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北洋之祖袁世凱:北洋兵戈之一

第10章 第十章假總統變真總統,真總統變......

由人民選議員。議員組國會,國會來選總統。國會不選他作總統。他竟會發兵鎮壓國會。 袁世凱在大槍包圍中的國會會議上當"選"為正式總統了。他又向更高峰邁進! 一 清王朝壽終之後,最顯能為的人得算袁世凱,他想辦的事,幾乎樣樣可辦成。北洋系統中沒有一個人能超過他,舊朝廷中人更不在話下,連孫中山、黃興也顯得遜色。否則,怎麼會把大總統拱手讓給他呢! 熊內閣誕生之後,不是為國人辦事,仍是為袁總統辦事。辦什麼事呢?第一要務當然是把"臨時總統"變成正式總統。誰去變呢?袁世凱指揮,熊希齡去變。 袁世凱忽然間變得沉默了。他常常獨自一個人悶坐,或獨自一個人在一個闢靜處散步,頭垂著、眼閉著,思緒卻異常亂。

袁世凱愁呀!代替憲法作用的是《臨時約法》,《臨時約法》只能產生臨時政府,袁世凱也只能是臨時總統。臨時總統又只能根據臨時參議院所製定的國會選舉法與組織法選舉正式國會。現在,這個過程總算完成了。完成了選舉國會的過程之後,袁世凱才無可奈何地發愁:因為正式國會要製定憲法,根據憲法才能產生正式政府和總統。這樣順序下去,袁世凱頭上的"臨時"帽子要幾時才能扔掉呢?制定憲法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要慢慢來,要參照民主國家的先例,要依據中國的實情,要上上下下的甄酌推敲,要開國會會議通過。憲法出來了,人也老了;再依據憲法選出總統,要等到何年何月呢?!"誰定的這種規矩,為什麼要先立憲後組織政府、選總統?"他不想等待,不能等待。他等不及了。國民黨的軍隊被打垮之後,他便迫不及待地要當正式總統。可是,又怕違了《臨時約法》,遭全國人民的反對。 "咳,臨時約法,晦時約法,當時制定臨時約法咋就沒想到這一點呢?想到了,說什麼也不能讓這個法出世!"

袁世凱把熊希齡、段祺瑞、梁士詒三人找到面前,沒頭沒腦地問:"那個《臨時約法》你們研究過了沒有?" 三人不知何意,面面相覷。 "那是應該好好研究研究的。嗯--"他拉了一個長長的虛腔,又說:"那個法,問題不少。認真研究了,就會知道。不研究是不行的。" 三人同時糊塗,他們心裡嘀咕:"《臨時約法》頒布有兩年多了,一直代替憲法作用,連他袁世凱這個由《臨時約法》產生的臨時大總統在內,從未提出過隻字的異議。今天怎麼一忽兒競談起《臨時約法》的問題來了,還說問題不少。什麼問題呢?"這三個人心中無底。但是,誰也不敢悖他的意思,只好順著他的話柄,連說"是的,是的。"

袁世凱笑了,"哈哈哈。""你們明白嗎,世界上任何一國的法,都是人制的。制法的人,都是為鞏固自己的政權的。一旦發現法不為己用了,你們說該怎麼辦?" "修改!"三人同聲回答。 "對了,對了。"袁世凱這才輕鬆地舒了一口氣。說:"那個《臨時約法》,我看就有毛病,就得修改。"袁世凱表明態度了,這三人不敢怠慢,得認真聽聽"到底何處有問題?應該如何改?"只聽袁又說:"你們想想看,這個約法規定,先制憲法後選總統,好像總統就得在有了憲法才能選出。這就不好。國會是國民眾人之會,群龍無首,誰是主心骨?沒有主心骨,誰的思想是製憲的標準?你們都該了解中國古人的一句話吧......"袁世凱停下話題,把目光朝面前的三個熟悉的面孑認真地打量過去,要在他們的面部表情來判斷他們對他言語的理解程度。

說真話,這三個人應該說稱得上當代中國有本領的人,審時度勢,運籌帷幄,都頗有點天才。可是,在袁世凱面前,他們卻顯得十分笨拙。因為袁世凱是天生的詭計多端,又善於陰陽無度。他的意思你似乎看或聽都明白了,但他卻搖頭,然後再擺出一片不成道理的道理。你的成道理的道理也得服從他不成道理的道理。所以,每逢其時,即便你很有把握自己想對了,也得以斂口為上。大家對袁的問話,只好洗耳恭聽。 袁世凱最喜歡的,就是這種唯唯諾諾的人。他點著頭說:"你們心裡都明白,只是不想戳破這層紙。你們不說我說,這句話叫名不正則言不順。你們看見了嗎,民國誕生一年多了,為什麼各國都不承認?就是因為中國沒有一位正式總統,即所謂名不正。國際上如此,國內呢?清朝復辟的可能性也很大。這你們明白了吧?明白為什麼《臨時約法》有問題了吧!"

一天大霧總算消失了。熊希齡先說話。 "咱們再提倡一種學說,叫正名論。用這種學說,別管憲法定不定,先選出總統再說。" 段祺瑞更積極,拍著肚皮說:"讓軍人們聯著名兒說說話,誰也不敢說三道四了。" 梁士詒覺得這兩人把該說的話全說了,只附和著點點頭。 "好吧,該怎麼辦,要做那些事?你們看著辦吧。"袁世凱說:"事不宜遲,說辦快辦。" 熊等三人起身告辭。 袁世凱送他們走出密室,卻又對梁士詒說:"冀夫,你留一步。我還有件事和你商量。" 熊段走後,梁士詒跟著袁世凱又回到密室。 袁世凱先給他一支雪茄,然後又為他添了茶,這才說:"冀夫,這幾天我在想這樣一件事,議會果然開會選舉那一天,咱們究竟能有多大把握?"

梁士詒燃著的雪茄未吸,微閉著眼睛思索片刻,說:"進步黨是沒有問題的,國民黨雖然還是以人數居多自居,但是,大多數議員已經是身在曹營心在漢了,問題也不太......" "那一群所謂的無黨派名流呢?"袁世凱用審視的目光,朝著秘書長。 "大勢所趨,我想不至於會有麻煩吧。" "不能憑想。"袁世凱搖搖頭。 "那些人雖然為數不多,影響卻大。何況他們自由放蕩得很,動搖傾向嚴重,說不定會偏過去。"梁士詒把雪茄填到口中,輕輕地吸著,緩緩地眨著眼,沒有說話。 袁世凱也緩緩地眨著眼睛,輕輕地吸著雪茄。但他卻不沉默。噴雲吐霧一陣,說道:"得把這些人攏住,務必做到為我所用!"

"攏?"梁士詒心中無數。他的眼神由深思不解,變成了焦灼不安--是的,怎麼攏?該撒銀錢的早撒過了,能攏住的,自然跑不了;攏不住的,怕是一時也無策。 "我想,咱們可否用這樣一種辦法?如今不是時興黨派政治嗎,最好組織一個什麼黨,把他們攏在一起。然後,再給他厚點的開辦、活動費,他們自然會靠過來。" 既有辦法了,梁士詒當然樂得順水推舟。說了幾句贊同的話後,又說:"由誰來出面才好呢?" "誰出面都無所謂。"袁世凱說:"關鍵是誰來主謀。"梁士詒點點頭,但他心中無數。 "讓誰主謀呢?"

"我思之再三,覺得此任非閣下莫屬。" "我?" 袁世凱點點頭。 "我行嗎?" "行!"袁世凱信心十足地說:"人往高處走。這陣子以來,由於形勢大變。許多人想靠我們還怕通途不暢。我們伸出手去拉他們了,能不過來?" 梁士詒輕鬆地笑了。 不久,國會中又出現了一個新黨--公民黨。 其實,國會中多了一個公民黨,為選票還是第一步的打算,袁世凱還有更急的事要他們辦-- 為"先選總統後立憲"的事,熊總理在內閣中是不遺餘力,他的閣員們也大多在鞠躬盡瘁;陸軍總長段祺瑞是當成"家事"辦的,只是這一次他沒有領銜,是由黎元洪帶頭,聯絡9個省區的軍事長官聯名發出通電,主張"先選總統,後製憲法。"文武齊動,國中大震!

震歸震,光靠搖旗吶喊是不夠的,必須弄點"法"的大旗遮擋一下,哪怕是假的。袁世凱不是頭腦簡單的人物,他要為自己尋退路,所以,他的腳步既想走快,又想走穩。同高人協談之後,他暗自作了一個決定:在憲法制定之前,他要把憲法應列條文中的"總統選舉法"先抽出來,由國會中的憲法起草委員會提前單獨制定,交國會通過,由政府公佈。 袁世凱是夠累的,這麼多事都得由他去想,他能不累! 9月5日,參眾兩院通過了"先選總統案"; 10月4日,國會憲法會議公佈了"總統選舉法"; 袁總統決定:第二屆雙十節前完成正式總統選舉任務。 二

書生氣十足的章太炎,領了袁總統一萬元開辦費興致勃勃地來到吉林,選個旅館住下,便以欽差和上司的身份要召見吉林西南道孟章彝和長春知府德養源。誰知召示發出三天,這兩人連理也不理。一怒之下,他便親自出馬,跑到吉林都督陳昭常家中,大發了一陣雷霆。 吉林各官,早已接到袁世凱密諭,對章炳麟"敬鬼神而遠之"。所以,無論這位國學泰斗在他面前如何發作,他只淡淡一笑。最後,算是衝著他的"甚高聲望",才備水酒一杯,權作接風。 章太炎碰了一鼻子灰,匆匆跑到上海結婚去了。 作為曾經被章炳麟痛罵過的孫中山和黃興,此時均在上海,他們不記前恨,熱情地送去一份厚禮。不想此事競被袁世凱的耳報及時傳到了北京,袁世凱十分氣惱,立即把軍政執法處長陸建章找到面前,拍著桌子大罵:"這個章瘋子,花著我的銀子,卻跟我的敵人打的熱火。聽說他很快就到北京來,你派人盯住他,務必要找到他私通孫、黃亂黨的證據,我不會輕放過他的。" 特務頭子陸建章,是有名的屠夫,平時無事還找事幹。袁世凱有命令了,他更"積極"起來。 "那個章炳麟若在北京瞎說、亂跑,勸又勸不阻,把他軟禁起來算了,以絕後患。" 袁世凱還想爭取利用他,利用他的聲望為他服務。所以,他還不想行動過激,便說:"此人聲望甚高,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傷害他。 至於說軟禁他麼,你可以見機決定。 " 果然,不幾日章炳麟便來到北京。此番進京,他一方面想向總統訴長春之苦,說那裡的官們都不拿他當回事;一方面想以辭去籌邊使為法碼,向袁要更大的地位和權力。哪裡想到,進京去訪袁,袁雖接見了,卻只談"結婚","如何對待妻妾"等等家事,絕口不談政治。一杯水未了,便派人送他到東四牌樓錢糧胡同。那書呆子還以為大總統對他優禮有加,來日長談國事呢,誰知他住下之後,連僕役也是陸建章安排的警探;不久他發現,他向外打個電話,室外也有人偷聽。就這樣,章太炎一住便是三個月。 袁世凱想利用章太炎,為什麼又這樣厭惡他? 章太炎畢竟是個有真才實學的人,有洞察一切的銳利目光,能分清好壞美惡;有一支鋒利的筆,會人木三分地記下真假美醜。 "為我所用,自然棟樑大材;若背我而動,我的千秋功罪也許就在此人三寸狼毫之下!"章太炎靠到袁世凱身邊,袁並沒有發現此人為他所用的成份有多大,而總感到此人太不馴服,而且比他大總統還"大"。尤其是對宋教仁案,章是極力反袁的。 "這樣的人,留不如去,去不如除!"其實,袁世凱這念頭並非自己聰明所想,中國歷來的主宰人對能人都是同一個觀點:非用即除!袁世凱只是承襲了這不成文、卻是事實的"遺訓"罷了。之所以袁世凱尚不敢開刀,是因為章太炎"聲望甚高",殺了此人,他失去的遠遠大於得到的。因而,便有了今天章太炎既無事,又走不脫的困境。 44歲的章炳麟,恃才自傲,目空一切,總把自己當成救世菩薩,並且覺得只要講清道理,說明利害,包括袁世凱在內的人,都是會聽從他的。三個月之後,章太炎悶極了,便給陸建章寫信,想讓他對他"解除監視",並表明自己"數日當往青島,與都人士斷絕往來。"陸建章竟是不理睬他,而監管僕人更是禮貌不周,行動粗魯。章太炎憤怒之餘,又給袁世凱寫信,信上幾乎用了哀求的口吻,說什麼"幽居京都,憲兵相守者三月矣!欲出居青島,以返初服而養疴疾。如何隱忍,以導出疆。雖在異國,臣死不敢謀燕!"他以為袁世凱會放他出去。 袁世凱對這封信淡淡一笑,就像對待他一樣,輕輕打入冷宮。章太炎毫無辦法,他只好收斂了吵鬧,嗣機想逃跑出去。一天,趁著監管人員正在賭博,他收拾了一下細微衣物和銀錢,偷偷地跳出,匆忙趕往火車站購票時,又被追來的憲兵抓了回去。一怒之下,把袁世凱給他的"勳二位"勳章佩在襟上,氣沖沖地朝居仁堂走去--他要當面找袁世凱說理。 章太炎是受過總統勳的,沒有人敢攔他。 袁世凱聽說章太炎闖進來了,心裡一驚:"來者不善呀!"皺著眉頭思索片刻,決定不見他,只告訴陸建章"好生戒備",便藏了起來。他以為這樣讓章太炎坐久,便會自己離去。那曾想到,章太炎並不是這麼容易打發的人。他在那個被安排的小屋子裡守著一杯並不撲鼻的香茶,他還以為袁世凱會馬上出來接見他呢。可是,他坐了好久,不僅不見袁世凱,連領他進這個房子的京師警察總監吳炳湘也不見了,侍從也不進來了。他望瞭望那隻茶杯,連那縷淡淡地輕煙也消失了。章太炎這才猛然感到他被袁世凱戲弄了。 "袁項城耍我讀書人?好,我也不客氣--"想著,便站起身來。起身之後,才又感到茫然:"怎麼不客氣呢?人又不在場,吵罵也無人知。"他望望這個小房子,只有茶几和八仙桌上擺放的花瓶、茶具和壁上張掛的丹青。他只好把能砸的砸碎,能撕的撕爛,"唏哩嘩啦,乒乒乓乓!"一時間,小房子烏煙瘴氣,破破爛爛,並且還拍打著高聲大罵:"袁世凱,袁世凱--" 人報給袁世凱,袁世凱傾刻大怒:"這個瘋子,如此無理!來人!" 人來了。 "把他送到龍泉寺軟禁起來!""是!" "慢!"袁世凱又交待:"不許傷害他,要嚴加監管。不經允許,任何人不准到廟裡去找他。" 章太炎被抓起來了,他何曾受過如此委屈?他挺胸大罵起來:"大總統如此對我,欺人太甚!這樣逼我,我只有一死了之。我要以死向世界宣布:袁世凱殘暴,袁世凱逼死讀書人!他是暴君,他是秦始皇!" 無論這位泰斗如何暴跳,自由對他是遠離了。他只好無可奈何地在"秦始皇"為他安排的地方蹲下去--直到3年之後袁世凱皇帝當不成死了,章太炎才恢復了自由。這是後話,說到為止。 三 章太炎的事,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袁世凱沒有把他當成大事,他得集中精力,為自己"正位"。 先選總統後立憲從輿論到法律都準備齊全了,袁世凱還是不放心。他怕到時候選票不夠,前功盡棄,總統還是當不成。他依然憂心不定,悶在屋裡。 是的,選總統雖然有了法律依據,但法律還規定,出席選舉總統的國會會議議員必須是總議員人數的三分之二以上,而三分之二以上出席議會會員又必須有四分之三以上選票才能正式當選總統。否則,選舉無效。袁世凱盤算盤算,國會中有多少議員是支持他的,會投他贊成票的;有多少議員是反對他的,投他不贊成票;還有多少是腳踏兩隻船的,會贊成也許會不贊成?這筆賬算下來,袁世凱並不樂觀,至少是沒有足夠的信心。 他著人去請參議院新選議長王家襄。袁世凱不找眾議院議長。眾議院議長叫湯化龍。袁世凱跟湯化龍是什麼關係呢?說一件事人們便明白了:國民黨和袁世凱在國會問題上第一次交鋒,便是誰當眾議院議長的問題?國民黨提名是吳景濂,袁世凱的提名是湯化龍。第一次選舉,當吳景濂的票數早已超過湯化龍時,會場竟亂了,繼而連票箱也砸了;又選一次,仍如此。結果有人在會場上大叫:"不問你是何黨何派,只要你投湯化龍的票,每人給萬金!"結果,湯化龍當選了。這樣的眾議院議長,袁有不放心!?本來,參議院議長是張繼,張繼這個議長不好當,才讓位給袁世凱御用的進步黨黨員王家襄。袁應該對王信任的,可是,卻又不放心,除了怕王不賣力之外,主要是王的身價不同:議會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凡兩院共同開會時,參議院長即為當然主席,而主席在會議上的態度,又每每影響著整個會議的"基調"。所以,袁特別器重王家襄。王家襄來到居仁堂樓下小客廳,自知其身價不一般,但又因身份不顯,頗有點惶恐。只站著,恭恭敬敬地喊一聲:"大總統......""請坐吧。"袁世凱欠欠身,用手示意一下。 "要開國會了,心中沒有個底。想同你聊聊,看看還有沒有準備不妥當的事,還有沒有讓我辦的事?" 王家襄心裡亮,袁世凱的"底"就是他當選總統的把握性;什麼準備妥當不妥當,還不是摸摸選票!王家襄淡淡地笑著說:"請大總統放心,我那個圈子裡的人,我敢擔保,萬無一失。只是......""這裡沒有外人,有話直說。"袁世凱鼓勵他。 "現在,共和黨倒是可以同國民黨抗衡。"王家襄說:"只是進步黨中的共和、民主兩個派系的人,還有些不定心,得認真想個辦法......" 袁世凱沒等他把話說完,便搖著手說:"想多要幾個錢不是?你給他們。我這裡有。" 一一為了抗衡國民黨,袁世凱組織了一個御用的進步黨。這個黨包括統一黨,共和黨和民主黨三支人,還有一些被新收買的議員。這個進步黨,只有統一黨跟袁的關係比較密切,其他兩黨和一些散兵與袁素無淵源,只是某種利益所驅,才靠了袁。但卻不堅決。比如共和黨,自己就分出一部分人,成立新共和黨。真正到了關鍵時刻,會不會為袁所用,袁不放心。所以,他想用重金去"堅定"他們。 王家襄點著頭說:"只有這個辦法了。" 袁世凱一邊點著頭,一邊說:"會場上的氣氛很重要。好在你是當然主席,到時候該怎麼啟發、引導,你心中有數就行了。再就是,不該讓步的事,絕對不能讓步。懂嗎?" 這一說,王家襄真的糊塗了,"這是指的什麼事?那些事屬於不該讓步?"但是,他又不敢問明。只好諾諾應著:"是、是。不該讓步的事,我絕不讓步!" 王家襄走了,袁世凱還是不放心,他著人去叫京師警察總監吳炳湘和軍政執法處長陸建章。 袁世凱得算是一個有自知之明的人,在關鍵時候他不昏然自信,也不消極悲觀,他要拿辦法,用手段去取勝利。他知道,放任的去讓議員投票,他是不能當選總統的。無論他的手段還是目的,都不得人心;無論明處暗處,反他的潮流都在滾滾,罵他的人比崇他的人多。前日深夜,他在夢中已領略了國會給他的"殊榮":濟濟一堂的國會議員,一個個怒目瞪眼,衝著袁世凱潑口大罵,還有人用濃痰啐他。他躲閃不及,被推擁到主席台下,被按下了腦袋。此刻,只聽一人在台上聲嘶聲力竭地在宣讀一篇檄文:"袁世凱你還想當大總統,算了吧,滾到你項城老家去吧!中國人都知道你是個壞蛋!對清王朝,你不忠;對革命黨,你不誠;對黎民百姓,你鎮壓;對同僚朋友,你又排又擠。你還算人嗎?為了握有極權,你不擇手段。我們看清你的臉膛了,我們不會選你當大總統的,並且要揭下你的假面具,讓你遺臭萬年......" 袁世凱又惱又羞,無地自容。他側目朝上看了看,正在大罵他的那人不是別人,正是被他軟禁在龍泉寺的國學泰斗章炳麟。章炳麟冷笑著對他說:"你把我困在龍泉寺,困不住。這裡有龍相助我。我出來了,我得向世界揭露你的陰謀詭計,讓世界人都罵你,還要把你壓進十八層地獄,連個蟲也不會來救你!"袁世凱彷彿覺得他真的被送進了地獄。他哭了,他求饒了:"我不干壞事了,請大師相信我吧。我改邪歸正,重新做人......" 他醒了。原來是一場夢。他久久地不安。 這畢竟只是一場夢,片刻的不安之後,袁世凱還是把精神集中放在選總統上。 陸建章、吳炳湘一起來到袁世凱面前。他們知道袁世凱讓他們來幹什麼,但還是以虔誠之心,等待他交待。袁世凱示意他們坐下之後,便開門見山地說:"離國會開會沒多少天了,我心裡不紮實。怎麼辦呢?你們拿個辦法。" 陸、吳都是搞特務工作的,極善於察顏觀色。國會是國家政治生活的中心,國會的事找到特務了,要幹什麼,他們心中自然明白。陸建章對吳炳湘輕輕點一個首,吳炳湘會意了。忙說:"請大總統放心,國會找麻煩,咱們就給他們點麻煩。只能咱左右他們,絕不能讓他們左右了咱。" 袁世凱默不作聲--顯然,他對這位京都警察總監的回答不滿意。怎麼"給他們點麻煩"?怎麼"左右他們"?空話。袁世凱不需要空話,需要的行動,是措施。沉默片刻,他才把目光投給陸建章。 陸建章也覺得吳炳湘有點不識相,不該在大總統心焦的時候說空話。這位屠夫式的人物跟袁多年,算得上知音,算得上袁肚裡的一條蛔蟲,知道袁的為人。在為了達到一種目的的時候,袁世凱是不擇手段的。他袁世凱辦起事來都不擇手段,這些聽指揮的人還管什麼策略。陸建章暗想,有袁世凱這個靠山,天大的事,"孩子哭了抱給他娘",管它去。便說:"大總統,與其到時候受人擺佈。倒不如,先布下擺佈人的陣容。看來,是非動真的不行了。" 其實,袁世凱心裡早已算盤定,只是他不能明白說出而已。有人說袁世凱是個陰謀家,就是指的這些。他考驗部下也常用這個辦法,把想準了要別人辦的事,卻又不明說,只旁敲側擊。對於那些領會快、反映積極的,他便視為心腹;對於那些經他敲之再三,卻還死眼不睜的人,他便認為你笨,認為你無用。那就不用你。袁世凱見陸建章體會了他的意思,知道該如何做,但還是追問:"說說.怎麼擺佈?" 陸建章是玩軍耍武的,智謀韜略不足,用兵動武有餘。他能有什麼錦囊妙計?無非是兵!於是,他便明明白白地說:"開會那一天,我派一批隊伍,把國會會場包圍起來,喊幾陣口號,告訴那些搗蛋的議員小心狗頭,不把總統選好,誰也別想安生。" 袁世凱露出微笑。他知道陸建章把事情看準了。但他還是搖著頭說:"不是上策。要知道:國會,在中國還是一個新東西,是潮流的產物。對它得熱情。第一次開國會你就用兵,只怕會惹亂子。這事得慎重。" 陸建章皺著眉想了想,覺得也是。 "國會是民主的化身,民主是世界進步的標誌,大兵押著去開國會,總不雅。"他忙又改日說:"這樣如何?把兵化化裝,改成民,表明是代表人民大眾的。議員在會內表達民主,這些人在會外表達民主,都是為了民主,就名正言順了,誰也不會記恨誰。" 袁世凱點點,說:"只得如此了。"他頓了頓又說:"也得有個團體名稱。否則,像是烏合之眾,人家也瞧不起。我看......" "就叫公民團如何?"陸建章說。 "可以。"袁世凱點頭:"就叫公民團吧。" 吳炳湘忙又表現,說:"我在京都警察中挑選一批信得過的骨幹,再訓他們幾天,派個頭領領著,一定能干好。" 國會召開前夕,北京人漸漸知道了軍警議會之外,中國又出現了一個"公民團"。這個團是乾什麼的?誰也說不清。 四 1913年10月6日。 雖然快到"寒露"節了,北京城由於多日的秋高氣爽,還是一派陽春天氣。 頤和園的桂花開了,從萬壽山香遍了昆明湖。難得有一個平靜的日子,又是氣爽花香,北京的男男女女大多從四合院裡走出來,走向有樹有花的地方,去舒一舒胸悶,去呼一呼新鮮。至於京城中將要發生什麼樣重大的事件?沒有人關心,就像開國會,選總統,雖然中國還是開天闢地第一次。第一次又怎麼樣呢?昨天,據說有一位像章炳麟式的人物,長衫馬褂來到裝飾一新的國會會場外,聚精會神的端詳了半天,又是搖頭又是晃腦,誰也不知他想說什麼?端詳之後,又有仄有平、有韻有律地念起什麼詩來。人們還以為他是個瘋子呢,當人們真的注意了,只聽到他念道: ...... 笙歌西第留何客? 煙雨南朝換幾家? 傳得傷心臨去語, 年年寒食哭天涯。 念完了,他走了,人們也各自去做該做的事了。 日昇三竿的時候,國會大廳熱鬧了,穿長袍馬褂的,著雁尾服的、披著朝服改裝的大衫的,還有軍戎齊楚的,三三兩兩,前前後後的各式人物走進來。他們是國會議員,是中國有史以來第一次開先例代表"民"來管理大事的人。新鮮著呢! 與議員走進會場的同時,一群群不三不四的人士也來到會場之外。會場外沒有坐椅,他們便擠肩而立。後來,人群裡忽然豎起來醒目的標牌,標牌上大書著"公民團"字樣。路人才明白這便是日來傳謠的一個新鮮玩藝。它是乾什麼的?難道也是國會成員?也要投總統一票?但又不進選舉會場。疑慮的目光不斷交織,但誰也得不到答案。不久,散亂的公民團開始規矩了,一群群、一隊隊,歸攏之後,又各佔一方。瞬間,便把國會會場里三層、外三層地包圍起來。隨之,便是口號聲: 我們擁護袁世凱做大總統!國會要選袁世凱當大總統!選不好大總統,誰也別想從會場上走出去...... 果然不錯,參議院議長王家襄主持了開天闢地的中國第一次國會大會,但卻極不順利-- 王家襄,有點發福的體型,罩一件銀灰色長衫,光著剛剛剃去辮子的、有些兒青紫的腦袋,鼻樑上架一副並不深度的花鏡;漫長的臉膛,大約是感到了負擔太重,一直蒙著冰霜。 他終於站起來,手裡捧張紙片,端詳了半天,才仰起面來,對著寂靜無聲的國會會場用低沉的聲音說:"今天到會兩院國會議員共759人,符合法定人數,我宣布:國會會議開幕!" 場內奏起音樂,場外放起鞭炮,熱鬧一陣之後,王家襄又說:"本次國會會議議程,是選舉大總統。根據總統選舉法規定:總統選舉以選舉人總數三分之二以上出席、用無記名投票行之、以得票滿投票人數四分之三者為當選。但兩次投票無人當選時,就第二次得票較多者二人決選之,以得票過投票人之半者為當選。" 王家襄嘟嘟囔囔讀著文字,會場嗡嗡響著吵雜聲。似乎這些鐵定的標準並不是人們關心的事,眾多議員是在想,真的要選總統了,自己的那一票有"價"了,該怎麼用好它?能不能如自己意願的用?國會議員們大多是有才有識、聰明伶利的,他們都看得清清楚楚,會場之外那群"公民團",是一夥公民之外的傢伙組成的,他們要奪議員的權,議員要聽他們的。不聽他們的,就會有一場大亂事。想到這些,這群代表人民大眾的議員,連自己的生命安全也有些兒憂慮了。 "秀才見了兵,有禮說不清"。秀才若是見了流氓、惡棍,連"說"也給你剝奪了。這些議員不能不有所顧及。會場一陣吵雜之後,大會主席、參議院議長著人把選票發到議員們手中,然後把桌子拍了拍,讓大家靜靜,這才說:"選舉是莊嚴的,要以莊嚴的態度來行使個人權利,你認為有資格當大總統的,就投他贊成的一票;你認為該候選人無當大總統的資格,就投他一張反對票;不贊成也不反對,棄權也可以。現在開始填票選舉。" 這同樣是一番廢話,是沒有入進任何人耳中的廢話。議員們手捧著選票,心想著生命,該怎麼選?心神恍惚呀!此次選舉,總統、副總統候選人都是沒有競選對象的,除了贊成不贊成之外,只有把選票當廢紙扔了。 會場寂靜無聲,寫票、投票依秩進行。然後,檢票、查票、數票也依秩進行。選舉結果:總統候選人袁世凱得票417張,副總統候選人黎元洪得票154張,均不是法定當選票數。 第一次選舉流產。 流產了,議員們有的便想趁機離會場,讓總統這個角色繼續"臨時"下去。袁氏的御用黨--進步黨發難了。幾個好漢站出來,大叫:"不能散會,今日需要繼續選舉!" 會議主席趁著這個"台階",自然會報袁世凱一片忠心。他宣布:"休息十分鐘,繼續選舉。" 第二次選舉又流產了--袁世凱的選票多了26張,黎元洪的選票增加了8張。仍然不夠法定額。 形勢緊張了:選票不夠,袁世凱當不了正式總統;袁世凱當不了正式總統,會場外那群"公民團"的好漢們便不放手。此時,紅日早已墜落西山,雞入圈、鳥歸巢,街巷中的路燈齊放光明;無際的藍天天幕上,也漸漸灑滿了晶晶亮亮的星星。人夜了,國會議員們的午餐尚未入肚,許多人肚子開演了"空城計"。肚子咕嘍嘍,口裡也嘟囔囔了:"拿不動筆了,腹空眼花手顫,喂喂肚子再開會吧!""餓死了。餓死議員連票也無法投了。" 正在此時,忽然有一群人闖進會場。其中一個身材高大的漢子,不顧體統地登上桌子,大聲叫道:"我等統是公民團,是來觀盛舉的。今推選正式大總,關係重大。袁總統賢良,為諸位所知,若另選一個不滿人望的總統,將來把國家治亂了,那就是你們的過錯。到那一天,我們公民團是不講情面的。與其後遭災,何不今日審慎。誰不聽勸,便休想走出議院一步!" 主席忙站出來勸說,又把兩院頭腦請到一起,故作一事沉沉地說:"諸位、諸位,我看目下形勢,非舉項城為總統,恐不得了。你們當該細審,項城左右,統思乘此立功。據我愚見,不如速舉項城為正式總統,免得君權復活。請諸位洞明時局,諒也不以為謬。"軟硬措施一起來,更加一條"餓肚子"的苦肉計,一些堅持不同意見的議員們楞角也被磨平了:害怕,厭惡、加上無奈。當王家襄宣布第三次投票時,議員們無可奈何地握著筆,草草地寫上"袁世凱"三個字,投進票箱。在深沉地夜幕中,袁世凱終於當選為中華民國正式大總統。 消息從會場內傳出,場外一陣歡呼:"大總統萬歲!"這是"公民團"的歡呼聲--好一群忠實的公民團,他們從上午子時包圍會場起,直到深夜呼出這個5個字,共經歷了14個小時,這些人不吃不喝,兩條腿直立著,呼喊完了,才離開會場。第二天,要選副總統了,公民黨再不光臨,而719人投票,黎元洪競以610票當選。 總統選出的當日,國務院即向各省都督、民政長、將軍、都統、辦事長官、經略使、鎮邊使、宣撫使、鎮守使和宣慰使發出通電: 本日國會組織總統選舉會,依法選舉。臨時大總統袁公,當選為大總統,特此通告,希轉知省議會,並通電所屬各縣、一體知照。 又由外交部總長孫寶琦照會駐京各國公使: 為照會事:中華民國2年o月6日,經國民議會依大總統選舉法選舉大總統,茲據議長報告,現任臨時大總統袁世凱,選為中華民國大總統,定於o月10日行就職禮。相應照會貴署理公使大臣、署理大臣查照,即希轉達貴國政府可也。須至照會者。 五 國會選舉大總統這一天,中南海的居仁堂裡,從富麗堂皇的客廳、辦公廳,到神神秘秘的深宅,到處一派寂靜。寂靜得像深山老林中一座衰敗的古剎,除了幾片黃葉的落地和隨風滾動聲,一切都死了。交替著從國會會場回來傳遞消息的僕人,也是神秘而來又神秘而去。 袁世凱先是悶坐在居仁堂樓上他的辦公室,坐在一張紫檀木的八仙桌邊,僕從們大多被他打發到國會開會的地方去了,只有他最歡喜的五姨太、天津楊柳青人楊氏在他身邊侍候。彰德的那一場家庭大混戰之後,袁世凱深悟了家事的煩惱,妻妾的矛盾不是憑著權威能解決得了的。他改變了昔日吹鬍子瞪眼睛的辦法,而換成了懷揉,換成了八方討好;心煩的時候,便一概疏遠。到了中南海,他作為居室的居仁堂樓上,只有他喜歡的兩個女兒靜雪和仲禎同住,直到為選總統事大忙了,才把五姨太從後邊的樓上移過來。就因為這,和她同居一樓的六、八、九三個姨太還說了許多冷嘲熱諷的言語。然後,風風火火地跑到大姨太沈氏那裡告一狀,說"她第五的真要升升位了"。所好,沈氏對爭名奪利已經心灰意冷了,再加上人已半老徐娘,索性清心寡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便搖搖頭任它去了。沈氏的讓步,楊氏的有恃無恐,整個居仁堂都成了五姨太的天下。這女人也真行,上上下下都能攏得住:對夫人於氏,畢恭畢敬,但又能敬而遠之;對沈氏雖疾恨,但又能畢躬獻眉,不記前嫌,大事小事狗顛屁股地跑去請個"示";對其他姐妹,則以寬厚為懷,多加關照。如此這般,舉家到也相安無事,平平靜靜。楊氏明白這幾日京中發生過和發生著的事情,她遵照家訓,絕不插嘴,只是用柔情,去穩定、去溫暖袁世凱的心,盡做些他想吃的,盡說些他想听的。人都走了,袁世凱反而覺得寂寞了,心中焦焦急急的事,便只好同楊氏嘮叨幾句。 "小五,"袁世凱用極莊重的語氣對楊氏說:"你過來,我有事問你。" 楊氏湊過來,緊緊偎依著他的坐椅,說:"大人,這兩天寢食都亂了,瞧你瘦的!還老是這事那事的亂想想,不能清靜清靜嗎?"聽著這嬌聲嫡氣的話,袁世凱心裡熱乎的。但是,他還是一本正經地說:"小五,選總統這事,你看還是成的成份大呢,還是敗的成份大?" 楊氏明白,選總統的事是最關心的事。這幾天,她目睹耳聞的都是這些事,乍喜乍驚的也是這事。她和袁世凱一樣,盼著成功。一人當官,雞犬升天。何況一人當了總統,那全家還不都成了天上的第一等人!所以,她儘管知道麻煩事不少,還是態度堅決地說:"成,一定成。絕不會敗。" "為什麼?"袁世凱喜不起來,他知道反對他的人不少。 楊氏所以敢說這句大話,是她心裡明白,袁世凱已派大兵包圍國會了,國民黨千軍萬馬都鬥不過袁世凱,何況幾百個手無寸鐵的芸芸眾生!但是,楊氏畢竟是機靈人,她不想揭穿袁世凱不願揭穿的秘密。所以,她只淡淡地一笑說:"大人,你是想考考我,對嗎?""就算吧。" "我可不是瞎懵。是實話。前幾夜裡我睡得迷迷糊糊,就見一個白鬍子老頭走進屋裡來,笑嘻嘻地說:恭喜你了,賀喜你了!我說我有什麼喜呢?他說你家老爺就要做大總統了,中國都姓袁了,怎麼不喜!我想再問他點什麼,白鬍子老頭早笑哈哈的飄上雲端了。" 袁世凱像六月天吞了一塊涼西瓜,從口甜到心窩,一陣飄飄入仙之感。但他還是晃著腦袋說:"夢中之景怎可相信,不過是一種幻覺而已。好了,好了,你去忙你的去吧,我想養養神。" 楊氏點著頭退了出去。袁世凱望著她飄去的身影,還在思索著白鬍子老頭的言語。 日偏西了,灑在地面上的樹枝陰影已慢慢地移到粉牆上;天空從遙遠的東方起,漸漸把一幅巨大的灰色幕帳扯向西方;北京城由明麗進入了朦朧。 國會會場傳來的消息,使袁世凱一直展不開的雙眉鎖得更緊,有點僵硬的體型,增添著呆痴。選舉是不順利的,他早有預測。否則,他不會把軍警一大批化成"公民團",不顧體統地包圍幾千年古國出現的第一件新生事物--國會。可是,真的不順利成為事實了,他又感到神懵,感到意外。第一次投票有了結果,他的密探滿頭大汗跑來報與他時,他像屁股上挨了一獵槍似的,猛可跳起,怒目對著報信人,彷彿就是他造成的這個下場。怒視有時,終於還是無法自控地揚起巴掌,狠狠地朝報信人扇了過去。口中還噴著唾液,大罵道:"放屁,放屁!我不信有人敢......"三個小時後,當密探第二次跑進來報告他第二次又落選的訊息時,他沒有跳,也沒有怒目,更沒有揚巴掌,而是像一隻穿了洞的皮球,氣漏完了,只剩下一張軟乎乎的皮躺在太師椅上,閉目垂首,一聲不聲;搭在椅子扶手的一雙手,也有些顫動。許久許久之後,才緩緩地揚起右手,示意報信人"去吧,去吧。" 小房子裡靜悄悄,他不許別人進來,允許進來的人他也攆出去了。現在,只剩下他自己了,他油然產生了孤獨感,覺得自己掉進了深淵,沒有人來挽救他,他自己連呼救的力氣也沒有了;透窗吹進來的風,忽然問便裹含著冰霜般地寒涼。 55歲的袁世凱,早已感到了"老之至","萬一這一次騰達不起來,這一生的政治生涯便了結了。"他認定老天爺不會給他時間了。養疴彰德,他雖然50歲了,心不老,他預測形勢會瞬間萬變,他有迥旋的餘地。現在,清王朝不復存在了,革命軍的國民黨也沒有用武的能力了。戰爭暫時平息了,一切國家大事都以政治解決,都依賴著民心向背。 "國會就是不選我當總統,我總不會把全體議員都殺光的吧?那又怎麼辦呢?"爭總統畢竟不同於爭一城一地,槍桿子並不能完全解決。這一次國會選舉若是良機失了,明天自己將是庶民了。袁世凱不甘心。 "難道我槍林彈雨大半生,最後競倒在選票之中嗎?!" 他派人去"火速把陸建章找來!"陸建章滿頭大汗來到他面前。 "難道就眼睜睜地敗在選票下嗎?"袁世凱氣急敗壞了。我不相信,咱們連大清王朝都有辦法對付,武昌亂得那麼凶也成不了氣候,眼下......" 陸建章一直在國會會場左右,會場上發生的一切,他瞭如指掌。他也著急呀!他比袁世凱還著急。這個殺人如宰雞的屠夫,早想揚刀了,只是刀不那麼易揚,袁世凱還沒有交給他"鎮壓這個任務。現在,他站在袁世凱面前了,看見袁世凱盛怒了,他到是收斂些了。 "我已經讓人衝進會場了。"陸建章說:"不過,請大總統放心,不是鎮壓,而是震懾。另外,王家襄也正在開各派各地有影響人士會議,讓他們作保,進行第三次投票。" "萬一第三次再不行呢?"袁世凱心神不定。 "第三次......"陸建章遲疑著說,"我想不會。""我是說萬一。" "萬一到是好了。""為什麼?" "總統都不要了,咱們還要他議員、國會幹什麼?" "嗯,是這個道理。"袁世凱呆痴的雙眼閃了一下光。略一沉思,他又說:"你的話說得好,還是先用震懾的辦法,以辦成事為目的。動干戈不是上策。" "我馬上到會場去看看,把你的話告訴王議長。" 深夜10時,陸建章、吳炳湘領著"公民團"的頭頭們,興致勃勃地跑進中南海,剛剛望見居仁堂的房影,便齊聲疾呼:"大總統萬歲!大總統萬歲!" 已經焦急得半死不活的袁世凱,聽得院外有人歡呼,知道大事已如願,立即轉憂為喜,來了精神,又像衝足了氣的球,"騰--"地跳起,雙手推開屋門,大踏弗泖了小桌。 一忽兒,中南海裡所有的樓閣廳榭亭台,所有有燈的地方,燈火齊明,處處輝煌;所有在這片地方的男女都被叫醒了,大家歡呼著向居仁堂走去!居仁堂頓時一片歡騰!同時,居仁堂和這裡所有有爐灶的地方都生起了火,大大小小的餐廳全都布排了八仙桌,安定太師椅,擺設上最著名的陶瓷炊具--一場歡樂的夜宴開始了。要知道,中南海在這一天,從早8點起業經斷了炊煙,誰也進不去水米。現在,大總統選定了,他們都感到餓了,早有人呼"飯"去了。 六 六一夜東風緊,天明萬樹花!中南海的金秋由濃變淡了。當一夜的狂歡渡過之後,朝陽送來的,卻是一派盎然春色! 袁世凱把他的妻、妾、子、女,老夥、老幹們通通召到居仁堂的大廳裡,正兒八經親口宣他成為"正式總統"了,"要和大家一起歡慶,所有的人不分高下,都是家人,務必盡歡!" 袁世凱來到於氏夫人面前,面對那位滿面皺紋,頭有霜發的髮妻,不知是忽然良心發現,產生了內疚,還是因為即了大位、大喜過望?竟然灑出口,把幾十年如一日,偶爾相見時只說的一句"太太,你好!"也更新了內容:"太太,慰庭虧待你了,對不住你。"比袁世凱大兩歲;卻比袁世凱見老十歲的於氏,含著丙艮,想起了幾十年的"活寡"歲月,但卻強作笑顏地說:"今天是大人的大喜,是咱全家人的大喜,我向大人道喜!"一句戲言、同床異夢三十餘年的夫妻,總算在憂傷之外,又添了一抹情思! 袁世凱來到大姨太沈氏面前,朝著這個曾經對他拔刀相助,扶他渡過難關的女子深深鞠躬,但卻一言不出,只給她一幅帶著歉意的笑臉。沈氏莞爾一笑,還了他一個示意性的"萬福",然後說:"恭禧大人,賀禧大人!" 當袁世凱與其他家人點首示意之後來到大兒子克定面前時,他停下腳步,彷彿有許多話要對他說。但是,他只輕輕地嘆了聲氣,然後拍了拍他的肩,便離去了...... 10月10日,中華民國的第二個國慶日。袁世凱將在這一天。在前清皇帝登基以及元旦誕辰受百官朝賀的太和殿正式就任中華民國大總統之職。 太和殿是故宮三大殿之一,為外朝前殿。始建於明永樂8年(1420年),初名奉天殿,嘉靖41年(1562年)改名皇極殿;清順治2年(1645年)改叫太和殿,俗稱金鑾殿。殿建築於三層漢白玉台基之上,四周皆有石護欄。面闊11間,進深5間,殿內有瀝粉金漆柱和蟠龍藻井,金漆雕龍寶座。是封建皇權的象徵。袁世凱在這樣的地方就職,顯然是含有代清受命的意思。 這一天,太和殿中,灑掃清潔,佈置整齊,陳設華麗。有戴全金線軍盔、著藍色制服、佩帶軍刀的衛士320人分兩排站列在殿中。形成一個警衛胡同。參加大禮的官員有參眾兩院議長、議員和簡任以上、上校以上文武官員,還有各國公使,清室代表貝子溥倫以及蒙族代表、在野官僚、名流士紳、金融、報界人物。 10時將至,先來了四人抬的彩輿四座。走下來的四位是:總統府秘書長梁士詒,秘書夏壽田,皆著燕尾服;侍從武官長蔭昌,軍事處參議代理處長唐在禮,皆著鑽藍色軍禮服,戴疊羽帽,佩參謀帶。最後是袁世凱乘的八人抬彩轎。 袁世凱從轎裡出來,著一身金線裝飾的、也是鈷藍色的陸海軍大元帥禮服,神情略有呆滯。下轎後即由梁士詒等四人擁護前行,登上主席台,面南而座。肅穆的大殿中有人竊竊:"大總統怎麼著元帥服?難道是軍政府?" "袁即靠練兵起家,當然是軍政府了!" 大禮官黃開文見一切準備就緒,即命贊禮官程克贊禮。無非是說些吉祥、熱烈的言語,宣布"袁世凱當中華民國大總統了"!按照事前的"導演",袁世凱知道是該自己出場的時候了,便站起身來.面向議長、議員席,拿出一張事先別人代擬的"誓詞"詞稿,故意沉默一下,而後宣誓: 餘誓以至誠,謹守憲法,執行中華民國大總統之職務。 誓畢,袁世凱向各方鞠躬。 旁列眾人隨之高呼:"萬歲,萬歲!" 袁世凱微笑點頭。 大禮官又將長篇宣言遞袁,袁重新起立,宣誓。無非是些民國好,國運昌,他以後如何忠於職守,帶領國民建好國家之類的詞調,沒多少新鮮玩藝;幾句許諾,也是空空洞洞。他雖然振振有詞的朗讀,聽者卻提不起神。宣言讀完了,大禮也就完成了。秘書長梁士詒這才陪著袁世凱去召見各國公使。 對於袁世凱的這個民國,最初,各國均抱觀望態度,只有美洲少數國家表現友好;美洲之外的國家,多在徬徨卻顧,不肯承認。自從國會通過,又確定擇期就職大儀,於是,才有歐洲國家匆匆致中國外交部照會,"承認中華民國,願敦睦誼"。因此,參加總統就職的外國使節便有:俄、法、英、德、奧、意、日、比、丹、葡、荷、瑞、挪等國。袁世凱十分高興,這證明他再三論斷的"民國有了正式總統,各國才肯承認"的鬼話是"真理"。 召見完了外國公使,又忙著召見清皇室代表,貝子溥倫是袁世凱的老熟人了。因為他是皇室顯貴,昔日袁世凱總是仰臉相對他。今天,他雖然當了大總統了,仍覺這貝子的身份不一般,還是厚待他,拱手、打躬、問候,並且將早已擬就藏在身上的給大清宣統皇帝的一封信從衣袋中取出,一邊遞給溥倫,一邊說:"請閣下代我向皇帝陛下致意。"溥倫接過信,也不倫不類地叫了一聲"萬歲!"但是,心中卻在嘀咕:"袁世凱把我大清王朝滅了,他當了大總統,今天又致信給皇上,這是什麼意思?"袁世凱離開他們之後,他便偷偷地打開,卻見上邊寫著: 大清皇帝陛下: 中華民國大總統謹致書大清皇帝陛下,茲於宣統3年12月25 日奉大清隆裕皇太后懿旨,將統治權公諸全國,定為共和立憲政體,命袁世凱以全權組織臨時共和政府,含漢滿蒙藏回五族完全領土為一大中華民族!旋經國民公舉為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受命以來,兩稔於茲,深虞隕越。今幸內亂已平,大局安定,於中華民國2年10月6日經國民公舉為正式大總統。國權實行統一,友邦皆已承認,於是年10月10日受任。凡我五族人民皆有進於之明,躋於太平之希望。此皆仰荷大清隆裕皇太后暨大清皇帝天下為公、唐虞揖讓之盛軌而克臻此。我五族人民感戴茲德,如日月之照臨,山河之涵育,久而彌昭,遠而彌摯。維有薰督國民,革新郅治,恪守優待條件,使民國鞏固,五族協和,庶有以慰大清隆裕皇太后在天之靈。用特報告,並祝萬福。 中華民國年月日袁世凱 溥倫把信原封藏好,心裡暗自嘀咕:"袁世凱究竟是不是曹操?" 下午,又在天安門廣場舉行了盛大的閱兵式。 袁世凱終於當上了中華民國正兒八經的大總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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