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北洋之祖袁世凱:北洋兵戈之一

第13章 第十三章袁世凱說,中國還得有皇帝

"二十一條"是中國人的恥辱,國人無不刻骨銘心記住它,並且決心去洗雪它! 袁世凱沒有記它。他關心的是有個什麼前程?他要把自己推向最高的權力地位。 一 在居仁堂的一個密室裡,坐在袁世凱對面的是他的大兒子袁克定。父子倆都在沉默著,相比之下,袁世凱的眉頭鎖得更緊。那個惹禍的"二十一一條"簽定之後,整個中國都像開了鍋一般,反袁反日.反日反袁,一股憤怒的反潮,波及到中國的所有階層:工人、農民、學生、商人、士兵,連軍官、地方官、名流紳士也都卷子進去,華僑更是行動積極。袁世凱成了過街老鼠,他連洞口也不敢出了。這些天來,自發起來的遊行隊伍,由隊伍中呼喊出來的憤怒口號,像決了堤的洪水一般包圍著中南海,從早晨到傍晚,從傍晚到深夜,有時通宵達旦;高高的紅牆卻無法擋住怒潮的衝擊。袁世凱焦急不安了,他沒有估計到貧窮落後的中國人,競有如此高昂的愛國熱情?他也沒有想到國人起來罵他了,競無人出來製止?"人心,人心呀!?"袁世凱猛然感到他太孤獨了。他想到段祺瑞,想到馮國璋,想到王士珍,想到從小站練兵起被他拉拔起來的一個一個文臣武將,"哎呀,今天一個一個都不出頭,不頂事,不能為我分憂解愁了。"只有兒子,兒子還是自己的。

他著人把兒子叫到面前時,他真想守著兒子大罵天下,"天下盡是不順一心的事,我得改造天下!"可是,他沒有罵,"現在既不是罵街的時候,也不是躲在床前充英雄的時候。是如何對待眼下這個局面。"因為他尚無策略,所以,把兒子叫來了。兒子來了,他競沉默起來了。 袁克定同他老子的心情不盡相同,"二十一條"他不放心上,"中國眼下弱,人家要什麼條件你都得答應。有朝一日我強了,他小日本來進貢我還不一定收呢!"中國土地上出現的反袁反日怒潮他沒有當成多大的事,"反吧,怒吧,幾隻鴉雀在枝頭吵鬧,影響不了參天大樹的枝繁葉茂!"袁克定想得遠,有心胸。 "果然有一天鬧到中南海來了,大不了開開殺戒,動動刀。我不信中國人都不怕死。"最近,就在袁世凱跟日本人交涉"二十一條"的時候,袁克定集中精力為他的老爹抓軍權,想造一支袁家的御林軍,保袁家的江山。

袁克定雄心勃勃,自從他得悉在他老爹示意下修改成的總統選舉法,他更增大了雄心。那個法上規定,以後再新誕生總統必須是在原總統提出的三個候選人中選舉之。他老爹是總統了,有一天他老爹不能乾了,還有提名權,莫說提三個,就是提一個,也得是他袁克定。於是,他"皇儲"自足了。 "今天幫老子打天下,明天就是我的天下!"他深刻懂得了老子的良苦用心。 父子倆對坐有時,袁克定從老爹的低沉情緒上看明白了一切,不待老爹發問先開了口:"大爺,眼下的事你也不必犯愁。照我想,一事解決了,百事都定了。" 袁世凱心裡很亂。本來想把兒子找來談的事,兒子來了競亂得忘。現在,兒子彷彿知道了,先提出了,卻又含含糊糊。他瞪兒子一眼,問:"哪樣事解決了,百事都定了?"

"還是老話,強幹弱枝,抓軍隊。" 袁世凱背過身,沒說話。他知道,這是兒子早年從德國回來時,德皇威廉二世把他曾經對清朝攝政王說過的話又重複說給袁克定聽的,希望袁氏父子也抓一支能夠左右中國命運的、相當於"樹幹"一樣的軍隊。那樣,就不怕那些枝枝葉葉的散軍搗亂了。袁克定對他老爹提兩點具體意見,一是迎王士珍來京,代段主持軍隊,一是在總統府內設陸海軍大元帥統率辦事處,為全國最高軍事機構,由大總統掌握。袁世凱雖然都接受了,但卻對奪段祺瑞的軍權下不了決心。袁克定便認為老爹的"強幹"意識不堅決,故舊話重提。 袁世凱沉默半天,說:"不是在逐步實行中嗎,如此大事,怎麼好一蹴而就呢。"

是的,袁世凱是在軍隊問題上做了文章,文章做得還不小:他首先同意在總統府建立陸海軍統率辦事處,讓兒子到正定死拖賴拉把王土珍請二人回北京,授為陸軍上將,派為統率辦事處坐辦。陸軍總長段祺瑞和海軍總長劉冠雄、參謀總長黎元洪也都是辦事員。不久,又下令改各省都督為將軍,以削弱地方兵權。可是,不僅王士珍在治軍上缺乏大刀闊斧的魄力,擔不起袁的重托,而段祺瑞也漸表制肘。因為"二蔔一條"引起的全國反袁反日怒潮,他段祺瑞競無動於衷。這便是今天袁氏父子心中最為放不實的問題。 袁克定說:"人爺的求穩態度,固然是好的。可是,直到今天,卻不見(軍隊)改觀,形勢又那麼惡劣,咋辦呢?"

袁世凱嘆著氣,說:"我何嘗不清楚,小站舊人,大多暮氣沉沉了,馮華甫(國璋)每日12點才起來,段芝泉(祺瑞)總不問部事,北洋派成什麼樣子瞭如指掌?早時,皙子(楊度)讓我把蔡松坡(鍔)調到身邊。我把他調京了,也讓他做了統率辦事處辦事員,可是......" 袁克定明白,老爹想用蔡鍔,但卻又覺得蔡鍔不是自己人,對他放心不下。蔡鍔到京了,卻並沒有實權給他。 --袁克定像他的老爹了解他一樣了解他老爹,知道他做夢都在想權,尤其想軍權;做夢都怕丟權,尤其是怕丟軍權。由臨時總統向正式總統過渡期間,袁世凱便仿照清王朝建立禁衛軍一樣建立一支由他自己做團長的模範團,這個團一方面用北洋派二三流人物來主持工作,一方面挑選最忠於他的中、下級軍官為兵士,以逐漸由這個團擴展開來,建立一支超乎北洋派的袁家軍,以取得加強袁氏集權的預期效果。

"還是要把模範團辦好。"袁克定說:"大爺,你不是說要把模範團擴大嗎,擴。抓緊。" 袁世凱點點頭,然後把話題轉了。 "記兒(袁克定乳名),別的事不說了,我只想問你一件事,你說說意見。" "說吧,大爺。"袁克定說,"啥事?" "芝泉令人傷心呀!"袁世凱剖明心思了。 "二十一條交涉的時候,人心焦急,陸軍部竟然上一道呈文,請求增加部員薪金......""大爺不是駁回他了嗎,"袁克定說。 "聽說你批了8個字:稍有人心,當不出此!夠嚴厲的了!"

袁世凱嘆了一聲氣,"唉--",又說:"事情接二連三,危難之際,亂事總出在他身上。" "那個茶役埋藏炸彈的疑案不是真相大白了嗎?"袁克定想起了不久前發生的一件事, 日本報紙早些天傳出一個消息,說陸軍部裡有茶役埋下炸彈,想炸死段祺瑞,並且含沙射影說是袁世凱幹的,是一個政治陰謀案。但是捕風捉影,並無實據,也就不了了之。 此事雖未擴大,影響卻不小,國人皆知袁、段情感已大有裂痕。 "今天誰還談它呢?" 袁世凱不饒人,沒人提他提。當然不會以此反擊,卻可以指桑罵槐。 "那事就過去了。現在,二十一條引起大波了,他竟是不出面了。當初......"袁世凱又嘆聲氣:"唉--"

"怎麼了?大爺。" 袁世凱故意表了個"痛心"的情緒。才說:"他何嘗膽壯呢?"袁世凱想推卸責任了,他把反日比較積極的段祺瑞說成投降派。因為段的投降,而不敢以武力抵抗,才造成今天這局面。 袁克定一聽這話,高興了--原來在這之前,為了老爹的賣國罪責,他業經在外面說了段祺瑞不少壞話。他對人說:"二十一條逼緊的時候,老頭子問段總長可否武力抵抗?總長說果然發生戰事,三天之內可以亡國。陸軍如此無能,總長所司何事?"袁克定的這片謠佔,今天競和老爹不謀而合,他有了"靠山"。於是,他大著膽子說:"既然大爺一切都明白了,也該下決心了。"

袁世凱沒說話,只管沉默。 袁克定又說:"是的,大姐夫--段的續室張氏,是袁的表侄女,因家敗隨袁長大,袁作主續段。段成了袁家婿--是小站老人,出過力,建過功。那隻是過去。再說,你也沒有虧待他。現在他這樣了,你也不必有顧忌了。" 袁世凱終於點點頭。 袁在排段的同時,段也在作著自己的打算。袁段裂痕已非一日,段祺瑞自知軍權太大了,"權大壓主"。袁世凱在艱難時盼著他的權大,權大別人不敢惹他,他被清朝廷貶官時也是如此。他被遣出京城"養疴"的時候,曾經秘密對段說:"日後有無出頭之日,就看芝泉你了。"不僅如此,還將自己花了30萬元購買的府學胡同私宅贈送給段祺瑞。然而,到了袁當上臨時大總統時便變了臉;正式大總統被選上了,臉變得更不同了。段祺瑞最震驚的一件事,是袁世凱殺了趙秉鈞。趙秉鈞被袁毒死之後,不僅國人驚訝,北洋派無不心顫。段祺瑞問馮同璋"有何想法?"馮說:"趙智庵對項城的賣力,遠在你我之。智庵尚王有此F場,你我怎能高枕無患?"有一次,段祺瑞就趙死一事私問陸建章,連這位殺人不眨眼的大屠夫也說:"我們參與老頭子的機密太多了個老頭子總有一天要消滅痕蹟的。"最令段祺瑞不安的是最近一件事:陸海軍統率辦事處成立之後,陸軍部有關人員變動事呈送一文報告,是由陸軍部次長徐樹錚辦的。袁世凱問到段,段說:"容我到部查明。"袁世凱怒斥道:"你的呈文已經送來了,怎麼還待查明?"

段祺瑞一見袁址凱這模樣,真想頂他一句:"既然有文呈上,你批示不就完了,何必再問。"可是,他沒有敢說,他只憤憤地記在心上。接下來,便是袁克定的謠言,王士珍的調京,陸海軍統率辦事級的成立,等等,等等。段祺瑞心灰意冷了,於是,他以"養病"之名隱居西山。不久,提出辭呈。 1915年5月31日,王士珍受命署理陸軍總長。 二 41歲的楊度,因為"宰相"問題一度消沉之後,很快便振作起來,重新拾起他思考了許久的"軍國"大事,要為袁氏天下立一個頭等功勞。 楊度超人的精明,他對袁世凱的窺視,達到了驚人的透明:"袁氏想幹什麼?我明白了"。 袁克定來訪楊度,給他送來一篇墨跡未乾的文章《共和與君主論》。文章的署名是美國人古德諾,但文章卻是華文。令他驚訝地是。這篇文章竟是法制局翻譯散發的。 "這麼說,美國顧問的意見又加上了中國官方的認可了。"楊度微微一笑,把文章放下,正想同袁克定討論一番時,袁克定卻轉了話題。 "皙子,你說徐卜五這個人怎麼樣?" "國務卿?"楊度說:"好呀!不食君祿,亦報君恩,哪裡找這樣的人去。" 袁克定明白他是指的徐世呂"不受民國奉祿"的"明志"。便冷笑著說:"不說奉祿說饋贈,不是照收嗎。" "他還是為老頭子鞠躬盡瘁的。" "曹操。一個典型的活曹操。"袁克定頗為氣憤地說:"不談這個人了。這篇文章你認真讀讀。該怎麼幹的就乾,功勞不能都讓外國人搶了去。"說罷,他競調轉屁股走了。 楊度自從進了中南海,便春風得意,覺得從此騰達。誰知命運多舛,許多機會只是可望而不可及,.他便決心對袁世凱這個人作一番研究。誰知這一研究,競發現了秘密。袁世凱原來正在做著皇帝夢!這位湘潭才子本來就是三張君主立憲的,無論是他為清政府出洋考察憲政五大臣起草的報告,還是他與楊篤生等共同創辦的《遊學譯編》,還是他做憲政編查館提調,他都毫不含糊倡導君主立憲,把君主立憲說得天花亂墜;後來他做《中國新報》(月刊)主編時,更呼籲清政府召開國會,實現君主立憲。由此,他和袁世剴的"情感"更貼近了。這些日子來,楊度知道有兩個人在袁面前浮動頻繁,一個是日本人有賀長雄,一個是美國人古德諾,都是貼者高級顧問的標籤。日本人、美國人都是竭力鼓吹君主立憲的,他們仇恨中國的共和、民主。楊度想:"這位美國顧問若是為此事而呈遞來《共和與君主論》,這豈不又助我一陣東風!" 楊度把美國人的"論"精心著意地讀了一遍,仰面笑了。 "美國人,美國人果然用心良苦!" 正是楊度興奮的時候,內史夏壽田來訪。總統府秘書廳改為內史監以後,阮忠書坐了第一把交椅,夏壽田便成了阮的得力助手,成了袁的傳聲筒。楊度知道他,他來訪,必有要務。於是,盛情款待。 "歡迎夏公,歡迎夏公。"楊度讓坐。 "夏公光臨,必有見教。" 一"大總統多日不見先生,命我來看望。"夏壽田謙虛有餘。 "順 便有一事相託。 " 楊度明白:"順便"是假話,"相託"更是謙詞。於是說:"請夏公直說,皙子無不盡心。" "有兩位名士叫丁世嶧和徐佛甦的,曾向總統進言,有個呈文,關於改制問題。總統未示可否,想請先生先看看,而後......" 楊度明白了,所謂的名士,不過是兩個善於察顏觀色的政客,改制自然是改為帝制,便不看"進言"而明白一切。笑著說:"不必看了,我估計是和古德諾先生意見一樣的。我倒是想听聽總統對此事的意見如何?" 夏壽田和楊度都是袁世凱翼下的卒子,誰都不說誰長短。既然事情說出了,索性說明豈不更好。於是,夏壽田開門見山的說。 "大總統自然是想請先生拿個主見。不過,大總統只想把一點尚未深思的意見告知先生:國體事大,是不是請先生和徐佛蘇等諸位先組織一個研究國體的學術團體,聯絡一批名士,造出一番輿論。至於先生個人麼,大總統的意思還是不出面為善,以免遭至不測。"楊度笑了。心想:袁世凱終於闡明觀點了,但卻又留下後步。 "讓我作幕後,他便藏得更深了。好良苦的用心!"他還是說:"我明白大總統的意思了,我一定會按照吩咐去辦。" 夏壽田走了,楊度皺起了眉頭。 楊度認定"中國是個非君主制不可"的國家。無論什麼能人,都不可超越這個事實。袁世凱稱得上當代英雄,新的君主非他莫屬!這麼想了,楊度便有了自己的打算:"如此大事,躲到幕後去,將來由別人做開國元勳,自己做跳加官,我不干。組織名流成立什麼學術團體,那得以我楊度為主。"於是,在夏壽田走後,楊度便丟下美國人的文章,自己動起筆來。楊度不愧為當代奇才,一篇《君憲救國》的大文章很快便拿出來了。 當這篇像重型砲彈一般的奇文送到袁世凱面前時,袁世凱簡直是如獲至寶,似飢如渴地挑燈伏案,一口氣讀了三遍,連聲叫絕,並親筆寫了"曠代逸才"四字制匾贈楊,還專門發了"楊度給予匾額一方"的命令。楊度受寵若驚,立即呈上"謝恩"折: ......伏念度猥以微材,謬參眾議,方慚溺職,忽荷品題,維祓飾之逾恆,實惶悚之無地。幸值大總統獨膺艱鉅,奮掃危疑,度得以憂患之餘生,際開明之佳會。聲華謬竊,返躬之咎彌多;皮骨僅存,報國之心未已。所有度感謝下忱,理合恭呈大總統鈞鑒。 不久,楊度的妙文便由段芝貴密印分發給各省軍政長官。 楊度知道他的"論"被袁世凱接受了,又推向全國了,心裡十分高興,更加堅定了自己創一番大事業的決心:他要爭頭功,爭開國元勳。袁世凱不是想有一個"大名流"參加的團體來為他造輿論麼,好,我就給他組搭一個由"大名流"為主的團體。 楊度有號召力,更有一批朋黨,很快,他便邀約到孫毓筠、胡瑛、嚴復、劉師培、李燮和等5人,拉起了一個改帝制的團體,並於1915年8月14日發出6人聯名"通電",通電羅列了一大串中外形勢,各國體制優劣,最後表明,他們這個組織是"學術性的團體",宗旨是"以籌一國之安","將於國勢之前途及共和之利害,各抒已見,以盡切磋之意"。通電希望"全國遠識之士,惠然肯來,共相商榷"。因為他的宗旨是"以籌一國之安",它的名稱自然稱之為"籌安會"了。於是,在中國近代史上,便出現一個全是丑角組織的拉倒車組織--籌安會。有人給楊度等人糊了頂高帽,叫"籌安會六君子"。 這6位也堪稱得起"君子":楊度,大名鼎鼎,我們已經給了他許多筆墨;孫毓筠、胡瑛、李燮和3人,都是同盟會的變節人物,早為袁所利用,政治風雲中的東倒西歪名士;嚴復,北洋水師學堂的教習,因為"國會"事曾被清政府通令拿辦,躲藏期譯書自慰,譯有西方名著《天演論》、《原富》,一時間小有名氣。此人頗有一副令人猜不透的臉膛:當初,袁世凱作了北洋大臣想高抬他時,他說:"袁世凱什麼東西,夠得上與我為伍!"袁世凱被載灃趕下台,到彰德"養疴"時,他卻又說:"此人國之棟樑,奈何置之閒散!"民國之後,他曾被聘為京師大學堂監督,袁世凱還聘他為總統府顧問。籌安會既是"大名流"組成的學術團體,自然少不了他--不過,有人調查過,此人並未著文鼓吹帝制。 劉師培,是國中排滿較早著名的人士,曾和章太炎組織光復會。著有《攘論》、《中華民族志》,是鼓吹排滿的代表作;還著有《國學發微》、《清末學術史》、《讀左扎記》等。曾投身兩江總督端方,隨端人川。端方被殺,他又投山西閻錫山,再投袁。在楊度發表《君憲救國論》時,他應聲附和,發表了《國情論》、再發表《勸告舊同盟會諸同志書》,頗受袁青睞。 這伙子人的"籌安"論調一傳出,人們便看得出"來頭不小"的判斷。果然,先是各省將軍、巡按使紛紛派代表到京,表示願意加盟;後來,各省民政長官也派員到京送來"秋波"。六君子高興了,他們於8月23日在北京正式成立了籌安會,楊度為理事長、孫毓筠為副理事長,其餘4人為理事。於是,一個籌備帝制的大活動,便緊羅密鼓開張了。 三 江蘇都督馮國璋奉命到北京來了。 58歲的馮國璋,早打算當此一行。並非公事,他要向袁世凱表示一種情感上的謝意--他的原配夫人去世了,他孤獨了幾年。是袁世凱體貼了他,把他家的塾師、天津有名的女才子用砥、周道如續給了他,使他重新有了個溫馨的家庭。可是,他沒有早行,他自己任上的事情太多,他想:敢擅自離開現在,他刁才能不來了,袁世凱召他來京"述職",他雖然不明白述什麼?但他是務必要來的。 週砥是袁府的塾師,二:下下都很熟,自然有諸位夫人、姨太太接待她。馮國璋當然是到密室向袁世凱回報。 袁世凱簡單地問了問江甦的情況,心情有些兒憂鬱地說:":十一條之後,原想開一次規模大一點的軍事會議。後來決定不,才改成單獨談談,把你請來了。"袁世凱既不吐露"開一次規模大點的會議"幹什麼,也不說明岡何"不開"的。可是馮國璋早已明白,那個會議是打算廢省改道和劃分軍事區域的,是因為怕日本人誤會,惹出麻煩才不開的。所以,袁世凱破了個題,馮國璋也開門見山地說:之後,外患已不足大事,主要是內憂。 ""聽到有什麼傳言了嗎?"袁世凱很警惕。其實,他心裡最清楚,什麼傳奇?還不是帝制風波。早在兩年前便有山東人叫裘平治的書給他,明白提出"總統尊嚴不若君主。 "不久,湖南人章忠翊又進《勸正皇位表》,提出正位理由"有六"。青島有位遺老引經據典寫篇《共和解》,又寫了篇《共和解續》,自作聰明地說:"總統之任,必有滿期,退位後無異齊民。其實白龍魚服,無以自衛,怨毒所蓄,得而甘心,不測之岌,必難獲免。項城識略過人,必早慮及此。 "這些人的高行,袁世凱雖表面極力反對,但內心卻是甚為高興;要懲辦製造"危言"者,卻又不行動。不僅如此,還在此期間先後聘出前清舊臣、遺老趙爾巽和王閨運為清史、國史兩館館長,修編清史,國史。袁世凱真怕人把老底給揭出來。 馮國境說:"江南諸位,對時局頗為關注。傳言漸起,華甫心神不定,又不敢置可否,故心事頗重。" 袁世凱本覺還是含而不露的好,見馮國境挑明了,說:"華甫,你我是自己人,難道你不懂我的心事?我想謠言也不是無所本的,國中早有人說過,共和不適國情,我在口頭上也曾流露過願歸田里或還政清室。近來新約法頒布,有總統頒授爵位一條,有人便認為要更換國體了。我早就說過了,五族權力一律平等。既然各族都可以封王封公,對漢族同胞封王封公有何不可?授爵條文對各族都通用......" 馮國境想說點什麼,但又插不上,心裡卻是焦焦急急地。 "傳言這麼多,你自己也不否認,何必解釋呢?表個態度不就完了。" 袁世凱大約看出了馮國璋的心情,便換換口氣說:"我的心事不妨直對你說吧,現在我的權力和責任,已經與皇帝沒有區別,除非為打算,我實在沒有必要做皇帝......" 馮國璋冷嗖嗖地顫動一下:"這麼說,為你的兒孫打算,你真的要做皇帝了?!"他的眼神有點走樣,臉膛傾刻蒙上烏雲。 袁世凱卻坦然地搖搖頭,笑了。 "至於我的兒孫,你也是個個清楚的:大兒子身帶殘廢,本來就不是成大器的人;老二一心想做名士,琴棋書畫,三教九流,給他個排長他也乾不了;其餘幾個,更不成器。讓他們擔負國家重任,我不放心,國人也不放心呀!"說到這裡,袁世凱嘆息著,搖搖頭。 "華甫,中國一部歷史你我都清清楚楚,帝王家總是沒有好下場的,即使為兒孫打算,我也不忍心把他們送下火坑里去。正是醇親王奕謖說過的:財也大,產也大,後來禍也大。借問此理是若何?子孫錢多膽也大,天樣大事都不怕,不喪身家不肯罷。" 馮國璋半信半疑,說:"皇帝可以傳賢而不傳子麼。" 袁世凱馬上說:"總統也可以傳賢。總統和皇帝不是一樣嗎?"馮國撞是"北洋三傑"中的狗,他的傑才每每是望著主人的眼色在變幻的。本來,他想勸勸袁世凱,"別走帝制這一步,中國人對皇帝早已深惡痛絕,何況,全世界都在高揚民主、共和潮流,拉著歷史往後退,是辦不到的。"但是,他一聽袁世凱如是說,而且又是動了感情說的,就那副"真誠"像,也夠同情的。於是,馮國璋的話題也變了。他說:"總統說的是肺腑之言,華甫明白。可是,總統功德巍巍,眾民盼治,將來天與人歸,大總統雖謙讓為懷,恐怕推也推不掉的。" 袁世凱一聽這話,有點怒了。 "華甫,這是怎麼說呢?我絕不干這種事。實話對你說吧,我有個兒子在英國讀書,我已經叫他在那裡置了點產業,萬一有人逼我走那條路,我就只好遠走外國了。"馮國境這才把心中藏了許久的"袁世凱要帝制自為"的問題放了下來,又說:"南京對於改革國體,並非不贊成。只是時間問題。"袁世凱說:"無論什麼時候,我是不會去做皇帝的。" "既然大總統如此審時度勢,我想,各方也不會過於勉為。" 馮國璋得算袁世凱的膀臂。否則,怎麼能標得上三傑之一呢?馮國璋1893年投淮軍,曾擔任過中國駐日本軍事隨員,結識了幾位日本軍界名人,編寫了幾本兵書。袁世凱小站練兵時把它當成了寶貝,誇馮是"軍界之學子無逾公者!"練兵中,馮的地位便由督操營務幫辦升為步兵學堂監督,再升督操營務處總辦。那之後,一直隨袁世凱左右,聽從提調。袁世凱彰德"養疴"時,攝政王載灃是想拉馮國璋袁北洋的勢力的;武昌起義後,清廷派馮國璋組織第二軍,派蔭昌率第軍南下鎮壓。馮軍遲遲不行動,.軍南進不得,造成了清政府非再用袁不可的局面,袁世凱終有機會再度出山,方有今天。這樣的交情,馮國璋是完全相信袁世凱的話的。等到袁世凱同他淡完軍事問題之後,馮國境便攜著新夫人匆匆返回南京。 誰知馮國璋回到南京之後方才知道,中南海裡竟然有人組織了"籌安會",並且發出宣言,緊羅密鼓為袁氏稱帝忙完了,他也好承認自己上當了,在他的總督府里幹自生氣,"老頭子真會做戲!他哪裡還把我們與他仁死與共的人當成自己人?" 四 中南海的居仁堂,連口來朝朝暮暮迎來的是將軍,送走的是將軍,他們都是來向他們的總統"述職"的。馮國璋是第一位,馮國璋走了,山東的靳雲鵬來了;靳雲鵬走了,江西的李純來了,山西的閻錫山、奉天的張錫鑾、湖北的段芝貴,像買好了戲票進劇場一樣,腳尖頂著腳跟往裡擠。在這些省份的將軍紛紛被召的同時,有人發現不是督理一省軍務的將軍也被召來了,如奉天的二十七師師長張作霖,湖北的第二師師長王占元。人們有點詫異了:"他們也進中南海了!?" 對於這樣一個大範圍的"述職"運動,袁世凱是當成頭等大事來對待的:在形式上,首先造成一番不尋常的氣氛,採用了疆吏見大總統的禮節,設案擺桌,禮儀按章,袁世凱頭戴白纓軍帽,身穿金線肩章大元帥藍色制服,威威武武坐在大總統寶座上,他進來和出去時都是邁著鵝形鴨步。但是,其"述職"內容,卻又離奇可笑:述職,顧名思義,陔楚派往外國或外地去擔任特殊使命的人,被召回後報告自己的職務履行情況。可袁世凱卻不,當述職將軍進來了,他竟主動寒暄,問家常、問省內治安、問民情;問又不等人答,便急急匆匆轉了話題,說:"咱們辦共和辦了這幾年,你們說說,究竟辦得怎麼樣了?" 這種問話,使一些將軍十分惶恐:"這叫什麼事?大總統是共和的大總統,我們只能說你大總統好,共和好,還敢說什麼?"所以,有人被問得目瞪口呆。後來,還是籌安六君子中人"機靈",事先如此這般對被召將軍透點"秘密",這些將軍便坦然自若了。袁問時,他們便胸有成竹地答:"咱們辦共和實在沒辦出成績來,老百姓盼望大總統多多負責,把國家的事辦得更好些。" 袁世凱眉開眼笑,頻頻點頭。 酷暑匕月,下旬,一個晴明的下午,二十七師師長張作霖在軍政執法處處長雷震春的引薦下來到中南海。當他們坐在居仁堂樓下個等待接待的小房子哩時.這個紅鬍子出身的師長竟然一下子惶恐得手足失措-- 從拉桿子打家劫舍起,張作霖便"老子天下第一",奉天都督張錫鑾把他從鬼窟裡變成人,重用了他,還認他為義子,結果,老帥競被義子搞得立不住腳,終於灰溜溜地走了。袁世凱想把他張作霖弄出奉天,安到僻地黑龍江去,以免他地盤鞏固,興風作浪,他競發了一個拒絕外調的回電,並且不倫不類地說:"辛亥、癸丑之役.大總統注意南方,皆作霖坐鎮北方之幾"氣得袁世凱拍案大罵:"土匪,活土匪!訛詐!什麼坐鎮北力之力?難道在我南征之際你敢在北方造反?!"現在,袁世凱單簟召他來京了,他暗暗吃了一廉,他不敢不來,又不敢單獨去晉見,才拉著雷震春同行。官方都知道:袁世凱接見F屬是極講究等級的:關係最好、身份較高的,是在居仁堂樓下小會客室相見;關係一般義尤多顯赫身份的,只在"大圓鏡中"會見。照張作霖身份,他是遜不了小會客室的。意外地是,袁世凱競在小會客審虻":森連軍政執法處長都感到吃驚。" 袁肚凱還是穿箭人幾帥服,曬列地搬在八仙桌上酋,四位隨員站在身後。 、張作森土然濘把袁世凱放在眼中,今天卻不同,他址大幾帥、人總統,尤淪邱一項心力,郝可以囂他以死地--。侉莎尊時!奠然垮限勺護身,同時電想顯示一下威風,可是,當他一人京城,他便立刻感到他這樣的官在這裡,連個小小的芥末都算不上;就連比他大兩個、三個階梯的官員,在京城也只得小心翼翼地走動。他的衛隊不敢帶了,他的胸脯也不敢像往日在二道溝拉柳子,在奉天當師長那樣挺了再挺乞進得中南海來,他就心跳,他就腰弱。當他隨著雷震春走進居仁堂的小會客室尚未見到袁世凱時,他的腿便軟了;一進門,見到八仙桌後坐著的人那副威嚴,他知道他就是袁世凱了,他便雙膝跪倒,先行了一個三叩首的大禮,嘴裡還連連呼著"大總統......大總統......"--他不知道是該叫"萬歲"還是該叫的什麼稱謂? 袁世凱坐地不動,只抬了抬,說:"張師長,請坐吧。" 張作霖覺得這口氣並不多嚇人,心裡稍定了點。還是跪著說:"二十七師師長張作霖拜見大總統......"他幾乎帶出了"陛下"二字。 "坐下說話吧。"袁世凱說:"跪拜的大禮,我已明令免去了,只是大家尚不習慣新禮。以後還是行個鞠躬禮就行了。"說著,又把接見別的將軍時用的"套子話"開始詢問張作霖。 居仁堂的這個小小會客室,是袁世凱從大內搬來的古磁名畫、金鍾玉匣裝飾的,一派金光耀眼--北璧安放著一架多寶格子,格子裡擺設著古玩器物,其中一個絲絨盒子,裡邊放著四塊打簧金表;每一個表的邊上環繞著一圈珠子,表的背面是琺瑯燒的小人,造型極其精緻逼真。張作霖雖然在瀋陽舊宮也見過一些奇異古董,但比起故宮大內的,那得算又小又土的玩藝兒。所以,他看得有些眼花神亂;尤其是對那四塊金表,眼神兒競像是被吸了去一樣。袁世凱暗自好笑:"這紅鬍子,真沒見過世面。" "張師長挺喜歡那四塊金表是嗎?"袁世凱轉臉對身後一人說:"取過來,就贈給張師長吧。" 剛剛坐下的張作霖,忙又起身,連聲說:"不,不......!那是大內--不,是總統府上的珍寶,雨亭(張作霖號雨亭)不敢當,不豆當。" 雷震春在一旁提醒:"大總統賞賜,是不能不受的!"張作霖忙又跪倒,說:"謝大總統賞賜!" 就在張作霖受寵若驚,誠惶誠恐的時候,袁世凱這才把他固爿基調的問話向張作霖提出來。 張作霖早已受到高人示意,又收了袁總統的厚禮,自然要作考總統稱帝的忠實走狗,忙挺著胸膛說:"東三省人民渴望帝制甚殷此事不可稍停了。"又說:"關以外有異議者,惟作霖一身當之;關若有反對者,作霖願率所部以平內亂,雖刀斧加身,亦不稍怯。"袁世凱本來還對這個紅鬍子懸著幾分心,聽他如此一說,多了。但卻說:"如此大事,還得慎思。" 張作霖想表忠心,又搜腸刮肚說:"大總統,作霖此意,絕非歲私。吾今已42歲,位至中將,子女成全,田產亦足以仰事俯蓄。置日之言,實為國計,非為希榮。若有二心,天實殛之!"他動感情了眼中彷彿也冒出了淚花。 "大總統若不俯順輿情及將士之心,誠霆天下解體,國家之禍更不堪設想!"一片代人求願之誠,溢於言表使袁世凱也極為激動。他競站立起來,伸出雙手,連連稱好:"女好,好好!" 袁世凱頻頻召見將軍的結果,收到的是各地將軍的擁戴通電他們都異口同聲痛論共和製度之不善,請求早日建元稱尊: 8月25日,湖南將軍湯薌銘通電說:"伏望我大總統俯從反意,速決一尊,申數千年天澤定分之大義,慰億萬蒼生一心一德之歸誠。" 張作霖怕"口說無憑",一回到東北便把他當著袁面的話用述電發出。 袁世凱的義子段芝貴更別出心裁,聯合了廣東龍濟光、湖北王占元、陝西陸建章、河南趙倜、西閻錫山、雲南唐繼堯、浙江朱瑞、湖南湯薌銘、江西李純、安徽倪嗣衝、山東靳雲鵬、四川陳宦、吉林孟思遠、黑龍江朱慶瀾等4省將軍聯合上了一個"清速正大位"的密電。 袁世凱樂了,他感到現在真的到了"天與人歸"的時候了,他不能不俯順民意...... 五 中南海字廊後邊的四合院裡,終日靜悄得令人生畏。那裡邊住著失寵的大姨太沈氏、憂傷的三姨太金氏和一心作名流的二公予克文夫婦、只知享受的三公於克良夫婦,他們自稱"這裡是失落的部落",是一片叢生著"細菌"的地方,被人們遺忘了。可是,一天,最受袁世凱垂愛,住在居仁堂樓上的三小姐叔禎,競風風火火地來到四合院,並且急急匆匆走進袁克文的屋裡。 克文,叔禎都是三姨太金氏所生,地地道道的中朝混血兒。由:偏愛女兒,叔禎一直在父親身邊,兄妹兩人相聚時間不多。現蔗,妹妹匆匆找上門來了,哥哥有點驚訝,叫著妹的雅號說:"靜雪,你怎麼來了?" "二哥,有件奇事,奇得不得了,才來找你。" "什麼奇事?" 叔禎從袖筒裡拿出一張報紙,放在克文面前,又說:"二哥,你看看這張紙。" 克文看看報頭的日期,笑了。 "舊報紙,過時快十天了。" "舊報才有意思呢!"叔禎從袖筒裡又拿出一張報紙。 "這也是一張舊報紙,你辱看看。比比看。" "靜雪,我不看了,你想說什麼,只管說好了我聽著。" "二哥,這兩張舊報都是《順天時報》,奇怪的是:同一天的報紙卻是不一樣的內容。一個把君主制捧上天,說中國祇有君主制才能富強;一個把君主制罵個臭,說中國落後就落後在君主制上,非改君主制不能富強。這到底是咋回事?" 袁克文這才把兩張報紙放在一起,仔細對比著看下去。 《順天時報》足日本人在中國辦的漢文報紙,創刊於1901年10月,初名《燕京時報》,是支持親日派軍隊的報紙,是帝國主義侵華重要工具,在北京影響極大。袁世凱最愛看這張報。袁世凱做帝夢時,送進中南海的《順天時報》版版篇篇都是讚揚聲,外國人貨揚,中國人讚揚,連袁世凱的敵人也在這張報上高談闊論,說"袁世凱實行帝制,是做了一件利國利民、值得千秋歌頌的偉業!"喜得袁世凱看完了報紙總興奮得手舞足蹈,頭搖腦晃,認為自己確確實實做了一件應天順民的大事。而今,袁叔禎卻發現一張聲調完全相反的《順滅時報》,這張報上,對於袁世凱要做皇帝這件事,版版篇篇一片咒罵聲,外國人罵,中國人罵,連袁世凱的屬將也說三道四。 "這是怎麼回事?"她想不明白,便拿著去找二哥。 袁克文把兩張同日的報紙對比著看了一番之後指著那張外邊發行的報紙問:"這張報你從那裡弄來的?" "我身邊一個頭回家探親,回來時為我帶回一包黑皮的五香酥蠶豆。這張報紙就是包蠶豆來的。" 袁克文點頭笑笑,沒說話。 "二哥,"叔禎問:"你說,這報紙,一天還會出兩張嗎?為什麼內容相差那麼大呢?" "三妹,同一天出兩張報紙不奇怪。"袁克文說:"奇怪的是,同天兩個報紙竟是兩個面孔、兩副肚腸。" "是呀,這咋回事?" "你開到的址萁中的一張"袁克文說:"這樣的報紙已經出了許多天了。只是,像你包蠶豆這樣面孔的報,卻從來傳不進中南海。" "往天你也看到過?" 袁克定點點頭。 "看到過。" "你為什麼不告訴父親?" "父親看到這樣的報紙,還不氣死了!"袁克文說:"讓父親多高興陣子,還不是好事。何況......" "怎麼樣?"袁叔禎追問。 "有人願意用這種辦法讓老爹高興。你揭穿了,其不連好心人也得罪了。" "此人是誰?" "還能是誰?"袁克文說:"除了我們那位寶貝兄長,還有誰幹得出!" "那班籌安會的六君子,會不會也在內?" "也可能,只是沒抓住證據。" 袁叔禎不說話了,她鎖起眉陷入深思--這位三姑娘大約昔日受寵太多了,總把自己的家看得太清淨、太崇高;把自己的父兄看得太正仁君子。雖然她對極權還衡量不出它的斤兩,但她相信,中國人、外國人都是會極崇拜她的父兄和他們的事業的。許多天來,由於籌安會的嘮嘮叨叨,由於袁世凱的慌慌張張,改制的事情早已鬧得沸沸揚揚了。可是,她卻相信改制是一番天經地義的事情;是大勢所趨,是人心所向,父親是被大勢和眾人推向皇帝寶座的。中南海天高氣爽,風和日麗,一切都令人欣喜!現在,當她從一張只能包裹黑皮五香酥蠶豆的報紙上看世界的另一面時,她一下子心灰意冷、焦灼不安了,彷彿看到了老爹業經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再往下,她不敢想了。她只有沉默,她感到了恐慌。 袁克文沒有妹妹那麼緊張,就像他看到父兄為改制事興奮不已時自己並不興奮一樣,平平淡淡。他猛然問看到妹妹如此驚慌失措,覺得一個小小的女孩子家也被這官場沉浮攪得神魂顛倒,有點兒擔心。 "何苦呢?不是女孩子該想的事呀,想它幹啥?"可是,他又不想去勸妹妹,覺得此時此刻是無法勸得了的。於是便說:"三妹,這件事你敢不敢對老爹去說?" 袁叔禎不含糊地說:"我敢!" 袁克文笑了。 "要注意方式,別把老爹氣昏了。"袁叔禎點著頭,把報紙收拾收拾,便走出去。這些天來,袁世凱的食慾和睡眠都特別好,心情也特別愉快, 從早到晚,總是滿面帶笑。無論對老伴、還是對張乾李乾,都是微笑。每天餐桌上上的清蒸鴨子,他都吃得差不多只剩骨架子;擺在清蒸鴨左右的肉絲炒韭黃和紅燒肉,他也頻頻挑挑夾夾。前兒午餐,他本來業經吃得差不多了,做夢似的,硬是叫三姨太金氏給他添一盤高麗白菜,氣得金氏到處找梨絲、蘿蔔絲和蔥薑絲。 "人逢喜事精神爽"呀!袁世凱想當皇帝,他的文臣武將個個擁護,通電,密函,孝忠信雪片似的飛來,這不正是"天與人歸"了嗎,袁世凱得順天意而應民願,他不能拉著潮流倒退。那天晚上,他飽飽地吃了一頓清蒸鴨子之後,打了一陣飽嗝,忽然想起了楊度。 "這個楊皙子,兩天不照面了,幹啥去了?"其實,楊度昨天早上還向他詳細談了"籌安"工作的進展呢,只是袁世凱心急,等不得。他望望窗外的天空,一片漆黑,連星星也似隱似現。他想讓人去請楊度,問問他"籌"到幾時可"安"?正是他轉身的時候,三女兒競不請自到。袁世凱趁著燈光一打量,這女兒焦急得臉膛上競像似還有淚痕。忙問:怎麼啦,這時跑來幹啥?" "爸爸,你不能在高高的枕頭睡大覺,天下不太平呀!"袁叔禎是老爹的寵兒,撒嬌是常事,何況有正而八經的大事。 "慢慢說,蜘著急。天大的事我都聽。" "我也沒有天大的事,"袁叔禎把握在手中的兩張報紙遞到袁世凱面前。 "爸爸,這是兩張同一個日期的報紙,你看看,再比比,就明白是咋回事了。" 袁世凱順手拿起一一張,展開來看了看,說:"這張報我看過了,沒甚稀奇。" "你再看看那一張。" 袁世凱把手中報紙放下,又揀起另一張。看了報頭再看日期,"他的目光投到在報頭下的那個頭條標題時,他的腦門一下子"嗡--"了起來,他不相信那行大字是真的。他用手摸摸,再細瞅瞅.確認無疑。那行字是: 袁世凱想當皇帝,是自掘墳墓! "這是那坦來的一張報紙?"他大聲問。 "外邊買東西包來的。"女兒答。 "這不是真的!" "爸,別糊塗了。"女兒有些惋惜地說:"《順天時報》北京只有一。隸,咱家的《順天時報》是偽造的,才是假的呢。" "我不信,準敢如此大膽?" "這事在中南海也只瞞著你自己,二哥在外邊也早看到了,只是他不敢對你說,怕你生氣罷了。" "這是準幹的?誰出的假報?" "爸爸,你先別生氣。"袁叔禎到是心平氣和了。 "你細想想,誰億中國的北京有這麼大的膽子?誰在北京的中南海有這麼大的本研?一想不就明白了嗎。" 袁世凱深深地嘆了一聲氣,又把那張真的《順天時報》看了一遍,雖然心驚肉跳,還是平著氣說:"你去吧,去玩去吧。"女兒走了,袁世凱跳動著的心再也平靜不下來。 六 袁克定被老爹"請"到居仁堂樓上,他心里便有些兒嘀咕不安。往日,他顛著屁股上樓時,老爹業經警告他:"該辦什麼事自己去辦好了,屁大的事也上來嘮嘮叨叨,不像個成事的樣子。"除了有極重要事之外,老爹是不叫他的。今天,老爹不僅著人南里北里找他,還加一個"請"字,大公子--大太子感到有點兒反常。及至他走上樓來,對著老爹搭眼瞥時,他突然寒顫了一下:"咋,老頭子滿面怒氣?"他站了片刻才說:"大爺,你找我?" "我那裡敢找你,我得請!"袁世凱更怒了。 "大爺,我做錯了什麼事,您......" 袁世凱把兩張報紙朝兒子麵前一摔,說:"你自己看看吧,看明白了再說。" 袁克定一看是同一天的兩張《順天時報》,頓時寒了臉膛,他知道東窗事發-- 袁克定得算袁世凱肚裡的蛔蟲,他極了解他的老爹,他也曾為他老爹出謀獻計,鞍前馬後賣力地拼搏。父子關係,有什麼好說的呢?袁世凱遇事的大刀闊斧,雷厲風行,兒子是打心艱佩服的;袁世凱的老奸巨滑、詭計多端,兒子也常常感嘆產自已不及的,袁世凱當了大總統之後便做皇帝夢。這件事給兒子啟發最大,中國的皇帝是世襲的。老子做了皇帝,老子死了要兒子繼承,"我是長子。又是正出,天經地義我是繼承人。"他巴不得老了,覺醒束就寅布登極改元。可是,袁世凱偏偏又在沽鋁釣譽,抱著"共和"、"屯主"的新招牌,就是不秘極稱帝,袁克定蕾急了:"稱帝這書,老子不完成,我是無本事的。現在,得千方百計促使老子去完成。他在太和殿裡那怕只坐一天,我也就名正言順了。"這麼想著,他便攪盡腦汁地去做"促使"工作:為老爹拉選票、拉名流,促使楊度成立籌安會,活動各省將軍發擁戴電,就連祖墳守墓人往北京送石碑,也是他袁克定做的戲。緊羅密鼓,快馬加鞭。袁克定知道老爹崇拜洋人,又知道老爹平時最愛看日本人辦的《順天時報》,於是,便夥同籌安會的個別人一起,每天造一張假的《順天時報》,只印幾份,全拿進中南海。由於這張報權威性很大,又是天天整版整版地咋呼擁護中國帝制,擁護袁世凱改元稱帝,著實對袁世凱刺激不小,他信心百倍,要在中國稱帝。就在這時候,一張真的《順天時報》放在他面前,他才恍然大悟,原來中國人是不喜歡皇帝的,不僅不喜歡,而且是深惡痛絕,口誅筆伐,打翻在地,還得再踏上一腳。你說他袁世凱能不氣兒子?袁克定能不知他惹了多大禍? 袁克定沒敢去揀報紙,便雙膝跪在地上。 "大爺,大爺!我錯了,我知道錯了!今後再不敢了,你饒我這一次吧!我馬上把假報全都銷毀......" 袁克定把假造《順天時報》的事承認下來了,袁世凱這一氣,更是沖天。他順手摸起一條皮鞭子,掄起來,朝著跪在面前的兒子狠狠地打了過去,左一下,右一下,上一下,下一下,只聽得鞭子"唰唰"響,兒子聲聲求饒。袁世凱那里肯饒,邊打邊罵:"欺父誤國!欺父誤國!" ......從此之後,袁克定在老爹面前明顯地失寵了。 自從發現《順天時報》有假之後,袁世凱便再也不看這張報紙了。至於真《順天時報》上對他企圖稱帝進行的揭露和指責,袁世凱只腦門冷了一下,對兒子打了幾皮鞭,便算把這一頁掀過去了。他有心胸,"罵儘管你去罵,該干什麼我還得去幹什麼。" 不過,對於真《順天時報》上的漫罵,袁世凱也並非無動於衷。 無動於衷行嗎?畢竟國中是有那麼多人反對他稱帝。就在這時候,那個被稱六君子的籌安全。竟不識相地發動了一場以各省"公民代表"名義的請願運動。向參政院強烈請求改變國體。這便給那些本來對帝制抱有憤怒的人火上加油,反抗的怒潮日益高漲。袁世凱把他的"左相"楊士琦找來,要他出面去應酬這個局面。這位早在李鴻章時期便以多謀著稱的人物,今日忽然技窮了,反問袁世凱"怎麼做?"袁說:"參政院不是要開會嗎,你代表我到會上去說明情況,莫使這股(反改制)怒潮漫延。" 楊士琦鎖著眉,沒有理解袁世凱的心思,卻問:"大總統的意思是......" "解釋一下麼,"袁世凱說:"要對他們說明,維持共和國體,為本大總統應盡之職責。近見各省國民紛紛向立法院請願改革國體,與本大總統居之地位,似難相容。"說到這裡,袁世凱停住話題,看了看楊士琦。楊士琦也正在驚訝地望著袁世凱。 楊士琦不相信這是袁世凱的話。 "鬧改制業已到了白熱狂潮,大總統向會參政院申明堅決維持共和?!那樣的話,籌安會又是誰指揮著幹的呢?"楊士琦迷惑。 袁世凱只稍頓了一下,又說:"不過,也得申明:本大總統現居之地位,本為國民所公舉,自應仍聽之國民。" 楊士琦一團迷惑,頓時釋然。 "大總統果然審慎,改制勢在必行。今後有人罵呢,他說過話了,我說改與我的地位不相容,你們偏偏舉我,怨我嗎?但又表明,我的大總統是民選的,我接受了;民選我做皇帝,我同樣不能勃了民意。好一個袁世凱,進退他都主動了。楊士琦這麼想著,坦然地笑了。"大總統,請放心,我會把大總統的意思向參政院轉達明白的。 " 楊士琦在參政院全體會議上,把袁世凱的意思婉婉轉轉地表露出來。果然,蒙住了一些人的眼睛。肅政廳的那伙肅政史們,還以為袁世凱真的不想當皇帝呢,馬上上了一道呈文,請袁"下命取締籌安會",並且大罵楊度、孫毓筠"倡此異說",令"人民驚疑","應請大總統迅速下令取消,以靖人心。" 袁世凱傻眼了,本來他是做戲的,有人當真了;本來他是要一個權術,說一個能進能遐的話,有人只理解為進,忽略了扣後退。結果把他捧為維持共和的英雄了!袁世凱不想當英雄,他一聲令下可以加封成群成隊的英雄。他想當皇帝,千方百計也得當。袁世凱的皇帝夢是靠籌委會諸公努力的,他不能取消它。不只不取消,還得弄個理由讓它活得更好。於是,他提起筆來,在那肅政廳的呈文上作瞭如下批示: 世界各國有君主、民主之分,要不外乎本國情為建設,以達其鞏固國家,保全種族之宗旨。中國當君主時代,歷禁討論民主政體,而秘密結社,煽惑不絕,一旦爆發,更無研究之餘地。前車之鑑,可為寒心。講學家研究學理,本可自由討論,但須具有界說,不可逾越範圍。著內務部確切考查,明定範圍,示以限制。 袁世凱這個批示真有學問:人家"籌安會"是研究學術的,全界都在研究國體,中網為什麼不能研究?至於研究的範隔,你們去考查明定吧。 不要認為袁世凱總是被別人牽著鼻子走的,不是別人:撓了他的改制計劃時他才還下,他--一刻不停地限按計劃前進呢! 粱為後台的"傘聞肖願聯合會"突然在安橢列同掛出捌牌,並及時向參政院舉行變更罔體的第二:次總請願。參政院根據籌安會策動的各省代表請願書83蚪僻法魄,引建議年內召開國民會議,決定變更國體 北京城中不儀有籌安會,並一已出現了一個秘密組織夫典籌備處。不足籌安了,而是要籌備慶典! 到了915年11月20日,誰也說不明白是根據什麼法、是履什麼合法手續?全國各省區的"代表大會"業經完成了確定國體的投票任務,代表票數共993張.個體贊成君主立憲,沒有廢票和反對票。 尤為奇怪的是,在這個所啊的投小求之後,全圈各省"國民農大會不約而同的發出《推戴書》,連推蛾溯都足一樣樣。其詞為: 謹以國民公意,推戴今大總統袁世凱為中華帝國皇帝,並以國家最上完全主權奉之於皇帝,承天建極,傳之萬世。國人驚訝了! 驚訝歸驚訝,袁世凱要做皇帝,已經足兀變更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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