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4·暗影漸起

第51章 第四十七章幻想的真實散落

在史汪·桑辰桌上的紙張引不起她的任何興趣,但她還是堅持一頁頁地瀏覽它們。當然,白塔每天的例行事務會由其他人打理,讓玉座能夠把精力放在真正重要的事情上,但她已經習慣於每天隨機檢查一兩件事,現在她也不會打破這個習慣。她不會讓擔憂的心情干擾自己,況且,每一件事都按照計劃進行著。撫平聖巾上的皺紋,她小心地將鋼筆在墨水里蘸了蘸,在另一個已經核對的數據上打了個勾。 今天,她檢查的是廚房物資的購買清單,以及圖書館擴建的工程報告。有這麼多人零星地侵吞公款,以為能躲過監察,這總是讓她感到吃驚,過這也說明確實有許多人逃過了監察者的眼睛。比如說,蕾拉絲只是因為自己的稱呼從大廚正式改成廚房主人,就以為這些賬目不該勞煩她親自管理。而年輕的褐宗兩儀師黛妮勒本來是應該負責監督泥瓦匠卓瓦林師傅的,但她的心神大概已經完全被這傢伙源源不絕替她搜羅來的書籍所佔據了,惟有這個原因,才能解釋她為什麼從來不曾質疑卓瓦林宣稱必須僱用的工人數量。那些工人現在已經隨著第一船石料從坎多到達北港了,用這麼多人,卓瓦林完全能再蓋一座新的圖書館了。黛妮勒過於喜好空想,就連其他的褐宗兩儀師也沒辦法和她相比,也許在農場勞作中懺悔一段時間能讓她有所醒悟。蕾拉絲則更加難以處理,她不是兩儀師,所以她對於一般廚師、洗碗工和僕役的權威很容易就會喪失殆盡,但也許可以讓她去鄉下“修養”一段時間,這樣就能……

厭煩地哼了一聲,史汪扔下手中的鋼筆,又生氣地盯著筆尖在一套整潔的捲宗上留下的污漬。 “決定是否要蕾拉絲去除草實在是浪費時間,”她喃喃地說道,“那個女人太胖了,根本彎不下腰!” 讓她發脾氣的不是蕾拉絲的體重,她自己也清楚這一點。那個女人並不比以前更重,至少看起來沒有,而且這無礙於她在廚房裡靈活伸展。一直都沒有訊息,這才是她像獵物被偷走的魚鷹般暴跳如雷的原因。從沐瑞那裡來的一份報告說那個叫蘭德的男孩已經拿到了凱蘭鐸,從那之後到現在已經過了幾個星期的時間,現在就連街談巷議的謠傳裡也出現了那個男孩正確的名字,但她仍然沒有得到任何新的訊息。 打開一隻花紋繁複的鏤雕烏木匣,那裡裝著她最秘密的文件,她開始翻檢裡面的紙張。匣子周圍包覆著一個小結界,除了她之外,任何人都無法安全地打開它。她抽出的第一張紙,是那個看見明進入白塔的初階生從她被派去的農場失踪了,擁有那座農場的女子也同時消失了。初階生逃走的事情並非前所未聞,但農場主人也一同消失就很令人困擾了。一定要找到賽拉,她還沒有接受足夠的訓練,讓她能夠不受至上力的傷害,但將這份報告藏在這個匣子裡確實沒什麼道理,這裡既沒有提到明的名字,也沒有記錄那個女孩被送去鋤甘藍菜的原因。但史汪還是將它放回匣子裡,以前不值得注意的瑣碎小事,現在也要特別小心了。

一份文件裡記述了在海丹興起的一個群體,他們全部聽從一個自稱為真龍先知的人——馬希瑪,那似乎是這個先知的名字。很奇怪,這是個夏納名字,他在一座山坡上佈道,宣揚真龍的回歸,有將近一萬人前去聆聽,士兵試圖驅散他們,結果導致了一場戰鬥。除了士兵遭遇了最壞的結果,文件中另一件有趣的事是馬希瑪知道蘭德·亞瑟的名字,這份文件毫無疑問地被放進了匣子裡。 一份報告是關於馬瑞姆·泰姆的事尚未得到任何消息,沒理由把它放進匣子裡。另一份裡說的是阿拉多曼和塔拉朋正在惡化的局勢。船隻在愛瑞斯洋沿岸不斷地消失。關於提爾人要進攻凱瑞安的謠傳。她正在養成將一切文件都放進這個匣子的習慣,包括不需要保密的那一部分。有兩個姐妹在伊利安失踪了,另一個在凱姆林的也是。她打了個哆嗦,心裡尋思著棄光魔使都出現在什麼地方。太多的她派往各地的人都失去了訊息,到處都是獅魚,而她卻在黑暗中游泳。是這個了——絲一般薄的紙片在一陣窸窣聲中被她打開:

投石索已被使用,牧羊人握住了劍。 白塔評議會的選舉結果正如她所預料,不需要她的威權施壓,所有人一致同意。如果一個男人拿起了凱蘭鐸,他就一定是轉生真龍,白塔必須對這個男人進行指引。不需要她的提議,三位不同宗派的守護者就提案,所有的計劃必須對評議會之外的成員保密。讓她感到驚訝的是,這三個人之中竟然有一個是愛莉達,但話說回來,紅宗顯然會希望對一個能夠導引的男人進行最牢固的束縛。惟一的問題就是要阻止評議會派遣一個代表團前往提爾,將那個蘭德抓在手中。但這也並不困難,當她告訴她們,已經有一位兩儀師留在了他身邊,而這個訊息就是那名兩儀師傳來的時候,這個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但現在牧羊人又在幹什麼?為什麼沐瑞沒有再傳訊息回來?煩躁的情緒在評議會中一刻不停地累積,讓她幾乎覺得這裡的空氣就要爆出火星了,她只能嚴格克制住自己的怒火。燒了那個女人吧!為什麼她還沒送信來?

房門突然被撞開,她猛地直起身,看見十幾個女子走進了她的書房,領頭的正是愛莉達。她們全都披著各自宗派的披肩,其中大多數是紅色流蘇,但面色冰冷的奧瓦琳就站在愛莉達身邊,她是白宗兩儀師。苗條的綠宗兩儀師裘麗恩·馬札和豐滿的黃宗兩儀師夏茉琳緊隨在黛妮勒身後,黛妮勒藍色的大眼睛裡看不到一絲幻想。實際上,除了藍宗以外,其他宗派中的成員在這里至少出現了一名。其中有些人看起來很緊張,但大多數面孔都顯得嚴肅而且下定了決心,而愛莉達深色的眼睛裡則閃耀著堅定的自信,甚至是勝利的喜悅。 “這是做什麼?”史汪厲聲說道。她抬手拍在烏木匣子上,匣子合起,發出巨大的響聲。隨後,她跳起身,大步繞過桌子。先是沐瑞,現在又是這個! “如果是要討論提爾的事情,愛莉達,你該知道最好不要讓外人參與,而你更清楚你不能就這樣走進這裡,彷彿這裡是你母親的廚房!向我道歉,然後離開,不要等我讓你希望自己再成為一名無知的初階生!”

她寒冰般的怒氣本該嚇得她們轉身逃走的,但除了有幾個人不安地聳動了一下身體之外,沒有人朝門口邁出一步,年輕的黛妮勒更是拋給她一個得意的微笑。愛莉達平靜地伸出手,扯下了史汪肩上的七色聖巾。 “你不再需要這個了,”她說,“你從來也沒有與它相配過,史汪。” 震撼的感覺讓史汪的舌頭變成了岩石,這太瘋狂了,這不可能,她憤怒地伸向陰極力,卻又遭到了第二次震撼。她和真源之間出現了一道屏障,如同一道玻璃的厚牆。她帶著難以置信的神情瞪著愛莉達。 彷彿是要嘲笑她,陰極力的光暈包覆了愛莉達。史汪只能無助地站著,任由紅宗兩儀師用風之力從她的肩膀一直捆綁到她的腰際,將她的雙手固定在體側,她甚至連呼吸都感到困難了。

“你一定是瘋了!”她高喊道,“你們全都瘋了!我要剝掉你們的皮!放開我!”沒有人回答,她們似乎已經完全忘了她的存在。 奧瓦琳開始逐一檢查桌上的紙張,速度很快卻從容不迫。裘麗恩、黛妮勒等人開始翻檢閱讀架上的書籍,將它們拎起來用力搖晃,想看看書頁中會不會掉出什麼東西。白宗姐妹在桌上一無所獲,惱怒地吐了一口氣,然後,她突然打開了烏木匣,匣子立刻爆成一團火球。 奧瓦琳驚呼一聲向後跳去,拼命甩動著被燙出水泡的手。 “結界。”她喃喃地說道,對一名白宗成員而言,這已經是勃然大怒的表現了,“那個結界太小了,等我發現時已經太遲了。”匣子和它裡面的東西變成了一堆灰燼和桌面上一塊方形的焦黑痕跡,除此之外沒有其他任何殘餘。

愛莉達的臉上並沒有失望的表情:“我向你保證,史汪,你將會告訴我被那團火燒掉的每一個字,以及那些字是誰寫的,為了什麼目的。” “你一定是被龍給附身了!”史汪喊道,“我會為這個剝了你的皮,愛莉達,你們所有人的皮!如果白塔評議會沒有決議對你們所有人進行靜斷,就是你們的運氣!” 愛莉達微微的冷笑和她冰冷的眼睛完全不相稱:“評議會剛在不到一個小時之前召開,參與的宗派守護者符合法律規定的人數,而我們也如法律所要求,全體通過你不再是玉座了。決議已經生效,我們是來執行它的。” 史汪的心中感到一陣冰冷,一個微小的聲音在腦海中發出一陣陣尖叫。她們知道了什麼?光明啊,她們知道多少?你愚蠢!你瞎了眼!你真是個愚蠢的女人!但她仍舊保持著面容的平靜,這不是她第一次身處險境了,一個十五歲的女孩,手裡只有一把小餌刀,被四個肚子裡灌滿劣酒的流氓拖進巷子裡。那時的情況比現在要更加危急,她這麼告訴自己。

“人數符合法律要求?”她冷笑著說,“只不過是最低底限,其中還包括了你的朋友、你能影響或威嚇的人。”愛莉達竟然能說服一些守護者,即使只是相對少數的一部分,也足以讓她的喉嚨一陣髮乾了,但她不會讓這種思緒表現出來。 “如果全體評議會,所有守護者集中開會,你就會知道你的錯誤了。太晚了!白塔中從不曾有過叛亂,從現在開始的一千年裡,白塔會用你的命運教導初階生,叛亂會導致什麼樣的後果。”猶疑的表情爬上了一些人的面孔,看起來,愛莉達對於同謀的控制並不像她所以為的那樣牢固。 “別再往船殼上鑿洞了,該是往外舀水的時候了,即使是你也還能減輕自身的罪責,愛莉達。” 愛莉達只是保持著寒冰般的平靜,直到史汪說完。然後,她舉起手猛地甩了史汪一個耳光,史汪蹣跚地向後退去,只覺得滿眼金星。 “你完了,”愛莉達說,“難道你以為我——我們——會允許你毀掉白塔嗎?帶她過來!”

史汪踉蹌著被兩名紅宗兩儀師推著向前,差點就栽倒在地上,她瞪了她們一眼,但還是順從地向前走去。她應該把訊息送到誰那裡?無論她們對她有什麼樣的指控,只要有時間,她都能予以反擊,即使是關於蘭德的指控,她們能用來攻擊她的只有一些謠言,而她在權力遊戲中已經浸淫了太長的時間,絕不可能被謠言擊倒。除非她們掌握了明,明的存在可以讓謠言成為事實。她狠狠地咬了咬牙。燒了我的靈魂吧!我要把這些人做成魚餌! 在書房外面的前廳裡,她又踉蹌了一下,但這次不是因為有人推她。原本她還存著一絲希望,希望莉安能及時離開,但撰史者現在也一樣被風之力捆住,手臂僵硬地貼在身側。她張著嘴,拼命用力,卻發不出半點聲音,一團風之力塞住了她的嘴巴。她一定已經感覺到了莉安被捆縛,卻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在白塔,一直都有女子在導引。

但真正讓她步伐不穩的並不是莉安,而是俯臥在地板上的高瘦灰髮男子,一把匕首正插在他的背上。奧瑞克是她的護法,已經追隨了她將近二十年,因為她是玉座,所以他要陪伴她經年累月地留在白塔中,有時又要前往距離她幾百里的地方,但他從沒有過任何抱怨,尤其是後一件事,那是被所有蓋丁痛恨的。 她清了清喉嚨,但聲音依舊顯得沙啞渾濁:“我會剝掉你的皮,用鹽抹遍你的身體,再把你丟到太陽下面去曬,愛莉達,我發誓!” “考慮一下你自己的皮吧,史汪。”愛莉達說著,轉過身緊盯著她的眼睛,“沒有被揭露出來的還有很多,我知道,而你要將一絲一毫都告訴我,一絲——一毫。”愛莉達緊閉住嘴,突然而來的沉寂,比她凶狠的凝視更讓人害怕。 “我向你保證,史汪,帶她下去!” 拿著一匹藍色絲綢,明在接近中午時走過了北大門,臉上的傻笑完全是為那些胸口上有塔瓦隆之焰徽記的衛兵們準備的。還有,要像女孩一樣把這條伊爾明黛達穿的綠絲裙甩來甩去,但她走到大門口的時候,才發現門邊上並沒有衛兵。星形警衛室沉重的鐵框門敞開著,從外面看去,屋裡好像沒有人,這是不可能的,通往白塔庭院的信道全都有衛兵看守。在通向骨白色巨塔的半路上,一股粗濃的煙柱正在樹木之間升騰,煙柱的位置看起來距離在白塔接受護法訓練的男宿區非常近。也許是那裡著了火,衛兵都跑去救火了。 但明還是覺得有些不安,她沿著庭院裡的林間小徑朝那裡走去,手裡還抓著那匹絲綢。她並不是真的想再有什麼新衣服,但蕾拉絲硬把一袋子銀幣塞進她的手裡,要她去買下那匹綢子,那位粗胖女子說它的顏色正好配得上“伊爾明黛達”的膚色。不管她是不是覺得配得上自己的膚色很重要,拒絕蕾拉絲的好意總是不妥。 一陣刀劍的敲擊聲穿過樹林,進入她的耳朵,護法們對學生的訓練一定比平常更嚴格了。所有事都那麼讓人生氣。蕾拉絲傳授的美女絕招,蓋溫的玩笑,加拉德毫不在意地向她致以恭維,卻從來也不知道他的面孔和微笑會讓一個女人心跳加速。蘭德會喜歡她這種樣子嗎?如果她穿上裙子,像個沒腦子的小孩般對他傻笑,他就能真的把她看進眼裡嗎? 他沒權利指望這個,她拼命地想,這全都是他的錯。如果不是為了他,她現在就不會在這裡,穿上愚蠢的裙子,笑得像個白痴。我應該穿外衣和褲子的,就是這樣!也許我偶爾會穿一下裙子,只是也許!但不是為了讓哪個男人來看我!我打賭,他現在正死盯著那些酥胸半露的提爾女人呢!我也能穿上那樣的衣服。不知道如果他看見我穿著這匹藍絹裁成的裙裝,會有什麼想法?我會把領口一直敞開到……她在想什麼?那個男人奪走了她的智能!玉座把她留在這裡沒有任何用處,蘭德·亞瑟把她的腦子完全弄壞了!燒了他吧!為他對我所做的一切,燒了他吧! 刀劍的敲擊聲又從遠處傳來,她停住腳步,看見一群年輕人從她面前的樹林裡衝了出來,手中全都拿著長矛和出鞘的劍。蓋溫跑在他們前面,她也認出了其他的學生,喊聲從他們身後的某個地方傳來,那是男人憤怒的吼叫。 “蓋溫!出了什麼事?” 他聽到明的聲音,回身跑到她面前,藍色的眼睛裡充滿了焦慮和恐懼,臉上則流露出絕不向這些情緒屈服的決心。 “明,你在幹什麼?離開庭院,明,這裡很危險。” 有幾個年輕人還在跑,但大多數學生都不耐煩地等著他,看起來,所有護法的學生都在這裡了。 “告訴我出了什麼事,蓋溫!” “玉座今晨被廢黜了,快走,明!” 藍色的絲布掉在地上:“廢黜?不可能!怎麼被廢黜的?為什麼?以光明之名,為什麼?” “蓋溫!”一名年輕人喊道,其他人也揮動著手中的武器,一同喊著:“蓋溫!白野豬!蓋溫!” “我沒時間了,”他急迫地對她說,“這裡到處都有戰鬥,他們說,夏馬要救出史汪·桑辰,我必須去白塔了,明,離開!求求你!” 他轉過身,奔向白塔,其他人也高舉武器跟在他身後,其中有些人還在喊著:“蓋溫!白野豬!蓋溫!青年軍衝鋒!” 明盯著他們的背影。 “你沒有說你是哪一邊的,蓋溫。”她低聲說道。 戰鬥的聲音更大了,她這時才注意到,呼喊的聲音和兵刃交擊的聲音正從四面八方傳來,混亂的聲音讓她覺得全身緊繃,雙膝不停地打顫。這不可能發生,不可能是這裡。蓋溫是對的,立刻離開白塔的庭院才是最安全、最聰明的選擇。只是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能回來,還能不能回來,而在外面,她覺得自己起不了任何作用。 “我在這裡又能做什麼?”她生氣地問自己。 但她並沒有轉向庭院的門口,也沒有去撿地上的絲綢,她跑進了樹林,尋找藏身之處。她不覺得會有人像吃一隻鵝般吃掉“伊爾明黛達”(這個想法讓她打了個哆嗦),但冒這種風險是愚蠢的。戰鬥遲早會結束,等到那時,她就要決定下一步該做些什麼了。 在牢房的沉鬱黑暗中,史汪睜開眼睛,翻轉身體,渾身顫抖,最後歸於寂靜。還是上午嗎?審訊花了很長的時間。她竭力想忘卻身上的痛楚,只要還能呼吸,就是件很值得慶幸的事了。身體下的粗糙石地板磨痛了她背上的傷處,汗水刺激著全身的傷口,讓她在冰冷的空氣中打顫,她覺得膝蓋到肩膀之間所有的地方都被疼痛囓咬著。她們至少應該把襯衣留給我。空氣很乾燥,其中瀰漫著一股陳舊霉腐的灰土氣,一座地牢。自從亞圖·鷹翼的時代以來,就沒有人到過這裡了,最後一個被關在這裡的人是邦雯。 她在黑暗中露出痛苦的神色,沒有什麼事可以遺忘,咬緊牙關。她在岩石地板上坐起身,找到一面牆壁,靠了上去,砌成牆壁的石塊將一陣陣寒意傳入她的後背。小事情,她對自己說,想想小事情。冷。熱。我想知道,她們什麼時候會給我送水來,如果她們會的話。 她不禁又去感覺她的巨蛇戒,它已經不在她的手指上了。她並不覺得它還會在那裡,她仍然記得她們將它拔走時的情景,但過了一段時間,事情就開始變得朦朧。那是讓人感謝的恩賜朦朧,但她仍然記得自己最後還是告訴了她們每一件事,幾乎每一件事。她成功地隱瞞了一點,一點而已。在嚎叫的間隙中,她渴望著能回答她們,只要她們能停下來,即使只是停下一會兒,只要……她伸手抱住自己,不讓自己發抖,但作用並不大。我會保持冷靜的,我沒有死,這是我首先要記住的,我沒有死。 “吾母?”莉安不穩定的聲音從黑暗中傳出,“您醒了嗎?吾母?” “我醒了。”史汪嘆了口氣,她曾經希望她們能放過莉安,把她轟出城去,但現在知道在這牢獄中還有另外一位女性陪著她,這讓她感到一些安慰,但這種感覺又立刻給她帶來一種深深的愧疚感。 “很抱歉連累了你,女……”不,現在她沒有權利這麼稱呼莉安了,“我很抱歉,莉安。” 很長一段時間裡,牢房中只是一片沉寂。 “您……還好嗎,吾母?” “史汪,莉安,叫我史汪就好。”儘管心裡明白,她還是試圖要擁抱陰極力。什麼也沒有,她什麼都沒有了,只有無盡的空虛。再也沒有了,一生的目標,現在她失去了船舵,漂流在一片遠比這間牢房更加黑暗的海洋中。她擦去臉頰上的淚水,並為這些淚水而感到生氣。 “我不再是玉座了,莉安。”一絲怒意滲進她的聲音,“我想,愛莉達將會取代我的位置,也許她現在已經取代了。我發誓,總有一天,我會拿那個女人去餵銀梭子魚!” 莉安的回答只是一陣深長、絕望的嘆氣。 一陣鑰匙轉動的聲音在生鏽的鐵鎖中響起,讓史汪抬起了頭。在把莉安和她扔進來之前,沒有人會想到要在這把鎖裡點些油,保持它的功用,而鎖中鏽蝕的部分現在仍然難以轉動。帶著滿身的痛楚,她強迫自己站起身。 “起來,莉安,站起來。”過了一會兒,她聽到莉安順從地站了起來,並且在低聲的呻吟之間喃喃地說著什麼。 莉安用大一點的聲音說道:“這有什麼用?” “至少她們不會看到我們蜷縮在地板上哭泣。”她竭力想讓自己的聲音更堅定一些,“我們還能戰鬥,莉安,只要我們還活著,我們就能戰鬥。” 噢,光明啊,她們靜斷了我!她們靜斷了我!強迫自己平靜下心神,她握緊了拳頭,又盡力用腳趾摳住粗糙的岩石地面,她希望自己喉嚨裡的聲音不要那麼像一陣嗚咽。 明將自己的行李扔在地板上,將斗篷甩到身後,用雙手全力轉動鑰匙。這把鑰匙有她手掌的兩倍長,像門上的鎖一樣鏽跡斑斑,這個大鐵環上其他的鑰匙也一樣。空氣寒冷而潮濕,彷彿夏日的氣息根本無法觸及到如此幽深的地方。 “快呀,孩子。”蕾拉絲為明舉著油燈,喃喃地說道,一邊還不停地向幽黯的石砌走廊兩端窺望著。很難相信這個有著好幾層下巴的女人曾經是個美人,但明認為,她現在真的很美麗。和這把鑰匙搏鬥著,她搖了搖頭。她是在溜回自己的房間時遇到蕾拉絲的,回房間去是為了現在身上這件樸素的灰騎裝,還有其他幾樣東西。實際上,胖女人正在找她,看到她平安無事,蕾拉絲立刻狂喜地大聲叫嚷著“伊爾明黛達”,而且差點要把明鎖在房間裡,直到一切危險都過去。明至今仍不清楚蕾拉絲是如何讓她把藏在心裡的意圖說出來的,而這位胖女人竟然不情願地提出會幫忙,那種震驚的心情至今仍然沒有從明的心中完全退去。真像是個依照自己的心情而冒險的小姑娘。嗯,我希望她能……她是怎麼說的?幫我離開這個泡菜壇。這把該死的鑰匙一直轉不動,她用盡全身的力量,拼命地扭動它。 實際上,她要感謝蕾拉絲的原因很多,如果只有她一個人,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準備好每一樣東西,甚至可能根本找不到它們,至少不會只用了這麼一點時間,而且……而且,當她撞上蕾拉絲的時候,她已經開始告訴自己,她竟然想這麼做,她真是個傻瓜,她應該立刻就趁著還有機會的時候找匹馬跑去提爾,不要等到有人決定把她的腦袋也掛在白塔前作為裝飾。她懷疑,其實自己一直就想逃離這裡,從來不曾真正忘懷過這個計劃,所以甚至當蕾拉絲將幾件漂亮衣裙放進她的行李中時,感激之餘,她也沒有任何異議。反正口紅和香粉總是可以在路上意外“遺失”的。為什麼這把該死的鑰匙就是轉不動?也許蕾拉絲能…… 鑰匙突然轉動了,門鎖裡隨之發出一陣巨大的響聲。明立刻開始擔心會不會有什麼東西斷在了鎖裡頭,但當她推動那扇粗重的木門時,門開了。抓起地上的包裹,她走進岩石牢房……又困惑地停住了。 燈光中,牢房裡有兩個女人,渾身上下除了青黑色的瘀傷和紅色的鞭痕之外,沒有任何蔽體之物。突然出現的光明讓她們用手遮住了眼睛,片刻之間,明還不能確定她們就是她要救的人。她們之中一個身材相當高,有一身古銅色的皮膚,另一個矮一些,顯得更加強健,皮膚也更白皙。她們的臉看起來應該就是——應該沒錯,就是她們。儘管遭受酷刑,但她們臉並沒有受傷,所以明應該可以確定。然而,那種兩儀師不受歲月侵蝕的特點,已經從她們的臉上退去。明可以毫不猶豫地認定,眼前這兩名女子頂多也就比自己大六七歲而已,而且她們肯定不是兩儀師了。明為自己的這個想法而感到困窘,不由得臉上一陣發熱。在她們四周,她看不到任何幻像和光暈,兩儀師身邊總是有各種幻像和光暈的。不要去想了,她對自己說。 “哪裡?”兩名女子中的一人問道,停了一下,她清了清喉嚨,“你們怎麼拿到鑰匙的?”是史汪·桑辰的聲音。 “是她,”蕾拉絲的聲音裡充滿了驚喜,用一根粗指頭戳了戳明,“快點,孩子!我已經太老、太遲鈍,不適合參加冒險了。”明驚訝地望著她,蕾拉絲是堅持要跟來的,她說過她不會置身事外。明想問史汪,為什麼她們兩個會看起來突然年輕了那麼多,但現在沒時間問這些瑣碎的問題了。該死的,我太習慣當伊爾明黛達了! 將手中的一個包裹塞給赤裸著身體的女子,她飛快地說:“衣服。盡快穿上,我不知道我們還有多少時間。我讓那名衛兵以為我要給他幾個吻,讓我可以進來報復你,因為你對我一直都很壞。就在他心猿意馬的時候,蕾拉絲用面棍敲了一下他的後腦,我不知道他會睡多久。”她退到門外,擔憂地望著衛兵室的方向,“我們必須快一些。” 史汪已經解開了包裹,開始將裡面的衣服套在身上。除了一件亞麻襯衣之外,那裡頭全都是樸素的褐色羊毛衣服,屬於那些來白塔尋找兩儀師解決問題的鄉下婦人的穿著,只是為了騎馬方便而在裙側留出的開叉顯得有一點不尋常。那些開叉都是蕾拉絲做的,明拿起針線只會刺傷自己。莉安也拿起了一件衣服,但她似乎對懸在腰帶上的短匕首比對衣服本身更感興趣。 至少,三個衣著樸素的女人有機會在不引起別人的注意下離開白塔,有許多前來尋求幫助的人因為這場戰鬥而被困在了白塔里,再多三個從藏身之處爬出來的人,最糟糕的結果也只是被趕到大街上,只要沒人認出她們就行。她們的面容也許會有很大的幫助,沒有人會將兩名年輕女子——至少看起來很年輕——當成是玉座猊下和撰史者。前玉座和前撰史者,明提醒自己。 “只有一名衛兵?”史汪一邊問,一邊打著哆嗦穿上厚長襪,“奇怪,就是看管小偷也會比這個更嚴格。” 她將腳探進堅固的步鞋裡,眼睛看著蕾拉絲:“真高興能見到有人不相信對我的指控,不管那些指控是什麼。” 胖女人皺起眉,垂下下頷,讓她出現了第四層下巴。 “我忠於白塔。”她堅定地說,“這些事與我無關,我只是個廚子,這個蠢女孩讓我想起太多當我還是個蠢女孩時的事情。看見你,我想我現在應該記起來,我不再是個有柳腰的女孩了。”她將那盞燈塞進明的手裡,然後轉身要走。 明抓住她的粗胳膊:“蕾拉絲,你不會告發我們吧?畢竟你也做了這麼多的事。”胖女人的寬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半是回憶,半是悔傷。 “哦,伊爾明黛達,你確實讓我想起了我在你這個年紀時的樣子,愚蠢的行徑,我好幾次差點因此被吊死。我不會出賣你的,孩子,但我必須生活在這裡。第二次鐘聲響起的時候,我會派個女孩給那名衛兵送去一些葡萄酒,如果他那時還沒有醒過來,也沒有被別人發現,你們就會有超過一個小時的時間。” 她轉過身面對另外兩名女子,臉上突然現出了支使廚房助手時的嚴厲表情:“聽著!你們要好好利用這一個小時!我知道,她們是要讓你們去洗刷盤碗,這樣她們就能把你們當成教訓別人的例子。我不在乎你們之間有什麼過節,那是兩儀師的事,不是廚子的,無論誰當玉座,對我而言都不會有什麼差別。但如果你們讓這個女孩被抓住了,我會從日出到日落不停地用鞭子抽你們,無論你們是在洗油鍋還是在刷痰盂!你們會希望她們沒有把你們交到我手裡,而是砍了你們的腦袋,而且不要以為她們會相信我曾幫助你們逃走。每個人都知道,我只管我的廚房,你們聽清楚了!動作快!” 微笑又回到她的臉上,她捏了一下明的面頰:“快點帶她們走吧,孩子。哦,我會想念幫你打扮時的情景的,真是個漂亮的孩子。”最後又用力捏了一下,她轉過身,有些蹣跚地小跑步離開了牢房。明生氣地揉著自己的臉頰,她討厭蕾拉絲這麼做,那個女人就像一匹馬一樣強壯。差點被吊死?蕾拉絲曾經是怎樣一個“有精力”的女孩啊? 小心地將連身裙套過頭頂,莉安重重地哼了一聲。 “吾母,她竟然那樣對您說話!”她的頭從衣服的領口伸出來,臉上滿是怒容。 “我真驚訝她竟然會幫我們,如果她是那樣想的話。” “但她確實幫了我們,”明對她說,“要記住的是這一點,而且我想,她會遵守諾言,不會出賣我們的,我確信。”莉安又哼了一聲。 史汪將斗篷披在肩上:“現在已經不同了,莉安,我不再擁有那個頭銜了,而明天,你我很可能會成為她手下的兩個洗碗女工。”莉安扭緊雙手,好讓它們不再顫抖,眼睛也不敢去看史汪,而史汪只是繼續用乾澀的嗓音平靜地說著,“我想,蕾拉絲同樣會遵守……其他那些諾言……所以即使你不在乎愛莉達是否會把我們兩個像網到的鯊魚般吊起來讓全世界觀看,我還是建議你動作快一點,莉安。至於我自己,當我還是女孩時就痛恨刷那些油膩的鍋子,我毫不懷疑,現在的我依然痛恨。”莉安沉著臉開始繫起鄉下衣服上的衣帶。 史汪轉向明:“也許你不會那麼渴望救出我們,如果我告訴你,我們都已經被……靜斷了。”她的聲音沒有動搖,但說出那個詞的時候,她的聲音確實顯得有些僵硬,眼裡流露出痛苦和失落。意識到史汪的平靜只是外表的掩飾,這讓明極為吃驚。 “任何見習生都能綁住我們,明,大多數初階生也可以。” “我知道。”明小心地不讓自己的聲音顯露出哪怕是最細微的同情,現在同情有可能打碎她們兩個僅存的自製力,而她需要她們能夠克制自己的情緒,“這件事已經在城市中所有的廣場公佈了,相同的告示被掛在所有她們能釘上任何一張紙的地方,但你們還活著。”莉安苦澀地笑了笑,明假裝沒看見。 “我們最好立刻離開,那名衛兵隨時都有可能醒過來,也可能有人會發現他。” “帶路,明,”史汪說,“現在全靠你了。”過了一會兒,莉安微微點了一下頭,匆匆披上斗篷。 在黑暗走廊末端的衛兵室,那名孤獨的衛兵仍然癱軟地趴在地上,面孔就貼在滿是灰塵的地板上,那頂本來可以保護他免於被敲痛頭的頭盔被放在粗木桌上,一盞點亮的油燈旁邊,他的呼吸似乎很平穩。明沒有多看他一眼,不過她希望這衛兵傷得不會太重,畢竟他沒有因為她說出那樣的話就想輕薄她。 她帶著史汪和莉安穿過監牢的木鐵大門,跑上狹窄的石頭階梯。她們必須盡快行動,如果有人看見她們從監獄出來,再想裝成求告者就絕不可能了。 雖然她們沒看見其他衛兵,也沒有任何其他人,但直到她們爬出白塔底層,來到通往白塔主體的小門前時,明都一直屏住呼吸。明將小門推開一點縫隙,探頭往走廊兩端觀望。 鍍金的燈盞靠在裝飾著帶狀花紋的白色大理石牆邊,明的右側有兩個女人正向遠處迅速走去,她們並沒有回頭看明。明沒有看見她們的面孔,但從那種充滿自信的腳步來看,肯定是兩儀師。在白塔,即使是一位女王也會顯得戰戰兢兢。在另一個方向上,六個男人也在向遠處走去,同樣明顯的,從他們猛狼般優雅的步伐和背上與周圍環境顏色相融合的斗篷看來,他們都是護法。 明一直等到護法們也離開了這條走廊,才閃出門口。 “沒有人了,來吧!戴上你們的兜帽,低下頭,顯出有點害怕的樣子來。”對於明自己來說,這點是不需要偽裝的,從身後兩名女子寂靜無聲的隨行動作來看,明認為她們也不需要偽裝。 白塔的走廊裡本來就行人稀少,現在更是空曠無人了,只是偶爾她們面前會出現幾個人影。但無論是兩儀師、護法還是僕人,所有人都腳步匆匆,專注於她們自己的事情,根本無暇多看一眼,白塔里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音。 她們走過走廊的一處交岔路口,這裡淺綠色的瓷磚地板上有許多血污的斑點,其中有兩片血跡一直延伸到很遠的地方,似乎是有屍體從這裡被拖走了。史汪停下腳步,凝神看著血跡。 “出了什麼事?”她問,“告訴我,明!”莉安緊緊握住腰間的短匕首,警戒地望著周圍,彷彿是隨時準備抵抗可能發生的攻擊。 “戰鬥。”明不情願地說。她本來希望能在這兩名女子離開白塔庭院,甚至是離開城市之後再告訴她們這件事。她催促她們繞過黑色的血跡,並不停地阻止她們回頭看。 “從昨天就開始了,就在你們被抓住之後,也許直到兩個小時前才結束,而且還不算是徹底結束。” “你是說蓋丁?”莉安驚呼道,“護法們彼此殘殺?” “護法,衛兵,所有人,就在逮捕你們的行動被公開宣布之後,兩三百個自稱是泥瓦匠的人突然佔領白塔,接著所有人就廝殺了起來。”史汪的臉上顯出怒容,“黛妮勒!我早就該知道,她的心不在焉是裝出來的。”她的面容變得愈發扭曲,直到明以為她也許要哭了。 “亞圖·鷹翼也不能做到的事,我們自己卻做出來了。”雖然眼角閃爍著淚光,但她的聲音裡卻充滿著火氣:“光明拯救我們吧,我們已經毀了白塔。”她長長的嘆息似乎將她胸中的空氣連同她的怒火都帶走了。 “我想,”過了一會兒,她悲傷地說,“白塔中還有人在支持我,我應該高興,但我幾乎寧願他們沒有任何行動。”明竭力壓抑著自己的表情,但那雙銳利的藍眼睛似乎能看穿她每一次睫毛的閃動。 “或者,他們真是在支持我嗎?明?” “有些人是的。”明不打算告訴史汪,支持她的人數量有多麼稀少,至少不是現在,但她必須打消史汪認為白塔里仍然有支持自己的勢力的念頭。 “愛莉達沒耐心觀察藍宗是否會支持你,現在白塔里已經沒有藍宗兩儀師了,至少沒有活著的,我知道這一點。” “雪瑞安?”莉安焦急地問,“愛耐雅?” “我不知道,綠宗也沒有剩下多少,至少不在白塔里了。總之,其他宗派都分裂了,但大多數紅宗仍然留了下來,就我所知,反對愛莉達的人不是逃走,就是死了。史汪……”稱呼她的名字仍然讓明感到很奇怪,莉安憤怒地低聲嘀咕著,但現在稱呼她“吾母”只會是一種諷刺。 “史汪,指控你的罪名之一,就是宣稱你和莉安安排了馬瑞姆·泰姆的逃亡,洛根也在戰鬥中逃走了,她們將這個罪責同樣加在你的頭上。她們並沒有公開宣布你是暗黑之友,我想,她們是害怕讓別人聯想到黑宗,但對你的指控和這種宣告已經差不多了,我想,每個人都會明白言外之意的。” “她們甚至不會承認事實,”史汪低聲說,“她們將扳倒我的理由,與她們的未來計劃根本毫無二致。” “暗黑之友?”莉安困惑地喃喃道,“她們宣稱我們……” “為什麼她們不會?”史汪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她們已經做了這麼多,又有什麼不敢做的?” 兩名女子用斗篷緊緊裹住自己的肩膀,任由明引領她們向前走去,明現在只希望她們的表情不要如此絕望。當她們靠近一扇通往外面的門時,明的呼吸輕鬆了許多。她將馬匹藏在庭院中的一片樹林裡,就在距離西側大門不遠的地方。騎馬從大門出去會不會很困難仍然是個問題,但只要能找到那些馬匹,她們就離自由更近一步。守衛肯定不會阻止三名女子離開的,她一直這樣對自己說。 明要尋找的門口就在前方,一扇裝飾樸素的小門,門外的路也很偏僻,正好處在這條走廊與環繞白塔的大走廊交接點相反的位置。這時,愛莉達出現在明眼前,她正從外側的走廊裡朝她們走來。明立刻雙膝跪倒在瓷磚地板上,她蜷起身子,低下頭,將臉藏在兜帽裡,覺得自己的心臟幾乎要從肋骨中跳出來了。一名求告者,這就是我的身份,只是個單純的女人,和這裡發生的一切都毫無關係,噢,光明啊,救救我們!她微微抬起頭,讓自己能從兜帽下緣向外窺看,她幾乎預期自己會看見得意洋洋、俯視著她的愛莉達。 但愛莉達沒有看明一眼,徑直走了過去,寬闊的七色玉座聖巾披在肩上。奧瓦琳跟在她身後,肩上披著撰史者的聖巾,白色聖巾標示著她的宗派。十幾名兩儀師在奧瓦琳之後走了過去,其中大多數是紅宗的,不過明還是看見了兩個黃色流蘇披肩,一個綠色的和一個褐色的。六名護法走在隊伍兩側,每個人都手握劍柄,警戒地巡視著周圍。那些護法也只是稍稍看了一下跪倒的女子,就走了過去。明這時才發現,跪倒的女子一共有三個。她幾乎也以為史汪和莉安會向愛莉達的喉嚨撲去,但她們也只是像她一樣微微抬起頭,看著那支隊伍消失在走廊遠方。 “很少有女性被靜斷。”史汪彷彿是在對自己說話,“被靜斷的女子也全都活不了多久。但據說,活下來的辦法就是找到一件像導引一樣讓你想去做的事。”那種失落的感覺已經從她的眼裡消失了。 “一開始我以為我會想扯出愛莉達的腸子,把她掛在陽光下曬乾,現在,我知道了,我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想!只想能有一天,告訴這條水蛭,她要一直活下去,要讓全世界的人都看到,誣陷我是暗黑之友的人會有什麼下場!” “還有奧瓦琳,”莉安用繃緊的聲音說,“奧瓦琳!” “我一直害怕她們會感覺到我,”史汪繼續說著,“但現在我已經沒什麼可以讓她們感覺了,看來,這是被……靜斷的好處。”莉安憤怒地昂起頭,史汪對她說:“我們一定要盡量利用能找到的一切優勢,並且因這些優勢而感到高興。”最後那句話彷彿是她為了勸慰自己而說的。 等到最後那名護法消失在走廊的轉角處之後,明嚥下了蓄積在喉嚨中的唾液。 “我們以後再說優勢的問題,”她啞著聲音說了一句,又嚥下一口唾液,“先讓我們去馬匹那裡吧!最艱難的時刻一定已經過去了。” 沒錯,當她們跑出白塔,進入正午的陽光中時,最艱難的時候似乎真的已經過去了。這次災變惟一留下的痕跡,只是白塔庭院東側一根升上無雲天空的煙柱。一隊隊人在遠處移動,但沒有人朝這三名正從岩石波浪般高聳的圖書館前匆匆跑過的女子瞥一眼。她們沿著一條小路一直跑到庭院西側,穿進一座任何城市中都罕見的橡樹和常綠喬木樹林中,找到一片被羽葉木和白皮鬆所環繞的小空地。明看見那三匹上好鞍的馬仍然綁在她和蕾拉絲安排好的地方,腳步頓時輕鬆了許多。 史汪立刻走向一匹毛髮蓬鬆的矮壯母馬,它比其他兩匹馬都要矮上兩手。 “這匹馬很適合我現在的狀況,而且它看起來比其他兩匹更溫順,我從來就不是一名好騎手。”她摸了摸那匹母馬的鼻子,那匹馬也用鼻子蹭著她的掌心。 “她叫什麼名字,明?你知道嗎?” “貝拉,它屬於……” “是她的馬。”蓋溫從一株粗大的白皮鬆後面走出來,一隻手放在佩劍的長劍柄上,他的臉上還留著一道道血痕,正像明在返回塔瓦隆的第一天在他臉上所看見的幻像一樣。 “我看見她的馬時就知道,你一定在盤算些什麼,明。”他的金紅色頭髮被血液粘在一起,眼睛有些失神,但他走向她們的時候,腳步依然很穩定——一個高個子男人卻有著貓般的優雅,一隻正在走向老鼠的貓。 “蓋溫,”明開口說道,“我們——”他的劍已經離鞘,挑起了史汪的兜帽,鋒利的劍刃就靠在她的喉嚨上。這時,明還沒來得及說出下一個字,史汪的呼吸聲清晰可辨,但她只是平靜地望著蓋溫,彷彿她的身上還披著聖巾。 “不要,蓋溫!”明喊道,“你不能這樣!”她向蓋溫邁出一步,但蓋溫對她看也不看,抬起另一隻手,示意她不要再向前了。她停在了原地,蓋溫像一根被緊緊捲起的鋼條,隨時準備朝任何一個方向爆發。明注意到莉安用斗篷遮蓋住一隻手,只能在心裡祈禱那個女人不會愚蠢到抽出腰間的匕首。 蓋溫審視著史汪的臉,緩緩地點著頭:“是你。我不太確定,但這種……偽裝不能……”他沒有移動,但史汪突然睜大的眼睛表明他正在劍刃上施加壓力,“我的妹妹和艾雯在哪裡?你對她們做了什麼?”更讓明害怕的是,雖然蓋溫滿臉血污,眼中不再有神采,全身緊張得幾乎要開始顫抖,抬起的另一隻手似乎也被完全忘記,但他的音調沒有任何起伏,聲音裡也沒有任何情緒。明只能從他的說話聲中聽到疲倦,比她一生中聽到的任何聲音都更顯疲倦。 史汪的聲音幾乎像往常一樣平靜:“我最後聽到她們的訊息時,她們都很安全,現在我無法得知她們在哪裡。難道你寧願讓她們在這裡,在這場暴亂的中心?” “不要和我玩兩儀師的文字遊戲,”他低聲說,“告訴我她們在哪裡,直接說出來,讓我知道你說的是實話。” “伊利安,”史汪毫不猶豫地說道,“就在伊利安城裡,她們正在一位名叫瑪萊·托曼斯的兩儀師教導下學習,她們現在應該還在那裡。” “不在提爾。”他喃喃地說。片刻之間,他似乎在仔細考慮這個問題,突然,他說道:“她們說你是暗黑之友,黑宗兩儀師,你是嗎?” “如果你真的相信這種話,”史汪平靜地說,“那就砍掉我的腦袋吧!” 看著他握住劍柄的指節漸漸泛白,明幾乎要發出一陣尖叫。她小心地伸出手,將手指放在蓋溫伸出那隻手的手腕上,同時小心地不讓他覺得自己除了要碰到他之外還有別的目的。那種感覺就像是將手指放在石頭上。 “蓋溫,你認識我,你不能以為我會幫助黑宗啊!”他的眼睛沒有從史汪的臉上移開,也沒有絲毫眨動,“蓋溫,伊蘭支持她和她所做的一切事,你自己的妹妹,蓋溫。”他的肌肉仍然繃緊得如同石頭。 “艾雯也相信她,蓋溫。”他的手腕在她的指尖中顫抖了一下,“我發誓,蓋溫,艾雯相信她。” 他的目光飛快地掃向明,又立刻回到史汪身上:“為什麼我不該抓住你的脖子,把你拖回白塔去?給我一個理由。” 史汪的眼神比明想像中要平靜許多:“你可以這麼做,我想,我的掙扎不會為你製造多少麻煩,不會比一隻小貓更難對付。昨天,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女人之一,也許我就是最強大的,國王和女王們會應我的召喚而來,即使他們痛恨白塔和白塔所支持的一切。今天,我會為今晚是否有食物果腹而擔憂,我將不得不睡在灌木叢裡。在一天的時間裡,我就從世界上最強大的女人,變成了一個只想能找到一座農場了此殘生的逃亡者。無論你認為我做過什麼,這不算是個合適的懲罰嗎?” “也許。”過了一會兒,他說道。看到蓋溫以流暢的動作將劍收回到鞘內,明放鬆地深吸了一口氣,“但這不是我會讓你走的原因,愛莉達也許會要你的腦袋,而我不能同意她這麼做。我必須留下你的性命和你所知道的信息,當我需要時可以加以利用。” “蓋溫,”明說,“和我們一起走吧!”一名接受護法訓練的劍士在將來的日子裡也許會很有用。 “這樣的話,你就可以隨時讓她回答你的問題了。”史汪的目光向明閃動了一下,她的目光沒有真正離開蓋溫的臉,也沒有明顯表現出憤怒的情緒,至少,她把怒意克制住了。 “蓋溫,艾雯和伊蘭相信史汪,你難道不能相信嗎?” “不要對我要求太多,不要超出我能給予的範圍,”他低聲說,“我會帶你們去最近的大門,沒有我,你們永遠也出不去,這就是我能做的一切了,明,而且這已經超出我應該做的。逮捕你的命令已經發出了,你還不知道嗎?”他的目光轉回史汪身上,“如果艾雯和我妹妹出了什麼事,”他還是用那種不帶感情的聲音說道,“我會找到你,無論你藏身何處,我會確認同樣的事情發生在你的身上。”他突然走到十幾步外的地方,雙臂交疊在胸前,低下了頭,彷彿他已經無法容忍自己再去看她們了。 史汪輕輕摸了摸自己的頸側,一條紅色的細痕出現在白皙的皮膚上。 “我已經伴隨至上力生活了太長的時間,”她的聲音顯得有些不穩定,“我已經忘記面對一個可以輕易舉起你、把你像根細線般捻斷的人是什麼感覺。”她轉頭看著莉安,彷彿是第一次看見這個長久陪伴自己的女人,然後,她碰了碰自己的臉,就好像不確定它看起來會是什麼樣子。 “從我閱讀過的紀錄來看,這應該是要稍久一點才會出現的徵狀,但也許愛莉達的粗暴虐待對它產生了影響。偽裝,他是這麼稱呼它的,也許它確實會產生這種作用。”她笨拙地爬上貝拉的背,緊緊握住韁繩,彷彿這匹毛茸茸的母馬是一匹性情暴烈的戰馬。 “另一個優勢就是,看來,被……我必須學會用不顫抖的聲音說這件事,我已經被靜斷了。”她故意用平緩的語氣說出這句話,然後點點頭:“言歸正傳,如果以莉安為參照,我外表應該年輕了整整十五歲,也許還更多。我知道,有些女人為了這個會付出任何代價。”她瞥了蓋溫一眼,男孩仍然背對著她們,但她還是放低了聲音。 “第三個優勢,我們的舌頭肯定已經自由了,可以這麼說吧?我已經有幾年時間沒想過瑪萊了,一個我兒時的朋友。” “你們現在會像我們一樣變老嗎?”明一邊問,一邊爬上了馬鞍。說這個總比評論那則謊言要好,總比記得她現在已經能夠說謊要好。莉安用嫻熟的技巧騎上了第三匹母馬,催著它溜了一圈,試了試它的步伐,她以前一定騎過馬。 史汪搖了搖頭:“我真的不知道,還不曾有被靜斷的女子長壽到能解開這個謎題。我打算自己發現。” “你們到底是要走,”蓋溫嚴厲地問,“還是要坐在這裡閒聊?”沒有等待回答,他已經向樹林裡走去,她們催趕著坐騎跟在他後面,史汪仍然用兜帽遮住自己的臉。無論是否有偽裝,她顯然是不打算冒險,莉安也同樣將自己緊緊地裹住。過了一會兒,明效仿她們戴上了兜帽。愛莉達要逮捕她?這就意味著她知道“伊爾明黛達”就是明,那個女人已經知道了多久?當她一邊四處閒逛,一邊以為自己安全隱藏時,她已經監視她、譏笑她多久?這真是個令人膽寒的想法。 她們在一條沙礫小路上趕上蓋溫,有二十個或更多的年輕男子正朝她們大步走來,有一些比蓋溫還要大幾歲,其他的只是剛剛成年而已。明懷疑其中最小的幾個男孩還沒有刮過鬍子,至少不是像成年男子般得定期刮鬍子,但所有人的腰間或背上都佩著劍,其中有三四個人還佩著胸甲。不止一個人的身上能看到染血的繃帶,大多數人的衣服上也都有血跡,每個人都有著和蓋溫相同的凝定眼神。看到蓋溫,他們全都停下腳步,用右拳拍了一下胸膛。蓋溫點頭向他們致意,腳步卻絲毫沒有減緩,那些年輕人自動地跟在了三匹馬的後頭。 “那些學生?”史汪喃喃地說,“他們也參加戰鬥了?” 明盡量不動聲色地點點頭:“他們稱自己為青年軍。” “合適的名字。”史汪嘆了口氣。 “他們有的還只是個孩子。”莉安喃喃地說道。 明不打算告訴她們,藍宗和綠宗的護法曾經計劃搶在她們被靜斷之前救出她們,如果不是蓋溫鼓動了那些學生——包括那些“孩子”——率領他們衝進白塔去阻止,他們也許就成功了。那是一場拼死的戰鬥,學生對抗老師,沒有慈悲,沒有寬恕。 高大的、鑲滿青銅門釘的亞林德門敞開著,但是門邊駐守著許多守衛。一些是胸口上佩著塔瓦隆之焰紋章的衛兵,另一些則穿著工人的服裝,身上卻不搭調地佩戴著胸甲和頭盔,那一定就是那些偽裝成泥瓦匠的傢伙了。兩種人看起來都很善於使用武器,而且都很認真地堅守著自己的崗位,但他們涇渭分明地站在大門兩側,望向對方的目光中都充滿了猜疑。一名頭髮灰白的軍官站在白塔衛兵室外面,雙臂交疊在胸前,看著蓋溫帶著三名女子走到門前。 “路證!”蓋溫喊道,“快!” “嗯,你們一定就是我聽說的那些青年軍吧!”頭髮花白的男人說道,“一群該死的小鬥雞。我接到命令,任何人都不得離開白塔庭院,那可是由玉座猊下本人簽發的命令。你以為你是誰,竟敢違抗命令?” 蓋溫緩緩抬起頭。 “我是安多的蓋溫·傳坎,”他低聲說,“我要看著這些女人離開,或者看著你掉腦袋。”其他青年軍也走上來,在蓋溫身後散開來,將手放在劍柄上,不眨眼地瞪著這些衛兵,絲毫不在意衛兵的人數比他們還要多。 老軍官不安地聳了聳肩膀,另一名衛兵小聲說:“他就是那個據說殺了夏馬和柯林的人。”片刻之後,那名軍官朝衛兵室一甩頭,一名衛兵跑了進去,很快又跑了回來,這時他的雙手捧著一塊附有白紙的寫字板,板子的一角放置著一隻黃銅小碗,碗裡的紅色蠟漆還在沸騰著。蓋溫讓衛兵抓緊寫字板,他自己在一張紙上用力寫下了幾行草字。 “這可以讓你們通過守橋的衛兵。”他說著,把紅色蠟漆滴在自己的簽名下面,將手指上的璽戒狠狠地按了下去。 “你殺了柯林?”史汪用足以配得上她先前地位的冰冷聲音說道,“還有夏馬?” 明的心沉了下去。安靜,史汪!記住你現在是誰,安靜! 蓋溫轉身面對著三名女子,眼睛如同藍色的火焰。 “是的!”他咬著牙說,“他們是我的朋友,我尊敬他們,但他們站在……站在史汪·桑辰那一邊,我只能……”他猛地將那張被他蓋下印章的紙塞進明的手裡,“走!走,不要等我改變主意!”他拍了一下明的坐騎,然後又狠狠地拍了貝拉和另一匹馬,讓三匹馬向敞開的大門跑去。 “走!” 明任由自己的馬快步小跑過環繞白塔庭院的大廣場,史汪和莉安緊跟在她身後。廣場上空無一人,廣場外的街道也是一樣,馬蹄敲擊著石板地面,發出空洞的回音,沒有逃出塔瓦隆的人肯定全都躲起來了。明在馬背上仔細端詳蓋溫給她的那張紙,那枚紅蠟漆的印章圖案是一隻衝鋒的野豬。 “它上面只說我們擁有離開的許可,所以我們可以憑這個過橋,也可以用它去搭一條船。”利用一條沒有人知道的路徑離開應該是聰明的選擇,即使是蓋溫也應該能隱瞞過去,明並不真的認為他會改變主意,但他太脆弱了,一個錯誤的打擊就能將他粉碎。 “這也許是個好主意。”莉安說,“我總覺得加拉德才是他們兩個之中更危險的,但我不再確定了,夏馬,還有柯林……”她顫抖了一下,“比起馬來,一艘船可以更快地把我們帶到更遠的地方。” 史汪搖了搖頭:“大多數逃亡的兩儀師肯定都會選擇橋,這是在有人追擊你時逃離城市最好的辦法,要比等待水手收錨揚帆才能啟航的船隻更快。如果我要重新聚集她們,我就一定要留在塔瓦隆附近。” “她們不會再跟隨你了,”莉安用平靜卻意味深長的語氣說,“你已經不再有披上聖巾的權利,甚至也不能戴上披肩和巨蛇戒了。” “我也許不能再戴上聖巾,”史汪用同樣平靜的聲音回答,“但我仍然知道如何為了應對風暴而組織一群水手,而且,既然我不能披上聖巾了,我就一定要確保她們找出正確的人選來接替我的位置。我不會任由愛莉達如此僭妄地自稱玉座,接替我的人一定要擁有強大的至上力,一定要能看到正確的道路。” “那麼你就是要輔佐……真龍了!”莉安厲聲說道。 “我還能做什麼?蜷縮起來等死?” 莉安打了個哆嗦,彷彿臉上剛剛被人擊了一拳,三個人又一言不發地趕了一段路。街道上一直都沒有看見行人,她們身邊包圍著各種形狀奇特的巨大建築,如同風雕的懸崖、翻湧的波浪和飛翔的群鳥,但在渺無人煙的環境裡,它們只是散發出一陣陣讓人心悸的壓迫感。突然有一個人從前面的街角里衝了出來,跑過一道又一道的門,就像是在為她們偵察沿路的狀況,那個人並沒有減輕空曠的感覺,反而讓這種感覺顯得更沉重了。 “我們還能做什麼?”莉安最後說道,她頹喪地坐在馬鞍上,和一袋穀子沒什麼兩樣。 “我感覺那麼……空虛,空虛。” “找東西填滿它,”史汪堅定地對她說,“任何東西,烹調食物,照料病患,找一個丈夫結婚,養一群孩子。至於我,我要看著愛莉達得到她應有的下場,如果她真的相信我會危害白塔,我也許就能饒恕她,也許。但從我壓倒她成為玉座的那一天開始,她心中就滿懷嫉妒,她會幹出這種事,嫉妒不亞於其他任何動機,為此,我打算扳倒她。這個心願已經將我填滿了,莉安。當然,還有蘭德·亞瑟一定不能落進她的手裡。” “也許這就足夠了。”古銅色皮膚女人的聲音仍顯懷疑,但她已經挺直了腰,和史汪搖搖晃晃地騎在矮馬背上的樣子相比,現在莉安嫻熟的騎術反而讓她像是一位領導者。 “但我們該怎麼開始?我們有三匹馬,還有我們身上的衣服,以及明包裹裡的一切,這不足以挑戰白塔。” “我很高興你沒有決定找一個丈夫和一個家,我們會找到其他……”史汪的臉皺了一下,“我們會找到逃亡的兩儀師,找到我們所需要的,我們所擁有的也許比你想像的還要多,莉安。明,蓋溫給我們的紙條上是怎麼寫的?那裡面有沒有寫上三名女子?到底都寫了什麼?快點,孩子。” 明瞪了史汪一眼,史汪一直在盯著跑在前面的那個男人,那是個高大的黑髮男子,身上的深褐色衣服質料很好,只是樣式非常樸素。這女人說話的語氣彷彿她仍然是玉座猊下。嗯,我不是希望她能找回自信嗎?史汪轉頭用那雙銳利的藍眼睛盯著明,不知為什麼,它們的壓迫力絲毫不弱於往日。 “'以我的名義宣告,攜帶此信者准予離開塔瓦隆',”明急忙念道,“'阻攔之人即與我作對。'簽名……” “我知道他的名字,”史汪打斷了她的話,“跟著我。”她踢了一下貝拉的腹側,蓬毛母馬用不是很快的速度跑了出去,史汪卻差點從馬上摔了下去。她一邊笨拙地穩住身體,一邊還在踢著貝拉的腹側,要它跑得再快一些。 明和莉安交換了一個驚訝的眼神,兩個人全都跟著史汪催馬跑了起來。那個男人聽到馬蹄聲,回頭看了一眼,也加快了奔跑的速度,但史汪催趕貝拉擋在他前面。男人在貝拉麵前停住腳步,重重地嘿了一聲。明跑到他們身邊時,剛好聽史汪說道:“我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你,洛根。” 明倒抽了一口氣,是他,沒有錯,正是那雙絕望的眼睛,曾經英俊的面孔和披在寬闊肩膀的捲曲黑髮。正是她們要找的人,一個像史汪一樣,白塔迫切地要抓回去的男人。 洛根頹然跪倒在地,彷彿疲憊的雙腿已經再無法承擔他的重量。 “現在我不能傷害任何人了。”他盯著貝拉蹄下的石板路面,懨懨地說,“我只是想離開,平安地死在某個地方,但願你能知道那是什麼感覺,那種失落……”隨後跟上來的莉安惱怒地扯著手中的韁繩,但洛根並沒有註意到她的表情,只是自顧自地說著:“橋頭都是衛兵,他們不會讓任何人過橋的,他們不認識我,但他們也不會讓我過去,每座橋我都試過了。”突然,他笑了,笑容很疲倦,但確實讓人覺得他看到了什麼很有趣的事情。 “我全都試過了。” “我想,”明小心地說,“我們應該走了,他大概是想躲過那些在搜尋他的人。”史汪瞪了明一眼,冰冷的目光、剛硬的表情,讓明差點拉起馬韁後退了一步。現在明覺得,如果這個女人能保留一點先前流露出來的頹喪心情,也許並不會很糟糕。 洛根抬起頭,逐一看著她們,緩緩皺起了眉:“你們不是兩儀師,你們是誰?你們想拿我怎樣?” “我是能將你帶出塔瓦隆的人,”史汪對他說,“也許還是能讓你有機會報復紅宗的人,你會想要一個機會向那些抓住你的人討回公道的,對不對?” 洛根的身軀掠過一陣顫栗。 “我該怎麼做?”他緩緩地說。 “跟隨我,”史汪回答,“跟隨我。記住,我是全世界惟一能讓你有機會復仇的人。” 洛根仍然跪在地上,歪過頭審視著她們,仔細看過每一張臉。然後,他站起身,目光定在史汪身上。 “我是你的人了。”他的回答很簡單。 從莉安的表情來看,明覺得她心中和自己一樣充滿了驚疑。光明在上,史汪怎麼可能會覺得一個心智不全又曾偽稱自己是轉生真龍的男人有任何用處?很有可能,他會偷走她們的一匹馬,轉頭就跑!看著面前這個高大壯碩的男人,明覺得她們最好先把腰間的匕首準備好。突然間,那種奪目的金色和藍色光暈又出現在洛根的頭頂,就像明第一次看見時完全一樣,那代表著榮耀的到來。明為她眼中出現的幻像顫抖著。 明轉過頭,看了白塔一眼,宏偉的白色巨柱直達天際,統治著這座城市,但明卻看到了一片廢墟。片刻之間,她讓自己回想起剛才看到的幻像,就在剛才,它們在蓋溫的頭側閃爍——蓋溫跪在艾雯腳下,低垂著頭。蓋溫折斷了艾雯的脖子。先是一個,然後又是另一個,彷彿兩個都有可能是注定的未來。 她極少能看到如它們兩個一樣清晰的幻像,更不曾見過兩個幻像會彼此交替,彷彿就連幻像本身也無法確定什麼是真實的未來。更糟糕的是,她有一種非常確定的感覺,正是她今天所做的一切將蓋溫引向了這兩種可能。 儘管陽光明亮耀眼,但明還是打著哆嗦。已經做過的事,是無法挽回的,她瞥了那兩位兩儀師一眼——前兩儀師,現在她們都在看著洛根,彷彿他是一條經過訓練的獵犬,兇猛,有可能非常危險,但也會非常有用。史汪和莉安掉轉馬頭向河邊走去,洛根走在她們中間。明緩緩地跟在最後。光明啊,我希望這麼做是值得的。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