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北洋之祖袁世凱:北洋兵戈之一

第14章 第十四章蕭牆禍起,難料不見刀光劍影

一人當官,雞犬升天。一人當了皇帝,該是一種什麼樣的局面呢?怕是連老鼠也得給頂紗帽! 於是,在袁世凱稱帝即將成為事實的時候,一場蕭牆之內的肉搏戰,在袁家展開了。 一 自從袁世凱把他的總統府安在中南海,這片著名的皇家園林,便再無安寧之日,500餘畝的水陸面積上,連樹木、花草魚虫都在吵吵鬧鬧,到了籌安會出世之後,這裡的吵鬧演得更烈了。這不,袁世凱要做皇帝了,袁世凱的妻妾兒女們的面貌自然要隨之改變。不想,這也成了吵鬧的緣由-- 這一天,袁世凱的四子克端、五子克權、六子克桓、七子克齊和八子克珍接到了"大典籌備處"送來的"皇子服",一個個高興得手舞足蹈,立即穿戴起來,並跑到將要更名為"新華宮"的原總統府內拍了一張照片,歡歡喜喜地拿著到處張揚。孩子們好稀奇,張揚就張揚吧,也沒有人理會。唯有長子袁克定,十分注重這件事,他從四弟克端那裡找來照片,認真的端詳,比量起來。往日,在弟兄們行當裡,袁克定表現得最為大度,處處像父親的模樣,給兄弟們的榜樣,以關懷體貼。他自信,他是正出,是長子,老爹當了皇帝,太子屬他,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二 自從《順天時報》事件出來之後,老爹不僅一怒動了家法,還從此明顯地遠了他。袁克定不得不動搖了自信;何況他當年在彰德騎馬時摔壞了一條腿,左手掌也因傷而不再長皮了,老爹早有言語,說他"六根不全"不能"君臨萬民"。所以,籌安大典越緊張,袁克定越是注意自己的命運。五兄弟的合影一到手,他便逐個審視。最初,並沒有發現什麼,五兄弟的皇子服都是仿照英國宮廷內的式樣,一律黑色尼料,上身大禮服樣式:前身僅及腹上胸下,後身長過臀部,胸襟上滿是一橫排一橫排凸起的金繡,不開縫也不繫鈕;下身是西裝褲,兩側各繡一條金線;帽子扁扁的,上邊飾有一大溜黃色的絨毛。五兄弟身上還佩著金色的綬帶,綬帶下端懸著佩刀。袁克定邊看邊想,跟自己的一樣樣。正是他想把照片還給四弟克端時,卻又一眼發現了秘密:這五個人胸前的金花竟不是一個圖案,老五胸前是麥穗形的,其餘四兄弟胸前全是牡丹花形的。袁克定鎖眉了:"這是什麼緣故?"袁世凱一共7個兒子,袁克定編著故兒把他們的皇子服都驗看了個遍,結果發現,除二弟克文金花和五弟一樣,其餘15人都是另一樣,袁克定犯起思索來。

原來,在緊羅密鼓籌安的同時,立太子的事亦在言論中。由於袁克定的"六根不全",袁世凱覺得他不能"君臨萬民",便曾露出口風,要在二子克文或五子克權二人中擇一立為"太子"。克文極聰明,有才氣,袁世凱常在人前誇他是個"天才"。克權待人誠懇,學問也不錯,像一副辦大事的苗子。這些議說袁克定都聽到過的,現在,由皇子服引起的對比,由對比引起的聯想,袁克定不安了。袁克定為爭"太子"席位是不遺餘力的,《順天時報》之外,他早查閱了宗法祖制,他懂得世襲的核心是"立嫡立長"。為此,他早已刻了一顆金印,名為"大皇子印",並屢屢向親友出示,而親友也在廠頭和信函二稱他為"人皇廠殿下"。現在,他的大皇於地位小穩,他將劉著:弟或弟俯首稱臣了,他怎能甘心。於是,他匆匆跑回稿祿居,找到乞娘氏,並凡守著:姨太李氏以及四弟克端夫婦、還柯已的人人、姨人太和孩子便大鬧起來,說老爹不顧:法祖制,老爹偏心眼,工後說:"如果人爺要立二弟為太子,我就殺了二弟;如果爺要?"弟為太子,我就殺了五弟!"

老娘日本求日失寵日已對任何事心灰意冷了,聽兒子要動刀動槍,家中要鬧滴了,早嚇得不知如何是好,對著兒予說:"這怎麼了?這怎麼了......?!" 聽說大哥因為太子,事要動殺機,袁克文笑了。心想:"大哥籲,你的心胸太狹小了吧。太子.又怎麼樣?我已再=三再四奉勸老爹,千萬不要肖皇帝,那不是個好差使,會落萬人罵的。老爹的皂帝我都反對他去當,難道我還稀罕那個太子?你把我看得太小了!"袁克文,是個"有酒且高歌"、"逢春复傷逝"的花花公子。學問是極好的,琴棋書耐無精通,更是廣交三教九流的朋友,討厭官場上的應酬,一心要做社會名流。高興的時候,便邀一群黨朋,花天酒地的混幾日;作詩填詞繪畫自是少不了,有時還到梨園中打一炮。有一次他和梅蘭芳同台演《洛神》,演畢,梅蘭芳畫雞竹相贈。袁克文提筆補了一爭七絕:

行思畫重宣和譜,千載梅家又見君。雄漢雌秦超像外,漫持翠帚拂青雲。還有一次,他約朋友范君博去看戲,聽說是演《慘睹》,他來勁了,跳上台去,一定要扮演建文帝,還要拍劇照。後來范君博了!這幅劇照題詩評他: 有腳不踏河北塵,此身即是建文身。閒僧滿腹興亡史,自譜工商唱與人。這位"自譜¨淆唱與人"的花花公子,怎麼有心腸來當太子,作 皇儲呢?聽到大哥要殺他的時候,他正在梨園中欣賞一位坤伶送給他的一張裸體劇照,人勸他"是否躲躲",他除了說。上邊那片話之外,還說:"讓我為這張劇照題首詩再說。"說著,揮起筆來: 並頭交頸鏡中窺,相對何須更畫眉?此是同心雙結子,曾茫袖底係人思。詩寫好了,這才回家。

中南海裡正為要發生"血案"而焦急,家人一見克文回來了,都勸他"趕快迴避",他卻微微一笑,走進自己房裡,展紙揮毫,寫起"明志"詩來: 乍著微棉強自勝,陰陽向晚未分明。南迴寒雁掩孤月,西去驕風動九城。駒隙留身爭一瞬,蛩聲吹夢欲三更。絕嶺高處多風雨,莫到瓊樓最上層。袁克文把這尚謝辭太子的《感遇》濤寫好後,恭恭敬地送到 老爹袁世凱面前。袁世凱把詩仔細看了兩遍,搖首嘆息著,說:"既然是,個扶不起來的天子,也就只好不扶他吧。" 自從《順天時報》事情鬧出之後,袁世凱便不看報紙了。他不想再從報上得到什麼"興奮",他細想過,那都是假的:捧你上天,也還得看你上去上不去?貶你入地,也還得看你該不該人地?輿論總是隨著權勢跑的,就跟歷史都是勝利者寫的一樣。袁世凱抱定主意:寵辱不驚,任庭前花開花落!

可是,他不看報了,報上不一定不"青睞"他。昨天,籌安六君子之一胡瑛便從外邊帶一張小報送到袁世凱前,說是報上有"大總統的胞弟、胞妹發表的聲明"。袁世凱心裡一動:"什麼聲明?自從葬母糾紛之後我早同袁家寨的人不來往了,他們聲明什麼?"袁世凱接過報紙一看,是他的胞弟世彤和胞妹張袁氏(兩廣總督張樹聲的兒媳)發表的聲明,是同袁世凱斷絕手足關係的。聲明說:袁氏世凱,與予二人,完全消失兄弟姊妹關係。將來帝制告成,功名富貴,概不與我弟妹二人相干;帝制失敗,一切罪案,我弟妹二人亦毫不負責。特此聲明。 袁世凱把報紙朝地上一扔,大聲罵道:"混蛋!屁話!我還沒有一敗塗地,即便敗了,我也不需你們這樣的東西負責!"

胡瑛嘆聲氣,又拿出一張小報送到袁世凱面前。 "還有一些無賴文人也跟著湊熱鬧。有個無名氏見了聲明,還寫了什麼詩。"袁世凱這些天對外邊的詩文嘲弄早深惡痛絕了。早天,也是有人送進一張小報,報上說"廣東有個叫張滄海的文人,為袁氏宗族追踪。說袁世凱是明督袁崇煥的嫡裔,推斷認為:三百年前清滅明、袁崇煥死;三百年後袁(世凱)滅清是恩仇報應。"這麼說也就罷了,溧水人濮伯欣也多事,競寫了一首打油詩,弄得天下嘩然: 華冑遙遙不可置陡,督師威望溯遼東。糊塗最是張滄海,亂替人家認祖宗。現在,又有什麼詩,袁世凱尤加厭惡。但是,袁世凱心空,不想看又不能不看。他還是把小報又揀過來,看看是什麼詩。

督師世系本麻沙,龍虎宗風一代誇;嗟爾惱人諸弟妹,投生不願王家。袁世凱沒有再發怒,他輕輕地搖搖頭,把報紙遞給胡瑛,說: "以後,這樣的報紙我不想再看了。"說著,他把身子背了過去。 袁世凱不想看到的事卻不一定就看不到了。有時,他越怕看到的事偏偏接踵而至,弄得他不想問也得問。 一年一度的新春大節又到了,中南海裡的袁總統要照例聚全家人一會。袁世凱不想會了,他的心事太多,無暇聚會;他更怕,怕這時刻聚會不會帶來歡樂,可能會帶來不愉快,帶來悲。當北京城那麼多人忙著帝制的時候,袁氏的蕭牆之內卻風波連起:《順天時報》的荒唐,太子爭奪的火熱,小報的花邊文章,還有來自邊遠省份的七言八語,都牽動著中南海。昨天深夜,袁世凱正是頭暈腦脹的時候,五姨太楊氏突然闖進居仁堂。

在妻妾中,楊氏是最受寵的,她早已代替對袁世凱恩重如山的大姨太沈氏,成為袁內府的主宰者。別看這位天津的小家女,姿、識都不怎麼出眾,那種運籌家事的本領卻出眾得很。袁世凱很讚賞她,自然很偏愛她。他見她進來,便問:"這麼晚了,你來幹啥?""這兩天的事怪多,大總統一定心煩了,我看你休息得怎樣?"楊氏說:"我能為你辦點什麼?" "罷了,罷了。"袁世凱說:"難得你們別再給我添亂子,我就謝天謝地了。" "我給你添什麼亂子?"楊氏撒嬌了。 "該受寵的受寵了,該封爵的封爵了,該失落的也只有無可奈何。還有什麼亂子可出呢?""你又聽到什麼了?"袁世凱聽出楊氏話裡有話,情緒不小,所以才問。

"沒有。我能聽到什麼呢?"楊氏微微地撇了一下嘴唇,閃了閃並不濃的雙眉,說:"大人,"她恢復了家人對袁世凱常用的稱謂。 "我想問你一句話:你說咱桓兒怎麼樣?" 袁世凱很敏感,太子事鬧得他業經夠煩心的了,他不想節外再生枝。 "你說桓兒怎麼樣?" 楊氏淡淡地一笑,說:"你別多心,我只想提醒提醒你:老大你是說過話了,六根不全;老二呢,又呈給你明志的什麼詩,他是只想做清高名士;五兒克權到是不錯,照我看,咱桓兒還是比他強一籌的,自少是比他機靈......" 袁世凱搖手阻止了她。他不想再因太子事煩惱了。但是,他卻忘記了,立太子是和定皇太后聯在一起的事,誰生的兒子成為皇太子了,那她便是未來的皇太后,天下第一等女人!誰能不關注?"你回去吧,還不到議論這事的時候,以後再說。" 袁氏的迎春家宴還是舉行了,妻妾子女通通到場。袁世凱進來時,宴會廳裡正在叫叫嚷嚷,但卻分不清所言何事?他在"一家之主"的位子上落了座,大家才靜下來。靜下來是等他發話的。這是常例。可是,今天袁世凱卻不照常例了,坐下之後便沉默著,連眼皮也不翻一一翻,彷彿他已預感到要出什麼亂子。 --是的,中南海裡不只是太子風波,太子的"娘們"也不安份:袁世凱登極那時刻,別管原配於氏怎樣失寵,怎樣缺乏風采,正宮娘娘這把交椅是非她莫屬,誰也別想爭,爭也爭不去。剩下的還有九位姨太太,除老四吳氏、老匕張氏先後病故了,還有七位。早些天,袁世凱曾經口頭封過,封爵是:大姨太沈氏、:二姨太李氏、三姨太金氏、五姨太楊氏都是妃位;六姨太葉氏、八姨太郭氏和九姨太劉氏都是嬪位。矛盾來了,三位封嬪的都噘起嘴來--原來宮廷中的封爵妃嬪是差一層等級的,"大家都是一樣人,我們為什麼比人家低一等?"所以,這三位被封為嬪的肚裡窩一團火,都想尋機說個明白。 開宴了,飯菜極為豐盛,端二米之後,袁世凱便以主宰者身份招呼妻妾們同歡。就在這時,六姨太葉氏站起來說了話:"大家都聚到一起了,合家歡樂,心裡也暢快得很。我有點心悶,想說給各位娘娘、妹妹聽聽,也請我們家大人給個公道。於氏夫人憑怎麼封,我郡沒意見。我們這幾位,到是分出了妃和嬪。為啥有高有低呢?不知道。要說憑著生養的功勞吧,我們並不比誰差,都是兒女雙全的人;總不能以進門先後分高低吧?為啥分,我便糊塗了,想請大人和姐姐給個明示。要是說不清、道不明呢,與其在京中過著低人一等的日子,到不如到鄉下去當百姓。那樣,我就領著兒女們回彰德去了。" 六姨太破了個題,八、九姨太隨後跟上,都說:"是啊,我們也是有兒有女的。要不行,我們都跟六姐回彰德得了。" 五姨太是當職的"管家",她覺得不該在此刻鬧家醜,便挺身站起,揚著嗓門說了話:"你們別鬧了好不好?你們都當妃子,我不要當了,你們愛管我叫什麼就叫什麼,行不行?" 六、八、九三個姨太不饒人,頂上去說:"你這是說哪裡話?你實當我們爭你的妃子嗎?我們只想評個理。我知道我生下娘肚就沒有光彩過,妃子當不當能咋......" 袁世凱一見家里人鬧起來了,便把拿起的筷子撂在桌子上,長嘆了一口氣,說:"你者鬧啦!別鬧啦,好不好?你們都要回彰德,回彰德去好呀!等一等吧,等著送我的靈柩咱們一塊兒回去吧!"說完,站起身來,對著妻們狠狠地瞪著眼睛看了陣子,就匆匆走了出去。 三 袁世凱沒有被家庭糾紛牽著鼻子走,他覺得那些都是小事:兒子不敢殺人。果真殺了人,我就可以把他逐放邊疆;妻妾爭寵,就讓他們去爭好了,推不掉,便給她們每人一個"妃",再鬧事,不等她們動身我就把她們送彰德去。袁世凱的頭等大事是稱帝,稱了帝才有更大的一切。 他從家宴上到辦公室,只撅了一,陣鬍子,便平平靜靜地去處理該處理的事。 袁世凱累了,無論從眼神還是從臉膛,他都顯得十分疲憊;由於消瘦,兩腮上的骨骼陡然凸了許多。還不到60歲的人,就蒼老得不像樣子了。不過,他到是挺有精神,起得早,睡得晚,腳手口都不停--他不能停呀!人生沒有幾多騰達的機遇,袁世凱幸運,攤上了,而是攤上了最大最大的幸運機遇,他不能放下,那怕拼個死活,也得拼到底! 袁世凱的桌子上放滿了"推戴書",都是這幾天各個省區送來的。意思他早明白了,他不必再一份份地逐個閱覽。所以,收下之後他便放在桌上了,他只須知道哪些省的推戴書來了,哪些省的沒來就行了。現在,家人的胡鬧把他給鬧糊塗了,糊塗得不知該干什麼才好?索性把推戴書推來看看吧,也算一種享受。袁世凱靜靜神,把推戴書理順了,拉到面前,一張一張的往下看。不想這一看,競看出了毛病,這毛病競令他把剛剛展開的眉頭又鎖起來--各省"國民代表大會"的推戴書都是"謹以國民公意......傳之萬世"等語,一字不多、一字不少的無一異詞的內容,就像是一塊版印下來的一個模樣。袁世凱搖頭了:"上上下下的文案諸公呀!你們肚裡的詞那去了,為什麼不能變它三五個字?就這樣,人家不罵我在導演嗎?"袁世凱決定明天一早把楊度和梁士詒都叫來,狠狠地訓他們一一頓,要他們以後把文字遊戲做得高雅一點。 第二天,尚未等袁世凱找楊、梁二人的時候,參政院以"國民代表大會總代表"的名義恭上一份"總推戴書",而這份"總推戴書"不是用咨文而是用了奏摺形式。袁世凱競驚喜得不知如何是好?連應酬一下送來呈文的人也沒有,便展開來,一字一句的認真讀起來。 這份"總推戴書"是由楊度、孫毓筠再三推敲草出、並由阮忠書精心潤色的,是一篇文情並茂的極好的文章。袁世凱一遍一遍地讀著,被感動了,興奮了,眼裡竟汩汩地流出了淚花--推戴書把袁世凱推上天了,把呼慣了的"大總統"首先改成了"我聖主",把袁世凱當皇帝說成"一人有慶,兆民賴之","燕及皇天,克昌厥後","蓋惟應天以順人,是以人歸而天與也"。 "斯時大難既平,全國統一,皇天景命,三集於我聖主,我聖主固執謙德,又仍有而弗居也。天惟煌煌帝諦,聖人無利天下之心,而天施地生,兆民必歸一人之德。"能搜刮到的恭維詞,都搜刮出了,最後像是代表萬民跪求似的加重了筆墨: ......今者天牖民衷,全國一心,以建立帝國,民歸盛德,又全國一心以推戴皇帝。我中華文明禮義,為五千年帝制之古邦,我皇帝睿智聖武,為億萬百姓歸心之元首。伏維仰承帝眷,俯順輿情,登大寶而司牧群生,履至尊而經綸六合。軒帝神明之冑,宜建極以承天,姒後繼及之規,實撫民而長世。 袁世凱醉了,醉得飄飄欲仙。他閉起目來,彷彿面前就跪著無邊無際的臣民,他們手首著地,屁股朝天,響起了"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的呼聲。 袁世凱醉了一陣,彷彿又清醒了。他心裡明白,這份"總推戴書"是怎麼來的?充其量只能給楊度、孫毓筠再加上一個梁士話每人兩塊大洋的賞錢,再多一點就不值了。袁世凱沒有忘記真的《順天時報》,也沒有忘記他的胞弟和胞妹的聲明。果然那些吵吵嚷嚷的事繼續下去,他不會安生的。想到這些,他感到一股冷風吹來,吹得他通身顫抖。他急忙把阮忠樞找來,先讓他看看這份"總推戴書",然後說:"鬥公,我想請你草擬一個批文,把這個奏摺發還過去。" 阮忠樞不必細看了,那份文字本來就有他的"心血",他只是不明白"聖主"究竟想用一種什麼心度發還過去?"是照奏......還是...... 袁世凱搖搖頭。 "你告訴他們,我是曾經向參議院宣過誓的,我要竭盡能力,發揚共和;還要告訴他們,吾心但知救國救民,成敗利鈍不敢知,勞逸毀譽不敢計。本大總統既以救國救民為重,固不惜犧牲一切以赴之。但自問功業,既未足言,而關於道德信義諸大端,又何可付之不顧?住愛我之國民代表,當亦不忍強我以所難也。尚望國民代表大會總代表等,熟籌審慮,另行推戴,以固國基。鬥公,這是我的......"說這番活的時候,袁世凱簡直是懷著誠恐誠惶之心,向國民乞求之情,歲{差聲淚俱下了。 袁世凱動情的說著,阮忠樞同情的點著頭。可是,這位老文案心裡卻在想:"袁項城呀袁項城,你又在做戲了。別人不了解你,我還不了解你嗎?當初你落迫上海,去山東的路上咱們相識,你連飯也沒有得吃時,還口口聲聲不接受我的饋贈。要不是我助你川資,你到得了山東嗎?如今你又耍那套把戲了。其實,你做夢都想當皇上,巴不得今天就登基,只是還想要點假面子罷了!"不過,阮忠樞這些年還是虧了袁世凱拉扯的,他不能忘情。他唯唯諾諾地說:"大總統的心腸,斗膽最了解;所占之事,實出肺腑,斗膽立就批文,將總推戴書發還就是了。" 袁世凱一聽阮忠樞話語如此堅決,卻又怕他把話說"死"了,假戲真唱起來,下一步不好走。忙又說:"鬥公,你務必告訴他們:《約法》內載,民國之主權,本於國民之全體。既經國民代表大會全體表決,改用君主立憲,本大總統自無討論之餘地。惟推戴一舉,無任惶駭。天生民而立之君,天命不易,惟有豐功盛德者,始足以居之。本大總統從政,垂三十年,迭經事變,初無建樹,改造民國,已歷4稔。憂患紛乘,愆尤叢集。求過不贍,圖治未遑,豈有功業足以稱述?前此隱跡洹上,本已無志問世,遭遇時變,謬為眾論所推,不得不勉出推持,捨身救國。然辛亥之冬,曾居政要,上無禪於國、計,下無濟於民生,追懷故君,已多慚疚。今若驟躋大位,於心何安......"說這番話的時候,袁世凱的表情十分深沉,那真誠勁兒,令人感傷。 "大總統,你的良苦之心,斗膽全然理解了,將總統之所腹復以文字,再無修飾必要,便是一篇情理具的絕好批文。待斗膽錄出,再請大總統過目,發了去便是了。 總推戴書呈出的當日下午,袁世凱的"申令"即傳了下來。楊度拿著申令和發還的"總推戴書"向各省代表恭讀一遍,有些人懷疑起來:"就是讓我等來舉手改制的,怎麼又把推戴書發還下來,還申令再三,表明自己只做大總統,否則,便讓另行推戴。"楊度明白,這是袁世凱走的過場,是給自己臉膛上塗點脂粉。於是,他對代表們說:"大總統盛德謙衝,所以有此申令,但全國民意,既趨一致,大總統亦未便過拂輿情,理應由參政院再用總代表名義,呈遞第一:次推戴書。" 代表們恍然大悟。於是,复推人起草,再把袁世凱的"功烈"、"德行"奉承一番,又表推戴的誠意--這都是楊度、孫毓筠等人早已草就的稿子,只順手拿來打個招呼--便算通過了。再著人繕寫出來,呈上了上去。 這個推戴書一上去,袁世凱笑了。他覺得弓已拉滿,不能再拉。再拉便斷了,事過三便適得其反了。於是,又由阮忠樞勞動,發下又一個大總統"申令"。首先表了一個不得不遵民意的態度,說什麼: ......惟當此國情萬急之秋,人民向之誠,幾已坌湧沸騰,不可抑遏。我皇帝倘仍固執謙退,辭而不居,全國民生,實有若墜深淵之懼。蓋大位之懸,則萬幾叢脞。豈宜拘牽小節,致國本於阽危?且明諭以為天生民而立之君,惟有功德者足以居之,而謂功業道德信義諸端,皆有問心未安之處,此則我皇帝之虛懷若谷,而不自知其衝逾量者也。 拐了一個大大地灣子,還是表白了自己願意當皇帝。 "申令"接下來,便為袁世凱自己評功擺好,造成一個"中國非袁無以安寧、強大"之勢,而自己呢,也下定了救民於水火的決心。最後,挺著肚皮向國人表示: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予之愛國,詎在人後?但億兆推戴,責任重大,應如何厚利民生?就如何振興國勢?應如何刷新政治,躋進文明?種種措置,豈予薄德鮮能,所克負荷?前此掬誠陳述,本非故為謙讓,實因惴惕交縈,有不能自已者也。乃國民責備愈嚴,期望愈切,竟使予無以自解,並無可諉避。第創造宏業,事體繁重,洵不可急遽舉行,致涉疏率應飭各部院本管事務,會同詳細籌備,一俟籌備完竣,再行呈請施行...... 四 袁世凱要當皇帝了,雖然還沒有登極宣告天下,內外一應事宜,卻都要照著皇帝"章程"去辦理,他自己先在第二個申令上就把"本大總統"的習慣稱謂改為"予"了。 12月11日稱了"予",12日他的坐椅上便加了黃緞子墊披,3日,便在懷仁堂接受以內史阮忠樞率領的簡任級以上文武官員的朝賀;緊接著,奉天將軍段芝貴首先稱起臣來,原總統府的日本顧問有賀長雄也以"外臣"呈折;隨後,便發了一串串"政事堂奉策令": 不許"好亂之徒"對改變國體造謠煽惑、勾結為奸,否則,當執法以繩,不少寬貸; 封黎元洪為武義親王; 清室優待條件永不變更: 特命清宗室溥倫為參政院院長; 修正政事堂組織令; 特命馮國璋為參謀總長; 舊侶及耆碩數人,均勿稱臣; 著政事堂飭法制局將民國以來法令分別存留廢止; 封徐世昌、趙爾巽、李經羲、張謇為"嵩山四友",頒給嵩山照影各一幀; 特封龍濟光、張勛等6人為一等公,湯薌銘等9人為一等侯,張錫鑾等12人為一等伯,朱慶瀾等4人為一等子,許世英等6人為一等男,李兆珍等2人為二等男;特任陸徵祥為國務卿,仍兼外交總長; 袁世凱用心良苦呀!大肆封爵,公侯伯子男都成群的封,唯獨王,卻只封黎元洪,並且還專發了冊封令。就那份"武義親王"的冊封令,袁世凱就絞盡了腦汁-- 袁世凱最怕人罵他是從大清皇帝手中奪權,他雖然背叛了辛亥革命,表面他還要表揚辛亥革命的功臣。這樣,便造成了一種形勢:袁氏的中華帝國不是從愛新覺羅氏的大清帝國基礎上發展起來的,而是從中華民國基礎上發展起來的。黎元洪算是辛亥革命的代表人物,拉住黎元洪,黎既是民國元勳又是帝國親王,他袁世凱就不能算是背叛民國。再就是,拉住黎便可以穩定一切參加辛亥革命的人們。因而,冊封令便成了風靡一時的妙文: 光復華夏,肇起武昌。追溯締造之基,實賴山林之啟。所有辛亥首義立功人員,勳業偉大,及今彌彰。凡夙昔酬庸之典,允宜加隆。上將黎元洪建節上游,號召東南,拱衛中央,艱苦卓絕,力保大局,百折不回。癸丑贛寧之役,督師防剿,厥功尤偉。照約法第二十七條特沛榮施,以昭勳烈。黎元洪著冊封武義親王,帶礪山河,與同休戚,磐名茂典,王其敬承。 一切程儀定了,袁世凱便命國務卿陸徵祥率領在京文武諸官,開著長隊汽車到東廠胡同黎宅去道賀。 黎元洪並不是袁世凱的"知音",他也不願意為袁世凱"守節",他有他自己的打算。 最近.黎元洪跟進步黨的關係比較密切,進步黨業經同他磋商過反袁大事,他也看出帝制運動是不得人心的,早晚必敗。將來袁世凱敗之後,他以副總統繼任大總統,便是順理成章的事。若是今天接受王位,他既成了民國叛徒,又必為袁氏王朝殉葬。黎元洪是不會幹這種蠢事的。早在9月上旬參政院討論變更國體時,他便不到任辦公,並一再請辭參政院長職,請解副總統職,要"回籍休養"去了。袁不准,他又藉口夫人有病,瀛台寒涼,要求遷出。袁世凱這才同意並且把他的私產東廠胡同饋贈給他。從此,黎便不受副總統薪金和辦公費,終日裝聾作啞,形同走屍。現在,袁世凱厚封他了,他雖受寵卻不驚。 陸徵祥捧著冊封令,來到黎元洪面前,恭恭敬敬地說:"恭禧親王殿下,賀禧親王殿下!給親王殿下請安......" 剛剛跨進"知天命"年紀的黎元洪,早已有人通知他加封和道賀的事,他卻不興奮,直到國務卿等走進那個寬敞的會客廳,他才冷著臉膛,一邊拒收封冊,一邊說:"宋卿(黎元洪字宋卿)不才,無功不敢受爵。"說罷,便閉起雙眼,坐在太師椅上,再也不開口。陸徵祥還想說什麼,見黎元洪已經入了靜,只得懶懶散散地退出來。 當日下午,袁世凱又派人將一套王服送去。黎仍著人送了回去。袁世凱氣惱了:"好大的一個架子,封王還不受!再補一道命令,可以給他加一個輔國大將軍的頭銜。此話傳到黎元洪耳中,黎依然搖頭拒領。 對於黎元洪封乇不成,朝中又不能沒有王,袁世凱便想冊封那個倒台的小皇帝溥儀為懿德親王,並且表明"清室優待條件永不變更"。大約是有了"永不變更"優待條件,舊清廷到是樂意為袁"效勞",清室內務府重又拾起招牌,參政院一個咨文,由溥倫跪到袁世凱面前念了一通。開首說的什麼?袁世凱沒聽明白,末尾一段他聽清楚了,是說"現由全國國民代表決定君主立憲國體,並推戴今大總統為中華帝國大皇帝,為除舊更新之計,作長治久安之謀,凡我皇室,極表贊成"等語。袁世凱見清室如此奉承,十分高興,當即下令任命溥倫為參政院院長,以代黎元洪,"並賞食親王全俸,以示優異。" 就在袁世凱匆匆封爵的時候,袁家的老總管,攀附來的族侄袁乃寬匆匆跑到內宅,找到夫人於氏和管家的五姨太楊氏說:"夫人,五姨太,侄子有件大事,特來禀極。" 於氏是個不多言語的木頭人,她和往日一樣,對什麼事只淡淡地一笑,不說"可",也不說"否"。楊氏不同,沒話還要找著說,何況上門來找話。高著嗓門說:"乃寬,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這幾天,外邊的事忙得腳子不沾地,怎麼又到內宅幹什麼來了?""不瞞五姨太說,正是為外邊事,小侄才急急慌慌到內宅來的。"袁乃寬是總管,又是小一輩的人,說話不忌諱,"外邊有困難了,得內宅幫一把。" "看說得神乎乎的,還不知是什麼壞事呢!"五姨太說:"要是你們這些老爺們都感到難的事,內宅還能拿出什麼好辦法?" "是這樣的,"袁乃寬說:"為了登極,不是有個大典籌備處嗎,神差鬼使的給了小侄個籌備處會計科的主任職。什麼主任,還不是要小侄去籌措各項需用的款子。外邊慶典所需,咱可以不問,就說皇帝爺那套龍袍,不瞞夫人和姨太太......我說錯了,錯了。不瞞皇后娘娘和貴妃夫人,錢就老了!" 楊氏抿嘴笑了。心想:八字還差一撇,就叫起娘娘來了,那碼那碼子事?她說:"龍袍該做就做吧,公府裡還能做不起龍袍?"袁乃寬說:"是的,是的。做是做得起的,只是眼下一手拿出來,怪難。"他轉過臉對於氏夫人說:"我到市上去打聽了,做龍袍的事,自然是山東巨宦開設的瑞蚨祥才能承辦。別的不說,那龍袍,就得用赤金線,盤織龍袞,通體飾明珠,嵌入金鋼鑽;還得有一頂平天冠,要四周垂旒,每旒用東珠一串,冠簷須飾絕大珍珠。光是這兩項差不多要六十萬銀圓......" 於氏笑笑,說:"別說這些了,說了俺也不懂。還是說正經事吧,你要俺這些人做點什麼?" 袁乃寬點頭"是是",才說:"府庫一時拿不出這許多,想請娘娘和貴妃帶個頭,府上的姨太太--不,貴妃們、皇子、公主們都先借出一些銀錢來應應急。當然啦,事後我一定負責償還的,絕不虧待大家。、" 楊氏笑了。 "乃寬呀,虧你是自家人,人家胳臂肘子往裡彎,你到好,向外彎了過去。咋就把主意一打便打到我們頭上了?" "這不是為了皇上爺光彩,為了能夠早日登極嗎?"袁乃寬朝楊氏湊了湊,又說:"貴妃夫人,咱這是為公府庫上解難,庫一k自然心裡有數。不敢瞞娘娘和貴妃,小侄今日特地找到您門上,自有小侄的用意。籌這個款,人家不白咱,那自然要歸娘娘和貴妃夫人了。"楊氏一聽有油水,心裡熱了。 "說吧,我們拿多少?" 袁乃寬伸出5個指頭。 "50萬怎麼樣?"二氏忙說:"讓我們辦辦看吧。" 袁肚凱妾多子女多,人頭一份,各盡所能。惟獨次子克文和三女叔禎,圜為不贊成帝制,不願出資,一家人總還是湊了數十萬元。袁乃寬拿著,跑到瑞蚨祥,與店主人簽訂了做龍袍的製約,約定陽印取。 五 隆冬.北京又是一片冰封世界;穿越長城吹來的塞外之風,令走在火街小巷中的男女都把脖子往下縮了又縮。只有國家大事,絲毫不受雪風的影響,最高峰又發出申令: 民國5年(1916年)改為洪憲元年。自1916年元旦起總統府改為新華宮,總統府收文處改名為奏事處,總統府護衛總指揮部改名為大內總指揮處。 距離袁世凱要登極做洪憲皇帝的時刻只有5天了,除了絕大多數人驚訝之外,一小部分人感到慌張;慌張得失措的人,該算大典籌備處的大員們。 籌備處長朱啟鈐,得算一位胸懷若谷的人,他手下那批處員,諸如梁士詒、周自齊、張鎮芳、楊度、孫毓筠、唐在禮等等,那一位不是呼動風雨的人物!然而,他們卻一個一個鎖著眉,形如熱鍋上螞蟻--只有5天了,按照政事堂的奉策令,以赤色為新朝的代表色,所有宮簷屋頂一律改用紅瓦。就這一件事,還不得夠忙活的,遍布北京城的王府、院宮都不算,光是故宮裡的那九千餘間殿宇還不夠忙活的,何況有些殿堂的宮簷屋頂還不只一層,而當年修建時又全是以黃瓦為主!"奉策令"還決定把袁世凱就任大總統時要用的太和殿改名承運殿,殿內園柱一律改塗紅色,中間八大柱加髹赤金,並飾以盤龍彩雲;御座扶背各處一律雕龍,上披彩龍黃緞;御座前雕龍御案,案前左右兩側各列古鼎三座,古爐三座,御座後設九折雕龍嵌寶屏,兩側各設日月寶扇一對......光是這些,能是三天五天完成的事?除子御用鑾儀暫向清室借用外,連同登極、祀天所用儀仗、鹵簿等費用共達兩千餘萬元!朱啟鈐等雖係花錢大手,在這麼多錢、辦這麼多事面前,也不得顯得笨拙、無能。然而,這又是非辦不可的事。大典籌備處的人能不愁,能不忙?!除此之外,"奉策令"又決定將中和殿改為體元殿,將保和殿改為建極殿。 新朝仍用色國旗,上端加繪紅日一輪,表示"五族共戴一君。" 萬事佈置下去了,袁世凱忽然又想到"要有一顆玉璽!"是的,當個小小的芝麻官還得有一塊印在身上;當上皇帝了,照中國的傳統,他得有玉璽在身。想到玉璽,袁世凱便對隆裕太后很有意見。當初,當上大總統時,他曾去找她索取玉璽,她沒有給他,還告訴他"此物早在元順帝北逃時帶走了,國朝和前明都沒有傳國玉璽。"又告訴他"這是孝欽顯皇后說的。"袁世凱只好於生氣,卻也沒有辦法。事實上,關於玉璽的事,他也只是聽傳說,並未目睹。此事便丟下了。今天,袁世凱要做皇帝了,玉璽尤顯重要。可是,隆裕皇后也早作古了,再去追問,也無下落了。他只好把梁士詒找來,要他"想個萬全之策,把這事辦妥貼。"梁詒找到大典籌備處長朱啟鈐,內務科主任阮忠樞和文牘科主任陳燕昌,商量許久,終於決定刻一塊純金的"代用玉璽",上鐫"誕膺天命,歷祚無疆"8個字,又刻了金印五顆。兩項合起來,共用去銀元72萬餘圓。袁世凱終於滿意地微笑著點點頭。 當個皇帝,也真不容易!光是為了登極盛典,他袁世凱便覺得競有辦不完的事。有的事,該自己去想,想出著人去辦;有的事,是找上門來的,別管你樂意不樂意,你都得去辦。為了要首先在軍事:實現"強桿弱枝"的計劃,趁著改制封爵,他把心腹都拉到高位來了,他們也都向他表示過"盡心效忠"的;他要把於比影響極大的老傢伙拉人懷中,把徐世昌、趙爾巽、李經羲和張謇封為"嵩山四友",前位都是做過清朝總督的,後一位雖沒做過總督,卻中過狀元,又做過袁世凱的老師,都得列入"天子不得而臣"的故人中,故封冊巾明明寫上優禮五條,即:朝謁剛免其跪拜稱臣;人宮時賞乘朝輿,到內宮換乘肩輿;哩帝臨朝時,設矮几賜坐;賞穿特種朝服;每人給歲費2萬元。袁世凱也試圖通過這些手段,拉攏一批新舊軍政人士,那想到舅情並不順心如意-- 大典籌備處警一科主任張二鈺匆紐來到居仁堂,瞅著賓客先後都走了,神兮兮地走到袁世凱面前,行了一個深深地鞠躬禮,然後說:"有件大事要向......"口張著,競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袁世凱搖了搖頭,說:"有什麼事,只管百說。現在,遜、發有劊認真計較禮節的時候,明白嗎?" "是這樣,"張士鈺說:"京城中,無論官民,都在興高采烈迎接一個大喜的時刻......" 袁世凱雖然皇帝夢做得正濃,但是,《順天時報》的教訓他沒有忘。他知道,反對帝制的人也絕非少數。他雖然不怕,但他卻警惕。張士鈺這聲調他便有點不願聽:"把你想說的大事如實說來吧,別的事先丟下。" 張士鈺愣了一下,不得不簡煉了話題。 "不樂意實行帝制的人,京中也有。有的人還很有來頭和影響,並且包括衙門中的官員。現在......"張士鈺把話停下了,這表明話有點礙口。 袁世凱很平靜,除了實現順利登極之處,天底下沒有大事,沒有值得他往心上放的事。所以,他不計較張士鈺說什麼。 "只管說,別吞吞吐吐。" "有些人已經辭職,"張士鈺說:"有的人一時辭職有困難,便藉著故請假。總之,他們都想離開北京,到遠離京城的地方去。" "到那裡去?"袁世凱有點驚慌。 "不知道。總是要出京的。" 袁世凱背過身,思想有點沉:"要走的,肯定是反帝制派。他們能到那裡去呢?"袁世凱不能不慮及反對派的去向。因為,在中國的南方,袁氏政權並不鞏固,許多地方還有革命黨,他們還在活動。萬一這些人和革命黨聯合了,聯合起來肯定是反對我......袁世凱想到這裡,著急了。 "怎麼能讓他們辭職呢?更不允許他們外出。"袁世凱對張士鈺說:"你去告訴政事堂,籌備大典期間,任何人,不許以任何藉口辭職!你告訴北京警事廳,立即安排相應軍警,把守車站、碼頭,所有在職軍政人員,誰也不許外出。" 張士鈺答應著,退出了居仁堂。 於是,北京城傾刻出現了緊張狀態:大批軍警和便衣闖進車站,禁止所有官吏出京。 六 登極改元的日子近了,袁世凱的心情反而十分困惑。一件事 他想不通:"中國人在中國的土地上當自己的皇帝,管你外國人屁事?你們跑出來咋咋呼呼幹啥?"外國人對中國國體變更,許多日子以來便說三道四,後來竟發展到日、英、美、俄、意等5個國家的公使出來干涉。袁世凱厭煩了,他想投靠外國人,現在外國人干涉他了。前天,就在大典籌備處慌慌張張作準備時,日本公使竟單獨照會中國外交部,抗議中國政府對緩辦帝制的答复無誠意,要求於15日內給予滿意答复。怎樣才叫"滿意答复"?誰心裡也沒數。袁世凱把兼著外交總長的國務卿陸徵祥找到面前,憂心忡忡地說:"子欣呀(陸號子欣),我想問問你,外國人的態度,到底是個什麼斤兩?你得說個底兒給我。" 陸徵祥深思一陣,說:"早幾天,5國政府提的問題,你業經看到了。那基本上是他們的最後意見。" "就讓咱們暫緩帝制?"袁世凱不相信這是事實。 "是的。"外交總長說:"這個意見,最起作用的是日本人。" "日本人?!"袁世凱有點氣憤。 "日本人往天說的話就不算數了?算......算......"他真想說一聲"算放屁!"但卻沒有說出口。袁世凱畢竟自覺身份不同了。 袁世凱不說出口,陸徵祥卻心裡明明白白,他說的"往天說的話"是指的早些時中國駐日公使陸宗輿送來的報告,日本政府對中國帝制採取不過問的態度。不久,日本首相大隈發表談話說:"中國推行共和失敗,轉而回到帝制,乃是一種極其自然的趨勢。中國改行帝制,新朝皇帝必須具備統一全國的力量。從這一點看來,袁世凱做皇帝乃是一種必然的結果。這是中國的內政,日本不擬干涉。"陸徵祥理解袁世凱的心情,連他自己也對日本人的出爾反爾極反感。但是,外交總長還算冷靜,他對日本人不像袁世凱那樣迷信。陸徵祥想了想說:"日本並不是君子國。中國人吃過虧的。"袁世凱瞪了陸徵祥一眼,似乎覺得他的話說重了。陸徵祥卻淡淡地一笑,說:"歷史上的教訓,咱們得記住。12年前,日本人出兵朝鮮時,就表示絕不入侵中國。結果,我們不是招來了一場甲午之役嗎。今天,日本人到是進步了,坦誠地做到出爾反爾。"袁世凱搖搖頭,阻止了陸徵祥翻騰陳穀子爛芝麻。他問:"當務之急,該咋辦?" 怎麼辦?該怎麼辦?能怎麼辦?陸徵祥心裡也沒有數。 中國的政局是受世界政局影響的。早時,在中國起著舉足輕重作用的英國人,是牽著袁世凱往前走的,朱爾典導演了一出"南北議和"的戲,袁世凱當上了大總統;而今天的英國,卻不是當年了,歐洲戰爭激烈,英國精疲力竭,儘管他們還想支持中國帝制,但已無力兼顧,他們只好把東方勢力讓給日本。日本也非當年的日本,他們遠離歐洲戰場,正可以在中國趁火打劫。所以,他們怕中國亂了,劫不到實惠。在中國大部分省奉命投票贊成帝制時,日本代理駐華公使小幡便夥同英、俄兩國公使到中國外交部,提出緩辦帝制的"三國聯合勸告",理由是:"中國改行帝制,難保國內不引起騷動。因此,三國政府希望中國政府暫緩實行。" 袁世凱正在發著"帝夢"的高熱,怎麼會答應緩辦呢?便指使陸徵祥據理說明不能緩辦原由。陸徵祥照辦了,但是,沒有用。到了11月11日,外交部把日、英、法、俄四國公使請來,陸徵祥對他們的"勸告"作了誠實的答复。陸說:"現在全國已有20個省區投票贊成君。立憲,如有少數暴徒反對,無論何時何地,我們都有足夠的力鼙消滅他們。至說實現帝制的時間,我可以向諸位保證,本國政府決定在年內不變更國體。請各友邦放心。" 解釋也無用。次日,意大利又加入了勸告行列。外國人干涉越來越烈,陸徵祥作為外交總長,也越來越覺得壓力大。袁世凱想要他拿辦法,他竟束手無策。二人對面,競陷入了沉默之中。 回國述職的日本駐華公使日置益回到北京了,他顯然是帶有最特殊的使命來的。日置益一回到北京就拉著英、法、俄、意四國公使來到中國外交部,提出第二次"勸告"。這一次,不是"勸"和"告",而是採取強硬態度了。日置益對著中國的國務卿兼外長懷著敵意的說:"前此我們幾國已向貴國政府提出有關帝制的勸告,我們認為還不到時候,中國有些人對你們還缺乏信任,希望你們緩緩再說。貴國政府聲言不急於從事、並擔保中國境內治安你們完全有力量、有信心。我們希望你們說的全是實話。為此,日本與四國對中國目前局勢決定採取監視態度。"說著,把一份完全符合外交程式的文書交給陸徵祥。徵祥不敢怠慢,立即送給了袁世凱。袁世凱一見此情,打了個寒顫:"這那裡是勸告,明明是警告。"他認識到問題嚴重了,他原來想以英、法牽制日本,現在,英、法等國不僅沒有牽制住日本人,反而被日本人牽住了。 "日本人對中國不是反對帝制,而是以反對帝制為影子來進行對中國訛詐。如得不到滿足,他們不會善罷甘休的。"袁世凱想發怒,但又不敢,只好軟癱在太師椅上。 正是外事攪得暈頭轉向之際,內事也發生著巨大的變化:雲南競在袁世凱的洪憲改元尚未實行之際宣布獨立了,他們成立了軍政府--罷除將軍巡按使名義,合併軍巡兩署,組成了都督府,公推唐繼堯為都督,並且接二連三發出"全國通電"、"祭天誓文"、"討袁檄文"等一系列文告,堅決反對袁世凱改元稱帝,號召全國人民站起來,一致反對袁世凱。尤其是那篇討袁檄文,是以"雲南中華民國護國軍軍政府都督唐繼堯、第一軍司令官蔡鍔、第二軍司令官李烈鈞"的名義發出的,開宗明義,說"國賦袁世凱粗質曲材,賦性姦黠,少年放僻,失養正於童蒙,早年狂遊,習雞鳴於燕市;積其鳴吠之長,遂入高門之竇......袁氏身奉先朝,職為臣僕,華山歸放,僅及四紀,載瞻陵闕,猶以肅恭,故主猶存,天良安在?顧藐然以槽櫪餘生,不自揣量,妄欲以其君之不可者而自為其可,是何異飾馬牛之骨,揚溲勃之灰,以加臭乎吾民,以淫污乎當世,而令我令公先德,皆為其賤淫,白璧黃金,盡渲其瑕穢,此尤我元戎巨帥,良將勁卒,碩士偉人,所同羞共憤,深惡痛絕,而不能曲為之宥者也。匯此種種,袁氏之惡,實上通於天,萬死不赦......"檄文詳詳細細擺了袁世凱十七條罪狀,有理有節,鐵證如山。檄文最後說:"凡茲官吏,粵若軍民,受事公朝,皆為同德。義師所指,戮在一人,元惡既除,勿有所問。其有黨惡朋姦,甘為逆羽,殺無赦!為問諜,殺無赦!抗義行,殺無赦!故違軍法,殺無赦!如律令。" 檄文發出,雲南除唐繼堯都督留守之外,蔡鍔率一軍向四川進發,李烈鈞率二軍向廣西進發,一個聲勢浩大的護國反袁運動從雲南點起了熊熊烈火。 五國公使的警告,雲南護國的首倡,袁世凱不敢貿然了,原來確定的在1916年元旦舉行的登極大典不敢舉行了,只在內部改稱中華帝國,改元洪憲元年(但上海各大報紙卻仍用"中華民國"年號),對外仍用中華民國,並且通過外交部通知各國公使:"在雲南戰事未削平之前,暫不決定登極日期。" 中南海內,蕭牆禍起! 中華民國,蕭牆禍起! 袁世凱垂頭喪氣:"皇帝這大位,這麼難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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