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4·暗影漸起

第50章 第四十六章面紗

卡派尼半島,靠近大圓環的地方。狹窄曲折的街道裡擠滿了人群,數不清的烹調炊煙從白色的高牆後升起,刺鼻的油煙氣和酸腐的汗味凝聚在清晨潮濕的空氣中。孩子的哭聲和人群中低沉的呻吟聲匯聚在一起,甚至蓋過了在頭頂上飛舞的海鷗發出的尖利嘎嘎聲。這片地區的商店早就為了安全而關門上鎖了。 艾格寧帶著厭惡的心情在這些徒步的人群中穿行,這些已經陷入赤貧的難民就露宿在圓環周圍的石長椅之間,形成一副很可怕的混亂景象。更可怕的是,他們的統治者就這樣任由他們餓死。但她應該為此感到高興,這些頹敗的烏合之眾絕對無法抵抗可倫奈,到那時,秩序就會重建。但她就是痛恨這種景象。 大多數衣衫襤褸的人們似乎已經沒精力去注意突然出現在他們之中,穿著藍絲綢騎馬裝的女子了。人群中偶爾能見到一些男女,他們身上的衣衫曾經光鮮華美,現在也已經骯髒褶皺。而她的衣服雖然整潔合身,但手工也只是一般,在普通人眼裡,她可能還沒有那些落魄貴族的地位來得高。有幾個想知道她荷包中有多少錢幣的人,也因她手握粗棍的熟稔架式而打消了念頭,那根棍子與她的身高相當。今天,她不能帶著保鏢和轎椅,因為帶著那支隊伍肯定沒辦法跟踪佛魯藍·蓋博,至少,這身有著開叉的裙裝給了她一點活動的自由。

即使在擁擠的人群中,還要躲避牛車和偶爾經過的馬車,盯著那個黃鼠狼般的小個子也不困難。拖著那些車的大多已不再是牛馬,而是滿身汗水、赤裸上身的男人,佛魯藍和另外七、八個人混在一起,那些人全都是身材魁梧、面貌粗橫的大漢。他們擠著穿過人群,一路上留下了一串串謾罵。那些傢伙讓她感到很憤怒,佛魯藍現在又在籌謀綁架的事了,自從她依照他的要求給了他金幣之後,他又給她找了三個女人,都只是和她名單上的女人相像而已。而且每次她告訴佛魯藍錯了,他都會苦苦哀求一番。他第一次從街上給她綁來一個女人的時候,她就不該給他錢的,貪婪和得到金幣的甜頭顯然讓他忘了她在把錢包給他時,同時附贈的狠狠的責罵。 從背後傳來的喊聲讓她轉過頭,握緊了手杖,人群中出現了一片空地,那通常是發生了麻煩的徵兆。一個男人穿著曾經華麗精緻的破爛黃色外衣,跪在地上,正大聲嚎叫著。他用左手握住右邊的胳膊,而那隻胳膊扭曲成了一種奇怪的樣子。一名女子穿著同樣破爛的綠色絲袍,保護似的跪伏在他身邊,一邊啜泣,一邊向一個戴面紗的人哭喊。 “他只是想要一個硬幣!他只是在求你!”那個人毫不理會地向人群走去,人群在他身邊分開,轉眼間又合攏。

艾格寧撇了撇嘴,轉回身去,立刻大聲咒罵了一句,引得周圍幾個人紛紛看了她一眼。佛魯藍和他身邊的人已經消失了。 她擠到一座石雕小噴泉前面,噴泉池中一股清水正從一條青銅魚的嘴裡噴湧而出,在噴泉旁邊有一座平頂屋的酒館。她用力推開兩個正在用罐子從噴泉上接水的婦人,不顧她們惱怒的漫罵,一步跳到酒館屋頂上。越過眾人頭頂,在她的視野中,狹窄的街道朝四面八方延伸,沿小山盤旋而上。曲折的巷道和用白石灰粉刷的建築擋住了她的視線,讓她只能看到一百步以內的地方,但佛魯藍不可能在這麼短時間裡走出這個範圍。 忽然間,她找到了佛魯藍,他躲在三十步外一個向內深陷的門口,正踮起腳尖,向街道上窺望著。她很快也找到了其他人,他們靠在街兩邊的建築物上,竭力不引人注意。他們不是惟一一群靠在牆邊的人,但其他人都只是頹廢地蜷縮在牆根旁,而他們滿是傷疤、鼻樑斷裂的臉上則帶著明顯的惡意。看來這裡就是他們要進行綁架的場所了,顯然,這裡沒有人會來干涉他們,就像沒有人會管那個胳膊被打斷的男人一樣。但他們到底要綁架誰?如果佛魯藍真的找到一個在名單上的人,她現在就可以離開,等著他把那個女人帶來賣給她。那時她就有機會確認是否罪銬也能鎖住伯薩敏以外的其他罪奴主。然而不管怎樣,她不想再為是否應該割開某個倒霉女人的喉嚨還是應該把她賣掉而傷腦筋了。

街上有許多女人正朝佛魯藍所在的方向走去,大多數都戴著那種透明的面紗,頭髮編成辮子。艾格寧只瞥了一眼,就排除了兩個乘坐轎椅、有保鏢環繞的女人。佛魯藍找來的混混不會和另一群壯漢作對,特別是當那群人手裡還拿著劍,而他們自己只有拳頭的時候。無論他們的目標是誰,那個女人身邊的男人肯定不會超過二或三個,而且不會攜帶武器,那樣的話,她所看到的所有其餘女性似乎都符合這個條件。無論她們是穿著破爛的鄉下衣服,還是塔拉朋女人所喜好的緊身服飾。 突然,兩個一邊走一邊交談的女子從遠處一個街角走過來,她們立刻吸引住艾格寧的目光。她們的頭髮被編成了許多細小的辮子,也都戴著透明的面紗,看起來,她們是塔拉朋人,但她們在人群中顯得非常引人注目。兩個人身上的衣服一為綠色,一為藍色,那兩套輕薄暴露、傷風敗俗的裙裝質料不是亞麻或細羊毛,而是純粹的絲綢。穿著這種衣服的女人全都是坐轎椅出行的,不會自己走路,特別不會是在這裡,而且她們只是把手裡的棒子靠在肩上,也不像會使用它們的樣子。

沒去注意那個金紅色頭髮的,她只是專注地端詳著另外一個。那個女人的黑色辮子異常地長,幾乎到了她的腰際,在這個距離上看起來,她很像是一個名叫蘇菱的罪奴主,但她不是蘇菱,這個女人的頭頂不會超過蘇菱的下巴。 無聲地嘟囔了幾句,艾格寧跳下屋頂,開始從她和佛魯藍之間的人群中用力擠過去。如果運氣好,她還能及時把佛魯藍喊住。那個傻瓜。那個貪婪的、黃鼠狼腦子的傻瓜! “我們應該僱轎子的,奈妮薇。”伊蘭又說了一遍,同時在心裡第一百次奇怪著塔拉朋女人是如何在說話時避免將面紗吸進嘴裡的。她將面紗吐出去,又說道:“我們遲早得使用那東西。” 一個滿臉是毛的傢伙穿過人群,朝她們走來,奈妮薇威脅地舉起手中的棒子。 “對付他們,該使用這種東西才對。”她的目光也許已經讓那個男人失去了興趣,她摸索著肩頭的黑辮子,隨後才意識到自己的頭髮都已經被編成小辮子,披在背後,便生氣地哼了一聲。伊蘭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才能夠習慣這種沒辮子可拉的情形。

“生著一雙腳就是為了走路的,我們如果坐在轎子裡,像待售的豬仔一樣被抬來抬去,要怎麼搜索街道、詢問路人?坐在那種轎椅裡,我會覺得自己是個白痴,不管怎樣,我寧可信任我自己的智能,而不是我所不了解的男人。” 伊蘭確信貝爾·多蒙應該算是一個值得信任的男人,而那些海民則肯定值得信任。她希望浪舞者號還沒有啟航,但領航長和她妹妹迫不及待地要將克拉莫已經到來的訊息傳到丹特拉和坎特倫,而且她也覺得身邊還是圍著二十名保鏢會比較好些。 她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拂過她腰間的荷包,她用一隻手抓住荷包,轉過身,舉起另一隻手裡的棒子。她身邊的人流一如既往,人們不停地用手臂擠開別人,根本沒看她一眼。沒有任何扒竊的跡象,至少,她仍然能感覺到荷包裡的錢幣:第一次差點丟掉荷包之後,她就學奈妮薇把巨蛇戒和扭曲的石戒指穿進一根繩子裡,掛在脖子上。在她們到達坦其克的五天時間裡,她已經丟了三個荷包。還是有二十名保鏢會更合適,再加上一輛馬車,車窗再用窗簾封住。

追上奈妮薇,和她一起在街道上緩緩前行,伊蘭說道:“那麼我們就不該穿這種衣服,我還記得你曾經為了偽裝而把我塞進一套鄉下女孩的衣服裡。” “這些衣服是很好的偽裝,”奈妮薇簡單地回答,“我們已經混入了人群。” 伊蘭輕輕哼了一聲,彷彿樸素的衣服不會給她們更好的偽裝似的。奈妮薇不會承認她已經開始喜歡絲綢和漂亮的衣服,現在伊蘭卻希望奈妮薇不會有這種愛好。沒錯,街上的每個人都把她們當成是塔拉朋人,至少是在她們開口說話以前,但即使有一圈高及下巴的蕾絲花邊衣領,她還是感覺這件像窗紗般的綠絲裙裝比她以前穿過的任何衣服都更加暴露,更別說是在公開場合。奈妮薇卻泰然自若地走在大街上,彷彿根本沒有人在看她們。嗯,也許真的沒有人在看她們,至少不是因為她們的衣著而看她們,但伊蘭就是覺得有人在盯著她們看。

這簡直跟只穿著襯衣沒有差別,想到這個,伊蘭立刻覺得雙頰發熱,她竭力不去想那些絲衣是怎樣緊貼在她的身上。不要想了,這是正派衣服,就是這樣! “艾密斯沒有跟你說一些對我們有幫助的事嗎?” “我把她說的都告訴你了。”伊蘭嘆了口氣。昨晚她從特·雅蘭·瑞奧德回來之後,奈妮薇就一直在追問她關於和艾雯一起出現的艾伊爾智者的事,一直到了後半夜。然後她們早上一起床,還沒用早餐,她又開始不停地問。不知為什麼,艾雯將頭髮梳成了兩根辮子,而且每次她看著智者時都顯得悶悶不樂。除了蘭德還好,艾玲達正在照顧他之外,艾雯幾乎什麼都沒說。白髮的艾密斯卻一直在嚴厲地教訓伊蘭說,夢的世界是一個危險的地方,那種樣子讓伊蘭差點以為自己還只是十歲的小女孩,而她的老保姆莉妮剛剛逮到她從床上溜下來偷糖果吃。然後,那位智者又諄諄叮囑伊蘭,如果一定要進入特·雅蘭·瑞奧德,就必須集中精神,注意控制自己的思緒,但一個人又怎麼能控制住自己的思緒?

“我確實以為佩林和蘭德、麥特在一起。”除了艾密斯的出現,這是最令她們驚訝的事。艾雯還以為佩林和她們一起在坦其克。 “他和那個女孩大概去了一個他能平安地當一名鐵匠的地方。”奈妮薇說,但伊蘭搖了搖頭:“我不這樣想。”伊蘭對菲兒有著強烈的懷疑,而如果她的猜測有一半是真的,菲兒很可能不會安心當一名鐵匠的妻子。她又一次將面紗從嘴裡吐出去,愚蠢的東西。 “嗯,無論他在哪裡,”奈妮薇一邊說,一邊又去摸索辮子,“我希望他能平安無事,但他不在這裡,他也不能幫我們。你有沒有問過艾密斯,她是否知道有什麼辦法能用特·雅蘭·瑞奧德——” 一個穿著破舊褐色外衣的高大禿頭男人從人群中衝出來,伸出兩隻粗大的胳膊要抱住奈妮薇。奈妮薇將木棒從肩頭甩出,正砸在那個男人的寬臉上,讓他蹣跚地向後退去,同時伸手摀住了至少已經是第二次斷掉的鼻子。

伊蘭剛想發出一聲尖叫,第二個同樣魁梧、但留著濃密小鬍子的男人已經將她推到一邊,朝奈妮薇撲去。伊蘭忘記了要害怕,而是緊緊咬住牙關,當那個男人的手碰到奈妮薇的時候,她已經舉起手中的棒子,用盡全身力氣砸在那個男人的頭頂上。那個傢伙腿一軟,以一種令人再滿意不過的方式趴倒在地上。 人群開始紛紛向後退去,沒有人想捲入別人的麻煩,所以肯定也沒有人會幫她們兩個。伊蘭意識到,她們現在需要的正是這種幫助。被奈妮薇毆打的男人仍然站著,他繃起滿臉橫肉,怒吼一聲,伸手擦去鼻子上的血,又伸出一雙大手,彷彿是想掐住奈妮薇的喉嚨。更糟糕的是,他並不是只有一個人,又有七個男人從周圍聚攏過來,擋住她們所有的去路。除了一個之外,他們全都是粗壯的大漢,臉上和手上全都是傷疤,就好像他們以前一直都是開山鑿石的。一名骨瘦如柴的窄臉男人像一隻瘋狂的狐狸般發出一陣陣奸笑,大聲喊著:“不要讓她跑了,她是金子,我告訴你們,金子!”

他們知道她是誰,這不是一場普通的搶劫,他們想要處理掉奈妮薇,並綁架安多的王女。伊蘭感覺到奈妮薇擁抱了陰極力——奈妮薇現在肯定已經怒不可遏了——伊蘭立刻也向至上力敞開了自己。至上力湧進她的身體,甜蜜的流動從她的腳趾湧到每一根髮絲,幾股風之力就能完全對付這幫流氓了。 但她沒有導引,奈妮薇也沒有,她們輕易就能將這些傢伙打倒在地,就像母親教訓年幼的頑童,但她們不敢,除非她們別無選擇。 如果有一名黑宗兩儀師正在附近,她們身上陰極力的光芒就已經將她們出賣了。再導引出足夠對付他們的風之力,她們完全有可能讓一百步外另一條街上的黑宗兩儀師知道她們的存在,或者更遠,這取決於對方的力量與敏銳度,而這正是她們五天來一直在做的事情,走遍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盡力去感覺是否有女性在導引。她們希望這種感覺能為她們揪出莉亞熏等黑宗兩儀師。 人群本身也是一個值得顧慮的問題,有幾個人仍然緊貼著牆壁從兩側走過,剩下的人都轉過頭,開始尋找別的信道。只有屈指可數的幾個人知道這兩個女孩正處於危險之中,他們也可恥地將目光轉向了別處。但如果他們看見幾名大漢被無形的力量扔上半空,那又會怎樣?兩儀師和至上力在這時的坦其克都沒什麼好名聲,法美鎮的事情仍然在人群中傳播,新的傳聞又說白塔正在支持地方上的那些偽龍奴僕。那些人如果看見有人使用至上力,一定會四散奔逃的,或者他們會集中力量攻擊她們。即使她和奈妮薇能夠不被一群暴民撕成碎片——這點可不能完全保證——她們也沒辦法繼續隱瞞自己的身份。日落之前,黑宗就會知道有兩儀師在坦其克。 伊蘭抓緊了手中的木棒,和奈妮薇背靠背站在一起,她覺得自己很想歇斯底里地大笑一場。如果奈妮薇再說什麼獨自步行外出的話,她就要看看是誰的頭會被塞進水桶裡去了。不過,那個被伊蘭擊中腦袋、仍然趴在石板路上的流氓似乎是減緩了他的同夥們的行動。 “上啊!”窄臉男人一邊喊,一邊向前揮著手,“上啊!那隻是兩個女人!”但他自己並沒有移動腳步。 “我說了,上啊!我們只需要一個,我告訴你們,她是金子。” 突然間響起一記沉重的擊打聲,一個流氓蹣跚著跪在了地上,雙手顫抖地摀住了頭皮上一道裂開的傷口。一個黑色頭髮、面容剛硬、穿著藍色騎馬裝的女人從跪倒的流氓身邊跑過,又立刻彎下腰,反手一拳打在另一個人的嘴上。她的長棒則敲在那個人的腿上,讓他栽倒在地,在他倒下的時候,她又在他的頭上踢了一腳。 突然出現的助力讓伊蘭吃了一驚,奈妮薇則大吼一聲,離開了伊蘭的後背,伊蘭此時也無暇仔細思索那女子的身份,她一邊沖向離她最近的大漢,一邊高喊著:“白獅衝鋒!”同時用盡全力揮出手中的棍棒,大漢伸手擋在自己面前,露出一副驚駭得快昏倒的樣子。 “白獅衝鋒!”她再次喊道。這是安多的戰號,大漢掉頭逃走了。 儘管還沒脫離危險,伊蘭卻發出一陣笑聲,轉頭開始尋找另一個對手。現在沒有倒下或逃走的人只剩下了兩個,第一個被打斷鼻子的流氓轉身要逃,奈妮薇在他的背上狠狠砸了一棒。嚴峻面孔的女子用她的手杖將另一個人的手臂和肩膀絞在背後,然後用力提起手杖,讓他只能用腳尖站在地上。那個流氓要比她高出一個頭,體重是她的兩倍,但她不慌不忙地用另一隻手掌在流氓的下巴上疾速砸了三次,流氓的眼睛立時向上翻起。當他跌倒的時候,伊蘭看見那個窄臉男人正從地上爬起來,鼻子流著血,眼睛裡已經沒有了任何神采,但他還是從腰帶中抽出一把匕首,向那個女人的背上刺去。 伊蘭想也沒想,就導引了至上力,風之力的拳頭打中那個男人,將他和匕首一同砸飛出去。嚴峻面孔的女人轉過身,正看見他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起來,鑽進人叢中。人們確實有停下來觀看這場古怪的戰鬥,然而自始至終,除了這名黑髮女子之外,沒有任何人插手幫過她們,而黑髮女子此時正用不確定的眼神盯著伊蘭和奈妮薇。伊蘭懷疑她已經註意到了那個瘦子是被看不見的力量打倒在地的。 “謝謝你。”奈妮薇帶著些許喘息走向那個女人,一邊伸手撫平臉上的面紗,“我想我們應該離開這裡了,我知道,國家偵騎不常到這裡來巡視,但如果他們恰巧經過的話,我也不喜歡向他們解釋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我們的旅店離這裡不遠,你願意和我們一起來嗎?我們至少可以請在這個被光明遺棄的城市裡仍然能見義勇為的人喝一杯茶,我的名字是奈妮薇·愛米拉,她是伊蘭·傳坎。” 那個女人顯然在猶豫著,她注意到了。 “我……我會……很樂意的,是的。我會的。”她的話音緩慢而又模糊,不容易聽清楚,但又讓伊蘭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實際上,她是個漂亮的女人,快碰到肩膀的黑髮讓她顯得更加白皙,但臉上的線條有些太過嚴峻,所以不容易讓人覺得她很美麗。藍眼睛顯得犀利而強硬,彷彿她是個慣於發號施令的人,看她的衣著,她也許是一名商人。 “我的名字是艾格寧。”當艾格寧跟著她們走到旁邊的街道上時,臉上已經不再流露出猶豫之色,人群已經重新在那些摔倒的人周圍聚攏了。伊蘭覺得那些傢伙在醒來的時候,會發現自己身上一切有價值的東西都被剝光了,包括衣服和靴子。她希望自己能知道他們是怎麼發現她的身份,但她不能帶走俘虜進行審訊,從現在開始,她們絕對要雇保鏢了,無論奈妮薇會說些什麼。 艾格寧也許不再猶豫,但她確實表現出了不安。當她們穿過人群的時候,伊蘭能從她的眼裡看出這一點。 “你看見了,對不對?”她問。那個女人踉蹌了一下,這個動作已經證實了伊蘭的想法。她急忙說道:“我們不會傷害你的,你剛剛救了我們。”又一次,她不得不吐出嘴裡的面紗,奈妮薇似乎一直都沒有這個問題。 “你不需要這樣朝我皺眉,奈妮薇,她看見了我做的事。” “我知道,”奈妮薇淡淡地說,“那樣做是對的,但我們並沒有躲在你母親宮殿中的隔音密室裡,”她指了指周圍的人群,有了艾格寧的手杖和她們的棒子,大多數人都對她們三人敬而遠之。她又對艾格寧說:“你所聽到的大部分謠傳都是假的,幾乎沒有任何真實可言,你不需要害怕我們,但你要理解,有些事情我們不敢在這裡說。” “害怕你們?”艾格寧看起來很吃驚,“我沒想過我會害怕你們,我會保持沉默,直到你們想要說話的時候。”她果然依照她所說的去做,她們一言不發地走過喧囂的人群,一直回到三李庭,走了這麼多路,伊蘭覺得腳已經痛得不行了。 儘管時間還很早,大廳裡仍舊坐著幾個男女,啜飲著他們的葡萄酒和啤酒。那個演奏響板琴的女人身邊多了一個吹長笛的削瘦男人,長笛吹得就跟他這個人一樣細弱無力。澤凌坐在靠門的一張桌子旁邊,一口一口地抽著他的短煙斗,昨夜他去進行夜間調查,她們出去的時候,他還沒有回來,伊蘭很高興第一次看到他身上沒有新的瘀傷或割痕。被他稱為坦其克底層的那個社會比坦其克向這個世界表露出來的一面要更加嚴苛,他對坦其克的一個讓步是他將頭上的平頂草帽換成那種圓錐形的暗色氈帽,現在那頂帽子已經被他推到了腦後。 “我找到她們了。”他一邊說,一邊抓著帽子從凳子上站起來,這時,他才發現她們又帶了另外一個人。他謹慎地看了艾格寧一眼,微微向她鞠了個躬,艾格寧向他點頭回禮,望向他的目光裡同樣充滿了戒備。 “你找到她們了?”奈妮薇喊道,“你確定?快說啊,男人,你把舌頭吃掉了嗎?”而她剛剛還警告伊蘭不要在外人面前胡亂說話。 “應該說,我找到了她們的住所。”澤凌沒有再看艾格寧,但他一直小心選擇自己的用辭,“那個在頭髮上有一綹白髮的女人領著我到一座房子前面,她和其他幾個女人住在那裡,不過她們之中很少有人會出來,當地人認為她們是從鄉下跑來避難的富人。現在那裡除了食品室中的一點食物殘渣以外,已經一無所有了,就連那些僕人都走了。從一些跡象來看,我相信她們是在昨天傍晚時離開的,我懷疑她們是否會害怕坦其克的黑夜。” 奈妮薇緊緊抓住一把肩頭的細辮子,連指節都握得泛白了。 “你進去了?”她用一種異常刻板的聲音說道,伊蘭覺得她立刻就要舉起懸在腰間的棍棒了。 澤凌似乎也有著和伊蘭同樣的看法,他盯著那根棒子,緩緩說道:“你非常清楚我不會對她們採取冒險的行動,但一座空房子自然能給人一種感覺,不論它有多大。學不會像盜賊一樣觀察事物,就沒辦法追踪盜賊。” “如果你是引發了一個陷阱呢?”奈妮薇幾乎是咬著牙說話了,“你那些偉大的能力中有能感覺到陷阱的嗎?”澤凌黝黑的面孔有點泛灰,他舔了舔嘴唇,彷彿是想解釋,或是想為自己辯護。但奈妮薇沒有讓他說話,“我們以後再說這些,澤凌先生。”她的目光微微轉向艾格寧,現在她終於記起這裡還有別人的耳朵在聽他們說話。 “告訴芮達,我們要在落花屋喝茶。” “落花間。”伊蘭輕聲糾正,奈妮薇瞪了她一眼,澤凌的訊息顯然讓奈妮薇心情惡劣。 澤凌攤開雙手,深深地鞠了個躬:“聽從你的吩咐,奈妮薇小姐,我衷心地遵從你。”他帶著挖苦的語調說,然後,他將暗色帽子戴回頭上,離開了大廳。雖然只是看著他的背影,但伊蘭還是明顯地感覺到了他的憤怒。被昔日想打情罵俏的對象呼來喝去,這種感覺一定讓人很不愉快。 “愚蠢的男人!”奈妮薇吼道,“我們應該把他們兩個都丟在提爾的碼頭上。” “他是你們的僕人?”艾格寧緩緩地問。 “是的。”奈妮薇厲聲說道,但伊蘭卻同時回答:“不是。” 她們彼此對看了一眼,奈妮薇仍舊皺著眉頭,“從某個角度來說,也許他是。” 伊蘭嘆了口氣,而奈妮薇恰好又嘟囔著:“我想他不是。” “我……明白了。”艾格寧說。 芮達穿過桌子之間的空隙走了過來,一雙薔薇花蕾般的嘴唇在面紗下露出微笑,伊蘭真希望她看起來不要和莉亞熏那麼相像。 “啊!今早的你們可真漂亮,你們的衣服實在是好看極了。”這位蜂蜜色頭髮女子的語調彷彿她和這兩件衣服根本沒有半點關係似的,芮達對她們衣衫質料剪裁的選擇,意見絕對不比她們自己少。她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幾乎像匠民衣著一樣紅艷,根本不適合出現在公眾場合。 “但你們又做出傻事了,是嗎?所以好澤凌的臉色才會那麼難看,你們不該給他那麼多困擾。”在她棕色大眼睛裡的光芒說明澤凌已經找到打情罵俏的新對象了。 “來吧!你們可以安安靜靜、不受打擾地喝杯茶,如果你們必須再出去,你們就要同意我為你們提供轎夫和保鏢,可以嗎?如果你們有了保鏢,漂亮的伊蘭就不會丟掉那麼多錢包了,但我們現在不要談論這些事。你們的茶已經快準備好了,來吧!”這一定是個需要學習的技巧,伊蘭看不出還有其他可能。一定要經過學習,才能不在說話時吞進面紗。 落花間和大廳由一道短走廊相連接,那裡是一個狹小的、沒有窗戶的房間,房間裡有一張矮桌子和幾把放著紅色坐墊的雕花椅子。奈妮薇和伊蘭會在這里和澤凌或湯姆,或是和他們兩個一起用餐,如果奈妮薇沒有支使他們的話。用石灰粉刷的磚牆上繪著栩栩如生的李樹林落花雨,壁板厚得讓房里人說話的聲音絕對不會被外面的人聽到。伊蘭在坐下之前,將那塊面紗從臉上揪下,用力扔在桌子上,即使是塔拉朋女人也不會在吃喝的時候戴上那種東西,奈妮薇只是把她的面紗挪到了頭髮的另一邊。 芮達在她們等茶的時候一直喋喋不休地說著話,她的話題從一個新裁縫能用想像得出來最薄的絲綢為她們製作最新款的衣裙(她建議艾格寧試試這位裁縫,卻被對方冷冷地瞪了一眼,但芮達絲毫沒有受到影響)開始,中間說到她們應該聽澤凌的話,因為這座城市現在即使是白天對一個單獨外出的女子仍然太危險,最後說到一種香皂能讓她們的頭髮顯得光彩熠熠。伊蘭有時候覺得很奇怪,這個一心只想著頭髮和衣服的女人是如何把旅店經營得這麼成功的,她一切都如此得心應手,讓伊蘭大惑不解。當然,她穿的衣服確實是很漂亮,只是不完全得體。侍者端來茶壺、青花瓷杯和裝在一隻碟子裡的小蛋糕,上茶的侍者正是在那個異常尷尬的夜晚曾為伊蘭斟酒的深色眼睛年輕男子。後來,他又不止一次為伊蘭斟過酒,但伊蘭已經私下發過誓,絕不再喝超過一杯的酒了。他是個英俊的男子,但伊蘭用最冰冷的眼神瞪了他一眼,他立刻就退出房間。 艾格寧保持著沉默,直到芮達也離開房間。 “你們和我想的不一樣。”她這時才說道,以一種奇怪的手勢拿著杯子,“這個旅店老闆淨說一些無聊的事情,彷彿你們是她的姐妹,和她一樣愚蠢,而你們就那麼任由她說下去。那個黑臉男人——我想他是你們的某種僕人——在譏笑你們,那個侍者盯著你們的時候絲毫也不掩飾他的慾望,而你們竟然容忍了這一切。你們是……兩儀師,對不對?”沒有等待答案,她用那雙犀利的藍眼睛望著伊蘭,“而你是……貴族出身。奈妮薇提到過你母親的宮殿。” “那些東西在白塔不算什麼。”伊蘭可憐兮兮地對她說,同時急匆匆地抹掉下巴上的蛋糕屑,這是一種有點辛辣味的蛋糕,伊蘭有些無法接受。 “如果一位女王進入白塔進行學習,她會像任何初階生一樣清潔地板,並在被叫到名字時立刻跳起身來。” 艾格寧緩緩地點點頭:“那麼,這就是你們統治的辦法了,通過統治者,會有……許多……女王去接受訓練嗎?” “我還不知道有過這樣的女王。”伊蘭笑了,“不過我們安多的傳統是王女都要去白塔受訓,實際上,有許多貴族也會去白塔,但他們一般都不想讓別人知道這種事。大多數人都因為無法感受到真源而離開了,我剛才所說的只是打個比方。” “你也是……一位貴族?”艾格寧又問道。 奈妮薇哼了一聲:“我母親是個鄉下婦人,我父親養羊和種植煙草,而我所經過的地方裡,沒有哪個地方不需要羊毛和菸葉的。你父母是什麼人,艾格寧?” “我父親是一名士兵,我的母親……是一艘船上的官員。”一段時間裡,她只是喝著自己沒有加糖的茶,看著她們。 “你們在找什麼人,”她最後說道,“就是那個黑臉人說的那些女人。我除了販售一般商品之外,也會出售一些小信息,我有我的訊息管道,也許我能幫上忙。我不會跟你們要錢的,只要你們多告訴我一些關於兩儀師的信息就行。” “你已經幫了我們很大的忙,”伊蘭急忙說道,她還記得奈妮薇把所有事情都告訴貝爾·多蒙時的情形,“我很感激,但我們不能再接受你的好處了。”絕不能讓這個女人知道關於黑宗的事,也不能讓她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被捲進來。 “我們確實不能接受你的好處了。”已經將嘴張開一半的奈妮薇瞪了伊蘭一眼,“我也是這麼覺得。”聲音很冷硬,她稍稍讓自己的語調開朗一些,繼續說道:“我們很感激你,也會回答你的問題,艾格寧,只要是我們能回答的。”奈妮薇的意思是有許多問題即使是她們兩個,也不會知道答案。 但艾格寧誤會了她的意思:“當然,我不會窺探你們白塔的秘密。” “你似乎對兩儀師很感興趣。”伊蘭說,“我在你的身體裡感受不到潛質,但也許你能學習導引。” 艾格寧手中的瓷杯差點掉了:“這……是可以學習的?我不……不……不,我不想……學習這個。” 艾格寧的震駭讓伊蘭很傷心,即使是在不害怕兩儀師的人群中,也仍然有許多人害怕與至上力有關的任何事。 “你想知道什麼,艾格寧?” 還沒等那個女人說話,門口傳來一陣敲門聲,然後湯姆就走了進來,身上還披著那件他在離開時披上的華麗的褐色斗篷。這件斗篷顯然不會像那件走唱人的百衲斗篷一樣吸引那麼多目光,實際上,這件斗篷再配上他的一頭白髮,讓他顯得非常威嚴,不過他確實應該將頭髮梳得更整齊一些。想像著湯姆年輕時的模樣,伊蘭能理解母親為什麼會被他吸引,但不能因為這樣就原諒他離開了母親。不等湯姆看見自己在皺眉,伊蘭已經恢復了平常的神色。 “我被告知你們有客人,”湯姆一邊說,一邊警覺地看了艾格寧一眼,那目光幾乎和澤凌毫無差別,男人們總是無端地懷疑他們不認識的任何一個人,“但我想,你們也許會對這個消息感興趣——聖光之子在今天早晨已經包圍了帕那克宮,街上的人都在議論這件事。看來,愛麥瑟拉女士明天就會被封為帕那克了。” “湯姆,”奈妮薇疲倦地說,“除非愛麥瑟拉的真實身份是莉亞熏,否則我不在乎她是否會成為帕那克、國王,還是整個兩河流域的鄉賢。” “有趣的是,”湯姆跛著腿走到桌邊,“有謠傳說集議會拒絕選擇愛麥瑟拉。拒絕,那麼她為什麼又會受封?奇怪的事情不會沒有價值,奈妮薇。” 他剛要坐到一張椅子裡,奈妮薇卻冷冷地說道:“我們正在進行私人談話,湯姆,我相信你會在大廳裡找到一個更舒服的位子。”她喝了一口茶,懸在茶杯上方的眼睛裡明顯地寫著逐客令。 湯姆的臉立刻紅了,沒碰到椅子就站了起來,但並沒有立刻離開:“無論集議會是否改變了他們的意思,這樣的事都很有可能導致暴亂,街上的人仍然相信愛麥瑟拉遭拒了。如果你們一定要堅持出去,你們至少不能單獨外出。” 他正看著奈妮薇,但伊蘭感覺他已經把一隻手放在了自己的肩上:“貝爾·多蒙現在陷身於碼頭附近他的小房子裡,正在為逃跑作準備,但他已經同意提供五十個人,都是善用刀劍的能手。” 奈妮薇張開嘴,但伊蘭又打斷了她:“我們很感謝你和貝爾船長,請告訴他,我們接受他的好意和慷慨的贈與。”望著奈妮薇嚴肅的眼神,她又意味深長地加了一句,“我不想在白天的大街上就被綁架。” “不會的,”湯姆說,“我們不想這樣。”伊蘭覺得自己在湯姆的話尾中聽到了一個“孩子”,這一次,他確實碰了碰她的肩膀——只是用指尖輕輕地拂了一下。 “實際上,”他繼續說道,“那些人已經等在外面的街上了,我正在尋找一輛馬車,那些轎椅太容易受到攻擊了。”他似乎知道自己有些太過分,未經同意就帶來貝爾的人,更不要說在絲毫沒有徵求意見的情況下就提出要找馬車,但他只是像一頭奮力反抗的老狼一樣看著她們,濃密的眉毛低垂在眼上。 “如果你們出了什麼事,我個人會……非常抱歉,我會盡快把馬車送到這裡的,如果能找到的話。” 睜大了雙眼,奈妮薇顯然正在猶豫著要不要給他一頓讓他永遠無法忘記的責罵,而伊蘭也不介意溫和地警告他一下,只是溫和一點而已。他竟然叫她孩子!他趁著她們還在猶豫的機會,以在任何宮廷中都會顯得優雅脫俗的姿態鞠了個躬,隨後就退出去了。 艾格寧早已放下了杯子,一直驚訝地看著他們,伊蘭覺得自己和奈妮薇並沒有表現出兩儀師應有的儀容,反而被湯姆輕易給耍了。 “我必須走了。”艾格寧說著站起來,回身從牆邊拿起她的手杖。 “但你還沒有問過問題,”伊蘭表示反對,“至少我們還欠你答案。” “下次吧!”艾格寧沉思片刻後說道,“如果可以的話,我下次還會來的,我需要了解你們。你們和我想像的並不一樣。”她們向她保證,只要她們在,她隨時都可以來,然後又盡力想說服她吃完茶點再走,但她堅持立刻就要離開。 等艾格寧走出房間之後,奈妮薇用力地將雙手叉在腰上:“綁架你?難道你忘了,伊蘭,那些男人想抓的是我!” “他們是要把你拉到一旁,然後再抓住我。”伊蘭說,“不要忘了,我是安多的王女,我母親會為了贖我而給他們許多錢。” “也許,”奈妮薇疑惑地喃喃說道,“嗯,至少他們和莉亞熏沒有關係,那些人不會派一幫流氓來把我們塞進麻袋裡。為什麼男人們總是不經別人同意就獨斷專行?難道他們胸口的毛把他們的腦子都吸乾了嗎?” 這種突然的話題轉變並沒有讓伊蘭感到困惑:“無論如何,我們不需要擔心找保鏢的事,不管湯姆是不是做得有些過分,你已經同意這樣做是必須的,不是嗎?” “我想是的。”承認自己的錯誤總是讓奈妮薇顯得非常不高興,例如,認為那些惡棍想綁架的不是她。 “伊蘭,你有沒有意識到,我們除了一座空房子之外仍然什麼都沒找到?如果澤凌,或者湯姆不小心被她們發現……我們一定要在不驚動那些黑宗兩儀師的情況下找到她們,否則我們就永遠也沒辦法發現她們要用來危害蘭德的那樣東西。” “我知道,”伊蘭耐心地說,“我們已經討論過這件事了。” 年長的女子自顧自地皺了皺眉頭:“我們仍然不知道那東西到底是什麼,放在哪裡。” “我知道。” “即使我們抓住了莉亞熏她們,我們也不能放過那樣東西,再讓別人有機會拿到它。” “我知道,奈妮薇。”伊蘭暗自提醒著要耐心,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柔和一些。 “我們會找到她們的,在湯姆的謠傳、澤凌的盜賊和貝爾.多蒙的水手之間,她們一定會露出馬腳。我們會得到訊息的。” 奈妮薇緊皺的眉間出現了若有所思的神情:“你有沒有註意到,當湯姆提到貝爾·多蒙的時候,艾格寧的眼神?” “沒有,你覺得她認識他?為什麼她沒說?” “我不知道,”奈妮薇急躁地說,“她的表情沒有變化,但她的眼睛……她很吃驚,她認識他,讓我感到奇怪的是——”有人輕輕敲了敲門,“坦其克所有的人都要來找我們嗎?”奈妮薇吼了一聲,猛地將門拉開。 芮達吃驚地望著奈妮薇,但微笑立刻又回到她的臉上:“請原諒我打擾你們,但下面有個女人要找你們,她沒說出你們的名字,但她所形容的應該就是你們。她說,她相信她認識你們,她是……”薔薇花蕾般的嘴唇微微撅了撅,“我忘記問她的名字了,今早的我真是一頭無知的山羊。她穿得很漂亮,年紀還不到中年,她不是塔拉朋人。”她微微地哆嗦了一下,“我想,她真是個強硬的女人,她第一眼看到我的神情,就像小時候我姐姐想把我的辮子綁到樹枝上時一樣。” “難道是她們先找到我們了?”奈妮薇低聲說,伊蘭沒多想就擁抱了真源,隨後才鬆了一口氣——她沒有在不知不覺間被屏障。如果樓下的女人是黑宗兩儀師……但如果她是的話,為什麼她會暴露自己?但伊蘭仍然希望能看到陰極力的光暈也會包圍奈妮薇,只是奈妮薇在不生氣時無法導引。 “讓她進來。”奈妮薇說,伊蘭發現奈妮薇也意識到了自己的缺陷,並為此感到害怕。當芮達轉身離開時,伊蘭開始編織風之力的能流,讓它成為捆綁的繩索;編織魂之力的能流,讓它足以隔斷其他人與真源的聯繫。如果這女人真的是她們名單上的一員,如果她妄圖導引一個火星…… 走進落花間的女子穿著一件微微發亮的黑絲長袍,無論是衣著的樣式,還是這女人的面容,伊蘭都不曾見過,而且肯定不是她們名單上的人。她的一頭黑髮披散在肩頭,一張剛毅英挺的臉上,有一雙黑色的大眼睛和平滑的面頰,但不是兩儀師那種顯不出年紀的嫩滑肌膚。 她微笑著關上房門:“請原諒,但我以為你們是……”陰極力的光暈包圍了她,而她……伊蘭鬆開了真源。在淡白色的至上力光暈後面,那雙黑眸裡似乎正向她發出不可抗拒的命令,她是伊蘭見過最具有帝王氣質的女人。伊蘭發現自己正匆匆地行了個屈膝禮,這時她已滿臉通紅,她曾經還以為……她曾經以為什麼?怎麼想不起來了。 那個女人端詳了她們一會兒,然後滿意地點點頭,走到桌邊,坐進一把雕花椅子裡。 “過來,讓我好好看看你們。”她用不容抗拒的聲音說道,“過來,對,就是這樣。” 伊蘭發現自己已經站到了桌邊,正低頭看著那渾身閃爍著至上力光暈的黑眼睛女子,她現在只希望自己沒有做錯。在桌子的另一邊,奈妮薇用力拉住了一把細辮子,但她只是用有些癡呆的專注眼神望著來訪者。伊蘭看到她的樣子,非常想笑。 “你們和我所預期的,”那名女子說道,“年紀稍微比女孩兒大了一點,顯然訓練程度連一半還不到,但非常強大,強大到足以製造很多麻煩,特別是你。”她看著奈妮薇,“也許有一天你會有所成就,但你已經封鎖了你自己,不是嗎?我們早就應該把你剝開來,不管你會為此而嚎啕痛哭。”奈妮薇仍然緊緊地拉著辮子,她剛剛還像一個被誇獎的小女孩般露出高興的笑容,現在卻已經羞愧地咬緊了嘴唇。 “很抱歉,我把自己封鎖了,”她幾乎是在嗚咽了,“我害怕它……那種力量……至上力……我要如何才能……” “安靜,除非我問問題。”女子堅定地說道,“不要哭,你看到我就會非常高興,你已經被我迷住了。你想做的只是讓我高興,並如實回答我的問題。” 奈妮薇用力點著頭,比剛才還要興高采烈地笑著,伊蘭意識到自己也是這樣。她相信自己一定會搶著回答問題,只要那樣做能讓這個女人高興。 “現在,你們是獨自出來的嗎?有沒有兩儀師和你們在一起?” “不是,”伊蘭急忙回答了第一個問題,又緊接著回答了第二個,“沒有兩儀師和我們在一起。”也許她應該告訴她,她們也不是真正的兩儀師,但她沒有被問到這個問題。奈妮薇瞪了她一眼,拉緊辮子的指節都泛白了,她在為被對方搶先回答而生氣。 “你們為什麼會來這座城市。”女子問。 “我們正在獵捕黑宗兩儀師。”奈妮薇搶著答道,同時又帶著勝利的神色看了伊蘭一眼。 英挺的女子笑了:“所以我直到今天才感覺到你們的導引,二對十一,所以你們很明智地保持了低調。我自己總是採取這樣的策略,讓傻瓜們先跳出來,只要藏在縫隙裡的一隻蜘蛛就可以把她們叮死,一隻她們在無法挽回之前絕對看不見的蜘蛛。告訴我你們對那些黑宗兩儀師有些什麼發現,還有你們對她們知道的一切。” 伊蘭說出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只是不時會被奈妮薇打斷,但她們能說的並不很多。她們說到那些黑宗的外貌、她們偷走的特法器、在白塔發生的謀殺,以及對白塔中可能還藏有更多黑宗的顧慮,還有她們在提爾之岩陷落前曾經在提爾輔佐過一名棄光魔使、她們跑到這裡來是為了找到一件會對蘭德造成威脅的東西。 “她們前一段時間曾經同住在一間屋子裡,”最後伊蘭氣喘吁籲地說道,“但她們昨晚離開了。” “看來你們已經非常接近了,”女子緩緩地說,“很近了,特法器,把你們荷包里和口袋裡的東西都放到桌上。”她們照她的話做了,她的手指飛快地掃過硬幣、針線和手絹之類的東西。 “你們的房間裡有什麼特法器嗎?或是法器和超法器?”伊蘭想到了掛在胸前的那枚扭曲石戒指,但她問的是她們的房間裡。 “沒有。”她說,她們的房間裡沒有特法器。 將桌上的東西推到一旁,那名女子向後靠去,一邊喃喃地自言自語:“蘭德·亞瑟,現在他的名字是這個了。”她的臉在一瞬間扭曲了一下,“一個傲慢的男人,散發著虔誠和善良的惡臭,他還是那樣嗎?不,你們不必回答這個,這是個無聊的問題。那就是說,拜拉奧已經死了,另一個聽起來應該是伊煞梅爾。他沒有被完全封印,就這麼驕傲,但他又為此付出了什麼呢?我再見到他的時候,他身上殘留的人性比我們任何一個都要少了。我想,他大概以為他就是至尊暗主——經過三千年的苦心經營,最後卻被一個未經訓練的男孩打倒了。還是我的辦法好,輕輕巧巧,躲藏在陰影裡,一樣東西,能夠控制有導引能力的男人。是的,一定是它。”她的目光突然變得犀利,來回打量著伊蘭和奈妮薇,“現在,就是應該怎樣處理你們的問題了。” 伊蘭耐心地等待著,奈妮薇仍然帶著一臉的傻笑,她滿懷期待地張開嘴唇,這讓她抓住辮子的姿勢顯得特別愚蠢。 “你們太強大,不該被浪費掉,總有一天,你們可以被派上用場。我真想看看雷威辛遇見打破封鎖後的你時,眼睛會瞪得多大。”她對奈妮薇說,“如果我可以,我會讓你們取消這次獵捕,很可惜,對你們的壓制是很有限的。不過,你們知道的本來就不多,她們早已將你們甩到後面去了。我想,我要再等一段時間才能回來收拾你們,並對你們進行……重新的訓練。” 她站起身,突然間,伊蘭全身湧過一陣刺麻的感覺,她的腦子似乎正在抖動,除了那個女人的聲音,她什麼都感覺不到,那個聲音正從遙不可及的地方向她發出一陣陣咆哮。 “你們要收起桌上的那些東西,當你們將它們放回原來的地方時,你們就會忘記剛剛發生的一切。我只是以為你們是我在鄉下認識的朋友,所以才會來拜訪你們,但我認錯了人,我喝了一杯茶,就離開了。” 伊蘭眨眨眼,心里奇怪自己為什麼要把荷包綁回腰帶上,奈妮薇正皺著眉望著自己的雙手,它們現在正在調整她的口袋。 “一個很好的女人。”伊蘭一邊說,一邊揉了揉額頭,她覺得有些頭痛。 “她有沒有說她的名字?我不記得了。” “很好?”奈妮薇用力拉了一下自己的辮子,雙眼凝視著前方,彷彿她已經失去了對那雙眼睛的控制。 “我……不認為她說過名字。” “她進來的時候,我們在說什麼?”艾格寧剛剛離開,然後出了什麼事? “我記得我那時正在說的是,”奈妮薇的聲音開始變得堅定,“我們一定要在不驚動那些黑宗兩儀師的情況下找到她們,否則我們就永遠也沒辦法發現她們要用來危害蘭德的那樣東西。” “我知道。”伊蘭耐心地說,她是不是已經說過這句話了?當然沒有。 “我們已經討論過……” 在從旅店的小院子里通往街上的拱門旁邊,艾格寧停住了腳步,仔細審視那些臉面凶橫的男人。他們都打著赤腳,大多還敞裸著胸膛,在這條窄街上熙來攘往的人群裡顯得尤其特別,看起來,他們似乎很擅長使用掛在腰間和背後皮帶上的寬彎刀。艾格寧沒有認出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如果其中有人曾經在貝爾·多蒙的船上成為過她的俘虜,被她帶往法美鎮,那她也不記得了。如果真有這樣的人,她就只能希望他們不會將眼前這個穿著騎馬裝的女子和那個穿戴盔甲、將他們連船帶人一同俘虜的女人聯想在一起。 突然間,她意識到自己的掌心已經滿是汗水。兩儀師,能夠使用至上力的女人,而且沒有被罪銬好好地拴住。她和她們坐在同一張桌邊,和她們交談,她們和她所想像的完全不同,她現在已經無法將這個念頭從自己的腦子裡推開了。她們能夠導引,因此她們對於正常的秩序是一種威脅,因此她們必須安全地被拴住,但……這和她所知道的完全不同。導引是可以學習的,可以學習的!只要她能避開貝爾·多蒙——他肯定能認出她來——她就可以再回來。她必須了解得更多,比以往更多,這是她必須做的。 她緊緊握住手杖,朝街上走去,心里希望自己能穿上一件帶兜帽的斗篷。很快的,她就融入了擁擠的行人中,那些水手都沒有多看她一眼。她確信這一點。她沒看見街對面一家被粉刷成白色的酒館前蜷縮著一個穿著坦其克衣服、滿身污穢的淺發男子,在一塊骯髒的面紗上面,露出一雙藍色的眼睛,上唇濃密的髭髯被膠水粘成固定的形狀。在艾格寧進入三李庭之前,他一直在跟踪她,現在,他站起身,走過街道,毫不在意那些帶著厭惡的神情躲避他的行人。當他一不小心隨手打斷那個蠢貨的手臂時,艾格寧差點就看到他了,王之血脈的一員,或者說是這片土地上類似身份的人,卻落到要乞討維生的地步,連自殺的榮譽心都沒有,這很令人厭惡。她到這家旅店來做什麼?也許他對此能知道得更多,只要他們發現他兜里的錢幣和他的衣服並不相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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