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4·暗影漸起

第54章 第五十章陷阱

在屋外,黃泥磚房屋和蔬菜梯田之間的石板路面上,蘭德站直身體,俯視著下方的山谷,逐漸被下午的陰影覆蓋的山谷中能見度不高。如果他能相信沐瑞不會用皮帶拴住他的脖子把他交給白塔就好了,但蘭德毫不懷疑,只要他稍有讓步,她一定就會這麼做,而且不必使用至上力。這個女人可以讓一頭公牛鑽過老鼠洞,卻不讓公牛知道,不過,他現在也會利用她了。光明啊,我就像她一樣壞,利用艾伊爾,利用沐瑞。如果我能信任她就好了。 他隨意地向谷口走去,所有的路都很狹窄,路面用小石塊鋪成,一些陡峭的岩石被雕刻成台階,幾個鐵匠舖裡發出隱約的錘擊聲,民居並不是這裡惟一的建築。穿過一扇敞開的門,他看見幾名女子正在紡織;另一扇門後,銀匠正在揮舞她的小錘子和圓鑿;第三扇門裡是正在製陶輪旁工作的一個男人,滿手黏土,背後有一座正在燃燒著烈火的磚窯。除了最小的孩子之外,男人和男孩全都穿著凱丁瑟——那種灰褐色的外衣和褲子。但工匠和戰士的衣著之間會有細微的差別,工匠腰間的匕首會更小一些,或者沒有匕首,束髮巾上也不會有黑面紗。不過,蘭德看到一名鐵匠拿著剛剛被他裝上一尺長矛尖的短矛,便毫不懷疑他會像製作它那樣嫻熟地使用它。

道路並不顯得擁擠,不過往來的行人也不算少,孩子們歡笑著,一邊奔跑一邊遊戲,就連小女孩也像拿著布娃娃一樣拿著玩具矛。奉義徒頭頂著裝滿水的高大陶罐,或者是清除園圃裡的雜草,監督他們的經常是十來歲的小孩。男人和女人們為各自的生計忙碌著,無論是在家門前掃地的人,還是正在修補房屋牆壁的人,都和伊蒙村的人們沒什麼真正的區別。雖然他穿著與眾不同的紅色外衣和厚底靴,但孩子們都不會多看他一眼,而謙恭的奉義徒們有沒有註意他,蘭德也不知道。只是成年人——工匠或戰士,男人或女人——都若有所思地望著他,那是一種對於無法預料的後果的關注。 年輕的男孩子都赤著腳,穿著很像是奉義徒衣著的袍子,但袍子的顏色都是像凱丁瑟一樣的灰褐色,而不是白色的。小女孩也赤著腳四處奔跑,穿著短裙,有些短裙甚至無法遮住膝蓋。她們身上有一樣東西吸引了蘭德的視線,一直到大約十來歲的小女孩們都會將頭髮在耳邊梳成兩條辮子,並用顏色鮮亮的緞帶繫住,就像艾雯前幾天梳的辮子一樣。這一定是巧合,肯定是後來有艾伊爾女人告訴艾雯,只有小孩才這樣梳辮子,所以她又把頭髮鬆開了。不過想這些事真是愚蠢,現在他已經被一個女人弄得焦頭爛額了——艾玲達。

在谷底,賣貨郎正和圍在帆布篷馬車周圍的艾伊爾進行火熱的交易。凱勒今天在像牙梳上披了一條藍色蕾絲披巾,正大聲地和主顧們討價還價,哈當坐在他的白馬車陰影裡一隻翻過來的桶上,穿著一件奶油色的外套,不停地抹著臉上的汗,卻沒有出售任何商品。他看見了蘭德,似乎想從桶上站起來,但立刻又坐了回去。蘭德沒看見伊馨德,但讓他驚訝的是,傑辛也在人群中,他的多彩斗篷吸引了一大群小孩子,還有一些成年人。很顯然的,更大的觀眾群把他從沙度那兒吸引了過來,或者只是凱勒不想讓他離開自己的視線,雖然在交易中忙得不可開交,但胖女人還是會找出時間來皺著眉瞥一眼那名走唱人。 蘭德將目光從馬車上移開,他詢問了一下身邊的艾伊爾人,問金多人都去了什麼地方。他們分別住進了冷岩堡中自己戰士團的屋頂下。槍姬眾的屋頂位於仍然被太陽照亮的東側山坡半山腰上,那是一個頂著菜園的灰色長方形石屋,裡面的面積無疑比從外面看起來要大許多,但他沒能看見裡面的情形。兩名手持矛盾的槍姬眾蹲在那幢房子的門邊,擋住了蘭德,這名要進入槍姬眾居所的男人讓她們覺得既好笑,又生氣,不過一名槍姬答應進去傳達他的要求。

幾分鐘之後,曾經去過提爾之岩的金多和九谷氏族槍姬眾從裡面走出來,所有其他待在冷岩堡的九谷槍姬眾也一同跟了出來。她們簇擁在道路兩側,有的甚至爬上了屋頂的菜園,每個人都愉快地笑著,彷彿在等待什麼有趣的事。男女奉義徒為她們奉上小杯的黑色濃茶,看來,阻止男性進入槍姬眾屋頂的規矩肯定是不包括奉義徒的。蘭德看了看她們拿出來的戰利品。在臉頰上有一道細疤的黃發金多女子亞得凌有一隻象牙雕刻的寬手鐲,上面雕刻著花紋細緻繁複的玫瑰花,花朵中間的荊刺雕刻得栩栩如生,他覺得這隻手鐲會適合艾玲達。在艾伊爾女子之中亞得凌的個子算是高的,而她也只比蘭德矮一手,當她得知他要買下這隻手鐲的原因時(蘭德沒有完全和她說實話,他只是說這是為了感謝艾玲達對他的教導而送給她的禮物,沒有說是為了讓那女人的脾氣好一些,好讓自己在她身邊能舒服一點的小賄賂),亞得凌掃視了一圈周圍其他的槍姬眾。她們臉上的笑容全都消失了,而且變得相當嚴肅。

“我不會向你要錢的,蘭德·亞瑟。”她一邊說,一邊將手鐲放進他手裡。 “有什麼問題嗎?”蘭德問。艾伊爾是如何看待這種事的? “我不想讓艾玲達失去榮譽。” “這不會讓她失去榮譽的。”亞得凌向一名用銀托盤捧著陶茶杯和茶壺的奉義徒女子招招手,她倒了兩杯茶,將其中一杯遞給蘭德。 “銘記榮譽。”她說著,從他的杯子裡啜了一口茶。 艾玲達從沒跟他提過這種事,他不確定地喝了一口苦茶,重複道:“銘記榮譽。”這似乎是這個時候能說出的最穩妥的一句話,讓他驚訝的是,亞得凌分別輕吻了他的雙頰。 一名年老一些的槍姬眾走到他面前,雖然她的頭髮全都變成了灰色,但面容依舊堅毅。 “銘記榮譽。”她同樣啜了一口茶。他不得不和在場的每一名槍姬眾重複了這個禮節,後來,他也不得不每次只用嘴唇碰一下茶杯。艾伊爾的儀式可能是很簡單隆重,但當他要和七十多名女子重複同一個儀式,即使只是啜一口茶也讓他覺得快撐死了。等到他能逃走的時候,陰影已經爬上了山谷東側的山坡。

他在蓮的房子附近找到了艾玲達,她正在用力地拍打著一塊掛在繩子上的藍色條紋地毯,更多色彩斑斕的地毯堆在她的身邊,被汗水浸透的髮絲貼在她的前額上。蘭德將那隻手鐲遞到她面前,告訴她這是為了感謝她的教導而送的禮物,她面無表情地瞪著他。 “我曾經贈送手鐲和項鍊給沒有拿起槍矛的朋友,蘭德·亞瑟,但我自己從不戴這些東西。”她的聲音和表情一樣沒有任何情緒變化,“這樣的飾品總是會發出響聲,在你必須寂靜無聲的時候暴露你的行踪,在你必須疾速行動的時候拖延你的速度。” “但你現在可以戴上它,你即將成為一位智者了。” “是的。”她用兩隻手轉動著那隻象牙手環,彷彿不確定是否要戴上它,然後,她突然將它套在手腕上,又抬起手腕來仔細看著它,表情就像是正看著一副鐐銬。

“如果你不喜歡……艾玲達,亞得凌說這不會讓你失去榮譽的,她看起來甚至好像是很想讓你戴上它。”他告訴她那一連串的喝茶儀式後,她猛地閉緊眼睛,渾身打起哆嗦。 蘭德狐疑地問:“怎麼了?” “她們以為你要博取我的好感,”他從來沒想過她的聲音會這麼僵硬,眼睛裡看不出任何情緒,“她們已經允許了你,就好像我還拿著槍矛一樣。” “光明啊!不過要澄清誤會很容易的,我可以……” 女孩噴火般的眼睛讓他的話僵在了半截:“不!你接受了她們的允許,現在,你還能反悔嗎?這樣會讓我失去榮譽的!你以為你是第一個想要吸引我的男人?現在她們的想法一定不會改變了,你這麼做毫無意義。”她苦著臉,雙手緊緊抓住拍打毯子的工具。

“你走吧!”瞥了那隻手鐲一眼,她又說道,“你確實不知道,是嗎?你什麼都不知道,這不是你的錯。”她說這幾句話的時候,似乎是在重複著別人對她的教訓,又像是在努力說服自己,“很抱歉打擾了你用餐的興致,蘭德·亞瑟。請走吧!艾密斯說我必須將這些地毯撣乾淨,無論要用多長時間。如果你還站在這裡說話,我就要整晚幹活兒了。”轉過身背對著他,她更加拼命地拍打著面前的地毯,那隻象牙手鐲一直在她的手腕上來回甩動。 他不知道她的道歉是因為這件禮物,還是艾密斯的命令(他懷疑是後者),但聽起來似乎是真誠的。看著她全力揮動胳膊的姿態,還有那種故意用力喘氣的聲音,他知道她一定是不高興了,但她並不像是在恨他。她的表情裡有煩擾,有害怕,甚至還有氣惱,但就是沒有恨意。這算是惟一能讓他高興一點的事情了,也許她終於不像原來那麼粗野了。

當他走進蓮家裡鋪著褐色瓷磚的前廳時,智者們正聚在一起聊天,四位智者的披肩全都鬆垂到了臂肘的地方。看到蘭德進來,她們全都閉上了嘴。 “我帶你去看你的臥室,”艾密斯說,“其他人都已經看過他們的臥室了。” “謝謝。”他回頭瞥了門口一眼,微微皺起眉,“艾密斯,是你要艾玲達為了用餐的事向我道歉的嗎?” “不是,她道歉了?”她的藍眼睛裡出現了思索的神情,蘭德覺得柏爾幾乎要微笑了,“我不會命令她這麼做的,蘭德·亞瑟,被迫的道歉不是道歉。” “那女孩只是被要求去清潔地毯,直到汗水將她的脾氣從她身體裡帶走,”柏爾說,“不要讓她太喜好生事。” “你不要希望能讓她免除勞役,”辛那說,“她一定要學會控制自己,一名智者一定要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緒,而非讓情緒控制自己。”她微微一笑,用眼角瞥了麥蘭一眼。太陽色頭髮的女子閉緊嘴唇,哼了一聲。

她們想要說服他,讓他相信艾玲達從現在開始會是個讓人愉快的好夥伴,她們真的以為他瞎了? “你們要知道,我心裡明白她是你們派來刺探我的。” “你不像自己以為的那樣明白。”艾密斯說。這種遮遮掩掩、不願讓他了解事實的態度,根本和兩儀師沒什麼不同。 麥蘭整了整披肩,然後將蘭德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他對兩儀師所知不多,不過他知道,如果她是兩儀師,她一定會是綠宗的。 “我承認,”麥蘭說,“一開始,我們認為你會喜歡看到身邊有個漂亮女孩,不至於有所疑慮,而你也很英俊,她陪著你應該比陪著我們會更覺得有趣。我們並沒有要她向我們做什麼報告,也沒有讓她做過別的事。” “那你們為什麼那麼希望她留在我身邊?”他聲音裡的火氣比他預期得更重,“我不想讓你們知道的,我也絕不會對她說,你們很明白這一點。”

“為什麼你又會任由她留在你身邊呢?”艾密斯平靜地問,“如果你拒絕接受她,我們又怎麼能把她硬塞在你身邊?” “這樣的話,我至少知道是誰在刺探我。”讓艾玲達留在自己視線裡總比整天尋思是哪個艾伊爾在盯著他要好,如果沒有她,他大概會懷疑魯拉克隨意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是在試探自己。當然,並不是說有了艾玲達就不會有這種可能,畢竟魯拉克和這些女人中的一個是夫妻。突然間,他很高興自己沒有對這位部族首領給予太多的信任,但旋即又因自己有了這個念頭而感到一陣悲傷。為什麼他曾經相信艾伊爾會比提爾大君更簡單? “所以我很滿意讓她留在我身邊。” “那我們就全都滿意這種安排了。”柏爾說。 他帶著猜疑的神情看了這位滿臉皺紋的女子一眼,她的話聽起來別有含意,彷彿她知道一些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她不會發現你們想要的。” “我們想要什麼?”麥蘭厲聲說道,她的長發隨著她甩頭的動作甩向一旁,“預言中說,'他將拯救遺孑的遺孑'。蘭德·亞瑟,卡亞肯,我們想要的只是盡量拯救我們的人眾。無論你有著什麼樣的血脈,有著什麼樣的面孔,你對我們並沒有感情。我要讓你知道,我們的血脈也是屬於你的,即使我必須放……” “我想,”艾密斯輕柔地打斷了她的話,“現在他應該去看看他的房間了,他看起來很疲倦。”她響亮地拍了一下手,一名身材苗條的奉義徒女子出現在眾人面前,“帶他去為他準備好的房間,把他所需要的一切給他。” 任由他繼續站在原地,智者們向門口走去。柏爾和辛那用嚴厲的目光望著麥蘭,就像是婦議團的成員們看著某個她們立刻就要嚴厲指責的人。麥蘭並沒有理會她們,當房門在她們身後關上時,她正在嘟囔著一句好像是“要讓那個蠢女孩明白道理”的話。 哪個女孩?艾玲達?她已經在做她們希望她做的事了。也許是艾雯?蘭德知道艾雯正在向智者們學習某種知識,為了讓他“知道她們的血脈也是屬於他的”,麥蘭不惜“放”什麼?她要怎麼通過放某種東西而讓他認為自己是名艾伊爾?放置一個陷阱?傻瓜!如果她要放置陷阱,她絕不會直接說出來的。而你又會放什麼?母雞放蛋,他輕笑了起來。他累了,現在他太累了,沒辦法回答這樣的問題。在十二天干燥灼熱的馬背顛簸之後,他不想去思考如果自己是走過來的,現在會有什麼樣的感覺。艾玲達一定有兩條鋼鑄的腿。現在他只想要一張床。 那名奉義徒很漂亮,儘管就在她一隻淡藍色眼睛上方有一道細微的疤痕,一直延伸進她的髮際中,那道疤非常淺,顏色幾乎是銀白的。她一定也是一名槍姬眾,只不過暫時不是。 “請跟我來。”她低垂著眼,喃喃地說。 當然,臥室裡面並沒有床,所謂的“床”只是一條鋪在許多層亮色地毯上的厚地舖,他對此不覺得意外。當蘭德向她要洗澡用的清水時,這名奉義徒(她的名字叫琪恩)顯得很吃驚,但蘭德已經厭倦了汗浴。他敢打賭沐瑞和艾雯根本不必坐在一頂充滿了蒸氣的帳篷裡清潔自己的身體,但琪恩還是用那種澆地的褐色大水壺盛了滿滿一壺熱水來,還有一個當成臉盆用的白色大碗。他將想幫他洗澡的琪恩趕了出去,奇怪的人,他們全都是! 這個房間沒有窗戶,嵌在牆壁裡的支架上掛著點燃的銀色燈盞,照亮了整個房間。不過蘭德知道,即使等到他洗完澡,外面也不會完全暗下來,但他已經不在乎該在什麼時候睡覺了。地舖上只有兩條毯子,而且也不是很厚,毫無疑問,這很適合艾伊爾人強韌的身體。回憶起帳篷裡冰冷的夜晚,他在吹熄油燈之前又穿上了所有的衣服,除了外衣和靴子之外。然後,他才熄了燈,在黑暗中爬進毯子裡。 雖然已經很累了,但他仍然禁不住會輾轉反側,不住地思考著白天的事情。麥蘭到底是要“放”什麼?為什麼智者不會在意他知道艾玲達是她們的間諜?艾玲達,一個漂亮的女孩,只是她實在是比一頭能踢碎石頭的騾子更倔。他的呼吸開始平緩,意識變得模糊。一個月。太長了,沒有選擇。榮譽。伊馨德的微笑。哈當的眼睛。陷阱。放置一個陷阱。誰的陷阱?哪種陷阱?陷阱。如果他能信任沐瑞就好了。佩林。家。佩林也許正游在…… 閉著眼睛,蘭德從水中走過。稍有些冰冷,又是那麼潮濕,似乎他以前從沒意識到潮濕是多麼美好。抬起頭,他看著這座柳陰掩映下的池塘,池塘另一邊是高大的橡樹林,茂密的枝葉在水面上投下厚重的陰影。是水林,在家的感覺真好。他有一種感覺,他曾經離開這裡,他不清楚自己去了什麼地方,但那並不重要。應該是望山,是的,他從沒去過比那裡更遠的地方。冰涼,潮濕,孤身一人。 突然,兩個身體從半空中躍過,膝蓋緊緊靠在胸前,池塘里濺起巨大的水花,遮蔽了他的眼睛。抹去眼中的水,他發現伊蘭和明正在他身體兩側,對他微笑,她們只有頭部露出在淡綠色的水面上。他只要走兩步,就能碰到她們之中的一個,同時遠離另一個。他不能同時愛她們兩個。愛?為什麼這個念頭會跳進他的腦海? “你不知道你愛誰。” 他轉過身,在水面上攪起一片漩渦。艾玲達站在岸上,身上穿著凱丁瑟,而不是裙子和寬鬆的上衣,她的眼神並不激烈,只是淡淡地望著他。 “到水里來,”他說,“我會教你如何游泳。” 音樂般地笑聲吸引他轉頭朝另一側岸上望去,站在那裡的那個女人,白玉般的裸體是他見過最美的畫面,黑色的大眼睛讓他感到一陣暈眩,他覺得自己認識她。 “我應該允許你對我不忠嗎?即使只是在你的夢裡?”她說。不知為什麼,雖然沒有轉頭去看,但他知道,伊蘭、明和艾玲達都已經不在了,他開始感到非常奇怪。 很長一段時間裡,她只是仔細端詳著他,完全不在意自己赤裸的身體。緩緩地,她翹起腳尖,向後舉起雙臂,縱身躍入了池塘。當她的頭重新探出水面的時候,閃亮的黑髮上看不見一點水珠,片刻之間,他覺得非常驚訝。接著,她已經來到他面前,但他並沒有看見她游泳!她用四肢環抱住他的身體,水很冷,她的身體很熱。 “你逃不掉的,”她喃喃地說道,黑眸似乎遠比這座池塘更加深邃,“我會讓你永遠忘不了此刻,無論是睡著還是醒著。”睡著還是……周圍的一切都在晃動,模糊。她更加用力地摟住他,模糊消失了,一切如舊,燈心草長滿了池塘的一側,羽葉木和松樹幾乎一直生長到池塘另一側的岸邊上。 “我認識你。”他緩緩地說,他覺得自己一定認識她,否則為什麼會任由她這麼做? “但我不……這不對。”他想推開她的身體,但只要他撥開她的一隻手臂,那隻手臂就會立刻抱回來。 “我應該給你留下標記。”她的聲音裡有種激動的感覺,“先是那個奶油心的伊琳娜,現在又是……你到底要在心裡裝多少個女人?”突然,她細小的白牙咬進了他的脖子,叫喊著,他將她拉開,伸手摀在脖子上。她咬破了他的皮膚,他正在流血。 “你就是這樣享受的嗎?當我納悶你去了哪裡時?”一個充滿輕蔑意味的男性聲音,“為什麼我要如此約束自己,當你在讓我們的計劃冒這種風險的時候?” 那女人突然出現在岸上,穿了一身白色的衣服,纖細的腰肢被一條銀絲編成的寬腰帶攏住,在她子夜般的髮絲中,裝飾著銀星和銀新月。在她身後微微隆起的地面,是一座長滿梣樹的小丘。他不記得剛才看到了梣樹。而她正面對著——一片模糊,一團厚重的,灰色的,具有男人形體的朦朧影子。這……完全不對。 “風險,”她冷笑一聲,“你就像魔格丁一樣害怕風險,不是嗎?你只會像大蜘蛛一樣在暗影中爬行。如果不是我將你從你的洞穴中拉出來,你現在還會躲在那裡,只能等著幾粒殘渣落到嘴邊。” “如果你不能控制你的……慾望,”那團影子用那個男人的聲音說道,“為什麼我要與你聯合?如果我一定要冒險,我所要的回報就不止是拖動一個傀儡身上的絲線。”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她的聲音變得危險。影子晃動了一下,不知為什麼,蘭德知道,它是在猶豫,是在懷疑自己是否說得太多。接著,那團影子突然消失了。女人看著他的身體浸沒在池塘里,只有頭露在外面,嘴惱怒地緊閉著。然後,她消失了。 他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平躺在床上,雙眼注視著無盡的黑暗。一個夢,但只是一個普通的夢,還是有特殊的意義?從毯子下面抬起手摸索著自己的頸側,那裡有牙印和細細的血痕。無論那是什麼樣的夢,她曾經出現在那裡。蘭飛兒,他並非偶然夢到她。還有另外那一個,一個男人,一個冰冷的笑容爬上他的面孔。到處都是陷阱,為大意的腳步設下的陷阱。現在,必須小心該往哪裡邁步了。那麼多的陷阱,每個人都在放置陷阱。 微微發出一陣笑聲,他翻了個身,繼續睡去——身子卻突然僵住,呼吸也被他屏在肺裡。這個房間裡不止有他一個人。蘭飛兒。 他瘋狂地沖向真源,就在這一瞬間,他害怕恐懼本身就會將他擊倒。隨後,他飄進冰冷而平靜的虛空中,被驚濤駭浪般的至上力所充盈。他跳起身,猛然甩出至上力,油燈再次點燃。 艾玲達盤腿坐在門邊,大張著嘴,一雙綠眸幾乎要突出到眼眶之外,目光在點燃的油燈和自己身體之間飛快地來回移動。她已經被看不見的力量完全封鎖住了,即使連轉一下頭也不行。蘭德本來是預想有人站在那裡,但至上力仍然以超快的速度捕捉到了艾玲達。看到眼前的景象,他立刻就放開了風之力。 她急忙爬起身,匆忙之間差點把披肩掉在地上。 “我……我不相信我竟然會適應……”她拼命地指著那些油燈,“來自一個男人。” “以前你見過我使用至上力,”憤怒從包圍他的虛空表面溢出,她竟然在黑暗中爬進他的房間,把他嚇得半死,他沒有傷到她,沒有失手將她殺死,已經是她非常大的運氣了。 “你最好適應這個,無論你是否願意承認,我是隨黎明而來之人。” “這兩者根本無關……”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他冷冷地問。 “智者們輪流在外面看守著你,她們要一直這樣看守著,從……”她的聲音消失了,一團紅暈出現在她的臉上。 “從哪裡?” 她只是抬頭望著他,臉頰卻變得愈來愈紅。 “艾玲達,從哪……”夢行者,他為什麼從來沒想到這個? “從我的夢中,”他用沙啞的聲音說,“她們窺伺我的思想多久了?” 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氣:“我不該讓你知道的,如果柏爾發現……辛那說,今晚特別危險。我不明白,沒有她們幫我,我沒辦法進入夢境,我只知道,今晚會有危險的事情發生。所以她們會輪流守在這個屋頂下的門外,她們全都很擔心。”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在這裡。”她喃喃地說道,“如果你需要保護……”她瞥了一眼自己腰間的短匕首,伸手握住它的握柄,那隻象牙手鐲似乎讓她覺得很礙事,她將它一直推到了腋窩下面。 “用這麼小的刀子,我沒辦法好好保護你。柏爾說,如果我在沒有人真正攻擊我的時候再次拿起槍矛,她就會剝掉我的皮,做成一隻水囊。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不睡覺地保護你,因為你,不到一個小時以前,我還在拍打地毯,那時月亮都升起來了!” “問題不是這個,到底有多長時間……”他突然閉住嘴。空氣中瀰漫著一種感覺,一種異常的……邪惡。這可能只是想像,只是那個夢的殘餘,可能。 艾玲達看見火焰劍出現在他手中,不禁倒抽了一口氣,微微彎曲的刀刃上鐫刻著蒼鷺的銘紋。蘭飛兒曾經警告過他,他只能使用自己力量的十分之一,而這十分之一的大部分也只是來自猜測和摸索,他甚至不知道用這十分之一,他能做些什麼,但他知道這把劍。 “跟在我身後。”他察覺到她抽出了腰帶上的匕首,而他此時已經走出了房間,只穿著長襪的腳踏在地毯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讓他覺得有些奇怪的是,屋裡的空氣並不比剛才更冷,也許是這些岩石儲存了白天的熱量。他走得愈遠,寒意就愈重。 現在,即使是奉義徒們肯定也都上床睡了。走廊和庭室裡空無一人,寂靜無聲,大多數地方都被仍然亮著的零星油燈投下昏暗的光線。在這個地方,即使是正午時分,如果沒有燈光照明的話,也會是一片漆黑,所以有些燈盞永遠都是亮的。那種感覺仍舊模糊不清,但它沒有離開——那種邪惡。 他突然停下腳步,現在他正站在通往褐色瓷磚前廳的寬闊拱門裡。前廳的兩端各有一盞銀燈,在房裡灑下清幽的光芒。房間正中央,一個高個男子低頭站立著,裹著黑斗篷的手臂中抱著一名白衣女子,她的頭仰垂向後,白色的兜帽從她的頭上落下,而他正在親吻她的喉嚨。琪恩的眼睛幾乎已經閉上,臉上充滿了迷醉的微笑,困窘的思緒流過虛空表面,然後,那個男人抬起了頭。 黑色的眼睛注視著蘭德,與蒼白、凹陷的面頰相比,那是一雙太大的眼睛。起皺的鮮紅嘴唇微微張開,彷彿是在拙劣地模仿著一個微笑,唇縫之間露出一根根尖利的牙齒。裹著黑色斗篷的手臂垂下,琪恩軟倒在地板上,斗篷伸展成為寬大的蝙蝠翅膀。人蝠邁過琪恩的身體,蒼白的雙手伸向蘭德,細長的手指上伸出了鋒利的爪子。但爪子和牙齒都不算是真正的危險,真正致命的是人蝠的吻,比死亡還可怕的吻。 輕柔的、具有催眠效力的歌聲緊緊黏附在虛空的表面,那雙黑色的皮翼包裹住向前邁進的蘭德。一絲驚訝的神色從巨大的黑眼中閃過,至上力的劍刃劈開人蝠的頭顱,直到鼻樑的部分。 一把鋼刃也能產生同樣的效果,但火之力的鋒刃更容易劈開妖怪的身體,人蝠栽倒在地上。片刻之間,在虛空的核心深處,蘭德檢查著腳下的物體。那首歌,如果他不是用虛空遮蔽住自己的情緒,保持了冷靜和與外界的疏離,那首歌肯定會迷惑住他。人蝠一定認為他是因為受到引誘才會走過來的。 艾玲達跑過蘭德,單膝跪在琪恩的身邊,伸手去觸摸她的喉嚨。 “死了,”她一邊說,一邊合上了琪恩的眼,“也許這樣會更好,人蝠在吞噬生命之前先會吃掉靈魂。人蝠!竟然出現在這裡。”她轉過頭瞪著蘭德。 “獸魔人出現在伊墨台,現在又是人蝠,你為三絕之地帶來了不祥——”驚叫一聲,她隨著甩動的火焰劍趴伏在琪恩身上。 一道火焰從火焰劍上射出,越過她的頭頂,打在剛剛出現在門口的人蝠胸口上。暗影生物的全身爆燃成一團火球,尖叫著蹣跚而退,在石子路上踉蹌著,不停地用翅膀拍打著身上的火焰。 “把所有人都叫起來。”蘭德鎮靜地說。琪恩是否有過戰鬥?她的榮譽感讓她堅持了多久?這沒有差別。人蝠比魔達奧更容易殺死,但會以它們的方式製造更大的危險。 “如果你知道該怎樣發出警報,現在就去做。” “門口的那面鑼……” “我去敲響它,叫醒他們,敵人也許不止兩個。”艾玲達點點頭,沿著他們出來的道路衝了回去。 “拿起槍矛!醒來!拿起槍矛!”蘭德端穩火焰劍,小心翼翼地走出屋子,至上力充滿了他的身體,給他帶來一陣陣顫栗,一陣陣噁心,他想要大笑,想要嘔吐。夜風淒冷如冰,但他感覺不到任何寒意。 燃燒的人蝠趴伏在梯田菜園裡,發出燃燒皮肉的惡臭,同時它身上的火焰也讓月光下的夜色微微變亮了些。在路面上稍遠處,辛那躺倒在地上,灰色的長發鋪成了一個扇形,一雙睜大的眼睛帶著驚訝的神情盯著天空,腰帶上的匕首就在她身邊,但她沒機會對抗人蝠。 蘭德還沒從方形的銅鑼旁拿起裹皮的鑼棰,谷口處已經爆發出一陣巨大的喧嘩,人類的呼喊、獸魔人的嚎叫、鋼鐵的撞擊和垂死的尖叫聲交織在一起。蘭德用力敲響銅鑼,響亮的鑼聲傳遍了整座山谷。幾乎就在同時,另一處鑼聲響起,然後又是更多的鑼聲。幾十個聲音同時喊道:“拿起槍矛!” 困惑的喊聲從下方賣貨郎的馬車隊中響起,長方形的燈光出現在谷底,兩輛箱形馬車的車門都被打開,在月光下閃爍著白色的光亮。有人在下面惱怒地叫喊——是一個女人的聲音,但蘭德聽不清是誰的,蘭德的頭頂傳來嘶叫聲和翅膀拍擊空氣的聲音。嘯吼一聲,他舉起火焰劍,至上力在他體內燃燒,火焰咆哮著衝出劍刃。俯衝而下的人蝠爆成一團火雨,散落進下方的黑暗之中。 “在這裡!”魯拉克說道。部族首領衣裝整齊,手裡拿著短矛和圓盾,黑面紗之上,雙眼冷厲。麥特站在他身後,沒有穿外衣,也沒有戴那頂帽子,襯衫有一半塞進了褲腰里。他正不確定地眨著眼,雙手握著那根黑矛。 蘭德從魯拉克手裡接過束髮巾,又將它丟在地上,一個揮動著蝙蝠翅膀的影子在月亮周圍盤旋,然後一頭撲向對面的山坡,消失在黑影中。 “它們是來獵殺我的,要讓它們看到我的臉。”至上力從他的體內噴湧而出,火焰劍如同一輪紅日將他照亮。 “如果它們不知道我在哪裡,它們就沒辦法找到我。”蘭德發出一陣大笑,因為沒人能懂得這個笑話的可笑之處。隨後,他就朝山下喊殺聲最激烈的地方衝去。 麥特從一個豬嘴獸魔人的胸口拔出長矛,然後蹲下身體,眼睛在靠近谷口處月光照不到的黑暗中搜尋下一個敵人。燒了蘭德吧!他眼前的身影都比獸魔人要矮小許多,總是讓我捲進這些該死的事裡!不時響起的低聲呻吟表明了傷者的所在。一個身影在一名艾伊爾傷者身邊跪下,他覺得那是沐瑞,她扔出的那些火球幾乎像蘭德劍上噴出的火舌一樣厲害。現在那把劍仍然在蘭德手裡放射出耀眼的光芒,在那個男人四周形成了一個光環。我應該留在毯子裡的,這裡真是冷死了,而且這跟我完全沒有關係!更多的艾伊爾出現在戰場上,穿著裙子的女人都來幫助傷者了,一些穿裙子的女人手裡還拿著短矛。她們也許不能像戰士那樣作戰,但只要戰鬥進入了聚居地,她們就不會袖手旁觀。 一名槍姬眾停在他身邊,她的面紗已經被摘下,麥特看不清她藏在月影中的臉,“你的槍矛之舞非常優秀,賭徒。真是奇怪的日子,獸魔人竟然能衝進冷岩堡。”她瞥了那個被他認為是沐瑞的身影一眼,“如果沒有兩儀師,它們也許就衝進來了。” “它們的數量不夠多,”他不假思索地說道,“目的是要吸引我們的注意力。”然後人蝠就可以從容地接近蘭德了? “我想你是對的。”她緩緩地說,“你是濕地人中的戰爭領袖嗎?”他希望自己能夠管住自己的舌頭。 “我曾經看過一本書。”他喃喃地說著,轉過了身。那些該死的人的該死記憶殘片。出了這樣的事之後,也許那些賣貨郎很快就會離開了。 但是當他走到馬車前面時,凱勒和哈當都不見了踪影。那些馬車夫都聚在一起,互相來回傳遞著幾隻罐子,麥特聞到他們賣過的優質白蘭地香氣正從那些罐子裡飄出來。熱烈的議論聲不斷從那群人里傳出,彷彿他們真的聞到了獸魔人的臭氣。伊馨德站在哈當馬車的階梯頂端,緊皺著雙眉,但並沒有註視任何東西,即使是眉心出現了一道深深的皺褶,但在薄霧般的面紗後面,那張臉仍然是那麼好看。麥特很高興至少關於女人的記憶還是自己的。 “獸魔人都被幹掉了。”他一邊對她說,一邊將長矛靠在車邊,以確保她能看到。既然冒了腦袋被砍的風險做了那麼多事,就一定要討些好處回來,現在他的疲憊根本不需要任何偽裝。 “真是一場艱苦的戰鬥,但現在你安全了。” 伊馨德注視著他,臉上毫無表情。月光下,她的眸子閃爍著,如同兩顆黑寶石。一言不發,她轉身走進了車廂,關上車門,門板撞在車廂上,發出很大的聲音。 麥特帶著厭惡的心情長吁了一口氣,轉身從馬車旁邊走開。這個女人是有什麼問題?現在他想要的只有一張床。還是回到毯子底下去吧!讓蘭德來處理那些獸魔人和該死的人蝠好了,那個男人剛才笑成那個樣子,看來他很享受這些事。 蘭德現在正朝山坡上走去,火焰劍的光芒如同夜幕中一盞耀眼的明燈。艾玲達出現在山坡上,向他跑來,裙子被她拉到了膝蓋以上。跑到一半的時候,她又停下腳步,鬆手放下了裙子。她將衣服撫平,走到蘭德身邊,用披肩將頭裹住。蘭德似乎並沒有看到她,而她的面容像石塊一樣僵硬。這兩人真是絕配。 “蘭德。”一個人影匆匆跑過來,是沐瑞的聲音,幾乎像凱勒的聲音一樣美妙,但卻是寒冰般的音樂。蘭德轉過身,等待著,那個人影逐漸放慢腳步,在火焰劍的光芒中露出兩儀師的面容——配得上任何一座宮殿的王家風範不見絲毫減損。 “情況愈來愈危險了,蘭德,伊墨台的攻擊目標可能是艾伊爾——雖然看起來不像,但仍然有這種可能,但今晚那些人蝠肯定是以你為目標的。” “我知道。”蘭德的表情和她一樣平靜,甚至更加冰冷。沐瑞抿起嘴唇,握住裙子的手沒有一絲動作,她很不高興。 “當你要實現預言的時候,就是最危險的時候,難道你在提爾時還沒有了解到這一點嗎?因緣正在圍繞你進行編織,但當你想編織它的時候,即使是你也無法掌控它。愈對因緣施壓,這種壓力就會不斷積累,它會向四面八方瘋狂地爆發。有誰知道,再過多久,這種爆發又會針對你而來,而在那之前,又會發生什麼事?” “就像你大部分的解釋一樣清晰,”蘭德漠然說道,“你想要什麼,沐瑞?已經很晚了,我也累了。” “我想要你信任我,你以為自己已經學會了所有應該知道的?只是在離開你的村子後這一年多一點的時間裡?” “不,我還沒有學會每一件事。”現在他的聲音裡出現了譏諷的味道。有時候,麥特不確定他是否還像看起來那樣精神健全。 “你想讓我信任你,沐瑞?很好,你的三誓讓你不能說謊。那麼,你就明白對我說,無論我告訴你什麼,你都不能阻止我,不能以任何方式乾擾我。對我說,你不會為了白塔而利用我,直截了當地說出這些話,讓我知道你說的是實話。” “我不會做任何事干擾你完成你的責任,我已將我的一生都奉獻於此,但是,我不會承諾當你將腦袋放在斷頭台上的時候我卻視而不見。” “還不夠,沐瑞,還不夠,即使我能信任你,我還是不會在這里和你說什麼,黑夜中充滿了耳朵。”確實,夜色裡有許多人在來回移動,但並沒有人靠近到能聽見他們說話的地方。 “即使在夢裡也會有別的耳朵。”艾玲達向前拉了拉頭巾,遮住了面孔,顯然,即使是艾伊爾也能感覺到寒冷。 魯拉克走進火光中,黑色的面紗已經從他的臉上解下。 “獸魔人只是為了幫助人蝠轉移人們的注意力,蘭德·亞瑟,它們的數量太少,不可能產生什麼作用。我想,人蝠是衝著你來的,腐葉者不想讓你活下去。” “危險正在增長。”沐瑞低聲說。 部族首領看了她一眼,才繼續說道:“兩儀師沐瑞是對的,既然人蝠失敗了,我們下次將要遭遇的恐怕是無魂者,就是你們所說的灰人,我要在你周圍全天放置槍矛。不知為什麼,槍姬眾已經主動接下了這個任務。”冰冷的感覺在艾玲達身上表現得更加明顯了,縮起雙肩,她將雙手交互夾在腋窩下。 “隨她們的意思吧!”蘭德說,在他冰冷的聲音裡,流露出一絲不安的心情。麥特不怪他,現在即使把海民船上所有的絲綢都給他,他也不會再讓自己落入槍姬眾的手中了。 “她們是主動請纓的,所以會比其他人更勝任這個任務。”魯拉克說,“但我還是不會把這個任務只交給她們,我會讓每一個人都嚴密監視周圍。我相信下次一定會是無魂者,但這並不意味著暗影不會使用其他手段。也許他會用一萬個獸魔人,而不是區區幾百個對這裡發動攻擊。” “沙度艾伊爾怎麼樣了?”麥特希望自己不會在受關注時牙齒卻互相碰撞個不停。也許直到他說話前,他們都沒意識到他已經走過來了。不過,該說的還是要說。 “我知道你們不喜歡他們,但如果你們真的認為這裡會遭到大規模的攻擊,讓他們進來是不是比把他們留在外面更好?” 魯拉克哼了一聲,對他來說,這已經相當於大多數男人的破口大罵了。 “即使是灼草者本尊要來,我也不會讓將近一千名沙度進入冷岩堡,而且現在也沒辦法這樣做了。庫萊丁和沙度在日落時收起了帳篷,他們走了,這應該算是件好事。我已經派人去確保他們在離開塔戴得的土地時,不會帶走我們的牲口。” 火焰劍從蘭德的手中消失,突然失去的強光讓眾人在片刻間什麼也看不見。麥特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想讓它們盡快適應過來,但當他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月光依舊顯得相當幽暗。 “他們要去哪裡?”蘭德問。 “北方,”魯拉克對他說,“庫萊丁肯定是想要在瑟瓦娜前往亞卡戴的路上與她會合,並說服她對抗你,他也許會成功。當初瑟瓦娜之所以將新娘的花環放在蘇拉迪克而不是庫萊丁的腳邊,只因她想嫁給一名部族首領。你要小心這個女人,瑟瓦娜很喜歡招惹麻煩,不過這不重要,即使沙度不會追隨你,你的損失也不大。” “我要去亞卡戴,”蘭德堅定地說,“現在就去,我會對任何因為比我晚到而感覺失去榮譽的領袖道歉,但只要能力所及,我不會任由庫萊丁先於我趕到那裡。他不會只滿足於慫恿瑟瓦娜反對我的,魯拉克,我不能把他扔在那裡一個月不管。” 過了一會兒,魯拉克說:“也許你是對的,你帶來了改變,蘭德·亞瑟。那麼,等到日出吧!我會為我的榮譽選出十名紅盾眾,而槍姬眾將為你的榮譽提供代表。” “第一縷陽光在天際出現時我就要離開,魯拉克,要帶上每一隻能拿起矛槍、拉開弓弦的手。” “習俗……” “沒有習俗能約束我,魯拉克,”蘭德的聲音能擊碎岩石,凍結酒漿,“我要製定新的習俗。”他發出粗啞的笑聲。艾玲達顯然深受震驚,就連魯拉克也眨了眨眼,向後退了一步,只有沐瑞毫無變化,依舊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最好讓那些賣貨郎也知道,”蘭德繼續說道,“他們不會錯過這次盛會的,但如果他們不讓那些馬夫把酒壇放下,他們就拿不起韁繩了。你呢,麥特?你會來嗎?” 麥特肯定是不打算丟下那些賣貨郎,只有他們知道離開荒漠的路。 “哦,我會跟隨你的,蘭德。”最糟糕的是,他感覺這麼說很對。該死的時軸拖住了我!佩林是怎麼擺脫的?光明啊,我希望我現在能和他在一起。 “我猜我會的。”扛起他的長矛,麥特繼續向山坡上走去。至少還能有時間再睡一會兒。在他身後,他能聽見蘭德正發出一陣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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