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4·暗影漸起

第49章 第四十五章匠民的劍

和緊隨在身後的菲兒一同跑過村子,佩林發現村南邊的那些人聚在一起,一邊向空曠的田地窺看,一邊低聲議論著,有些人還拿著半拉開的長弓。兩輛馬車封鎖了舊日大道的路口,舊日大道兩側也全都埋上了尖利的木樁。一直到距離村子五百步遠的地方,才保留著一道圍著煙草田的矮石牆,其間沒有任何比大麥殘桿更高的東西,沒有大麥的地方插滿了野草般的箭矢。遠方能看見十幾股粗濃的黑煙,有些粗濃得就好像是田地整個燒了起來。 森佈在這裡,還有哈利·科普林和達奧·科普林,比力·康加的一隻手臂搭在黛斯瘦骨嶙峋的丈夫,也就是他的堂親維特的肩膀上,而維特似乎一直在躲避著比力朝他呼氣。沒有恐懼的氣息,只有興奮的,還有比力的啤酒味,至少同時有十個人爭著要告訴佩林這裡出了什麼事,爭吵的聲音此起彼伏。

“獸魔人想從這裡襲擊我們,”哈利·科普林喊道,“但我們讓它們嚐到了苦頭,對不對?”人群中傳來贊同的議論聲,但同樣多的人,甚至是更多的人只是懷疑地彼此對望著,不安地挪動著腳步。 “我們在這裡也成就了一些英雄。”達奧用響亮、粗重的聲音說,“你們在樹林那邊有了許多英雄,但那邊不是惟一的勝利。”他比他的哥哥來得高大,也有著科普林家那種黃鼠狼般的窄臉,那種像咬了一口青柿子般的癟嘴。他覺得佩林並沒有看他,就怨恨地瞪了他一眼,這並不意味著他真的後悔自己沒有參加西林前的戰鬥,無論狀況如何,達奧、哈利和他們大多數的親戚總是能找到辦法讓自己覺得受到不公平的待遇。 “應該為這個好好喝一頓!”老比力喊道,聽到沒人響應,他的臉又因失望而縮在一起。

遠處的石牆後面探出一顆腦袋,又立刻縮了回去,但佩林還是看見了那個人身上亮黃色的外衣。 “不是獸魔人,”他厭惡地吼了一聲,“是匠民!你們向圖亞桑射箭,把那些馬車從路上移開。” 他站在馬鐙上,將雙手環繞在口邊。 “你們可以出來了!”他喊道,“不要害怕!沒有人會傷害你們!我說了,把那些馬車挪開!”他朝著在他身邊、正瞪著他的那些人厲聲喝道,這些人竟然把匠民當成獸魔人! “去撿回你們的箭矢,它們遲早會真正派上用場。”緩緩地,一些人開始遵從他的命令。 他又向遠處高喊:“沒有人會傷害你們!不會有事的!出來吧!”馬車被移向道路兩旁,很久沒有上油的車軸發出吱嘎的響聲。幾名身穿亮色服裝的圖亞桑爬過石牆,然後又是幾個,他們猶豫著向村子走來,然後又彷佛是走痛了腳般跛著向前奔跑,看起來,他們害怕前方幾乎像害怕後方一樣。村里的人這時已經開始跑出防線外,從地上把箭拔起來,並用好奇的眼光看著這些匠民。看見村民的動作,匠民們立刻簇擁在一起,又猶豫了一會兒,但他們最後還是蹣跚著跑了過來。

佩林的心凍成了一塊冰,大約二十個男人和女人,其中一些還帶著小孩子,還有幾個大一點的孩子跟在他們身邊。他們色彩鮮豔的衣服都已經破爛、骯髒,更靠近後,他還看見有些人身上有血跡。只有這些人了,原來那支車隊一共有多少人?至少,林還在人群中,他由靄拉攙扶著,拖著腳步,似乎是有些暈眩。靄拉的半邊臉變成了青紫色,因為瘀血而腫大起來,至少,他們還活著。 圖亞桑們在路口前停住了腳步,不確定地望著削尖的木樁和那群帶著武器的人,一些孩子們躲在大人身後,掩起了臉,他們的氣味裡充滿了懼怕,那是因為恐怖的打擊而產生的懼怕。菲兒跳下馬,朝他們跑去,雖然靄拉擁抱了她,但卻沒有向前邁出一步,這位年長的女子似乎正在從這個女孩身上尋求安慰。

“我們不會傷害你們的。”佩林說。我應該讓他們和我一起來的。光明燒了我吧,我應該讓他們來的! “歡迎你們與我們分享營火。” “匠民。”哈利輕蔑地撇了撇嘴,“我們要一幫偷東西的匠民做什麼?他們會偷走每一樣沒有被釘起來的東西。” 達奧張開嘴,肯定是想要附和哈利的話,但還沒等他說出話來,人群中已經有人喊道,“你也是,哈利!你會連釘子一起拿走!”哄笑的聲音讓達奧張著嘴愣在那裡,但發出笑聲的人並不多,而且仔細看看狼狽的圖亞桑後,那些發出笑聲的人也不安地垂下目光。 “哈利是對的!”黛斯·康加粗壯的吼聲從人群中傳來,她推開眾人,擠到前面,“匠民偷竊,不止是東西!他們還偷竊兒童!”她走到森布面前,在茅屋匠的鼻子底下搖晃著一根比他的拇指還要粗的手指,森布竭力向背後的人群中退了一步。黛斯比他要高上一個頭,體重更比他多出一半。 “你是村議會的成員,但如果你不想听鄉賢的話,我就會讓婦議團管管這件事,我們會處理好它的。”一些男人嘟囔著點了點頭。

森布搔了搔自己稀疏的頭髮,側眼看著鄉賢。 “啊……嗯……佩林,”他用那種含混不清的嗓音緩緩說道,“匠民確實名聲不好,你知道,而且……”他慌張地向後跳了一下,躲開了掉轉馬頭、面對著兩河人的佩林,有許多人閃躲著快步向後退去,但佩林並不在意。 “我們不會趕走任何人。”他緊繃著嗓子大聲說道,“任何人都不行!難道你們要把孩子們趕到獸魔人那裡去嗎?”一個圖亞桑小孩放聲大哭。佩林立刻後悔自己說了那樣的話,森布的臉紅得像甜菜根一般,就連黛斯也露出了窘迫不安的神色。 “當然,我們會讓他們進來。”茅屋匠粗聲說,他轉向黛斯,樣子就像是一隻要和獒犬爭鬥的老公雞,“如果你想讓婦議團插手,村議會就會好好教訓你們一頓!你們要不要試試看!”

“你永遠都是個老傻瓜,森布,”黛斯哼了一聲,“你以為我們會任由你將孩子趕到獸魔人那裡去?” 森布的下巴劇烈地抖動著,但沒等他說出一個字,黛斯已經伸手把他推到一邊,帶著滿臉的笑意走到圖亞桑面前,用溫暖的胳膊摟住靄拉。 “跟我來吧,我會讓你們都洗個熱水澡,好好休息一下,所有的屋子裡都住了人了,但我們會為每個人都找到地方的,來吧!”瑪琳·艾威爾急匆匆地穿過人群跑了過來,還有奧波特·盧漢、奈蒂·考索恩和妮賽·艾玲,以及更多其他的女子。她們抱起孩子,摟著圖亞桑婦人,簇擁著匠民走進村子,一邊又大聲喝斥著要兩河男人們讓出路來。現在人們都開始動了起來,只是一會兒工夫,人群中就分開了一條道路。 菲兒讚賞地看了佩林一眼,但他只是搖搖頭。這不是時軸的作用,兩河人有時候確實需要有人為他們指出正確的方向,但只要有人帶頭,兩河人都能明理的。即使是哈利·科普林現在看著匠民的表情,也沒有剛才那麼可惡了,嗯,至少不像剛才那樣。期盼奇蹟出現是不實際的。

林蹣跚地走過佩林身邊,有些遲鈍地抬頭望著他:“葉之道是正確的道路,萬事萬物都會在它們命定的時刻死去,而且……”他的聲音消失了,彷彿他忘記自己要說些什麼。 “它們是昨晚出現的,”靄拉說話的聲音因為腫脹的臉而顯得很不清楚,眼睛就像她丈夫的一樣,毫無光彩,“那些狗本來應該能幫助我們逃走,但聖光之子殺死了所有的狗,而且……我們什麼也不能做。”在她身後,穿著黃色條紋外衣的亞藍哆嗦著,盯著手拿武器的兩河人,現在,大多數匠民孩子們都在哭泣。 佩林皺起眉,看著濃煙升起的南方,他在馬鞍上轉過頭,在北方和東方看到了更多的濃煙。現在只能慶幸那些被燒毀的房子中,大多數已經被放棄了,獸魔人一定度過了一個繁忙的夜晚。一共有多少獸魔人?能在一個晚上燒掉這麼多農場。即使它們可能只是來回奔跑,向空房子或是無人看守的農田里扔火把,也許和它們今天在這裡被殺死的數量一樣多,有誰知道已經有多少獸魔人進入了兩河?燒毀了那麼多農莊,又襲擊了旅族的車隊,一隊獸魔人做不了這麼多事情。

佩林的目光落在那些正走進村中的圖亞桑身上,感到一陣錐心的慚愧。他們昨晚才目睹自己的親人被殺死,而他卻在這裡冷酷地考慮著數字。他能聽到一些兩河人正在低聲議論,指點著哪堆濃煙下會是誰的村莊,對這些人來說,那些火焰代表著真實的損失。現在要做的是好好活下來,重建自己的家園,而不是去估量什麼數字。他在這裡毫無用處,現在,菲兒正忙著照料匠民們,脫不開身,這是他離開去找羅亞爾和高爾的機會。穿著鐵匠背心和長皮圍裙的盧漢師傅抓住了快步的轡頭。 “佩林,你必須幫幫我,護法想要我製造更多的投石器零件,但已經有二十個人吵著要我為他們修理他們的祖父的蠢祖父從一些蠢商人保鏢那裡買來的護甲了。” “我很想幫你,”佩林說,“但我還有別的事要做,而且,我的技術肯定已經生疏了,這一年裡我根本沒有在熔爐旁邊做過些什麼。”

“光明啊,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是要你去掄鐵鎚,”鐵匠顯得非常吃驚,“只是每次我轟走一個被蜜蜂飛進耳朵的蠢傢伙後,他們又會在十分鐘後吵吵嚷嚷地跑回來。我什麼也做不了,但他們會聽你的話。” 佩林懷疑,如果他們連盧漢師傅的話都不聽,又怎麼會聽他的。除了盧漢師傅是村議會的成員之外,強壯的哈蘭·盧漢足以提起任何一個兩河人,把他們扔出門外,如果有必要的話,但他還是去了盧漢師傅臨時搭成的鐵匠鋪。 那是一座靠近綠地的棚子,有六個人正聚在從白袍眾燒毀的廢墟中搶救出來的鐵砧旁邊,還有一個人正懶洋洋地拉動著大皮風箱。鐵匠急忙大喊一聲,將那個傢伙從風箱的長手柄前趕跑了。讓佩林感到驚訝的是,當他要求他們離開的時候,並沒有張揚時軸意願這類長篇大論,只是說了一句盧漢師傅很忙,所有人就立刻走開了。盧漢師傅自己肯定也能做得到,但這名鐵匠還是緊握著佩林的手,連聲說了好幾句“謝謝”,然後才開始繼續工作。

佩林從馬鞍上俯下身,抓住了一個男人的肩膀,這個禿頭的農夫名字叫蓋特·愛丁,佩林要求他留在這裡,擋開那些想打擾盧漢師傅的人。蓋特看起來年紀足有佩林的三倍大,但這個滿臉皺紋的男人只是點了點頭,就站到正在揮舞大錘的盧漢師傅身邊。現在他可以離開了,在菲兒發現之前。 還沒等他轉過快步的馬頭,布朗又出現在他面前,長矛還被他扛在肩頭,鋼帽被他夾在一隻粗胳膊下面。 “佩林,一定要有一個更快的辦法讓牧羊人們在我們受到襲擊時趕回來,即使是派出村里跑得最快的人,亞貝在獸魔人衝出樹林時也只叫回不到一半的牧羊人。” 這個問題很好解決,佩林還記得在森布家裡的牆上掛著一支老軍號,那隻軍號已經快變成黑色的了,用它吹出三個長音作為受襲的信號,就連最遠的牧羊人也能聽得到。當然,它還能發出別的信號,比如命令所有人進入自己的崗位,準備抵抗敵人的攻擊。隨後的問題是要如何知道敵人的動向。貝恩、齊亞得和護法責無旁貸地接受了巡邏的任務,但四個人是不夠的,還要集中優秀的尋林人和追踪者,並給他們配備好馬,讓他們能趕在獸魔人之前返回伊蒙村。 在那以後,布堊·多提又讓佩林遇到了新的問題,這位白髮蒼蒼的老造箭人的鼻子就像闊箭頭一樣尖。他很清楚大多數農場上的人都會自己造箭,但他頑固地反對村里的任何人幫助他工作,彷彿他能憑自己的雙手裝滿每一隻箭囊。佩林不確定自己是怎麼安撫布鄂那股倔脾氣的,但當他離開的時候,這位老人家已經樂呵呵地開始教一群男孩們如何將鵝毛用膠水和細繩固定在箭桿上。 粗壯的製桶匠愛華德·坎德文有個很棘手的問題,有那麼多人需要水,他現在要箍的大桶小桶幾個星期也做不完。佩林很快就幫他找到至少可以為他加工木料的幫手。 但更多的人帶著各種各樣的問題來找佩林,他們似乎認為只有佩林能給他們一個答案。從要在哪裡燒掉獸魔人的屍體,到現在回農場去挽救那裡的東西是否安全。可否回去農場看看,這是最多人詢問的問題,男男女女都緊皺著眉頭,望向遠處煙塵升起的地方。佩林堅決地否定了這個念頭,而對於其他問題,他在大多數時間裡會先詢問提問題的人自己認為有什麼好的解決辦法,然後就讓他們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他很少會真的給出一個答案,人們知道該怎麼做,他們只是抱定了一個愚蠢的想法——他們必須來問他該怎麼辦。 丹尼、班一群人找到他,並堅持要跟在他身後,而且還要帶著那面旗幟,彷彿綠地上那面大旗還不夠似的。最後,佩林將他們派去守衛在西林邊伐木的人們,才擺脫這群吵吵鬧鬧的傢伙。譚姆好像跟他們講了一些關於伊利安同袍軍的故事,同袍軍是伊利安軍隊中緊隨在將軍身後的士兵,戰場上什麼地方廝殺最激烈,他們就會出現在什麼地方。譚姆,還有所有這些人!不管怎樣,那些小伙子還是帶著那面旗子。佩林覺得,如果讓那面旗跟在他後頭,他就是個十足的傻瓜。 到了接近中午的時候,路克騎馬進了村子,他微微朝幾個向他發出歡呼的人點點頭,金發腦袋上的傲慢也隨之溢出了一點,只是為什麼會有人向他歡呼實在是件令人費解的事。他摘下套在矛尖上的皮口袋,露出一件戰利品,然後將那根長矛插在綠地邊緣,讓所有人都能看到——一顆魔達奧無眼的頭顱。這傢伙夠謙虛了,一種紆尊降貴的謙虛,他只是無意中說出了他衝進一隊獸魔人中,殺了這名隱妖。一些人帶著欽敬的表情陪他觀看了剛剛那場戰爭(他們是這麼稱呼它的)爆發的地方,現在馬匹正在那裡將獸魔人的屍體拖進一個大火堆中,火堆上向天空升騰著一股股油膩的黑煙。路克也得體地表達了他由衷的讚揚,同時也指出佩林在指揮中所犯下的一兩個小錯誤。人們告訴他,是佩林將所有人整合成戰列,並下達了一個又一個命令,不管佩林是不是真的做過那些事。 對於佩林,路克給了他一個居高臨下的讚許的笑容:“你做的非常好,孩子,當然,你很幸運,然而這可不是新手的運氣就能辦到的事。”等他回到酒泉旅店他的房間之後,佩林讓人拿下那顆魔達奧的頭顱,把它埋了,那不是一個應該讓人們看到的東西,特別是小孩子。 在隨後的時間裡,問題仍然持續不斷,直到佩林突然發現太陽已經升到了天頂。他從醒來到現在,還沒吃過任何東西,胃已經不止一次向他提出抗議了。 “亞卡太太,”他疲倦地對抓住他馬鐙的長臉女人說,“我想,孩子們可以在任何地方玩,只要有人看著他們,不讓他們跑出村子就行了。光明啊,女人,你知道的,你肯定比我更了解小孩子!要不然,你是怎麼把你四個孩子養大的?”亞卡太太最年輕的孩子也比佩林大上六歲! 妮拉·亞卡皺起眉,將頭一甩,灰髮斑駁的辮子垂到了一邊,片刻之間,佩林以為她要狠狠地罵他一頓,他竟然用這種口氣跟她說話。他幾乎希望亞卡太太會這麼做,這樣的話,也許人們就不會事事都找他拿主意了。 “當然,我了解小孩子,”她說,“我只是想確認一下這符合你的想法,那麼,我們就這麼做吧!” 佩林嘆了一口氣,等亞卡太太轉身離開,才掉轉快步的馬頭朝酒泉旅店走去。還有兩三個聲音在叫他,但他拒絕去聽。符合我的想法。這些人出了什麼問題?兩河人不是這樣的,至少伊蒙村人肯定不是,他們對每件事都有自己的看法,他們會在村議會前爭論,會在村議會之中爭論,他們會在達成結論之前拳腳相向。而如果婦議團在處理自家事務時,真像她們以為的那麼慎重,男人們就不會看到那麼多緊咬著牙,把辮子甩得如同憤怒的貓尾巴的女人了。 我的想法?他惱怒地想,我只想要些吃的,還有一個沒人吵嚷的清淨地方。在旅店門前下了馬,他蹣跚著向旅店走去,心裡想著可以在剛剛那個短短的清單上再加上一張床。只要一個中午就好,讓快步去完成那些工作吧!他連骨頭都要酥軟了。也許菲兒是對的,也許去追羅亞爾和高爾真的不是個好主意。 當他走進大廳的時候,艾威爾太太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帶著母親般的笑容將他推坐在一把椅子裡。 “你可以過一會兒再去發號施令。”她不容置疑地對他說,“在你用餐的時候,伊蒙村還是能再活過一兩個小時的。”艾威爾太太說完這句話就匆匆地離開了,不等佩林告訴她,其實即使沒有他,伊蒙村也能好好地活下去。 大廳裡幾乎是空的,奈蒂·考索恩坐在一張桌邊,捲著繃帶,將它們一一放在面前的繃帶堆裡,但她一直留意著她坐在大廳對面的女兒。她們現在都已經到了結辮子的年紀,但考索恩太太盯著她們的原因很明顯,珀黛和愛汀坐在亞藍兩側,正在勸哄這位匠民用餐,實際上,她們正在餵他,而且還不時會擦擦他的下巴。看見她們面帶笑容望著那傢伙的方式,佩林很驚訝為什麼奈蒂沒有坐到他們那張桌子旁邊去,不管女兒有沒有結辮子。那個傢伙很好看,也許比維爾·亞興更加英俊,珀黛和愛汀肯定也是這麼想的。至於亞藍,他不時會給她們一個微笑,她們都是豐滿漂亮的女孩,如果亞藍看不出這點,他肯定是瞎了,而佩林不認為亞藍會在漂亮女孩面前眼瞎。但他幾乎每嚥下一口食物,就會瞪大眼睛看一下靠在牆上的那些長矛和長桿武器,對於圖亞桑來說,那真是一種可怕的景象。 “艾威爾太太說你終於爬下馬鞍了。”菲兒說,她是從廚房門裡蹦出來的。讓佩林吃驚的是,她像瑪琳一樣穿著一條白色的長圍裙,袖子被捲到手臂以上,雙手沾滿了麵粉。菲兒彷彿也是剛剛意識到這一點,連忙解掉圍裙,又匆匆擦淨雙手,然後將圍裙披在椅背上。 “我以前從沒做過烘烤,”她一邊說,一邊將袖子放下來,走到佩林身旁,“揉麵團尤其有趣,也許將來我還會想再試一試。” “如果你不烤麵包,”佩林說,“那我們要去哪裡去找麵包吃?我可不想旅行一輩子,吃花錢買來的食物,或者用陷阱、弓箭和投石索去打獵。” 她只是微笑著,彷彿他剛剛說了一件非常讓人歡喜的事,但他一輩子也別想弄清楚自己的話有多麼可笑。 “當然,廚師會烤麵包,我想,確切地說,應該是廚師的助手負責烤麵包,不過廚師會監督他的。” “廚師,”他喃喃地說著,搖了搖頭,“或者廚師的助手,當然。我為什麼沒想到?” “怎麼了,佩林?你看起來很擔憂,沒有堡壘的城牆,我不覺得這裡的防禦可以組織得更好了。” “不是這個,菲兒,那個'金眼佩林'的問題有些太嚴重了。我不知道他們認為我是什麼人,但他們總是在問我該怎麼做,問我這樣或那樣是不是對的。他們根本已經知道要怎麼做,或者其實只要想個幾分鐘,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很長一段時間裡,她只是端詳著他的臉,那雙黑色的鳳眼中閃爍著若有所思的神情。然後,她說:“自從安多女王無法實際統治這里以來,已經過了多少年?” “安多女王?我不清楚,也許一百年吧!或者是兩百年,這跟我煩心的事有什麼關係?” “這些人不記得該如何對待一位女王,或是國王了,他們正努力適應這種情況。你必須對他們有耐心。” “國王?”他無力地說著,讓自己的腦袋落在胳膊上,“哦,光明啊!”菲兒輕輕地笑著,撫弄著他的頭髮:“嗯,也許不是這樣,我非常懷疑摩格絲是否會答應。不過,你至少是一位領袖,她極有可能會支持一個將一塊安多女王在一百年,或更多時間裡都無法掌握的土地重新納入她統治之下的人。她肯定會封這個人為領主,艾巴亞家族的佩林,兩河領主,這聽起來很不錯。” “我們兩河人不需要任何領主,”他趴在橡木桌上發著牢騷,“或者國王、女王,我們是自由人!” “自由人也需要有追隨的對象。”她溫和地說,“大多數人都希望相信某個比他們強大的東西,某個比他們的土地更寬廣的東西,所以才會有國家存在,佩林,還有國家的人民。即使是林和靄拉也會將自己視為某些超越他們馬車隊存在的一部分,他們失去了他們的馬車、大部分的家人和朋友,但其他圖亞桑仍然在尋找那首歌,他們也會繼續尋找的,因為他們存在的意義不止是幾輛馬車。” “這些是誰的?”亞藍突然問道。佩林抬起頭,那名年輕的匠民已經站起身,不安地盯著排列在牆邊的那些長矛。 “誰都可以去拿,亞藍,沒有人會用它們傷害你,相信我。”看著亞藍將雙手插在口袋裡,緩緩地繞著大廳徘徊,佩林不確定亞藍會不會相信他。匠民少年只是不停地用眼角的余光瞥著那些武器。 瑪琳送來一盤切片的烤鵝肉,佩林立刻滿心歡喜地埋頭大口猛吃起來,隨後,瑪琳又端給他蕪菁、豌豆和一塊香氣撲鼻的硬殼烤麵包。至少,如果不是菲兒將一塊繡花餐巾圍在他的脖子上,又搶走了他手裡的刀叉,他本來會埋頭猛吃的。她似乎覺得像珀黛和愛汀餵亞藍用餐那樣餵他,是很有趣的事。考索恩家的女孩都朝他咯咯地笑著,奈蒂和瑪琳臉上也帶著笑容,佩林看不出這件事會多有趣,但他願意縱容菲兒這麼做,即使他自己吃的話會更方便一些。他要一直伸長脖子,叼走菲兒叉給他的食物。 亞藍在大廳裡緩步繞了三圈,才停到樓梯旁邊,直盯著那隻插滿刀劍的桶子,然後,他伸手從桶裡抽出一把劍,笨拙地將它舉起,裹皮的劍柄長度剛好夠讓他兩手握住。 “我能用這個嗎?”他問。 佩林差點噎到了。 艾拉娜出現在樓梯頂端,靄拉站在她身邊。圖亞桑女子看起來很疲倦,但她臉上的瘀腫已經消失了。 “……最好是睡一覺,”兩儀師在說話,“他受到的最大傷害是精神上所受的打擊,我對此無法進行治療。” 靄拉的目光落在她的外孫身上,她看見他正握著什麼,立刻尖叫了一聲,彷彿那把劍刺進了她的身體。 “不,亞藍!不!”她跑下樓梯的時候,差點被台階絆倒,但她還是用最快的速度衝到亞藍面前,要把他的手從那把劍上拉開。 “不,亞藍,”她費力地喘息著,“絕不能這樣,把它放下。葉之道啊!你不能這樣!葉之道啊!求求你,亞藍!求求你!” 亞藍跳向一邊,笨拙地躲避著她,不想讓她碰到那把劍。 “為什麼不能?”他憤怒地高喊,“它們殺了母親!我看見了!如果我有一把劍,我就能救她的,我應該能救她的!” 這些話語一一撞擊著佩林的胸口。一位匠民拿著一把劍看起來是一件很不正常的事,幾乎讓佩林的頭髮都豎直起來,但那些話語……他的母親。 “不要管他吧!”佩林說,他說出的語調比他預料的要粗魯許多,“任何男人都有權利保衛他自己,保衛他的……他有這個權利。” 亞藍把劍推到佩林面前:“你會教我如何用劍嗎?” “我不知道該如何用劍,”佩林對他說,“但你可以在這裡找到能教你用劍的人。” 淚珠從靄拉痛苦的臉上落下。 “獸魔人帶走了我的女兒,”她啜泣著說道,全身都在顫抖,“還有我其他所有的孫子,只留下這一個,現在,你把他帶走了。他迷失了,因為你,佩林·艾巴亞,你在心中已經變成了一頭狼,現在,你要讓他也成為一頭狼了。”她轉過身,蹣跚著走上階梯,一路上仍然在不停地啜泣。 “我應該能救她的!”亞藍在她背後喊道,“外婆!我應該能救她的!”靄拉沒有再回頭,當她消失在樓梯轉角時,亞藍倒在樓梯欄杆上,哭泣著,“我應該能救她的,外婆,我應該可以……” 佩林發現珀黛也在哭,她將臉埋在自己的雙手之中,其他女人都緊皺眉頭看著自己,彷彿他剛剛做了一件錯事。不,不是所有的女人,艾拉娜在樓梯上審視著他,臉上帶著那種無法揣測的兩儀師的平靜,菲兒的臉上則是一片空白。 擦了擦嘴,佩林將餐巾扔在桌上,站了起來,現在還有機會讓亞藍把劍放回去,然後去求得靄拉原諒,還有機會告訴他……什麼呢?也許下一次他不會站在那裡看著他所愛的人被殺?也許他可以事後再回去找尋他們的墳墓? 他將一隻手放在亞藍的肩頭,那個男人畏縮著,緊緊抱住那把劍,彷彿害怕佩林會將它拿走。匠民的氣味裡帶著一股情緒——恐懼、恨、刻骨的悲傷。迷失,靄拉是這麼稱呼他的,他的眼睛看起來是迷失了。 “去洗洗臉,亞藍,然後去找譚姆·亞瑟,說我要他教你用劍。” 亞藍緩緩地抬起頭,“謝謝你,”他有些結巴地說著,一邊用袖子擦去臉上的淚水,“謝謝你,我永遠也不會忘記。永遠,我發誓。”突然,他舉起劍,親吻了一下筆直的劍刃,這把劍的劍柄末端是一顆黃銅的狼頭。 “我發誓,是這樣做的嗎?” “我想是的。”佩林悲傷地說,他的心裡卻在奇怪自己為什麼會感到悲傷。葉之道是一個美好的信仰,就像一場關於和平的夢,但就像夢一樣,它不可能存在於充滿暴力的地方。佩林不知道有什麼地方沒有暴力,那隻是一個關於另一段歲月,另一些人的夢,也許那已經不是這個紀元的事了。 “去吧,亞藍,你還有很多要學,而時間也許不會很多。” 仍然在喃喃地說著“謝謝”,匠民沒等擦乾眼淚,就跑出了旅店。他在奔跑的時候,仍然用雙手握住劍柄,把劍立在面前。 意識到愛汀的怒容、瑪琳叉在腰間的雙拳、奈蒂緊皺的眉頭和珀黛的啜泣,佩林坐回自己的椅子裡。艾拉娜已經從樓梯上消失了,菲兒看著他拿起刀叉。 “你不同意?”他平靜地說,“一個男人有權利保衛他自己,菲兒,即使是亞藍,如果他自己不願意,沒有人能逼他追隨葉之道。” “我不喜歡看見你痛苦。”她用非常輕柔的聲音說。 他的刀子停在切到一半的鵝肉上。痛苦?那個夢又不是他做的。 “我只是很累。”他對她說,然後又對她笑了笑,他不認為她會相信他。 在他吃進第二口食物之前,布朗從大廳前門探頭進來。他又戴上那頂圓鋼帽。 “有人騎馬從北邊來,佩林,好多騎馬的人,我想那一定是白袍眾。” 當佩林站起身的時候,菲兒已經衝了出去。當他騎上快步,一旁的村長仍在自言自語他自己打算如何跟白袍眾說話的時候,她騎著她的黑母馬跑到他身邊。人們紛紛放下手裡的工作,向北方跑去。佩林並不特別著急,那些白袍眾也許是來逮捕他的,很可能是。他不打算走進鐵鍊裡,但他也不想讓人們為了他而與白袍眾開戰。他跟在布朗身後,加入到男人、女人和小孩組成的人群之中,隨他們一起跨過酒泉河上的馬車橋。快步和燕子的蹄子將橋板敲得咚咚直響,幾株高大的柳樹沿河岸生長。這座橋是北方大道的起點,北方大道從這裡出發,到達望山,再延伸到更遠的地方。遠方的一些煙柱已經變得細小、稀薄,那裡的火應該是熄了。 在北方大道出村的地方,佩林看見兩輛馬車封鎖了路口,男人們聚集在斜栽在地上的尖樹樁後面,手裡拿著弓和長矛,佩林能從他們身上聞到興奮的氣息。他們彼此低聲議論著,眼睛都望著路口的另一邊:一長隊穿白斗篷的騎馬人排成兩列,正朝這裡跑來,將一團團塵土揚起在半空,圓錐形的頭盔和磨光的鎧甲在午後的陽光下熠熠生輝,鋼尖的長槍全都排成同一個角度。領頭者是一名年輕人,後背挺直得如同手中的長槍,臉上的線條顯得非常嚴峻,佩林對他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隨著村長的出現,人群安靜下來,或者這是因為佩林也來了。 在距離柵欄兩百步遠的地方,嚴峻臉的男人舉起一隻手,隊伍在傳令官嚴厲的命令聲中停止前進。那個男人只帶著六名白袍眾向這裡走來,眼睛在馬車、尖樁和手持武器的人群之間來回巡視,即使斗篷上陽光普照的圖案下面沒有軍階金結,他的舉止也顯示出他是一個重要的人物。路克不知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騎著那匹耀武揚威的黑公馬,穿著華麗的繡金紅羊毛衣服,也許是白袍眾的軍官已經習慣了把路克當成是兩河的發言人,不過年輕男子的黑眼睛仍然在不停地搜尋著。 “我是戴恩·伯恩哈,”他一邊喊著,一邊又催馬靠近了一些,“聖光之子的將軍,這是你們為了阻擋我們而做的?我聽說伊蒙村已經不對聖光之子開放了?如果你們阻擋聖光之子,那這裡實際上就是一個墮入暗影的村子。” 戴恩·伯恩哈,不是傑夫拉,也許是傑夫拉的兒子,不過這並不會有什麼不同。這個伯恩哈會像另外那個一樣立刻就逮捕他,他的想法沒錯。戴恩的目光從他的身上掃過,立刻又急轉回來,這個男人一時間似乎變得異常瘋狂,一隻帶著鐵手套的手飛快地伸向劍柄,張開嘴,似乎要發出一陣吼叫。片刻之間,佩林相信這個人就要縱馬衝殺過來,躍過柵欄,直撲向他。這個男人似乎對他有著出於私人的痛恨,仔細看過去,那張嚴峻的面孔似乎顯得有點呆滯,那雙眼睛裡有一種佩林經常會在比力·康加的眼裡看到的閃光。佩林覺得自己似乎能聞到白蘭地的氣味。 在戴恩旁邊那個雙頰凹陷的男人不止是讓佩林感到眼熟而已,佩林從來不會忘記那雙凹陷的眼睛,彷彿是兩顆燃燒的黑煤,身材高峻削瘦,堅硬得好像一塊鐵砧——賈瑞特·拜亞帶著深深的恨意緊盯住他。不管戴恩是不是一個狂熱者,賈瑞特肯定是。 路克似乎還不至於狂妄到想搶奪布朗的位置,實際上,他正專注地審視著塵埃落定之後的白袍眾隊伍,許多原先被塵土遮掩的白袍眾這時也顯露了出來。令佩林感到厭惡的是,布朗正看著他,等待著這名鐵匠學徒同意他向對方回話。他是村長!戴恩和賈瑞特顯然是注意到了這邊的沉默。 “嚴格來說,伊蒙村並不有意向你們關閉,”布朗說著,將長矛拄在身邊,挺直了身軀,“我們只是決定要保衛我們自己,而且今天上午已經將這個決定付諸行動了。如果你想看看我們的戰績,就看看那裡吧!”他向獸魔人的火葬堆方向指去,那裡還冒著黑煙,向空氣中散發出一股燃燒皮肉的噁心的甜味,但在所有人之中,似乎只有佩林聞到了這股氣味。 “你們殺了幾個獸魔人?”戴恩輕蔑地說,“你們的運氣和能力真是令我吃驚。” “不止是幾個!”兩河人的隊伍中有人喊道,“是幾百個!” “我們剛剛進行了一場戰爭!”另一個聲音喊道,更多氣憤的喊聲從人群中爆發出來。 “我們與它們作戰,取得了勝利!” “當時你們在哪裡?” “我們可以保衛我們自己,不需要白袍眾!” “兩河人!” “兩河人和金眼佩林!” “金眼!” “金眼!” 利奧夫本該是在守衛砍樹人的,現在卻跑來這裡揮舞著那面紅狼頭的旗幟。戴恩燃燒著怒火的眼睛死盯著這一切,賈瑞特大吼一聲,催動胯下棗紅色的閹馬衝到前面。 “你們這些農夫自以為知道什麼是戰爭嗎?”他咆哮道,“昨天晚上,你們的一個村子被獸魔人幾乎徹底摧毀了!等著它們來殺你們吧!到時候,你們會希望你們的母親從沒吻過你們的父親!”戴恩厭倦地比了一個手勢,要他住口,就好像一頭經過嚴格訓練的猛犬聽從主人一樣,但賈瑞特的話已經讓兩河人陷入了沉默。 “哪個村子?”布朗的聲音裡既有威嚴,又有困擾,“我們都認識望山,或者是戴文騎的人。” “望山沒有受到侵襲,”戴恩回答,“戴文騎的狀況也還不清楚,今天早晨,一名騎兵向我報告,塔倫渡口已不復存在了。如果你們在那裡有朋友的話,有許多人確實逃過了河,過了河。”他的臉在這時突然繃緊了,“我自己也損失了將近五十名優秀的士兵。” 這個訊息造成了一些不安的議論聲,沒有人喜歡聽到這種事,不過,這裡的人並不認識塔倫渡口的人,他們很少會去那麼遠的地方。路克催馬向前走去,黑公馬伸頭去咬快步。佩林拉緊坐騎的韁繩,不讓兩匹馬打架,但路克似乎並沒有註意到這些。 “塔倫渡口?”他不動聲色地說,“獸魔人昨晚攻擊了塔倫渡口?” 戴恩聳聳肩:“我已經說過了,不是嗎?看來獸魔人終於決定攻擊村莊了,你們接到警告,建立了這些防禦,這真是你們的運氣。”他的目光越過尖木柵欄和人群,落在佩林身上。 “昨晚那個叫奧代斯的人在塔倫渡口嗎?”路克問。 佩林轉頭盯著他,他不知道路克竟然會認識帕登·範,或者是現在的這個奧代斯。但人們總是會傳播各種訊息,特別是當他們知道一個賣貨郎成為白袍眾的貴人回到這裡的時候。 戴恩的反應就像這個問題一樣奇怪,他的眼睛裡閃動著和他望向佩林時一樣的恨意,臉色卻變得蒼白。他用手背擦了一下張開的雙唇,彷彿忘記了戴在手上的鐵手套。 “你認識奧代斯?”他在馬鞍上向路克傾過身子。 路克卻只是隨意地聳了聳肩:“我到兩河之後,就經常看見他出現在各個地方,一個看起來很不正派的傢伙,那些跟著他的人也好不了多少。他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如果碰上獸魔人的襲擊,肯定只能打敗仗。他在那裡嗎?如果是,那他很可能會丟掉他那條蠢命,如果不是,你最好把他帶在身邊,好好看緊他。” “我不知道他在哪裡,”戴恩厲聲喊道,“我也不在乎!我到這裡來不是要談論奧代斯的!”他猛地伸出手指向佩林,嚇得他的馬踢跳了一下,“我要逮捕你這個暗黑之友,你會被押往阿瑪多,在真理圓頂下接受審判。” 賈瑞特難以置信地望著他的統帥。柵欄後面的人群中響起憤怒的議論聲,人們紛紛舉起長矛和鉤刀,在長弓上扣住羽箭。遠處的白袍眾隨著一陣陣命令排成一條閃光的直線,那個穿甲的傳令官身形和盧漢師傅一般高大。他們放平長矛,解下了騎兵用的短角弓,在這個距離,兩河長弓射出的箭可以覆蓋戴恩和他的士兵,以及他們的一段退路。但戴恩顯然忘了所有危險,他把除了佩林之外的事情全都忘了。 “你們不能逮捕任何人,”布朗厲聲說道,“我們已經做出了決定,沒有證據,不能逮捕任何人,而且必須是能讓我們相信的證據。你們沒有任何證據能讓我們相信佩林是一名暗黑之友,所以你最好把手放下。” “佩林背叛了我的父親,害他死在法美鎮。”戴恩喊道,怒恨讓他全身顫抖,“他把我的父親出賣給暗黑之友和塔瓦隆女巫,讓她們用至上力殺死了一千名聖光之子!”賈瑞特瘋狂地點著頭。 一些兩河人開始有所動搖,關於維林和艾拉娜在今天早晨所做的事已經傳遍了全村,而且愈傳愈偏離事實。無論他們是怎樣看佩林的,但關於兩儀師的幾百個錯誤的傳說,讓他們很容易就相信兩儀師可以殺死一千名白袍眾。如果他們相信了這件事,他們也就有可能會相信別的。 “我沒有出賣任何人。”佩林用所有人都能聽得見的宏亮聲音說,“如果你的父親死在法美鎮,那麼殺死他的就是那些霄辰人。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暗黑之友,但我確實知道,他們會在戰爭中使用至上力。” “說謊!”戴恩啐了口口水,“霄辰人只是白塔為了隱藏她們的惡行所編造的謊言!你是暗黑之友!” 布朗驚訝地搖了搖頭,將鋼帽推到一邊,搔了搔頭頂的灰髮:“我不知道什麼……霄辰……霄辰人,但我知道佩林不是暗黑之友,你們不能逮捕任何人。” 佩林意識到局勢每一分鐘都變得更緊張,賈瑞特看出了這一點,他拉了拉戴恩的手臂,向他耳語了幾句,但白袍眾將軍看見佩林之後,就絕不後退一步了。看樣子,他好像根本不能後退,布朗和兩河人也站穩了腳跟。可能即使佩林承認了白袍眾所指控的一切,他們也不會讓白袍眾帶走佩林,除非有人趕快向這裡潑些水,否則一切都要燃燒起來了,就像將一把乾草扔進爐火一樣。 佩林不喜歡這種得盡快想辦法解決的緊張狀況。羅亞爾是對的,匆忙的想法總是會導致有人受傷,但他認為自己想出了一個辦法。 “你們願意延遲逮捕我的行動嗎,戴恩?直到這裡的獸魔人完全被消滅?在那之前,我不會去任何其他地方。” “為什麼我要延遲?”那個人已經因恨意而徹底盲目了,如果他繼續下去,有許多人會死在這裡,很可能包括他自己,但他對這一切都視而不見,向他指出當前的狀況也沒有任何用處。 “你沒注意到今天早晨那些農場的大火嗎?”佩林伸手朝那些縮小的煙柱指去,“看看你的周圍,你自己也說了,獸魔人不再滿足於每晚襲擊一兩座農場了,它們要剿滅村莊。如果你想回望山,你也許根本到不了那裡,你能走得這麼遠已經是好運氣了,但如果你們留在這裡,在伊蒙村……”布朗轉過頭望著他,其他人也開始大聲反對。菲兒靠在他身邊,抓住了他的手臂,但他並沒有在意這一切,“……你們就會知道我在哪裡,而我們也歡迎你們的士兵幫我們抵禦獸魔人。” “你確定嗎,佩林?”布朗一邊說,一邊抓住快步的馬鐙。在另一邊,菲兒焦急地說道:“不,佩林!這麼做風險太大了,你絕不能……我是說……請不要這樣。哦,光明把我燒成該死的灰燼吧!你絕不能這麼做!” “如果我能阻止,我就不會讓人們為我而爭鬥,”他堅定地對他們說,“我們不該像對付獸魔人一樣對待他們。”菲兒用力甩開他的手臂,狠狠地瞪著戴恩。她從荷包裡拿出一塊磨刀石,又不知從什麼地方拿出一把小刀,開始一下一下地打磨刀刃,發出絲綢摩擦時的清柔窸窣聲。 “現在哈利·科普林不知道會怎麼想了。”布朗挖苦地說。他戴正圓鋼帽,將長矛戳在地上,轉頭對白袍眾說:“你們已經聽到他的話了,現在聽聽我的。如果你們進了伊蒙村,你們逮捕人需要經過村議會同意,但村議會不會同意你們的,所以你們實際上誰也不能逮捕。你們不能進入任何人的房屋,除非你們得到邀請。你們不能製造麻煩,而且你們要依照我們的要求參與村子的防禦,並由我們決定你們該如何行動。而且我不想看到龍牙!你們同意嗎?如果不同意,你們從哪裡來的,就回哪裡去吧!” 賈瑞特盯著這個圓胖的男人,彷彿是看著一隻用後腿站起,想和他摔跤的綿羊。戴恩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佩林。 “成交!”他最後說道,“直到獸魔人的威脅消失,成交!”掉轉馬頭,他朝白袍眾的陣線跑去,雪白的斗篷飄揚在他背後。 當村長命令將馬車拖開的時候,佩林發覺路克正看著他。那位貴族輕鬆地坐在馬背上,一隻手懶洋洋地搭住劍柄,藍眸裡帶著嘲弄的神色。 “我以為你會反對,”佩林說,“我聽說你一直在鼓動人們反對白袍眾。” 路克自然地攤開雙手:“如果這些人想讓白袍眾留在他們之中,那就讓白袍眾進來吧!但你可要小心了,年輕的金眼,我知道有所謂引狼入室的說法。敵人夠得靠近的時候,他出劍也就夠快。”他笑了一聲,催動坐騎穿過人群,向村子裡走去。 “他是對的,”菲兒說,女孩仍然在打磨她的小刀,“也許這個叫戴恩的會遵守諾言,不逮捕你,但該怎麼阻止他的手下在你的背後捅一刀?你不該這樣做的。” “我只能這樣做,”他對她說,“我們不是獸魔人。” 白袍眾開始策馬進村,戴恩和賈瑞特位於隊伍最前方。他們望向佩林的時候,眼裡的憎恨絲毫不減,其他人開始一對一對地走了進來……一張張嚴峻而冰冷的臉從佩林面前經過。他們對他沒有恨意,但他們看他的時候,就好像看到暗黑之友。他們不必和他打交道,至少,賈瑞特會負責處理這一切的問題。 佩林必須這樣做,但他現在覺得讓丹尼、班等人跟在他周圍也許不是個壞主意。沒有人守在門口,他可能沒辦法好好睡一覺。衛兵,就像那些愚蠢的領主一樣,至少菲兒會高興的,只要他能讓他們找個地方把那面旗丟掉就行。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