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4·暗影漸起

第48章 第四十四章強烈暴風

佩林緩緩地睜開眼睛,望著白石灰的天花板,過了一會兒,他才意識到自己正躺在一張有著羽絨床墊、鵝毛枕頭以及四根床柱的床上,身上還蓋著一條毯子。許多氣味飄進他的鼻子——羽毛和羊毛毯的氣味、烤鵝的氣味、烘烤麵包和蜂蜜蛋糕的氣味。這是酒泉旅店裡的一間客房,明亮的清晨陽光正照在掛著白色窗簾的窗戶上。早晨。他摸了一下肋下,手指感覺到了完整的皮膚,但他覺得自己比箭頭被拔除前還要虛弱,雖然如此,這點代價是完全值得的。喉嚨又開始感到干渴了。 他想向床邊小桌子上的白水壺伸出手去,但一有動作,菲兒立刻從小石壁爐旁的椅子裡跳起來。她將紅色的毯子扔在一邊,跑到佩林身旁,她換了一件顏色更深的騎馬連身窄裙,灰色綢衣上的褶皺顯示她一直都睡在椅子裡。 “艾拉娜說你需要睡眠。”她急忙倒了一杯水,遞到他面前,“你需要再躺個兩三天,直到你恢復力氣。”

她的聲音很平靜,只是其中有一點不尋常的地方,佩林差點就忽略了。而這時佩林也發現她眼角的一絲僵硬:“出了什麼事?” 她小心地將杯子放在桌上,撫平身上的裙子。 “沒什麼事,”但聲音裡的那種緊張更明顯了。 “菲兒,不要對我說謊。” “我沒說謊!”她喊道,“我去幫你拿點早餐,有我侍候你,你真是好運氣呢,叫我……” “菲兒。”他盡量嚴肅地喊出她的名字。她猶豫了,傲慢的、高昂起下巴的瞪視變成了前額憂心的皺紋,但立刻又變了回去。他一動也不動地望著她的眼睛,她那一點貴族女子的傲慢伎倆是沒辦法敷衍他的。 最後,她嘆了一口氣:“我想,你有權知道,但你還是要留在床上,直到艾拉娜和我認為你能起來。羅亞爾和高爾不見了。”

“不見了?”他困惑地眨眨眼,“'不見了'是什麼意思?他們離開了?” “也可以這麼說,今天第一縷曙光出現的時候,站哨的人看見他們離開,朝西林跑去了。站哨人沒多想,而肯定也沒有人會試圖阻攔一位巨森靈和一名艾伊爾人。我是在不到一個小時前聽到這個消息的,人們說他們在談論樹的事,佩林,關於那位巨森靈怎樣對樹唱歌。” “樹?”佩林喊了一聲,“那是該死的道門!燒了我吧,我跟他說過,不要……他們會在到達道門之前就喪命的!” 掀開毯子,他將雙腿移到床下,搖晃著站起身來。這時他才發現自己什麼都沒穿,身上甚至連內褲也沒有,但如果她們想把他困在床上,她們就大錯特錯了。他看見所有的衣服都整齊地疊放在門邊的一把高背椅裡,靴子放在椅子旁,繫著斧頭的腰帶掛在一枚牆釘上。他蹣跚地走到椅子前面,開始用自己能做到的最快速度穿衣服。

“你要做什麼?”菲兒問,“回床上去!”她一隻手叉腰,另一隻手命令般地指著床,彷彿她的手指能把他送回到床上去似的。 “他們不可能走太遠,”他對她說,“他們是徒步過去的。高爾不會騎馬,羅亞爾總是說他信任自己的雙腿超過任何一匹馬。我騎著快步,最遲在中午時就能追上他們。”將襯衫罩在頭上,任由它鬆鬆地落在長褲外,他坐到椅子裡——不如說是跌下去的——開始穿靴子。 “你瘋了,佩林·艾巴亞!你怎麼可能在森林裡找到他們?” “我的追踪技巧還不算太差,我能找到他們。”他給了她一個微笑,但她沒有任何響應。 “你會送掉性命的,你這個多毛的傻瓜!看看你,你連站都站不穩,你騎馬走上不到一里,就會從馬背上掉下來的!”

佩林努力裝出輕鬆的樣子,站起身,將靴子踏好。快步會幫他的,他只要牢牢地騎在上面就行了。 “胡說,我像一匹馬一樣強壯,不要嚇唬我。”他穿上外衣,抓起斧頭和腰帶。當他開門的時候,菲兒抓住了他的手臂,徒勞地想把他拉回來。 “你有時像馬一樣笨,”她喘著氣說,“不,比馬更笨!佩林,你一定要聽我的,你一定……” 從房間出來,只要沿狹窄的走廊走幾步就到了樓梯口,樓梯直達寬敞的大廳。但樓梯背叛了他,他踏下第一級台階的時候,膝蓋就沉了下去。他一個倒栽蔥滾下樓梯,雖然拼命揮動著雙手想扶住欄杆,卻什麼也沒抓到,反而把高聲叫嚷的菲兒也一起拖了下去。不知打了多少個滾,他們最後撞在台階下那個插劍的桶上。菲兒四肢攤開地趴在佩林身上。被撞倒的劍桶,一直滾到對面的牆角,裡頭的劍散落一地。

佩林過了一會兒才凝聚起足夠的力氣問道,“你還好嗎?”他感到很害怕。只見菲兒軟軟地躺在他的胸口上,他輕輕搖晃著她:“菲兒,你……?” 緩緩地,她抬起頭,將幾縷黑色的短髮從臉上撥開,隨後,她立刻專注地望著他:“你還好嗎?如果你不是現在這樣,我很可能會對你動粗的。” 佩林悶哼一聲,她大概沒有他摔得厲害。他小心地摸了摸肋下箭傷的地方,並沒什麼異常的感覺,但他身體其餘的地方從頭到腳都痛得要命。 “從我身上起來,菲兒,我要去牽快步。” 菲兒只是用雙手抓住他的領子,把他揪到面前,直到兩個人的鼻尖幾乎碰在一起。 “聽著,佩林,”她狠狠地說,“你——不——能——做——每——件——事,如果羅亞爾和高爾要去鎖住道門,你就要讓他們去,這裡才是你的崗位。你現在一定要休息!你聽見我的話了嗎?你還不夠強壯!但即使你恢復了,你也絕對不能去追他們,你不能做每件事!”

“出什麼事了?你們兩個在幹什麼?”是瑪琳·艾威爾的聲音,她在白色的長圍裙上擦著雙手,從大廳的後門走進來,揚起的眉毛幾乎要挑到頭髮裡去了。 “我還以為是獸魔人打來了,沒想到會是這樣。”她的話半像是責備,半像是戲謔。 佩林忽然意識到他們現在的姿勢很不雅,菲兒趴在他身上,他們的頭緊靠在一起,就像正在熱吻,而且是在大廳的地板上。 菲兒的雙頰變得通紅,她飛快地爬起來,拍著身上的衣服。 “他就像獸魔人一樣頑固,艾威爾太太,我告訴他,他太虛弱了,不能下床來,他一定要立刻回床上去。他必須知道,他一個人是沒辦法把所有事都做好的,特別是在他連樓梯都下不了的時候。” “哦,親愛的,”艾威爾太太說著,搖了搖頭,“你這樣做就不對了。”靠近年輕女孩的耳邊,她低聲對菲兒耳語,但佩林聽到她說的每一個字。 “只要你處理得當的話,大多數時間裡,他都是個容易對付的小男孩,但當你想要推動他的時候,他就會像所有兩河男人一樣,變得跟一頭母牛一樣倔。男人除了個子會長高,其他方面都不會有太大的變化。如果你告訴他一定要做什麼,一定不能做什麼,他肯定會摀住耳朵,低著頭往前猛衝。讓我來教你。”

瑪琳轉頭對他露出微笑,絲毫也不在意他生氣的眼神:“佩林,難道你不認為我的上好羽毛床墊會比這裡的地板好一些嗎?你先躺回床上去,我給你拿一些好吃的腰子餡餅來。你一定很餓了,昨天晚上你就沒吃晚飯,來吧,讓我來幫你。” 佩林推開她們的手,自己站了起來,至少,他可以扶著牆站起來。他覺得身上有一半的肌肉都扭傷了。母牛?他這輩子從來都不是一頭母牛。 “艾威爾太太,你能讓胡或泰德為快步備鞍嗎?” “等你再好些的時候,”她一邊說,一邊想讓佩林轉向樓梯,“你不認為你應該稍微休息一下嗎?”菲兒摟住了他的另一隻胳膊。 “獸魔人!”喊聲穿過牆壁,傳進屋裡,立刻又有十幾道喊聲響起:“獸魔人!獸魔人!” “今天的事情與你無關,”艾威爾太太的聲音堅定而平穩,但佩林只覺得憤怒。 “兩儀師會妥善處理的,再過一兩天,我們就能讓你重新站起來,不用擔心。”

“我的馬。”他竭力想掙脫她們的手,但她們緊緊抓住他的袖子,他的這些動作只是讓她們前後搖晃而已。 “為了光明之愛,你們難道不能放開我,讓我去快步那裡?放開我。” 看著他的臉,菲兒嘆了口氣,放開他的手臂。 “艾威爾太太,你能給他的馬上鞍,然後牽過來嗎?” “但親愛的,他真的需要——” “求求你,艾威爾太太,”菲兒堅定地說,“還有我的馬。”兩個女人彼此望著,彷彿佩林根本就不存在,最後,艾威爾太太點了點頭。 當艾威爾太太跑過大廳,消失在廚房門口,走向馬厩的時候,佩林朝她的後背皺起了眉。菲兒說的這些話跟他說的又有什麼差別?他轉過頭,對菲兒說:“為什麼你會改變主意?” 她為他穿好襯衫,喃喃地悄聲自言自語著,毫無疑問,她以為佩林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麼。 “我絕不能說必須,不是嗎?當他太頑固、看不到眼前的路時,我一定要用蜂蜜和微笑為他領路,不是嗎?”她猛地抬起頭望著他,眼裡絕沒有半點蜂蜜可言,但她的臉上立刻又綻放出一個甜得過分的笑容,把他嚇得倒退了一步。 “親愛的,”她柔聲說著,幫他整平了外衣,“無論外面發生什麼事,我都希望你能留在你的馬鞍上,盡量遠離獸魔人。你現在不是要去和獸魔人打架,對不對?也許明天吧!請記住,你是一位將軍,一位領袖,你是你的人眾的精神像徵,就像立在外頭的那面旗幟一樣。只要你站在人們都能看見你的地方,所有人的精神都會被鼓舞,如果你不親自衝上去廝殺,觀察什麼地方需要有什麼行動,並及時傳達命令就要容易得多。”她從地板上拾起他的腰帶,將它圍在他的腰間,並小心地把斧頭插在上面。她望著他,眨著眼睛:“請告訴我,你會這樣做的,好嗎?”

她是對的,如果和獸魔人作戰,他連兩分鐘都堅持不了,而面對隱妖他只能活上兩秒鐘。雖然他非常痛恨承認這點,但他即使是追趕羅亞爾和高爾也沒法跑出兩里地。愚蠢的巨森靈,你是個作家,不是個英雄。 “好吧!”他說,一種惡作劇的心情突然佔據他的思緒。艾威爾太太和她對他視而不見,自顧自地談話,還有她向他眨眼睛的那種方式,彷彿他是個傻瓜。 “你笑得那麼甜,讓我沒辦法拒絕你任何要求。” “我很高興,”她仍然微笑著,用手撣了撣他的外衣,挑掉他看不見的線絲。 “因為如果你不答應的話,為了讓你活下去,我就要對你做你在道裡的第一天對我做的事了,我不認為你現在能阻止我。”微笑的光輝照著他的臉,溫柔又甜蜜,“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儘管心裡百般不願意,但他還是笑出了聲:“聽起來,我最好讓它們殺掉我。”她似乎並不認為這句話很好笑。胡和泰德這兩個瘦高的馬夫牽著快步和燕子來到門外。看起來,所有人都已經聚集在村子邊上,他們背後就是聚集著牛、羊和鵝群的綠地,紅框白底的狼頭旗在晨間的輕風中飄揚。當他和菲兒騎上馬背的時候,兩名馬夫也一言不發地向人群跑去。 無論出了什麼事,很顯然那不是攻擊。佩林能看到女人和孩子也擠在人群裡,喊叫著“獸魔人!”的聲音已經變成一陣和鵝叫聲混雜在一起的竊竊低語。因為不想在馬鞍上搖搖晃晃,佩林只是讓快步緩緩地走了過去,菲兒讓燕子走在他身邊,雙眼一直看著他。如果她能毫無原因地改變自己的的想法,她就還有可能再改變一次,他不想和她爭論自己是否應該出現在這裡。 議論紛紛的人群看起來包含了伊蒙村里的每一個人,無論是村民還是農場的人,大家肩並肩地擠在一起。看到他和菲兒過來,人們很快就為他們讓出一條路。他的名字也出現在議論的聲音中,而且後面經常接著“金眼”的稱號。佩林還聽見有人在說“獸魔人”,但說話的口氣比較像是驚訝,而不是害怕,從快步的背上,他能清楚看到前方的狀況。 人群一直延伸到村邊上最靠近柵欄的房子那裡,再往前,是一片寬達六百步且只餘樹木殘樁的平地,再遠處就是森林邊緣了。森林裡已經沒有砍樹的人,現在,這些滿身汗水、赤裸著胸膛的男人正拿著他們斧頭,一言不發地在艾拉娜、維林和兩個男人周圍繞成一圈。兩個男人中的一個是磨坊主瓊·賽恩,他正擦抹著肋下的一塊血跡,同時將下巴抵在胸口上,好讓自己能看見擦血蹟的手。艾拉娜正從另一個男人身邊站起來,那是一個佩林不認識的灰髮男人,他正在來回跳動著,彷彿並不十分相信他能那樣做。他和磨坊主都用敬畏的目光看著兩儀師。兩儀師周圍的人太擁擠,讓他們沒辦法為快步和燕子挪出一條路來,但在伊万、托馬斯和他們的戰馬周圍卻有著一圈不小的空檔,人們不想太靠近那兩匹暴烈的牲口。從它們的眼神看來,它們似乎一心只想著要找個目標咬幾口,再狠狠踩一頓。 佩林沒費多大力氣就來到托馬斯旁邊,“出了什麼事?” “一個獸魔人,只有一個。”灰髮護法口裡說著,眼睛卻沒有望向佩林與菲兒,而是一直盯著維林和樹林邊緣,“它們落單的時候一般都不很聰明,它們狡猾,但不聰明。那隻獸魔人只是弄傷了兩個人,就被伐木隊趕走了。” 兩名艾伊爾女子從樹林裡跑出來,臉上都蒙著面紗,讓佩林認不出是誰。她們飛一般地蛇行繞過尖銳的木樁,又敏捷地穿過人群,人們都竭力為她們讓出了一點空隙。當兩個人跑到菲兒面前時,她們已經摘下了面紗。菲兒從馬上傾下身子,聽她們說話。 “也許有五百個獸魔人,”貝恩對她說,“大概在我們身後不到一兩裡了。”她的語調非常平淡,但她深藍色的眼睛裡卻閃爍著急切的渴望,齊亞得的灰眼睛裡也是一樣。 “正如我所預料的,”托馬斯平靜地說,“那傢伙很可能只是從大部隊裡溜出來,想找一塊肉吃,我想,它們很快就會來了。”槍姬眾點點頭。 佩林驚惶地指了指人群:“那他們就不應該還在這裡,為什麼你們不先讓他們回去?” 回答他的是伊万,護法的灰眸正望著周圍的人群:“你的人似乎不想听外來人的話,特別是在他們看見兩儀師的時候,我建議你最好看看自己能做些什麼。” 佩林相信,如果維林和艾拉娜真的下達命令,這些人是會聽從的。那他們為什麼一定要等著把這重擔丟給我,如果他們已經預料到獸魔人會來?這個任務如果讓時軸去完成也許會比較輕鬆——輕鬆,但非常愚蠢,伊万和托馬斯不會讓獸魔人殺死他們的,維林和艾拉娜也不會,雖然他們都在等著一名時軸來告訴這些人該怎麼做。兩儀師總是以各種方式在算計他,無論這是否會讓別人陷入險境,甚至她們自己是否會陷入險境。但這樣的算計又會導致什麼結果?他看了看菲兒的眼睛,菲兒輕輕點點頭,彷彿她知道他在想什麼。 現在沒時間再去思考這些事了,他掃視了一遍人群,看到布朗·艾威爾,伊蒙村的村長正在和譚姆·亞瑟、亞貝·考索恩聚在一起說著什麼。布朗的肩上扛著一根長矛,頭頂戴著一隻滿是凹痕的圓鋼帽,龐大的上身套著一件縫滿鋼片的皮背心。 佩林催動快步穿過人群,走到他們面前。 “貝恩說獸魔人正朝這裡過來,護法認為我們可能很快就要受到攻擊了。”因為人群的議論聲一直沒停止,他只能大聲將這些話喊出來。在他身邊的一些人聽到他的話,立刻就閉上了嘴巴。 “獸魔人”和“攻擊”兩個詞立刻就傳遍了整個人群,大家很快地都陷入了沉默。 布朗眨了眨眼:“是的,這種事一定會來的,不是嗎?是的,嗯,我們知道該怎麼做。”他胖胖的身子幾乎要把那件皮背心給撐裂,點頭的時候,鋼帽在他頭頂上一前一後地搖擺著,這原本應該會讓他的模樣顯得滑稽,但佩林從他身上只看到了堅定的決心。 布朗提高聲音向眾人喊道:“佩林說,獸魔人很快就會到這裡了,你們全都知道你們的崗位,快,各就各位,快。”人群在一陣波動中四散跑開,女人們把小孩子都趕回了屋裡,男人們則在原地打轉著。惶惑似乎是更多了,而不是更少了。 “我要去把牧羊人們都叫回來。”亞貝對佩林說完,就衝進了人群。森布擠過人群,用一根戟驅趕著滿臉怪相的哈利·科普林和哈利的兄弟達奧,還有老比力·康加。而比力·康加一直在踉踉蹌蹌地來回晃蕩,彷彿早晨時已經往肚子裡灌滿了啤酒,也許他真的這樣做了。而在這三個人裡,只有比力拿了一根長矛,並且擺出一副真的要使用它的架勢。森布跑到佩林的馬前,用手碰了一下額頭,彷彿是在向他敬禮,有許多人也這麼做了,這讓佩林覺得很不舒服。丹尼那些小伙子這樣做還沒什麼,但這些人的年紀都比他大了不止一倍半。 “你做得很好。”菲兒說。 “我希望我知道維林和艾拉娜在盤算些什麼。”佩林喃喃地說道,“不是指她們現在在動什麼手腳。” 兩架由護法製造的投石器立在村子的盡頭,它們是一種比一個人還高的、有點像方形的東西,全部用沉重的木樑和粗大、紐結的繩索組成。伊万和托馬斯騎在馬上,指示眾人將繩索絞緊。兩位兩儀師則對那些大石頭更感興趣,它們每一塊都有十五到二十磅重,人們將兩塊大石分別固定在投石器伸出的長臂末端。 “她們打算讓你成為領袖。”菲兒平靜地說,“我想,你生來就是為了這個。” 佩林哼了一聲,他生來就應該是個鐵匠。 “如果我知道她們為什麼會這樣想,我會舒服得多。” 兩儀師們正在看著他,維林將頭側向一邊,動作和鳥一模一樣。艾拉娜毫不掩飾地盯著他,唇邊帶著一絲微笑。她們是否有同樣的目的,是否出於同樣的原因?這就是對付兩儀師的麻煩之一,她們給你的問題總比答案來得多。 命令以驚人的速度被執行了。在村子的最西端,一百個男人跪到了尖頭柵欄的後面,不安地摩搓著手裡的長矛、戟,或者是其他用鉤刀或長柄鐮刀做成的武器。不過,並非所有的人都戴著頭盔,或者穿著護甲,在他們背後,兩倍於第一排的人排列成兩行隊伍,手裡都拿著優質的兩河長弓,每個人的腰帶上都掛著兩個箭囊。年輕的男孩從屋子裡跑出來,懷裡抱著成捆的箭,男人們紛紛將那些箭頭朝下插在自己腳前的地面上。譚姆似乎正帶領著他們,他在隊列中來回巡視,和每個人都說了幾句話。布朗也一直跟譚姆走在一起,鼓勵著他們身邊的每一個人,佩林根本看不出他們對他有什麼需要。 讓他感到驚訝的是,丹尼、班和所有曾經追隨他的小伙子們都跑出村子,圍繞在他和菲兒周圍,他們也全都拿著長弓,實際上,這種景像看起來很奇怪。兩儀師已經治好了最嚴重的傷患,而輕傷者則留給黛斯和她的草藥,所以昨天還幾乎沒辦法在馬背上坐穩的人,今天都邁著輕快的步伐。而丹尼、特爾和一些輕傷者還都裹著繃帶,走路也不太利落。如果他會因為見到他們而感到吃驚,那他們帶來的東西卻讓他感到一陣厭惡。繃帶在利奧夫·托芬那雙深陷的眼睛上裹成一個白色的帽子,他將長弓背在背上,手裡舉著一面小一點的紅邊狼頭旗。 “我想,這是一位兩儀師做的。”當佩林問這是從哪裡來的時候,利奧夫說,“蜜麗·艾玲把它給了維爾的爹,但維爾不願意帶著它。”維爾·亞興縮了一下肩膀。 “我也不願意帶著它。”佩林冷冰冰說。 他們全都笑了,彷彿佩林剛剛說了一個笑話,過了一會兒,就連維爾也笑了。 柵欄看起來非常結實,但它對獸魔人來說不會有什麼用處,即使它能擋住獸魔人,佩林也不願意看見菲兒留在這裡。但當他望向她的時候,她的眼神彷彿依然在告訴他,她知道他在想什麼,而且她不喜歡他的想法。如果他要她回去,她一定會不顧一切地堅決反對,以他現在這麼虛弱的身體,她甚至可能有更大的機會反守為攻,把他帶回旅店的床上去。她是那樣用力地坐在馬背上,彷彿她已經做好瞭如果獸魔人闖進來的話要保護他的準備,他只能竭力留意她的行動,現在他能做的也只有這個了。 突然,她笑了笑。他搔了搔鬍子,她對他真的是無所不知嗎? 時間不停地流逝,太陽一點點升高,天氣開始變得炎熱。不時會有女人在屋子裡喊著問狀況如何了,偶爾也會有幾個男人坐在地上,但譚姆和布朗會在他們將腿盤上之前就叫他們起來,命令他們回到隊伍中去。貝恩說過,獸魔人距離這裡只有一兩裡了,現在她和齊亞得正坐在樹樁附近,玩著一種往她們之間一尺寬的地面戳飛刀的遊戲。如果獸魔人會來,它們現在就應該到了。佩林開始感覺在馬鞍上坐直身體有些困難,看到菲兒關注的眼神,他又挺直了自己的背。 一陣號角聲響起,宏亮而淒厲。 “獸魔人!”幾道喊聲同時響起。被黑甲覆蓋的野獸身軀從西林中竄出,獸魔人嚎叫著衝過滿是樹樁的地面,手裡揮舞著彎曲的鐮劍、長釘戰斧、長槍和三叉戟。三個魔達奧騎著黑色的馬跟在它們身後,來回馳騁著,驅趕獸魔人向村莊發起衝鋒,無論黑馬如何急沖旋轉,它們死黑色的斗篷絕不會擺動一下。號角持續不斷地發出尖利、緊迫的聲音。 第一隻獸魔人出現的時候,就有二十枝箭離開了弓弦,最遠的一枝箭落到那個獸魔人面前一百尺的地方。 “停下來,你們這些綿羊腦袋的呆子!”譚姆喊道。布朗嚇了一跳,驚訝地看了他一眼,譚姆的朋友和鄰居也都用同樣的表情看著譚姆。有些人嘟囔著不管有沒有獸魔人,站了半天可不是為了接受這種羞辱的話。譚姆用喊聲壓倒了所有抗議的聲音:“所有人都不許射箭,直到我給出訊號!像我之前教的那樣!”然後,彷彿那上百個尖叫著撲過來的獸魔人根本不存在一樣,譚姆鎮靜地轉身望向佩林:“三百步?” 佩林飛快地點了點頭。這個人正在問他?三百步。一個獸魔人跑過三百步要多長時間?佩林鬆開了斧柄的扣環。號角聲一陣緊接著一陣,長矛手在柵欄後躬下身子,彷彿是這樣才不會讓自己後退,艾伊爾人則已經戴上了面紗。嚎叫的黑潮奔湧而來,那裡面充滿了長角的頭顱、獸嘴和鷹喙,高度超過常人一半的身軀,所有的獸口中全都爆發出嗜血的尖叫。五百步,四百步,一些獸魔人突出在隊列前方,速度像奔馬一樣快。艾伊爾的偵察有沒有錯?這裡只有五百個獸魔人嗎?看起來它們足有上千個。 “準備!”譚姆喊道,兩百張長弓被舉起。佩林周圍的年輕人急忙效仿他們的長輩,在佩林的馬前排成數組,那面愚蠢的旗幟就被立在隊伍的正中央。 三百步。佩林已經能清晰地看見那些畸形的面孔,凶狠和狂暴讓它們變得更加扭曲,清晰得就像它們已經伸手可及。 “放箭!”譚姆大喊一聲,弓弦彈起的聲音匯聚成震耳的抽鞭聲音。隨著兩個巨大的木樑皮革撞擊聲,投石器也射出了巨石。闊頭箭形成的雨陣落進獸魔人的陣列,巨大的身軀紛紛跌倒,但又有許多跌倒的獸魔人蹣跚著爬了起來,被隱妖驅趕著繼續向前奔跑。號角聲和瘋狂的吼叫混雜在一起,形成殺戮的轟鳴。投石器射出的巨石落在獸魔人中間,爆裂成巨大的火球,碎片四散崩飛,在黑色的潮水中炸出了兩個窟窿。佩林絕不是惟一被嚇到的人,原來這就是兩儀師在投石器上做的手腳。現在佩林非常想知道,當那些大石塊被裝進長臂末端的凹槽裡時,如果填裝的人失手將它們掉落在地上會發生什麼事。 另一陣箭雨落向獸魔人,隨後是一波接一波新的箭雨,更多的石塊被發射出去,只是速度比射箭要慢很多。劇烈的爆炸撕碎了許多獸魔人的身體,闊頭箭將它們一一刺倒,但獸魔人仍然沒有停下腳步。它們尖叫著,咆哮著,倒在地上,陷入死亡,但只要還活著,它們就會拼命地向前衝鋒,現在它們已經很接近了,弓箭手全部拉開陣勢,不再進行拋射,而是各自選擇目標,直線射擊。人類也開始發出一陣陣怒吼,一邊射箭,一邊在死神面前大聲呼喊。 沒多久,再沒有站立的獸魔人了,只剩下一名隱妖渾身插滿了羽箭,卻仍然在盲目地來回搖晃,一匹魔達奧的坐騎發出淒厲的嘶鳴,在垂死獸魔人的呻吟聲中顯得格外刺耳。號角聲最後終於停止了。佈滿樹樁的平地上,一隻獸魔人站起身體,隨即又栽倒在地。在所有這些可怕的聲音中,佩林能聽到人們的喘息聲,彷彿他們剛剛跑過十里山路,他自己的心臟也差點要蹦出了胸膛。 突然間,有人發出一聲響亮的呼喊,隨著這喊聲,男人們開始高高跳起,將長弓和其他武器在頭頂來回揮舞,把帽子扔向天空,發出熱烈的呼喊。女人和孩子從房子裡衝了出來,笑著,歡呼著。大家跳起了慶祝的舞蹈。有些人跑過來抓住佩林的手,拼命地來回搖晃。 “你率領我們贏得了巨大的勝利,孩子,”布朗大笑著望向佩林,他已經將鋼帽推到腦袋後面,“我想,我現在不該再叫你孩子了,真是一場偉大的勝利,佩林。” “我什麼也沒做,”佩林表示反對,“我只是坐在馬背上,這全都是你們的功勞。” 布朗和其他人一樣,根本沒聽他說些什麼,佩林困窘地在馬背上坐直,假裝檢查戰場的樣子。過了一會兒,人們逐漸離開了他。譚姆並沒有加入慶賀的人群中,他站在柵欄附近,逐一檢視獸魔人的屍體。護法也沒有一絲笑容。黑甲包裹的屍體散佈在殘樹戰場上,看起來差不多有五百個獸魔人,也許要少一些,有幾個獸魔人可能逃回樹林中去了,跑得最遠的獸魔人到了第一排柵欄前五十步的地方。佩林找到了另外兩名隱妖,它們還在地上來回翻滾,三名隱妖最終都得承認自己是會死亡的。 兩河人為他發出一陣陣歡呼:“金眼佩林!噢!噢!噢!” “它們一定知道,”他喃喃地說道,菲兒疑惑地看著他,“那些半人一定知道,這麼做不會有用,看看這裡。現在就連我也能看出這一點。它們一定從一開始就清楚。如果這就是它們全部的行動,為什麼它們會這麼做?如果還有更多的獸魔人,為什麼它們不一起殺過來?如果獸魔人的數量是現在的兩倍,我們就必須在柵欄中間和它們交戰,如果再增加兩倍,它們也許就能衝進村子裡了。” “你的眼光很好,”托馬斯說,他已經催著馬走到佩林身邊,“這是一個測試,要看看你們是否會被這種程度的攻擊打垮,也許是要看看你們的反應有多快,你們是如何組織防禦的,或者是一些我沒想到的事情。但這是一個測試,現在,它們全都看到了。” 他伸手指向天空,一隻烏鴉正在戰場上盤旋,換成是一隻普通的烏鴉早就衝下來啄食死屍了,但那隻鳥最後飛了一圈,便朝樹林的方向飛去。 “下一次攻擊不會馬上發生,我看見兩三個獸魔人跑進了樹林,這裡發生的事會傳開,半人們現在要讓獸魔人記起它們害怕魔達奧更甚於死亡。但攻擊一定會再來,而且要比這次強大,有多麼強大,要看無臉者從道中帶過來多少獸魔人。” 佩林的臉上掠過一絲愁苦的表情:“光明啊!如果有一萬個獸魔人怎麼辦?” “應該不會,”維林說著拍了拍托馬斯坐騎的脖子,那匹戰馬任由她的撫觸,彷彿是一匹溫順的馬駒,“至少,現在還不會,我想,即使是棄光魔使也無法讓一個軍團在道中平安地穿行。一個人也許能冒著死亡或瘋狂的危險穿過兩座最靠近的道門,但……比如說……一千個人,或者是一千個獸魔人,就很有可能在幾分鐘之內吸引霾辛·蜃過來,就像一碗蜂蜜引來一窩黃蜂。最有可能的是,它們以十到二十個為一隊,最多不會超過五十個,兩支隊伍中要隔著相當的距離。當然,現在的問題就是有多少支小隊通過了道,以及它們已經如此移動了多長的時間。它們肯定會有所損失,暗影生物有可能不像人類那麼容易吸引霾辛·蜃,但……嗯,迷人的概念,我懷疑……”像是拍撫馬脖子一樣拍了拍托馬斯的小腿,她轉身離開,看起來她的心思已經完全陷入在對這個問題的研究之中了。護法用腳跟踢了一下坐騎,尾隨她而去。 “如果你敢向西林邁出一步,”菲兒平靜地說,“我就揪著你的耳朵把你拉回旅店裡,親手把你塞到床上。” “我沒這樣想。”佩林說了謊,他掉轉快步的馬頭,背對著樹林。一個人和一名巨森靈也許能避開敵人的注意,平安到達那片山坡,他們應該可以。道門必須被永久地封鎖,伊蒙村才會有生存下來的機會。 “你已經說服我不要去追他們了,你不記得了嗎?” 如果知道他們大概的位置,也許就能找到他們,三雙眼睛比兩雙更好用,特別是如果其中的一雙是他的,而他在這裡什麼也做不了。就算只是拿他的衣服塞滿稻草,放在快步背上,在這裡也能產生同樣的效果。 突然間,在周圍的歡呼和歡笑聲中,他聽見一道尖利的喊聲,從南方傳來的一聲呼叫,就在靠近舊日大道的地方。 “他說它們不會很快回來的!”他咆哮一聲,猛踢了一下快步的腹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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