里傳來,然後是一個男人的喊聲,像聲音響起時一樣快,一切又迅速地歸於平寂。湯姆正守在門外。 伊蘭衝過去拉開房門,當她跑出房間時,她已經擁抱了陰極力。奈妮薇從床上爬起來,緊跟在她身後,艾格寧也沒有繼續留在房裡。 湯姆正在從地板上爬起來,一隻手還捂在頭上,澤凌拿著他的手杖,貝爾拿著他的棒子。在他們面前趴著一個淡黃色頭髮的男人,顯然已經失去了知覺。 伊蘭跑向湯姆,盡量輕柔地幫他站起來,湯姆給了她一個感謝的微笑,但仍然頑固地推開了她的手。 “我沒事,孩子。”沒事?他的額角已經腫了一大塊! “這傢伙正在走廊裡走動,突然就踢了我腦袋一腳。我想,他是看上了我的錢包。”就是這樣,踢了他一腳,他還說沒事。 “他本來就要得手了,”澤凌說,“幸虧我恰巧過來看看湯姆是不是要休息一下。” “是我先過來的。”貝爾嘟囔著。 不過他們兩個似乎都無意和對方爭吵,伊蘭很快就明白了原因。奈妮薇和艾格寧站在走廊裡,身上都只穿了一件襯衣。澤凌正帶著讚賞的神色看著她們,如果芮達看見他的眼神,肯定會惹出麻煩的。不過他至少還是做了一些掩飾,而貝爾則更是明目張膽地瞪著艾格寧,將雙臂抱在胸前,撅著嘴唇,用令人厭惡的眼神上下打量著她。 另外兩個女人也幾乎是立刻就發現了這個狀況,但她們的反應截然不同。穿著白絲薄衫的奈妮薇白了捕賊人一眼,姿勢僵硬地走回房裡,然後從門邊探出一張稍有紅暈的臉。艾格寧的亞麻襯衣不論是長度與厚度都勝過奈妮薇的衣衫,她在被俘時曾經鎮靜自若,搏擊時曾經勇猛如護法,而她現在卻睜大了眼睛,整張臉漲成了紫紅色,帶著極端驚恐的表情尖叫了一聲,一步跳進門裡,反而把伊蘭嚇了一大跳。 走廊兩側的房門紛紛被打開,人們從門裡探出頭來,一看到有個男人趴在地上,另外還有幾個人站在他旁邊,人們立刻縮回腦袋,用力把門甩上。沉重的拖拉家具聲表明大家正將床或衣櫥拖到門口,把門堵住。 又過了許久,艾格寧終於在門口與奈妮薇相對的另一側也探出了頭,臉仍然是一直紅到了髮際。伊蘭完全不明白她的想法,這個女人剛才確實只穿著襯衣,但那件襯衣對她身體的遮掩其實已經和伊蘭的塔拉朋正式服裝差不多了。當然,澤凌和貝爾沒有權利那樣看她們,伊蘭用嚴肅的眼神瞪著那兩個人,希望他們立刻恢復正確的態度。 不幸的是,貝爾只是一邊嘿嘿地笑著,一邊捋著他的鬍子,根本沒注意到伊蘭。至少澤凌看見了她的表情,但他重重地嘆了口氣,就如同男人們在自以為深受委屈時擺出的那副德性。為了避開伊蘭的眼睛,他彎下腰,把那個淡色頭髮的傢伙翻了過來。那是個很英俊的男人,身材也很削瘦。 “我認識這個傢伙,”澤凌喊道,“就是這個人曾經想搶劫我,當時我以為他只是想搶錢。”他又緩緩地說,“我不相信這是偶然。除非轉生真龍也能'偶然'出現在這座城市裡。” 伊蘭皺起眉和奈妮薇互望了一眼。這個陌生人肯定不是莉亞熏的手下,黑宗兩儀師不會指使男人溜進旅店的走廊,就像她們不會……就像她們不會僱用街頭流氓。伊蘭懷疑地將目光轉向艾格寧,奈妮薇眼中懷疑的神色就更強了。 “他是霄辰人。”過了一會兒,艾格寧說。 “想要救人?”奈妮薇冷冷地問,但艾格寧搖了搖頭:“我不懷疑他要找的是我,但我想,他不是為了救我。如果他知道,甚至只是懷疑我放走了伯薩敏,他肯定會想……和我談談。”伊蘭懷疑艾格寧本來要說的不止是談談,而艾格寧進一步證實道:“也許你們還是切開他的喉嚨比較好,如果他認為你們是我的朋友,或者如果他發現你們是兩儀師的話,他可能也會為你們製造麻煩。”魁梧的伊利安走私船長驚訝地看了她一眼,澤凌的下巴幾乎落到了胸口。湯姆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但表情同樣令人不安。 “我們到這裡來不是為了割霄辰人的喉嚨。”奈妮薇的口氣彷彿是說以後也許就不一定了,“貝爾、澤凌,把他扔到旅店後面的巷子裡,等到他醒過來的時候,如果他還能看見自己的內褲,那就是他的運氣了。湯姆,去找芮達,告訴她在落花間為我們準備好濃茶,再問問她有沒有柳樹皮或者艾穡,我要處理一下你頭上的腫塊。”三個男人愣愣地盯著她。 “好了,快動起來!”她喊道,“我們還需要擬定計劃呢!” 伊蘭剛走進房裡,她就用力地關上房門,開始將裙裝套在身上。艾格寧哆哆嗦嗦地穿上她的衣服,彷彿那些男人還在看著她一樣。 “最好的辦法是根本不要在意他們,艾格寧。”伊蘭說,她在向一名比奈妮薇還要年長的女子提供建議,這讓自己感到很奇怪。但無論這個霄辰女人在其他方面有多麼強的能力,她對男人顯然毫無了解。 “否則只會讓他們更加囂張,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她不得不承認,“但他們就是這樣,你剛才的穿著已經夠體面了,真的。” 艾格寧將頭從裙裝的領口處伸出來:“體面?我又不是端盤子的女僕,我也不是茜舞孃!”她惱怒的表情中又出現了困惑的蹙眉,“但他真的很好看,我以前還不曾那樣看過他。” 伊蘭一邊尋思著茜舞孃是什麼樣的人,一邊幫她扣上了後背的釦子。 “如果你任由澤凌那樣輕薄你,芮達也會有話要對你說的。” 黑髮女子轉過頭,驚訝地看了她一眼:“那個捕賊人?我說的是貝爾·多蒙,那真是個有型的男人,可惜他是個走私犯,”她遺憾地嘆了口氣,“一個違法者。”伊蘭覺得不該對別人的品味有什麼看法——奈妮薇就是愛嵐,雖然他那張石頭臉沒有一點人情味——但貝爾·多蒙?那個男人的身寬足有身高的一半,胸廓足有巨森靈那麼大! “你現在變得像芮達那樣喜歡說閒話了,伊蘭。”奈妮薇喊道,現在她正把雙手伸到背後,和自己的釦子奮鬥著,“等你們說完了關於男人的廢話,是不是還要聊聊你們剛剛找到的新裁縫?我們一定要擬定好計劃,如果等那些男人來了,他們肯定會把一切事情都攬到他們頭上,我可不想浪費時間去安撫他們。你還沒有幫她扣完釦子嗎?我需要幫忙。” 飛快地扣上了艾格寧最後一隻小釦子,伊蘭不慌不忙地走到奈妮薇背後。她沒有閒談什麼男人和衣服,她們說的和芮達根本不一樣。奈妮薇將辮子甩到一旁,皺起眉看著伊蘭用力拉著她背後的衣服,畢竟密排在奈妮薇背後的三列小釦子並不僅僅是裝飾。奈妮薇會隨心所欲地和芮達談論最流行的緊身胸衣,現在卻又胡說其他人在閒聊衣服上浪費時間,她肯定也在胡思亂想。 “我一直在想,該如何走進那座宮殿,又不被別人注意,奈妮薇,我們沒辦法讓自己隱身。” 當伊蘭這麼說的時候,奈妮薇的眉頭舒展開了。她已經想到了一個進入那座宮殿的辦法。艾格寧提出了幾個建議,奈妮薇又閉緊了嘴唇,但艾格寧的想法是有道理的,就連奈妮薇也不能隨意置之不理。準備下樓去落花間時,她們已經達成了一致的共識,而且決意不讓那些男人做任何一點改變。 魔格丁、黑宗兩儀師,無論是誰在控制帕那克宮,等那些人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們已經失去所有的籌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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