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4·暗影漸起

第52章 第四十八章被拒絕的提議

“你就喜歡這樣的女人?”艾玲達輕蔑地說。 蘭德低頭看著她。她正在傑丁身邊大步前進,身上還是穿著那身厚重的裙子,褐色的披肩裹在頭上,藍綠色的大眼睛直瞪著他,彷彿希望手裡還能握著在獸魔人來襲時撿到的短矛。當然,那些武器已經被智者們拿走了,而且她還為此被智者們罵了一頓。 她在走路,而他卻在騎馬,有時候,這讓蘭德覺得很不舒服。但蘭德確實試過和她一同走路,所以現在他會因為有馬匹代勞而感激不已。偶爾——非常少——他會說服她坐在自己身後,理由是一直低頭和她說話會讓自己的脖子感覺很累。實際上,騎乘並不算是種褻瀆習俗的行為,但不能用自己的雙腿撐起自己的身體是會遭到鄙視的。只要艾伊爾的人群中傳來一個笑聲,特別是如果發出笑聲的是槍姬眾,即使只是有人看他們一眼,她就會立刻從傑丁的背上跳下來,所以在絕大部分的時間裡,她都是走在地上的。

“她很軟弱,蘭德·亞瑟,軟弱得很。” 蘭德回頭瞥了那輛箱子般的白馬車一眼,它正引領著賣貨郎的馬車隊在滿是塵灰的破碎平原上蜿蜒前行。今天又是金多的槍姬眾負責看守馬車,伊馨德正與哈當和馬車夫坐在一起,伊馨德坐在這個最重的賣貨郎的大腿上,下巴靠在他肩上。哈當則撐著一把藍絲小陽傘,為伊馨德和他自己抵擋灼人的陽光,他雖然穿著一件白色外衣,還是不停地用一塊大手絹擦著他的黑臉,看起來,他比伊馨德更怕熱。伊馨德則穿著一件和那把陽傘同樣質料的絲綢縫製的緊身裙裝,因為距離太遠的關係,蘭德看不清楚,但他覺得在那塊薄霧般的面紗上面,伊馨德的黑眼睛正在望著自己。她似乎總是在看著自己,哈當絲毫沒有顯出介意的神色。

“我不覺得伊馨德很軟弱。”蘭德平靜地說,一邊調整頭上的束髮巾。它確實替他擋住了惱人的陽光,但他一直都拒絕穿上更多的艾伊爾服裝,無論它們在這樣的環境裡比他那身紅羊毛外套要優越多少。不管他有著什麼樣的血脈,不管他的胳膊上有著什麼樣的印記,他不是艾伊爾,也不打算裝成艾伊爾。無論他必須做什麼,他總要保留住這最後一點尊嚴。 “不,不能說她軟弱。” 在第二輛馬車的馭手座位上,肥胖的凱勒和走唱人傑辛又開始爭吵了。傑辛抓著韁繩,但他並不像馬車夫一樣能夠熟練地使用它,有時候,他們也會看蘭德一眼,隻飛快地瞥上一眼,就又回到了他們的爭吵之中。話說回來,實際上每個人都在看他,包括在他身邊的金多隊伍,和他有一段距離的智者隊伍和那支隊伍裡的沐瑞、艾雯和嵐。還有最遠處,規模最大的沙度隊伍。這一直都沒有讓他感到驚訝,他是隨黎明而來之人,每個人都想知道他要做什麼,他們很快就會知道的。

“軟弱就是軟弱,”艾玲達重重地哼了一聲,“伊蘭就不軟弱,你是屬於伊蘭的,你不該總是用眼睛去瞟那個奶油皮膚的婊子。”她猛烈地搖著頭,半是自言自語地嘟囔著:“我們的方式已經把她嚇壞了,她不能接受他們。為什麼我會在意她能不能?我不想被捲進來!這不行!如果我可以,我會讓你變成我的奉義徒,然後把你交到伊蘭手裡!” “為什麼伊馨德要接受艾伊爾的方式?” 她大睜著眼睛望向他,那種吃驚的神情差點讓他笑出聲來,她立刻露出一副怒容,彷彿他剛剛做了什麼激怒她的事。艾伊爾女人肯定不比其他任何女人更容易理解。 “你肯定不軟弱,艾玲達。”她應該會把這個當成一種讚揚,有時候,這女人像一塊磨石般粗糙。 “再跟我解釋一下關於頂主婦的事吧!如果魯拉克是塔戴得部族和冷岩堡的首領,那個聚居地又怎麼會屬於他的妻子,而不是他?”

艾玲達又瞪了他好一會兒,嘴唇不停地開合,彷彿是在嘟囔著什麼,然後,她才答道:“因為她是頂主婦,你這個石頭腦袋的濕地人。一個男人不可能擁有屋頂,就像他不可能擁有土地!有時候,你們濕地人就像一些未開化的野蠻人。” “但如果因為蓮是魯拉克的妻子,所以她才是冷岩堡的頂主婦……” “這是不同的!難道你永遠都不懂嗎?小孩子都能明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調整一下臉旁邊的披肩。她是個漂亮的女孩,只是她看著他的目光總像是在說,他對她犯下了罪行,而那會是什麼罪行,他根本就不知道。鶴髮雞皮的柏爾一直都不願意跟他提起魯迪恩的事,但柏爾最後還是不情願地告訴他,艾玲達並沒有去過那片玻璃圓柱,在做好成為一名智者的準備之前,她還不能去那裡。那麼,為什麼她會恨他?對於這個謎團,他很想知道答案。

“我從另一個方面說吧!”她發牢騷似地向他說道,“當一個女人要結婚的時候,如果她還沒有自己的屋頂,她的家庭就要為她建一個。在結婚的那一天,她的新婚丈夫會用肩膀將她從她的家中扛走,而丈夫的兄弟則要擋住那些要把她搶回去的姐妹,但到了新家的門口時,丈夫要把她放下來,求得她的允許之後,才能進去,那座房頂是她的,她能……” 這些話是自從獸魔人襲擊以來的十一個日夜裡最讓人感到高興的話,她終於願意主動和他談談別的話題了。這以前,她不是言辭激烈地批評他虧待了伊蘭,就是讓人窘迫不安地向他形容伊蘭有多麼美好。他甚至曾經和艾雯說過,如果艾玲達不願意和他說些什麼,那至少她不要總是那麼瞪著他。 結果一個小時內,就有一名白袍奉義徒男子來找艾玲達。無論智者跟她說了什麼,她從智者那裡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氣得渾身發抖,並強迫(是強迫的!)他學習關於艾伊爾的各種行為方式和風俗。毫無疑問,她希望能從他提出的問題中了解他的計劃,在經歷過提爾那種毒蛇窟般陰險的環境之後,智者這種開誠佈公的刺探真是讓人有種耳目一新的感覺。不過,盡量多學習一些信息總是明智的,而和艾玲達說話確實也是讓人高興的事,特別是在她偶爾忘記要因某種理由而對他加以蔑視的時候。當然,只要她一發現他們之間談話的方式像兩個正常人,而不是像奴隸主和奴隸那樣,她就很有可能會將一桶灼熱的憤怒扔在他頭上,彷彿他將她引進了一處陷阱。

但即使有著這些紛紛擾擾,他們的談話還是很愉快的,特別是和這次旅行的其他部分相較之下,更會給人這種感覺。他甚至開始覺得她發怒時也是很有趣的,不過他很聰明地沒讓她知道這一點。即使她真的恨他,至少她不會把他當成隨黎明而來之人,或是轉生真龍,在她眼裡,他只是蘭德·亞瑟。不管怎樣,她知道自己對他有什麼樣的感覺,而不像伊蘭,在一封信裡讓他的耳朵發熱,在同一天寫的另一封信裡,卻又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長出了獸魔人般的長牙和利角。 明是他遇到的惟一一名沒有讓他陷入混亂的女子,但她還在白塔里,至少,她在那裡是安全的,雖然那裡也是他在盡量躲避的地方。有時候,他覺得如果能把所有女人都忘掉,生活一定會變得很簡單,現在,艾玲達已經悄悄溜進他的夢裡,彷彿明和伊蘭兩個還不夠似的。女人把他的感情系成了許多死結,而現在,他必須保持頭腦的清醒——冰冷的清醒。

他發現自己又在看著伊馨德了,她正在哈當的耳邊向他扭動纖細的手指,他確信那雙豐滿的嘴唇是在微笑。哦,是的,危險,我必須像鋼一樣冷硬,銳利的鋼。 現在他們行軍即將進入第十二天,除了獸魔人的襲擊之外,再沒有發生過什麼重要的事。每日每夜,從他眼中經過的只有古怪的岩石陣,平頂石峰,從破裂、崎嶇的地面上突起的孤嶺,以及犬牙交錯、隨意伸展的山脈。白天是火烈的陽光和陣陣撲面的熱浪,晚上是刺骨的嚴寒,生長在這裡的只有滿是荊刺的矮灌木,或是一觸手便麻癢灼燙的植物。艾玲達說,其中一些是有毒的,不過有毒植物的名單似乎比可以食用的還要長。只有從隱藏的泉眼和水槽裡才能汲到水,但她告訴他一些代表水源的植物,如果深掘可以發現有水緩緩滲出,足以讓一兩個人活下來。除此之外,還有一種酸澀的果肉可以咀嚼出汁液。

一天夜裡,獅子殺死了沙度的兩匹馱馬,它們吼叫著被從它們的獵物旁邊趕開,消失在山溝裡。在第四天晚上紮營的時候,一名馬車夫驚擾了一條褐色的小蛇。後來艾玲達告訴他,那種蛇的名字叫“兩步”,它也證明了這個名字。被咬的馬車夫尖叫著向馬車跑去,雖然沐瑞已經朝他急速馳去,但他在邁出第二步的時候就倒在地上,沒等到兩儀師跳下坐騎,他已經死了。艾玲達為他列出了有毒的蛇、蜘蛛和蜥蜴,竟然還有毒蜥蜴!有一次,她為他找到這樣一條蜥蜴,它有兩尺長,一條條黃色條紋縱貫在在青銅色的鱗片上。她若無其事地用軟靴踩住那條蜥蜴,用小刀撬開它的寬頭,然後把它舉到能讓蘭德看清楚的地方。蘭德能看見油狀液體從它山脊般的牙床上滲出。她告訴他,這種蜥蜴的名字叫岬辣,它能咬穿靴子,殺死一頭牛。其他的毒蟲更加可怕,岬辣並不算危險,它的速度很慢,除非一個人愚蠢地踩在它身上,才有可能遭到攻擊。當艾玲達將那條巨大蜥蜴甩到旁邊的時候,蜥蜴背上黃綠色的鱗片變成了和乾裂的土地同樣的顏色。哦,是的,只要不蠢到踩在它身上就行。

沐瑞將時間平均分配在智者和蘭德身上,她經常會用兩儀師的辦法嚇唬他,要他說出自己的計劃。 “時光之輪按照它的意願進行編織。”她在早晨還這麼對他說,聲音冰冷,看不出年紀的面孔毫無表情,而那一雙越過艾玲達頭頂望向他的黑眸裡卻閃動著熾烈的火焰,“但愚蠢的人會在因緣中活活將自己勒死,小心不要在脖子上編織出一圈套索。”她披著一件淺色的斗篷,幾乎像奉義徒的衣服一樣白,在烈日之下熠熠發光。在寬兜帽下面,她用一條潮濕的雪白色圍巾包住了前額。 “我沒有在脖子上勒套索。”他笑了。她猛地掉轉阿蒂卜的馬頭,急轉的白馬差點蹬倒了艾玲達,然後她飛快地跑回到智者隊伍中去了,閃亮的斗篷飄揚在她身後。 “激怒兩儀師是愚蠢的行為,”艾玲達一邊嘟囔,一邊揉搓著自己的肩膀,“我不覺得你是個蠢人。”

“那就看看我是不是真的愚蠢吧!”他對她說。他不再覺得好笑了,愚蠢?有時候冒險是必須的。 “我們很快就能看到了。” 艾雯很少會離開智者們,她和她們一同行走的時間不亞於她騎在薄霧背上的時間,有時候,也會有一位智者和她一同騎在那匹灰母馬的背上。蘭德終於明白,她又一次被別人當成正式的兩儀師了,艾密斯、柏爾、辛那和麥蘭似乎就像那些提爾人一樣欣然接受了這個看法。只是她們對這位“兩儀師”的反應和那些提爾人完全不同,不時總會有一位智者和她大聲吵嚷,讓一百步以外的蘭德都能聽見她在說些什麼。這和智者們對待艾玲達的態度幾乎如出一轍,但她們對艾玲達更像是威嚇,而不是爭吵,不過,有時候她們也會和沐瑞進行相當激烈的討論,特別是那位太陽色頭髮的麥蘭。 第十個早晨的時候,艾雯終於不再把頭髮梳成兩根辮子了,那種樣子真是奇怪。智者和她單獨談了很長的時間,那時,奉義徒正在收起她們的帳篷,而蘭德已經騎到了傑丁的背上。如果不是他對艾雯相當了解,那種低下頭的姿態一定會讓他以為她是個很馴良的女孩子,當然,如果是和奈妮薇相比,大概她還算是馴良的,也許和沐瑞比也是這樣。艾雯突然開始用力地拍手,笑著擁抱了每一位智者,然後就急匆匆地解開那兩根辮子。 他問艾玲達出了什麼事(每天早晨他一醒過來,就能看見艾玲達坐在他的帳篷外面),艾玲達只是不高興地嘟囔著:“她們認為她已經成熟到……”突然停了下來,艾玲達瞥了他一眼,雙臂抱在胸前,用冷冷的聲音繼續說道,“那是智者們的事,蘭德·亞瑟,如果你想知道,就去問她們好了,但你要做好準備聽到她們告訴你,此事與你無關。” 艾雯成熟到怎樣?這和她的頭髮有什麼關係?蘭德只覺得更加糊塗。艾玲達沒有對這件事再多說一個字,相反,她從一塊岩石上刮下一點灰苔,開始向蘭德解釋該如何用它來敷塗傷口。這女孩這麼快就學會了智者的辦法,讓蘭德感到很不適應。智者自己並沒有對他表現出明顯的興趣,當然,她們不需要,只要有艾玲達棲息在他肩頭就行了。 其他的艾伊爾人,至少是金多人每天對他的冷淡都會稍減一點,也許是他們對於隨黎明而來之人的不安正在減輕,但仍然只有艾玲達會隨心所欲地和他說話。每個傍晚,嵐都會來幫助他練劍,魯拉克則會教他使用槍矛以及艾伊爾奇怪的徒手格鬥。護法對此也有一些了解,並且會參與他的訓練,其他大多數人仍然會避開蘭德,特別是那些馬車夫。他們已經知道他是轉生真龍,一個能夠導引的男人。蘭德曾經見過,那些相貌粗橫的男人之中,曾經有人用驚恐萬分的眼神看著他,就像正在盯著暗帝本尊。不過,哈當和走唱人並不屬於這些人。 幾乎每天早晨,當他們準備出發的時候,哈當都會騎著一頭從被獸魔人燒毀的馬車上解下的騾子,到金多的隊伍中來看看。他在頭上圍了一條白色的長頭巾,頭巾一端一直垂到脖子上,將臉襯得更黑了,他對蘭德一直都非常客氣,但那種從未改變過的冰冷眼神讓他的鷹鉤鼻完全像是一隻鷹喙。 “真龍大人,”受到攻擊之後的那天早晨,他這麼對蘭德說,然後他那塊時刻都會出現在他手中的大手絹擦去臉上的汗水,又不自在地在騾背上的老鞍子裡挪動了一下身體,“我能這樣稱呼您嗎?”被燒焦的三輛馬車殘骸都被留在原地,同樣留下的還有兩名哈當手下和更多艾伊爾的墳墓。獸魔人都被拖出營地,丟給禿鷲和那些吠叫著的食腐獸,蘭德不知道這些大耳朵的生物應該是大狐狸還是小狗,它們看起來兩種都像。有一些紅翼尖的禿鷲一直在空中盤旋,彷彿是害怕落在地上就會和它們的同類發生激烈的爭鬥。 “隨便叫我什麼都行。”蘭德對他說。 “真龍大人,我一直在思考你昨天說的話。”哈當向周圍掃視了一圈,彷彿害怕有人聽到他們的談話,不過艾玲達這時正在智者那裡,而他自己的馬車隊還在五十步以外的地方。然後,他將聲音減弱到像耳語一般,一邊還在緊張地擦著臉,但眼神仍然沒有變化:“您說過知識擁有巨大的價值,是通向偉大的道路,您說的沒錯。” 蘭德看了他很長一段時間,眼睛沒眨一下,臉上毫無表情:“是你說的,不是我。” 他最後說道:“嗯,也許是我說的,但那是真的,不是嗎,真龍大人?”蘭德點點頭,賣貨郎繼續一邊用眼角向四下窺看,一邊對蘭德耳語:“但知識之中也會有危險,知識授與者可能遭遇的危險更超過接受者,一個出賣知識的人所要求的絕不僅僅是它的價錢,而且還有安全的保障,對於可能出現的……後果的擔保。您是否同意?” “你有知識想要……出售,哈當?”體重過人的男人皺起眉望著他的車隊,雖然天氣正迅速變熱,凱勒還是走下馬車,在車隊旁邊散步。她肥大的身軀上套著一件白裙裝和一條白蕾絲頭巾,粗糙的黑髮裡插著象牙梳子,她的目光偶爾會瞥一下兩個正坐在馬鞍上說話的男人。在這麼遠的距離,蘭德看不清她的表情,不過看見那麼肥大的人竟然能那麼輕快地移動,蘭德總是感到很奇怪。伊馨德已經坐到第一輛馬車的馭手位上,她顯然是覺得那個位置比馬車廂裡有更加開闊的視野,她的身子隨著馬車的顛簸而在座位邊緣搖擺。 “那個女人真是會要了我的命。”哈當嘟囔著,“也許我們能以後再談,真龍大人,希望我們的談話能讓您高興。”重重地踢了一下騾子,他跑到領頭的馬車前,以驚人的敏捷動作一步邁上了馭手位,回身將騾子的韁繩綁在車廂角上的一個鐵環裡,隨後就和伊馨德消失在車廂裡。那天,他們直到隊伍在夜裡停下時才再次出現。 第二天和往後的每一天裡,只要那個賣貨郎看見蘭德是一個人的時候,都會湊過來,而且每次都會說些他有價錢合理的知識可以出售,但必須有安全保障之類的話。有一次,他甚至說只要為了能得到知識,即使是謀殺、背叛,或是無論什麼樣的罪行都可以被饒恕。看到蘭德沒有表示同意,他立刻變得更加緊張。無論他想出售什麼知識,看來他非常希望蘭德能為他提供保護,不管他可能有過什麼惡行。 “我不知道自己有什麼知識想買,”蘭德不止一次這樣對他說,“所有的問題都是要付出代價的,不是嗎?而有些代價我並不願意償付。” 傑辛在第一天晚上就將蘭德拉到一旁,那時營火剛剛點起,煮食的香氣在矮帳篷周圍飄蕩,走唱人看起來幾乎像哈當一樣緊張。 “關於你,我已經考慮了很久,”他將頭歪到一邊,斜著眼盯著蘭德,“應該有個偉大的史詩來講述你的傳奇,轉生真龍,隨黎明而來之人,在這個紀元和其他無數紀元的預言中都有所記載的男人。”他用斗篷裹住身體,各種顏色的補丁在風中翩翩飛舞。在荒漠中,黃昏非常短暫,夜晚和嚴寒總是踏著飛快的腳步攜手而來。 “你在預言中被注定的命運給了你什麼樣的感覺?如果我要完成這部史詩,我就一定要知道。” “感覺?”蘭德看了看周圍的營地,以及在帳篷之間來回穿行的金多人,在他的計劃實現之前,他們之中有多少將要死去? “疲憊,我感覺疲憊。” “這不是一個英雄的心境,”傑辛喃喃地說,“但可以想像得到,擔負如此沉重的宿命,當然會覺得疲憊。整個世界都壓在你的肩頭,如果有機會,大部分人都會殺死你,而剩下的傻瓜們則想利用你,騎著你去贏取他們的權勢和榮耀。” “你是哪種人,傑辛?” “我?我只是個單純的走唱人,”那個男人舉起百衲斗篷的一角,似乎是要證明這一點,“我可完全不羨慕你的位置,還有與之相伴的命運,那隻有死亡和瘋狂。'他的血在煞妖谷的岩石上……'這是《卡里雅松輪迴》——真龍預言裡的一段。不是嗎?為了拯救那群傻瓜,你必須去死,而換來的卻是他們因為你的死亡而放鬆地長吁一口氣。不,即使有你這樣的權能,我也不會接受這些的。” “蘭德,”艾雯穿著淺色斗篷從深暗的夜幕中走來,斗篷的兜帽被她戴在了頭上,“我們來看看你接受治療以後在這麼熱的天氣裡恢復得如何。”沐瑞和她在一起,兩儀師的臉被包覆在白色斗篷的深兜帽裡,她們身後是柏爾、艾密斯、麥蘭和辛那。她們將頭裹在深色的披肩裡,四雙眼睛全都注視著他,目光如同夜色般平靜而寒冷,就連艾雯也是一樣。她還沒有兩儀師那種看不出年紀的面容,但已經有了兩儀師的眼神。 蘭德一開始沒注意到艾玲達,因為她跟在這群人之後。片刻之間,他覺得自己在她臉上看到了同情,但即使真的有過那樣的神色,當她發現他的目光時,也立刻將它抹去了。那一定是他的想像,因為他實在太累了。 “下次吧!”傑辛對蘭德說,目光卻隨著他那種少有的側頭動作轉向了走過來的女人們,“我們下次再談。”他微微一鞠躬,離開了蘭德。 “未來讓你很惱火嗎,蘭德?”等走唱人離開之後,沐瑞對他說,“預言裡充滿了各種隱喻,它們所真實表達的和字面上的意思有時並不一樣。” “時光之輪按照它的意願編織,”他對沐瑞說,“而我則會做我必須去做的。記住,沐瑞,我會做我必須去做的。”沐瑞似乎對這些話感到滿意,但身為兩儀師,蘭德很難確定她真實的心情,等她知道所有事情之後,她就不會那麼滿意了。 傑辛第二個晚上又過來了,然後是隨後的每一個晚上。他總是在談論那部他要完成的史詩,並顯示出一種幾乎是病態的熱情,一直追問蘭德如何看待即將到來的瘋狂和死亡,看起來,他的故事一定是以悲劇收場。蘭德絕不想將自己的恐懼展示給他人,它們應該永遠被埋在他的心中。最後,走唱人似乎厭倦了聽他說“我會做我必須去做的”,便不再來找他了。看起來,他大概只是想在他的史詩中塞滿各種痛苦的哀嚎。當那個男人最後一次從蘭德身邊離開的時候,他的表情顯得非常頹喪,荒漠中的大風吹得他的斗篷揚得老高。 這個傢伙很奇怪,但湯姆·梅里林和其他所有走唱人大概也都是如此。傑辛的身上明顯能看出一名走唱人的特點,比如,他總是自信十足。蘭德不在乎這個人稱呼他的時候有沒有帶著什麼稱號,但他在與魯拉克和沐瑞交談時彷彿也自認為是與他們平等的人,湯姆同樣是如此。他已經不再為金多表演了,現在他每晚都會跑到沙度的營地裡去,這裡的沙度艾伊爾更多,他這麼對魯拉克解釋,彷彿這是世界上最顯而易見的事情——一個更大的觀眾群體。金多對此都很不高興,但即使是魯拉克對此也無能為力。在三絕之地,除了謀殺以外,走唱人能隨心所欲地做任何事。 艾玲達一直在智者那裡過夜,有時在白天她也會和她們共同走上一個多小時。那時,她們全都會聚在她身邊,就連沐瑞和艾雯也是一樣。一開始,蘭德以為她們一定是在建議她如何對付自己,如何將她們想知道的信息從自己的腦子裡拖出來。但有一天,當太陽還高掛在頭頂的時候,一個像馬一樣巨大的火球突然爆湧在智者隊伍的前面,然後又旋轉著翻跌出去,在乾枯的地面上留下一道深溝,又在眨眼間就滅掉了。 一些馬車夫勒緊了他們的韁繩,讓驚慌嘶鳴的馬匹停了下來,他們用混雜著恐懼、疑惑和粗鄙髒話的聲音互相詢問著。議論聲也不停地從金多的隊伍裡發出來,像沙度艾伊爾一樣,他們都在望著火球發出的地方,但這兩支隊伍中沒有一個人停下腳步。真正爆發出明顯興奮情緒的是智者的隊伍,四位智者簇擁在艾玲達周圍,揮舞著雙手,搶著和她說話。沐瑞和艾雯拉著韁繩讓坐騎貼在她們身邊,也想插句話。即使聽不清楚她們在說什麼,蘭德也能看見艾密斯正警告般地對她們兩人搖著一根手指——不准靠近。 又看了那個貫穿有半里距離的筆直焦黑圓溝一眼,蘭德坐回馬鞍上。當然,她們在教導艾玲達進行導引。他用手背抹去額頭的汗水,那不是被太陽曬出來的,當那個火球爆出的時候,他憑著直覺碰觸了真源。他伸手去抓陽極力,卻覺得自己只是在空氣中抓了一把,就像是用破篩子去舀水。總有一天,這種情況會在他迫切需要至上力時發生,他必須學習,但他卻沒有老師。他必須學習,不僅僅是因為至上力有可能在他要為發瘋而擔憂之前就殺死他,更是因為他必須能使用它。學習使用它,在使用中學習。他大聲笑了起來,引來一些金多人不安的目光。 在這十一個日夜裡,麥特在他身邊的時候,他都會很高興,但麥特每次總是在他身邊待一兩分鐘就離開。他用那頂寬邊平頂帽遮住眼睛,將黑矛放在果仁馬鞍的鞍橋上,矛端就是那根有著古怪烏鴉銘文、由至上力打製的矛尖,形狀就如同一把彎曲的短劍。 “如果你的臉再被太陽曬黑一點,你就會變成一個艾伊爾人了。” 他也許會對蘭德這麼說,或者是笑著說:“你想要在這裡度過你的餘生嗎?整個世界都在龍牆的那一邊,酒,女人,你還記得這些嗎?” 但麥特臉上帶著明顯的不安,他甚至比那些智者更加不願意提到魯迪恩,以及他們在那裡遭遇的一切。說到那座被濃霧籠罩的城市時,他的手就會緊緊握住烏黑的矛桿,而且他總是說自己不記得在那件特法器裡發生的任何事了,但他又會自相矛盾地說:“不要靠近那東西,蘭德,它和提爾之岩里的那個完全不同,他們只有欺騙和謊言。燒了我吧,希望我從沒見過它!” 有一次,蘭德提到了古語,他立刻喊道:“燒了我吧,我不知道什麼該死的古語!”接著他就催馬跑回賣貨郎的馬車裡。 那裡是麥特逗留時間最長的地方,他和那些馬車夫玩骰子,直到他們發現他贏的錢經常要遠遠超過他輸的——無論他用的是誰的骰子。一有機會,他就會與哈當和傑辛聊上很長的時間,還會不時討好一下伊馨德。在獸魔人發動襲擊之後的那個早晨,當他第一次扶正了帽子,向伊馨德露出微笑的時候,他的心思就已經昭然若揭了。幾乎每天晚上,他都會和伊馨德聊很久,為了給她從一株長滿荊刺的灌木上摘下的一朵白花,他的手被刺得連續兩天都難以抓住韁繩,但他拒絕讓沐瑞為他治療。伊馨德沒有鼓勵他去冒險,但很難說她放蕩的笑容對他的魯莽有多少刺激。許多人都對麥特的行徑議論紛紛。哈當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卻一個字也沒說,只是有時候,他會用禿鷹般的眼睛盯著麥特的後背。 一天黃昏的時候,馬車上的騾子都已經被解開,帳篷也紛紛被豎立起來,蘭德正在解下傑丁的馬鞍,麥特則與伊馨德站在一輛帆布頂馬車的陰影裡,靠得非常近。蘭德這時已經開始為自己的花斑馬梳理皮毛了,他看了那兩個人一眼,搖了搖頭。太陽落在地平線上,仍然發出炙熱的光芒,遠處的尖峰伸出細長的陰影,一直橫跨過營地。 伊馨德無聊地玩弄著她的透明面紗,也許是打算拿下它,然後不時會發出一兩個笑聲,豐滿的嘴唇半撅著,似乎是在等待一個吻。麥特彷彿是受到了鼓勵,帶著自信的笑容又向她靠近了一些。她放下手,緩緩地搖了搖頭,但那種動人的笑容卻絲毫未減。他們都沒聽見凱勒正朝他們走來,因為這個大胖子的腳步實在是太輕盈了。 “她就是你想要的,好大爺?”湊在一起的兩個人聽到胖女人甜蜜的聲音,立刻向兩旁跳開,凱勒發出一陣音樂般的笑聲,實在很難和她的面容聯想在一起。 “和你做筆交易吧,麥特,一枚塔瓦隆金幣,她就是你的了,像這樣一個毛頭姑娘值不到兩枚金幣,所以這筆交易誰也不吃虧。” 麥特的面容扭曲了一下,看起來彷彿希望自己只要不在這裡,無論去什麼地方都可以。伊馨德緩緩地轉向凱勒,如同一隻山貓面對著一頭熊。 “你太過分了,老女人,”她低聲說道,面紗上方的眼裡露出苛烈的光,“我不會一直容忍你的舌頭,小心點,否則也許你會寧願自己能留在荒漠這個地方。” 凱勒咧開大嘴笑了笑,用肥臉後面那雙毫無笑意黑曜石般的眼睛盯著伊馨德:“你會嗎?”伊馨德毫不猶豫地點點頭,“一枚塔瓦隆金幣,”她的聲音像鐵一樣硬,“我會在我們離開你的時候確保你得到一枚塔瓦隆金幣,我只希望能看著你把它喝下去。”轉過身,她向領頭的馬車走去,最後消失在馬車裡,一路上,她的腰肢再沒有任何誘惑的擺動。 凱勒看著離去的女人,圓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直到白色的馬車門關上,她才突然轉向正要離去的麥特:“還沒有男人曾經拒絕過我提出的交易,更別說是兩度拒絕了。你應該小心點,希望我不會因為這個而做出什麼事來。”她帶著笑容伸出手,用粗手指捏了一下麥特的臉頰,巨大的力量讓麥特哆嗦了一下。這時,她又向蘭德喊道:“和他說說吧,真龍大人,我覺得你會明白輕視女人是多麼危險。那個跟著你的艾伊爾女孩一直瞪著你,我聽說你屬於另一個女人,也許她因為這個而覺得被你輕視了。” “我對此存疑,夫人,”蘭德漠然地說,“如果艾玲達相信我是這樣看她的,她會將一把匕首刺進我的肋骨裡。” 胖女人大聲笑了起來,麥特躲避著她又一次伸過來的手,但她只是拍了拍他剛才被她捏到的地方。 “你看見了嗎,好大爺?輕視一個女人的提議,也許她會覺得這沒什麼,但也許……”她做了一個刺的動作,“……會是一把匕首,這是任何一個男人都應該學會的一課。嗯?真龍大人?”一邊帶著透不過氣的笑聲,她跑去檢查那些照料騾子的人了。 搓了搓臉頰,麥特喃喃地說道:“她們全都瘋了。”隨後他也離開了那裡,但在那以後,他並沒有放棄追求伊馨德。 一切都在隨時間流逝。十一天過去了,現在是第十二天,他們在不毛、焦熱的土地上行進著。有兩次,他們看見了別的台地,那種粗糙的岩石屋和伊墨台毫無差別,都建在孤峰的崖壁上,以此來抵擋可能發生的襲擊。其中一座台地有三百頭以上的綿羊,而蘭德帶給那些牧羊人的驚訝絲毫不亞於進入三絕之地的獸魔人。另一塊台地沒有人煙,不是因為遭到了襲擊,只是沒有被使用。有幾次,蘭德看見了遠方的山羊、綿羊和白色的長角牛,艾玲達說那些牧群屬於附近的氏族聚居地,但蘭德並沒看見半個人,而且肯定也沒有可以被視為聚居地的建築。 第十二天,金多和沙度的大隊夾著智者的隊伍繼續前行,智者隊伍後面是賣貨郎蜿蜒的馬車隊,那裡一直都會傳來凱勒和傑辛的爭論聲,還有坐在哈當膝上看著蘭德的伊馨德。 “……就是這樣,”艾玲達說著,自顧自地點點頭,“現在,你一定對頂主婦有所了解了。” “不算太了解,”蘭德承認。他這時才意識到,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只是在聽著艾玲達的聲音,卻沒有去聽她說些什麼,“不過我確實學到了很多。”她瞪了他一眼。 “等你結婚的時候,”她用一種很僵硬的聲音說,“既然你手臂上的龍紋已經證明了你的身份,那麼你是要追隨你的血統,還是要像一些未開化的濕地人那樣,要求擁有一切,除了你妻子身上的衣服以外,什麼都不留給她?” “根本不是這樣的,”蘭德表示反對,“在我來的地方,只要有男人敢這麼想,女人就會打破他的腦袋。不管怎樣,你不覺得這只是我和我決定要與之結婚的女子之間的事嗎?”聽到這番話,艾玲達的臉色顯得更加陰沉了。 魯拉克這時從金多隊伍的前面跑了過來,讓蘭德終於鬆了一口氣。 “我們到了,”艾伊爾的部族首領帶著微笑喊道,“冷岩堡。”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