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北洋之祖袁世凱:北洋兵戈之一

第8章 第八章禮後還有兵圖窮現匕首

國民黨人因為"氣候"關係大多昏沉沉地睡去了,只有宋教仁沒有睡,他用冷眼看世界。 袁世凱對大多國民黨人都笑臉相待,唯獨對宋教仁,笑雖笑,笑裡卻藏刀。最後,還是亮出刀。 一 八月酷暑尚在以恐怖的色彩籠罩著北京人的時候,九月的秋 涼卻以迅雷之勢來到古城。最敏感的是老人和孩子,他們匆匆忙忙的在添加衣服;隨之,樹木顯見變化:一片一片,一簇一簇的黃葉,離開了母體,零落在黃土地上,零落在街街巷巷。 住在中南海居仁堂的袁世凱,寒署之感似乎極為不定,熱熱冷冷,一日多變。有時還和時令相逆。生活規律無章法了。 國民黨這個組織在北京出現的時候,袁世凱最早是冷漠的,沒有把它放在心上,他只覺得是同盟會變變名稱,至多再拉上幾個小黨派,不會有什麼影響的。何況,孫中山、黃興這樣的首領早已是他袁世凱掌中人,而且連內閣也不參加。 "國民黨又能怎麼樣呢?他冷笑笑便把這個黨丟到腦後去了。一覺醒來,他忽然覺得"國民黨這個組織太可怕了,它是當前中國的一個怪物。國會議員是由政黨選出的,國民黨既然包括了諸多小黨,那便自然形成了國內最大的政黨。那麼,議員席位他們也會最多。這......"袁世凱有點害怕了,他覺得他的坐椅、他的居仁堂和他的中南海都在搖搖欲墜!他焦急了,焦急得通身冒火。

孫中山在北京、黃興在北京,袁世凱也是熱一陣、冷一陣,慌張一陣、平靜一陣;他怕孫黃,又不得不貼近孫黃。黃興推薦趙秉鈞作國務總理,這本來是袁世凱意想中事,可是,趙秉鈞果然當上國務總理了,他又怕趙被黃興拉過去,成了國民黨的真正黨員。 趙內閣被參議院通過之後,袁世凱便夜以繼日的同孫中山、黃興開會,商討建設問題。這個會本來是4人所謂四巨頭的,因為黎元洪不敢到會,只剩下3人、兩方會議了。會議總算有了結果,形成了一份《國家元首與政黨領袖的協定綱領》。 3人把《綱領》電告黎元洪,黎也附署了同意,仍成為"四巨頭"決議。這個綱領共8條,內容是:立國取統一制度;主張是非善惡之真公道,以正民俗;暫時收束武備,全國軍隊由陸軍部統一管理;開放門戶,輸入外資,興辦鐵路、礦山,建置鋼鐵工廠,以厚民生;提倡資助國民實業,先著手於農林、工商;軍事、外交、財政、司法、交通,皆取中央集權主義,其餘斟酌各省情形,兼採地方分權主義;迅速整理財政;竭力調和黨見,維持秩序,為各國承認之資本,等等。條目清楚,方面具體。然而,這個政綱不僅把責任內閣丟到一邊,連《臨時約法》也從根本上丟棄了。說來說去,集中表現一個中心,那就是袁世凱的中央要集權了,連將來的國會也得聽他袁世凱的。

這樣的"政綱"孫中山、黃興竟然也會點頭默認、舉手簽字,真不知是他們的革命思想是先天不足、還是後天衰退?實在令同志和國人寒心! 袁世凱卻是心花怒放了,他進中南海以來,不,是他再一次進入北京以來一直蒙在面上的陰霾一掃而光。昨天,他還同楊度、梁士詒一起在小客廳裡隔著"楚河漢界"撕殺一場,然後又到水池邊去漫步。 孫中山要離開北京了,袁世凱率領著他的國務總理趙秉鈞、總府秘書長梁士詒和高級顧問楊度等去為孫先生送別。此刻袁世凱的心情輕鬆多了,孫先生在京期間,雖然只是一個多月,他們卻先後進行了3次之多的會談。 13交會談使他重新認識了這位民主革命的倡導者,他覺得他只是一個吹鼓手,是一個十足的書呆子,是一個只知道喚起民眾而民眾被喚起了先乾什麼、後乾什麼卻不懂的人。 "孫中山的讓出大總統,我原以為是一種手段呢,原來還是那麼誠心誠意!"袁世凱既興奮大位得之容易,又好笑孫中山的輕率。

早幾日,袁世凱曾假惺惺地要聘任孫中山為總統高級顧問官,孫先生卻慨然表示:"公系我國的政治家,一切設施比文(孫中山名文)等總要高出一籌,文亦不必參議。但文卻有一私念,政治屬公,實業屬文,若使公任總統十年,得練兵百萬,文得經營鐵路延長20萬里,那時我中華民國難道還富強不成嗎?" 袁世凱捋了捋巴下的短鬚,暗自笑了。 "孫中山把政治和建設看成兩碼事了,好輕鬆!"於是,他便說:"孫先生,你真是一位善頌善禱的人。但是,練百萬兵亦非易事,築鐵路20萬里,尤屬難事。試想,練兵需餉,築路需款,現在財政非常困難,專靠借債度日,似這般窮政府,窮百姓,哪裡能償你我的志願呢?"

孫中山卻信心十足。他說:"天下事只怕無志。有了志向,總可逐漸辦去。我想天下世間、古今中外,都被銀錢二字困縛住了。但銀錢也不過是一代價,飢不可食,寒不可衣,不知為何有些魔力?假使捨去銀錢,令全國統用鈔票,總教有了信用,鈔票就是銀錢,政府不至竭蹶,百姓不至困苦,外人亦無從難我,練兵兵集,築路路成,豈不是一件大快事麼!" 袁世凱聽了這一片話,只談談地笑著,半天方吐出三個字"可以嗎?" 孫中山卻堅信地點首。 現在,孫中山要離京了,要到南方去了,袁世凱素性送他一個順水人情,慷慷慨慨地給他一張空頭支票。 "孫先生要離京到南京辦實業去了。慰庭十分高興。想起日前所談大辦鐵路事,深知先生成竹在胸,必能旗開得勝。那就請先生領全國鐵路督辦一職吧,也好名正言順,開展開作。"

孫中山欣然接受,說:"承總統厚愛,文一定竭盡全力。" 袁世凱又說:"黃先生不日也將南去,那就屈駕就任川粵漢鐵路督辦吧,也好助孫先生一臂。" 黃興無可奈何地點點頭。 袁、孫、黃、黎四巨頭的一場生死悠關大搏鬥,以一項鐵路建設的虛無經濟措施而告結束了。 "明碼"交易已如此,半個月後,等到黃興離京南下時,猛有覺醒,感到"大事壞了",只以鐵路事把《臨時約法》所定諸多大事都丟下了,8條政綱是一片浮雲。這位激進的民主革命派知道上了袁世凱的當了。可是,他卻不是採取積極的措施,亡羊補牢,而仍然抱有幻想,企圖拉攏袁身邊的親信楊度,以楊制袁,達到目的。黃興離京的時候,找到老同盟會會員胡瑛,把拉楊度加人國民黨的事便委託了他。這位老同盟會員是楊度的好友,也是一位書讀得太多了,呆子,當時雖滿口答應,說"一定會做好工作,拉楊過來。"誰知同楊接觸之後,竟被楊的一派動人言辭所動,不知不覺間站到楊度那邊給黃興發了個"勸退"電報,說什麼"楊本舊時同志,去歲輔助項城宣布共和,慘淡經營,厥功甚偉。既欲邀之入黨,其所建議(即取消政黨政治),理宜委曲贊同。"

黃興糊塗了,他本來以為可以把楊度拉過來,成為同志,怎麼又陳詞爛調提出取消政黨政治呢?黃不信楊會如此朝東暮西,便直接電達楊度,勸其歸順。楊度回了一個簡單而明白的電報,說"政治內閣影響總統權力,國民黨還是不堅持為好。"黃興再電胡瑛,胡瑛卻跟楊度唱了同一個腔調說:"楊前電,意志懇切。瑛以為吾黨處此時勢,急應將事實上之一切障礙誤解,委曲解釋,以達進行之目的。" 黃興有點發怒了:"這是什麼話?!政黨內閣是對內閣的完全負責,對於總統也會永遠維持尊榮。這是為國家,為民族,國民黨才這樣做的,你們楊度,胡瑛以前都表示過這樣的態度,怎麼今天忽變前議,另生枝節,這是何意?"黃興想歸自己想,胡瑛這個老同盟會員沒有拉來楊度、卻被楊度拉了過去,這是事實,黃興也只好獨自生氣了。

孫中山離開北京了,黃興也離開北京了,北京城變得一派潔淨。袁世凱把枕頭墊得高高的,舒舒服服睡了幾天,忽然產生了"國主"的慈悲:天下太平了,內閣又組織得那麼叫人放心,作為大總統,他得有點兒表示,得褒揚功臣,得撫優子民。他把內閣總理趙秉鈞找到面前,說出了自己的心願。 "智庵,這事我原想讓你以內閣名義去辦辦,後來覺得那樣做不夠莊嚴、隆重,我想還是以總統名義為好。當然啦,具體事還得內閣去做。你看如何?" 這個眨眼便到了50歲的臨汝人,10年前便成了袁世凱的心腹。那時候,袁世凱接任直隸總督,便派他趙秉鈞以道員身份去創辦警校。不久,清政府便設立了巡警部,趙秉鈞任了侍郎。辛亥革命時,更成為袁世凱的得力助手,佈置特務,鎮壓革命黨人都是他。袁世凱當上臨時大總統了,當初清政府的巡警部搖身變成了內務部,趙秉鈞又成了內務總長。現在,袁世凱又把他捧到內閣總理位子上,他當然一切都聽從袁世凱的,唯袁氏馬首是脆。但是,趙秉鈞的內閣卻面臨著家貧如洗的困境,外債借不到,內捐收不上,正是度日如年之際,拿什麼去獎賞有功之人呢?

"國庫十分空虛,只怕......" 袁世凱不待他說出口,便搖手阻止。 "這我知道。沒有錢就不辦事了嗎?照辦。給他們勳位,高高的給,不就行了。" 趙秉鈞點點頭,心裡明白了,這是袁世凱空口收買人心的。便說:"是內外都獎,還是只對外?" 趙秉鈞說的內外,當然是指的他們北洋派內外,外又自然是國民黨。袁世凱毫不猶豫的說:"當然是內外一起獎了。只內不行;只外,人家會說咱收買。你說呢?" 趙秉鈞點頭,卻不說話。 不久,袁世凱便發布總統命令,特授孫文以大勳位,授黃興、黎元洪、唐紹儀、伍廷芳、程德全、段祺瑞、馮國璋七人以勳一位。大勳是民國最高榮譽,限於贈給外國元首和授於本國前任大總統或有大功於國家的人。袁世凱認為這樣做會使孫中山"受寵若驚"的。誰知命令發出之後,孫、黃立即回電,表示不受。氣得袁世凱頓時瞪起了眼睛。

二 日月流水般的往前流去,留也留不住。秋去冬來,冬去又逢春。袁世凱忙活著大小交困的事情之中,竟然想起了陰曆正月初十日是隆裕皇太后的萬壽節,他覺得應該盡一份臣子之心,表示表示。 袁世凱畢竟是在大清王朝的"雨露"滋潤下成長起來的。他曾拖著長長的辮子,跪在大清皇帝的面前,跪在大清皇后、皇太后面前,願以牛馬之軀效忠到底的;沾滿宮廷塵土的膝蓋,最終給袁世凱換來光彩奪目的頂帶,換來赫赫於世的名聲。沒有大清帝后的賞賜,能有他袁世凱的今天?袁世凱不能忘了這天高地厚的隆恩!是的,大清王朝最後一個皇帝和最後一個皇后是被他袁世凱逼退的,袁世凱身為重臣,沒有起到保駕護國的責任,他得算是大清王朝的"罪臣"。可是,在這一點上,袁世凱也沒有忘了大清帝后的天高地厚隆恩。革命黨興了,他們的頭一件事便是"驅除韃虜"。 "果然王朝被革命推翻了,莫說優待條件,怕是連性命也難保了。如其拱手把王權和性命一起送給革命黨,倒不如體面的送給自己的臣子。"到了今天,皇族還保持著自己的尊嚴,還有自己優越的生活,這該是他袁世凱效忠的結果。這樣,袁世凱還是心安理得的。

但是,袁世凱今天想起了隆裕的壽日,又想有點表示,該算他的忠心未泯。他把總統府的秘書長梁士詒叫來,語氣沉沉地對他說:"翼夫(梁士詒字翼夫),隆裕太后的萬壽日子到了,我想咱們總得有點表示。君臣一場麼,不能斷絕了情意。" 梁士詒是個精明人,雖然比袁世凱小了十歲,畢竟是個進士出身,在他身邊也親親熱熱十多年了,頗知得他一些喜惡。便說:"這是一件該做的事情。只是不知總統想怎麼辦才好?" "派你作道賀專使,"袁世凱說:"咱們送給她隆重點兒的壽禮,總不可輕慢了。"說著,便讓人把禮品搬了出來。 梁士詒一件一件地看著,一次一次地點著頭。唯當看見一尊金制的藏佛時,心裡一驚:"大總統為何送藏佛給皇后?"但他卻也不便問明,只捧著不放,似在掂量份量。 袁世凱淡淡地一笑,說:"西藏總算又平靜了。平靜便值得一賀。"原來在不久之前,英國又提出以中國政府不得乾涉西藏內政為條件,來同袁政府談到外交承認問題,袁政府怕激起全國百姓反對,這次沒有馴服,而是以《中英西藏條約》為據據理力爭,總算把此事暫時平靜下來,袁世凱也想表表自己爭主權的功績。梁士詒猛然心領了,便不再說什麼。及至看袁世凱又贈的數幅聯額,還有一份自己的放大照片,也多平平無奇。當他把一份正式的賀壽"國書"展開看時,心裡又沉下來。原來國書上寫道: 大中華民國大總統,謹致書大清隆裕太后陛下,願太后萬壽無疆! 梁士詒忽然想起一件往事:當年,慈禧太后萬壽時,便有多人送"萬壽無疆"聯額,有些報紙便把"無疆"的疆字釋作"疆土"之疆。說大清王朝快無疆土了。而今天,清帝早已退位,民國已經出現,正是"大清無疆土了,"送此聯豈不是"當年一句玩笑話,而今竟然成事實"了。梁士詒也只是想想而已,並未說明。他知道袁世凱果有此意,說他也無用,索興聽命罷了。 那一天,梁士詒冠戴齊楚,由軍役前導,乘著金色的馬車,昂然向宮中走去。至乾清門,下車步行入內,至上書房。清總管內務府大臣世續出來迎接,然後領他人乾清宮正門。 袁世凱為隆裕上壽事,早有人報於宮中。隆裕本不想接見,"國都沒了,還要什麼尊嚴,禮儀?"袁世凱畢竟是民國大總統,還得靠著他支撐已經倒了的寶座,還得靠著他的優惠條件維持生命,隆裕不能不接見他。她還怕袁世凱為難她和她的失去光彩的皇族。隆裕太后端坐在殿上,兩旁站列著侍女和近支王公,雖還見莊嚴,但卻一片蕭颯氣象了。這位還差5年才滿50歲的葉赫那拉氏,早已形容憔悴,頗見老態了。昔日,獨悶深宮,只有憂傷,而今,又要接見曾經是自己的下臣的民國代表、更是觸目心傷,早已流下了兩行淚水。一見梁士詒進來,尤加心痛,競連禮儀也不顧了。梁幹詒走到隆裕面前,從容不迫地行了三鞠躬禮,然後呈上國書。隆裕連看也不看,順手交給了世續,只對世續招手示意,讓他代致答詞。 世續從案上取過早已備好的答詞,精神不振地念通:"萬壽慶辰,承大總統專使致賀,感謝實深......" 世續念著,隆裕竟由流淚到抽泣有聲,瞬間便成了淚人。 梁士詒見狀,知是太后觸景生情,悲憤難耐,亦不忍久停,便告辭出宮去了。 梁士詒的到來,袁世凱的"秋波",給隆裕帶來的不是歡樂,不是愉快和安慰,而是怨,是恨,是怨恨交集。為此,她整整慟哭了一晝夜。哭著想著,想今想昔:過去的舊臣,今天竟用著外國使臣的覲見禮了,而皇家的王公大臣,也多半避匿,不見身影,連那御殿樓閣,也大多空寂無人了--起高樓、宴賓朋、樓塌了,只落得白茫茫一片乾淨淨。至尊無上的帝王生活,一忽兒便白茫茫一片乾淨了?隆裕這女人能不格外傷心麼?本來並不健康的隆裕太后,愁上加愁,病外添病,她病倒了,而且病得很重。 一番例行儀式的賀壽之後,袁世凱便把皇宮中的一切都遺忘了。他有他的大事,他不會再惦記著這孤兒寡母了,因為他們既妨礙不了他的政權,也對他毫無幫助,惦記他們有何用呢?只有徐世昌,他尚是清室太保,又在監督崇陵工程的建築,他還沒斷絕這條宮道。 久在京外的徐世昌,聞聽隆裕太后病重了,便匆匆回到京城,入宮謁見,並想趁機力辭太保職務。 徐世昌還是向皇太后行的跪拜禮,禮畢問安、問病、然後才說:"國事業已如此,舊制難以再續,世昌懇請太后准予辭去太保職,但世昌絕不二志,一定把崇陵修好,告慰先皇和老佛爺,也算對太后和幼主的一片忠心。" 隆裕已是哽咽無聲,只能以淚作答,還是示意再三慰留,不讓他辭職。徐世昌也流著淚勸太后靜心養病。 徐世昌是袁世凱的部屬,小站練兵時起即助袁創辦北洋軍,任過東三省總督,郵傳部尚書,內閣協理大臣。督辦崇陵也是受袁所使,此番回京,他自然要去拜謁袁世凱。拜謁時,當然談及太后重病情形,袁世凱說:"我輩人中,唯你會對皇室接近了,你速回宮中,代表我勸慰太后,安心養病,有何難處,隨時告我。"誰知,徐世昌再回宮中,只在太后面前提出"袁總統"三字,隆裕便"啊喲"一聲,昏暈過去。嚇得守侍人等不知如何是好。經過叫醒之後,仍在噓喘不止。 徐世昌不便離去了,只好和世續等商量太后後事,守候病床一邊。到了2月21日深夜,隆裕已是彌留之中,忽然迴光返照,睜開眼睛,看見小皇帝立在身旁,更覺傷在心頭,流著淚說:"你生在帝王之家,一事未喻,己是國破家亡,現在母又不行了,你年齡這麼小,今後怎麼辦呢?"停片刻又說:"咱們母子要訣別了,溝瀆道塗,聽你自為,我顧不了你了。"流淚不止,竟然去了。 隆裕太后死了,清室依照祖制為她辦理喪儀。袁世凱派了蔭昌、段芝貴、孫寶琦、江朝宗、言敦源和榮勳等人前往幫辦,並由國務院發出通告兩則:通告太后薨逝,盛讚太后"外觀大勢,內審輿情,以大公無我之心,成亙古共和之局,方冀寬閒退處,優禮長膺,豈圖調攝無靈,宮車宴駕?追思至德,莫可名言。凡我國民,同深痛悼。"決定"以外國君主最優禮待遇,各官署一律下半旗27日,左腕圍黑紗。"並決定"崇陵未完工程,應如製妥修,需用經費,均由中華民國支出......" 袁世凱總算沒有忘了大清王朝的雨露之恩,盡了一份臣子之心,把最後一個皇后送到她該去的地方。隆裕太后畢竟還是一位聰明的女人,主動退位,贊助共和。民國也好,百姓也好,自然不會薄待於她,柑葬崇陵,優禮有加,體面地了結了一生。 三 在國中緊鑼密鼓選推國會議員的時候,有一個人甚令袁世凱寢食不安。他便是湖南桃源縣的宋教仁,遁初。比袁世凱小23歲的宋教仁,像幽靈似的纏著這位臨時大總統,彷彿就是他會在一個意想不到的時刻,便會從大總統的寶座上把他拉下來,把他送到歷史的垃圾箱裡-- 宋教仁,一個激進的革命派,弱冠中秀才時便大發宏願,"斷黃河鐵橋,擊鄂督之頭,得志於天下,"並慨嘆"中國苦滿政久矣!"22歲在武昌宏文普通學堂秘密結社,要以革命手段推翻清政府;以後去日本留學,與黃興相識,發啟反清活動。回長沙與黃興、劉揆一等人成立華興會,組織力量,準備起義,但未能成功。宋再去日本,1905年在日本結識孫中山,成為同盟會最早的會員。 1907年3月經遼寧安東回國,開展革命活動。辛亥革命前夕在上海主筆《民主報》,以"桃源漁夫"筆名連連發表文章,為辛亥革命做好思想準備和輿論準備。武昌起義後革命形勢大好,但革命成果漸漸被袁世凱所奪,宋教仁陷人了苦悶之中。 孫中山要讓出臨時大總統的時候,宋教仁第一個站出來反對。他毫不隱晦地問孫中山、黃興:"難道你們還不了解袁世凱嗎?大清王朝對他天高地厚,他會和我們一起,去推翻這個政權?他是在搶我們的果子!" 孫中山笑了。他招手讓他坐下,然後說:"遁初太衝動了。誠如你所說,袁項城不是我們的同黨,不會和我們合作到底。然而,袁項城卻是中國當今最有實力的人物,連大清王朝也得懼他幾分。這樣一個人物願意和我們合作,並且做了我們流血犧牲也不一定馬上就做到的成功,清帝退位了,中國人民從此再不受滿韃的統治。袁項城有功呀,功不可滅!我們把總統讓給他值得,應該。"由於黃興也附和孫中山的意見,宋教仁只好勉為同意。但他卻"根據日本和西方國家的經驗,中國不應該總統集權制,應該實行內閣制,國家大事由內閣決定,內閣由各實力派組成。要分權,要相互監督。" 宋教仁的意見被寫進了《臨時約法》。革命後的第一屆內閣即按照《臨時約法》組成,宋教仁成了這屆內閣的閣員。 孫中山以為有約法了,袁世凱便不能專權了;而袁世凱接受《臨時約法》卻只作為一種羈縻的手段,一旦內閣成立,還得是他說了算。第一屆內閣只殘喘了四十幾天便"壽終"了,革命黨的4閣員不得不隨之下台。再誕生的內閣,卻是道道地地、不掩不遮的袁氏寵兒了。 革命黨對袁世凱約束的打算失敗了,革命黨成了在野黨。 宋教仁卻不甘心失敗,他認為革命黨失權主要原因是沒有把革命派團結起來,"唐(紹儀)內閣所以短命,在於內閣是各黨派的聯合體,只有將這個聯合體改為某個單一政黨組成的內閣,才能團結一致,制止獨裁。"他大膽地提出"毀黨造黨"學說。終於在孫中山到達北京之後,在爭取了統一共和黨支持的前提下,將國民共進會,國民公黨,共和實進會等幾個黨聯繫起來,成立了國民黨。這個黨是以孫中山、黃興、宋教仁為主要領導人的,成為當時國內最大的政黨。又因為孫中山忙於它事,黃興處理善後,黨務全權便由宋教仁負責。宋教仁決定採取大步伐,在國會議員的選舉中多佔席位,力爭握有大權...... 這便是當時的宋教仁,這便是令袁世凱寢食不安的宋教仁! 袁世凱不昏,他在任何處境下都有自己得得心應手的辦法,他不會眼看著宋教仁去做對他有損的事情。 在晚清的官場時人有這樣的評說,說張之洞是有學無術的人物;袁世凱是有術無學的人物;而岑春煊則是個不學無術的人物。術成了袁世凱超人的本領。 宋教仁在袁世凱眼中是個"超等人才",他要用他全套的籠絡人才辦法,像當年拉攏徐世昌、梁士詒、馮國璋、段祺瑞、王士珍、曹錕、張勛等那樣,把宋教仁拉到身邊。 "有了宋教仁,我就有了整個革命黨!" 那是在宋教仁辭去農林總長不久的一天,袁世凱讓還在代理總理的趙秉鈞把宋教仁請到居仁堂,以隆重的家庭禮節接待他。他把他手挽手的領到樓下西首招待特殊客人的客廳,自己為他送去香茶,然後大咧咧地說:"遁初,許多日子我就想同你作這樣一次無拘無束的談心。無拘無束。推心置腹。你說好嗎?"說著,自己果然無拘無束、無一點身架的笑了。 "總統,"宋教仁淡淡地笑著說:"我已經不是內閣成員了,想你不會是同我談公務吧?若是與本黨有關的問題,最好請總統與孫先生或黃先生去談。否則,你同我談了,我還得向二位回報。""一切都被遁初想錯了。"袁世凱也笑著說:"今天是私誼談心。你瞧,這個小小的房子裡只有你我二人。"說著,他用手把四壁指了一圈。 宋教仁暗自糊塗。 "我同袁項城沒有這份私誼,有什麼好談的呢?"是的,昔日,無論是日頭上,還是在他辦的報紙上,宋教仁沒有少罵了袁世凱,而袁世凱也沒有少恨了宋教仁。正是一對名符其實的政敵。所以,宋教仁只坦坦然然地一笑了之。 時值新秋,西風習習,黃葉飄落,中南海已覺涼意。袁世凱望瞭望窗外,先是自言自語:"暑去秋來,天要冷了。"又轉臉對宋教仁說:"遁初,你看又是西風落葉的時候了,你衣著還是那麼單薄,我這裡有幾件衣服,正想送給你,免得你再去南方拿了。"他轉臉喊了一聲:"來哪!" 一個侍從應聲進來。 "大總統......" "你到後樓五姨太那裡,把我日前購來的一套衣服拿來。"侍從應著"是",退了出去。瞬間,抱來一個紫紅色的包裹。袁世凱親自打開來,原來是一件貂皮外套,一件獺皮背心,還有一套哈喇呢的褲褂,質地優良,做工精緻,稱得上極品,少說也得值3000大洋。 "遁初試試,若合體,你便收下,若不合體......" 宋教仁並不客氣,一件一件地試穿起來。不想,竟是件件合體--他那裡會想到,這套衣服正是袁世凱派人調查了宋教仁的體型之後專門定做的。這便是袁世凱的"術"之一,他用這種辦法,業經籠絡了包括奕勗、段祺瑞、馮國璋等一群顯要人物。 袁世凱見宋教仁面帶微笑,知道他還滿意,便說:"遁初,這也算是天公作美吧,怎麼這套衣服就那麼合閣下之體!不成敬意。你收下吧。" "恭敬不如從命,"宋教仁說:"遁初多謝了。" "區區小事,何必放在心上。" 二人正攀談中,有人來報:"趙總理、段總長求見。" 宋教仁聽說趙秉鈞、段祺瑞來了,便起身告辭。袁世凱急忙將他攔住。 "不,我今天誰也不見,只你我咱們好好談。"轉身對侍從說:"告訴他們,我有急務,脫不得身。讓他們改日來好吧。" 這又是袁世凱一"術":連國務總理、陸軍總長都不見,只和一個"退了色"的人談心,可見此人身份!其實,那趙總理、段總長的影子還不知在那裡呢? 侍從退出之後,二人又攀談起來,古往今來,人情世放,風花雪月,琴棋書畫,談得十分自然。忽然間,袁世凱從桌上抽一張紙片,說:"日前,無意中見遁初的大作,十分高興。不想你還是如此大詩人。"說著,把紙片遞給宋教仁。 宋教仁接過一看,原來是他為了哀掉亡友、黃花崗起義犧牲的七十二烈士之一陳壽山所寫的七律二首。此詩他自己已摸糊不記了,細看看,是: 孤月慘云了一生,無情天地恨何平! 常常節烈終呼賊,崖海風波失援兵。 特為兩間留正氣,空教千古說忠名。 傷心漢室終難復,血染杜鵑淚有聲。 海天杯酒吊先生,時勢如斯感靡平! 不幸文山難救國,多才武穆競知兵。 卅年片夢成長別,萬古千秋得有名。 恨未從軍輕一擲,頭顱無價哭無聲! 宋教仁看完,心裡一跳:"袁世凱出示此詩用意何在?"他卻又平靜地笑著說:"悼念亡友,寄託哀思而已,不想大總統竟......" 袁世凱忙搖手阻止。 "絕無他意,絕無他意。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至於說到政治,也是人各有志的事,不必強求。黃花崗之壯烈,無論今人還是後人,自會有公論。慰庭只是覺得遁初先生對摯友那片真情,實實感人至深!否則,是道不出頭顱無價哭無聲的。說真的,我也盼著能有你這樣的摯友,有一日為我哭無聲。"宋教仁猜不透袁世凱是在"貓哭老鼠"還是在"引蛇出洞"?所以,對他的這一片言語,只一笑置之。 袁世凱覺得時機到了,便從懷裡掏出一本銀行支票簿,一邊交給宋教仁,一邊說:"遁初,這是大洋50萬,你出京,既要遊歷,又要回家,處處少不得錢。這幾個錢算是我個人的饋贈,實在不成敬意,還望不要推辭!" 宋教仁把支票接過來,只輕輕地翻了一下,便不推辭地說:"多謝總統。"然後告辭去了。 "遁初動身南行時,我一定為你餞行。"袁世凱說。 "走時定來告辭。"宋教仁恭敬地說。 袁世凱挽著宋教仁的手送到客廳外,二人才作別。袁世凱回到客廳時,輕鬆地舒了一口氣:"宋遁初,已是我彀中人了!" 第二天,袁世凱還在悠然的沉睡中,有人將一封急信送到官邸。他拆開一看,原來是這樣一封信: 慰公總統鈞鑒: 綈孢之贈,感銘肺腑。長者之賜,仁何敢辭。但惠賜50萬元,笑不敢受。仁退居林下,耕讀自娛,有錢亦無用處。原票奉璧,伏祈鑑厚。知已之極,期以異日。教仁百拜。 袁世凱拿著信,臉上一下子被濃霜蒙上了,鼻子裡"嗯嗯"有聲,連連冷笑。此時,又有人報:"宋教仁電話告知,他已由西站出京去了,不再來辭。"袁世凱咬著牙發恨道:"這個宋教仁......" 四 宋教仁離京的這一天,袁世凱昏沉沉地足足睡到黃昏。他不明白,他用重金競收買不來一個書生。到了晚上,一個沉雷般的消息送到面前,他又昏了-- 全國議員選舉已經結束,結果是: 眾議院議員總額596名,其中:國民黨佔269名,其他各黨54名,跨黨者147名,無所屬者26名; 參議院議員總額274名,其中:國民黨佔123名,其他各黨69名,跨黨者38名,無所屬者44名。 參眾兩院議員中,國民黨共取得議席392位,佔總議席的45%,其他黨派合計只佔總議席的26%。袁世凱發怒了,他拍著桌子,垂涎四濺地說:"宋教仁組織政黨責任內閣的陰謀已經實現了,已經實現了!" 宋教仁拒絕重賄,又不辭而別,已經惹得袁世凱十分不耐煩了。就是宋教仁走的那一天,他把趙秉鈞叫到面前,不絕口的罵宋一陣之後,憤恨地說:"我不信他宋教仁會興起風浪來!我不會坐以待斃的。難道我就沒有辦法了?我有!有一天我會讓他知道我是誰的。" 趙秉鈞是以道員身分創辦巡警部起家的,手下早已培植了一大批特務、警察,是個搞暗殺、鎮壓出名的人物。目下雖然出任國務總理了,還是袁世凱手下的特務總管。聽了袁世凱的話,心裡已經明白。便說:"請總統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趙秉鈞不愧是袁世凱的心腹,說出了也辦得到。他親自佈置,安排了一大批特務對宋教仁進行了跟踪。 宋教仁北京起程,一路南行,所到之處,均受到熱烈歡迎;他每到一處,即必有演講。所講之事,人情人理,但仍不外三條:南北要統一,實行政黨政治,與袁氏繼續合作。演說之後,聽者無不對政黨內閣十分熱情,從而增強了國民黨人的內部團結和信心。因而,在國會議員選舉中國民黨人勢如破竹,贏得了很大勝利。 宋教仁在各地的活動情況,都由趙秉鈞的特務們及時報到北京,報到袁世凱那裡。袁世凱更是焦躁不安,無名火起。一日,趙秉鈞為他送情報時,還附來一首宋教仁在杭州登山時寫的五言律詩。袁世凱本來對詩是不感興趣的,品詩的本領也平平。這次,他卻十分認真起來,是想從詩中找到一些什麼把柄。但見這詩是: 日出雪磴滑,山枯林葉空。 徐尋屈曲徑,競上最高峰。 村市沈雲底,江帆走樹中。 海門潮正湧,我欲挽強弓。 初看,袁世凱並沒有覺察有什麼不妥。後來,他和宋教仁這個 人聯在一起再想,偏又覺得小詩大有文章。 "宋教仁熱衷政黨政治"政黨內閣,國民黨成了大黨,國會成了國民黨的天下,宋教仁是實際上的國民黨黨魁,他自然要組織自己的內閣了。噢,他還是從這裡徐徐地尋一條路,朝著最高峰走去。 "他放下小詩,對趙秉鈞說:"宋教仁,原來是一個不可忽視的人物!" 趙秉鈞乘機說:"沒多大了不得。著幾個人,找一個時間,除掉他算了。" 袁世凱緊皺眉頭,心中打轉。除掉宋教仁,這是袁世凱想過的事。他對他的強硬對手都是用這種見不得天日的辦法除掉的。那一天宋教仁退回去重賄,他就想除掉他。可是,宋教仁畢竟與他昔日的對手不同,他是國中影響最大的政黨的黨魁,而這個黨又正處在蒸蒸日上、大得人心的時期。弄不好,反而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所以,他遲疑不語。 趙秉鈞又說:"此人用他是無望了,留下來終究是個禍根。如其以後麻煩多出,還得剪除,倒不如今日先下手為強,免得是非過多。" 袁世凱點著頭,站起身來。慢吞吞地抽出一支雪茄填到嘴裡。趙秉鈞忙去點火。他吸著了,但卻又順手捏滅了它,把它放回原處。然後轉臉對趙秉鈞說:"這事可是非同小可。國民黨雖無多大的軍事實力,但它究竟是全國第一大黨。這個黨的主張既符合潮流,又獲得絕大多數國人的擁護和支持。要除宋,必須做到手腳乾淨,萬無一失,達到人不知鬼不覺。否則,我將成為眾矢之的,你也脫了不干系。那樣,我們將會身敗名裂......" "請總統放心。"趙秉鈞把握十足地說:"要動手,自然得有一個十分可靠的人。" "此人難找。" "我去找找看。"趙秉鈞說:"我想會找到的。"趙秉鈞專幹這一行,他手下有人,他不愁一二個殺手。 袁世凱相信他。 果然,只隔了一天,趙秉鈞便春風滿面地來到袁世凱面前。 "總統,人選定了。" "什麼樣的人?"袁世凱問。 "國務院有個叫洪述祖的秘書,"趙秉鈞說:"此人認識一個久歷江湖的高手,叫應夔丞,又叫應桂馨,很適合幹這種事。" 袁世凱皺了皺眉,似乎在思索這個人。好一陣才說:"那個應夔丞可靠嗎?" "應夔丞久歷江湖,黑道上的朋黨十分廣泛。"趙秉鈞說:"這種事,就得這樣的人去幹! "對他......咱們放心嗎?"袁世凱謹慎,他要為自己留退步。 "他是洪述祖的莫逆朋友。"趙秉鈞說:"洪述祖說完全可以信賴此人。" "這個......"袁世凱還在心神不定。 "總統,要不的話,你見見洪述祖,探探口氣。"趙秉鈞也作退步的打算。 "具體怎麼做,自然由我去安排。以後的事麼,也由我收尾就是了。" 袁世凱這才點點頭,說:"那就這樣定了。你讓洪述祖到我這裡來一趟,我要見見他。" 當晚,趙秉鈞把洪述祖領到中南海。 洪述祖,是個年過半百的小人物,官場不得志,靠著江湖朋友辦點力所能及的事混日子。原是唐內閣的普通一員,在內務部認識趙秉鈞,成為朋友。趙任總理,洪昇秘書。人是極精明的。見了袁世凱,競不知所以的行了個跪拜禮。 袁世凱笑著,伸手示意。說:"免了吧,免了吧。自家人,不必如此。" 趙秉鈞也在一旁說:"總統歷來禮賢下士,這里以後你可以常來,不必拘禮了。" 洪述祖從地上爬起來,站立在一旁,垂首說:"總統用著小人了,是小人的福氣。小人能為總統效力,三生有幸。" "總理把事對你說了?"袁世凱問。 "回總統,說過了。小人明白了。""你那了朋友,你很了解他嗎?""了解。十分了解。" "辦事穩妥嗎?" "穩妥。十分穩妥。" "其實,這也是小事一樁。"袁世凱故意淡化了事情。 "我憑差個什麼人就辦成了。所以想請你這位朋友出面。你該知道是什麼用意吧?" "知道。小人知道。"洪述祖說:"是總統對江湖朋友的厚愛。""這麼說來,我就得把話說明白了。"袁世凱轉過臉,審視著洪述祖,說:"我也是個好朋友的人。我處朋友有個信條:以誠相見。對於那些不誠實的朋友,兩面三刀的朋友,我是不姑息,並且是痛恨的。夠朋友的朋友,我當然是厚待、厚報的。" 洪述祖聽得似明白非明白,便說:"我的這位朋友也如此。為朋友可以兩肋插刀,赴湯蹈火......" "好了,好了。只需他對咱們忠誠就行了。"袁世凱說:"具體該怎麼辦,你和趙總理商量去定吧。" 趙秉鈞領著洪述祖走出袁世凱的居仁堂。在路上,趙對洪說: "這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你辦成功了,我和大總統是不會虧待你的。至於所需經費,我可以讓人給你解決。" 洪述祖找到了正在北京胡混的應夔丞,把話說了明白,然後說:"此事是由最上峰交辦,要做得萬無一失。以後出了天大的事,均由上峰收場,不必擔心;其次,酬碼可觀,盡可以提出。"他又說:"只是一件,事情必須辦好,還得辦得利利索索,幹乾淨淨。" 應夔丞聽了這件事,心便癢了起來:"有大把錢項,又有人收場,何樂而不為!" --這應夔丞,也是40歲的人了,黑粗的身條,黑大的臉膛,翹起的兩道濃眉,惡煞煞的,一付粗喉大嗓,上海灘上大名鼎鼎的黑煞星,如今冠著兩個堂皇的頭銜:一個是中華民國共進會的會長,一個是江蘇駐滬巡查長。會長是個虛頭銜,沒人開薪水給他;巡查長除了敲竹槓之外,也是個窮差子。可是,他卻有十足的闊老派頭,終日與一班流氓地痞為伍,酒肉徵逐,大肆揮霍,使錢流水一般。憑著什麼?就是靠著三教九流,串通一起走邪門、混歪道。黑錢來得容易,壞事幹到絕處。是個無惡不作的角色。正因為他手下惡人多,誰也不敢與他作對。早幾日,為了給國務院推銷一筆公債他來到北京。他是洪述祖的好友,才接上了這筆交易。 "出個價了嗎?"應夔丞問。 "不會虧待的。"洪述祖說:"先乾下來,然後再說。" 應夔丞搖搖頭。 "還是先出個價。官場上的人,不是我不信他們,是我了解他們......"他本來還想說下去,說他們都是些"用人在前,不用人在後,兩面三刀的傢伙"。後來想想,覺得他這朋友也是官場上的人物,便收住話題。 洪述祖本來是摸了底的,對於趙秉鈞的許諾也是滿意的。所以,他也不便再隱瞞,便說:"上邊答應事成贈勳後外給30萬大洋!"洪述祖沒見過大世面,30萬他覺得是個大得不得了的數字了。 "30萬?!"應夔丞只冷笑了一聲。 "買頭豬秧子的價錢。那傢伙是國民黨實際上的負責人,是個可以跟大總統競選的人物。袁世凱的頭只值30萬?笑話!你回絕他們吧,咱不干。" 應夔丞一說這話,洪述祖心裡懵了。 "乖乖,30萬還不干!?"但轉念又想想"也是。宋教仁可是大人物!要不,大總統怎麼會如此記恨他呢?大約是怕他爭了位置去。這麼說,30萬大洋是不多。"他對應夔丞說:"應大哥,你要個價怎麼樣?" "當然得要個價了。""請講。" "你告訴上頭,200萬以內,就讓他們另去找人。""200萬?!"洪述祖驚訝得幾乎合不上嘴。 應夔丞又說:"這還是看著你老弟的面子。否則,我是不會冒這個險的。" 洪述祖無辦法,只得把這個數報了上去。他原想會因為要價太高,就此作罷呢,誰知上頭竟是滿口答下來,並且還傳下話來。 "毀宋之後還要酬勳。" 應夔丞得到應諾,匆匆回到上海,一方面派人跟踪宋教仁的行.跡,一面選擇暗殺對象。此刻,有一個叫武士英的年輕人正在應家作客,此人原籍山西,曾在雲南充當七十四營二標管帶。因軍伍被裁,流落在滬,成了應夔丞的座上客。平時,這武士英便常在應面前大夸海口,說自己勇敢,沒有不敢干的事;又說自己槍法純熟,百發百中。 "只是英雄沒有用武之地,空閒一身本領。"應夔丞想:"何不讓此人顯顯身手。"於是,他便把他找來,當面商談。 這個武士英早在應家閒得不耐煩了,聽說應夔丞找他有事,便 匆匆來到面,大咧咧地說:"大哥用著小弟了,請直說,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辭!" "讓你辦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你幹不干?" "大哥請講。" 應夔丞把事情原委說了一遍,然後問:"怎麼樣?" 武士英連思索也不曾,便拍著胸膛說:"大哥,這事包在我身上了。人我去殺,錢大哥去花,以後有什麼勳,我倒是想受用一番。" 應看武滿口答應了,十分高興。立即拿出宋教仁的照片,向武交待了相貌特徵,目前行跡,又商談了動手方法,完成後如何撤退,最後說:"我派幾個人作你的助手,到時候一同行動,以免行刺不中。" 武士英搖著手說:"不用了,不用了。不是向大哥誇口,只要有一把好槍,壓滿子彈,我是有發必中的。一個人目標小,也容易走脫;人多目標大,容易暴露目標,誤事。"但他還是說:"大哥若不放心,就著兩三個人在外邊接應和看風吧。" 應夔丞是個常於這種事的人,粗中有細,答應了武的要求,然後問他:"小兄弟,如果案發了,你打算怎麼辦?" 武士英拍著胸膛,說:"我就說是我一人所為,與任何人都不相干。" "如果法官問你因何殺宋呢?" "這......"武士英還沒想這一步。 "這就壞了。"應夔丞說:"我告訴你,到時候,你就說宋教仁滿口空話,欺騙民眾,想拉票當總理,你是為天下人除害的。" 武士英笑著,點頭答應了。 應夔丞怕他臨場退縮,又鼓勵他:"你放心乾就是了。這是替袁大總統、趙總理辦事。真正有了事,他們會拉你一把的,我也不會看著不管,你頂多坐幾天牢。不過,得千萬千萬注意:無論到何地步,都不許把總統、總理說出來。不然,誰也保不了你了。" 武士英又件件答應下來。 五 袁世凱在他的居仁堂臥室裡,眼皮總在不停的跳。左眼皮跳,右眼皮也跳,有時兩個眼皮一起跳。 "什麼事呢?"他自然想到暗殺宋教仁的事。 "萬一敗露出來,那可是萬世醜聞呀!"他焦急地把趙秉鈞找來,又焦急地問:"智庵,能不能做到萬無一失?" "能!"趙秉鈞極有把握地說:"我已經把一本密電碼給應夔丞了,並告訴他以後有電,直寄國務院可也。沒有問題。" "這些人能放心嗎?"袁世凱問。 "能!"趙秉鈞依然極有把握地說:"洪述祖也是個失意人物,是我在內務部拉了他一把,成了自己人。應夔丞是為了錢,咱們滿足了他。還會有什麼事。" "要抓緊,免得夜長夢多。" 趙秉鈞答應著,退出了居仁堂。 回頭路上,趙秉鈞又多了一層心眼,覺得自己讓應夔丞直接同國務院聯繫不妥,日後萬一出了事。罪責會馬上落到自己頭上。到那時,袁世凱不一定會出來說話。這麼想著,他便急忙派洪述祖去上海,告訴應:"以後不必跟國務院直接聯繫,由洪述祖居中聯繫。" 那應夔丞已從發行的公債利息中把酬款扣了下來,管你跟誰聯繫,他都無所謂,探準時間,殺了宋教仁便完了。 一段緊鑼密鼓的角逐,各方面的國會議員總算推選出來了。儘管袁世凱對這群國會議員並不滿意,國會還是要開的,再用別的手段對付國會就是了。於是,決定於913年4月8日在北京召開第一次國會會議。 一直在南方各地演說的宋教仁,3月中旬剛剛回到上海,便接,到大總統袁世凱的急電,邀他赴京,"商決要政"。宋教仁感到袁世 凱興許會有所省悟,願意開誠佈公推行共和;再則,自己也想利用國會,組成政黨內閣。所以,便欣然答應,決定立即北上。 3月20日,上海。 早春的嚴寒,尚籠罩著黃浦江,習習的冷風,不時吹進高高下下的樓房。天空陰沉沉的,細雨時斷時續。入夜,街巷中的喧囂隨著人流的稀落也漸漸消匿了,只有深巷中還不斷幾聲叫賣。 作為上海門戶的火車站,不知是因為春寒還是細雨、還是夜深,顯得幾分冷落,連燈光也那麼暗淡。只有售票處隔壁新增設的"國會議員招待室"裡,還不時傳出歡聲笑語。那是將要去北京參加第一屆國會的國民黨領袖人物宋教仁以及為他送行的黃興、廖仲愷、於佑任、陳其美等人,他們暢談著選舉總統,制定憲法和政黨內閣等國家大事。 這時,招待室外昏暗的燈影裡,不時有人在探頭探腦,指指點點。他們便是被大總統出了大價收買的刺客武士英和他的幾名助手。 武士英手中有宋教仁的照片,他在暗中幾經對照,已經確認了宋教仁。便又認真觀察了地形,看明白了宋教仁進站上車的路線,再找准了自己的行動位置。 夜深人靜,風停雨止,獨有初春的寒冷在增加著濃度。 10點40分,車站一個員工來請上車。 宋教仁拎起面前的小皮箱,同黃興等人一起外出。當他們距檢票口尚有幾步遠時,背後忽然傳來一聲悶槍,緊接著又是"叭叭叭"幾響,宋教仁大叫一聲"有人刺我!"便倒在了地上。 原來,武士英就在宋教仁身後幾米處,第一槍擊中了宋的腰部,宋教仁一邊大聲呼叫,一邊踉蹌前進;武士英雖然連連開槍,但宋教仁都在踉蹌中閃了過去。最終,還是倒了下來。 槍聲響過,車站大亂,值勤的巡捕吹起哨子,出動抓人。武士英不敢久停,倉惶逃人人叢之中。由於新雨路滑,刺客競連跌兩跤,但卻匆匆爬起,一邊開槍拒捕,一邊慌張逃跑,終於消失在夜幕之中。追捕的巡捕只發現他是一個穿黑呢子軍服,個子很矮的人。送行的黃興等人一見宋教仁倒在地上,趕緊過來攙扶。宋教仁已是全身無力,呼吸緊促。他呻吟著說:"我中彈了。"他們攔借了一輛汽車,把宋教仁送進了附近的滬寧鐵路醫院。 待診的時候,除留下黃興,於佑任照料之外,其餘人奔赴市區籌款發電,報案揖兇。時已深夜,醫生多已他去。宋教仁十分痛楚,他用手按住傷口,艱難的對於佑任說:"我痛極了,或將不起。人總有一死,死亦何惜。趁我還清醒,有三件事相託:一是我在南京北京以及日本東京所存書籍,全部捐入南京圖書館中;二是我家清貧,尚有老母,請你們幾位替我照料;三是你們幾位仍當努力進行,勿以我遭不測致生退縮,放棄責任。我欲調和南北,費盡苦心,不意暴徒不諒,誤會我意,置我死地......" 醫生來了,經過診視,即做手術。好不容易取出子彈,彈形尖小,似有毒質,且傷在右腰骨稍偏處,緊俟心臟,十分嚴重。 下半夜,宋教仁甦醒之後,喘著粗氣,斷斷續續地對黃興說:"現在外患日深,庫倫形勢險惡。我本打算到北京和其他地方去,調和南北意見,以便一致對外。可是......"說到這裡,他感到傷口巨痛難忍,便緊緊地閉起目來。好一陣,才說:"快拿筆來,替我寫上,我要發一個電報給袁世凱。" 黃興急忙取來紙筆,照他口中所述,一一記下:"......今國基未固,民福不增,遽爾撒手,死有餘恨。伏冀大總統開誠心,佈公道,竭力保障民權,俾國家得確定不拔之憲法,則仁雖死之日,猶生之年。臨死哀言,尚祈鑑納!" 3月22日晨4時48分,宋教仁停止呼吸,時年僅32年。 上海灘上,光天化日之中殺死了一個勃勃興起的國民黨的領袖,自然八方驚動。就連在北京的臨時大總統袁世凱,也不得不表示"關注"。宋教仁的電報到北京之後,他便立即回電,咬牙切齒地說:"驚聞執事為暴徒所傷,正深駭絕......豈意眾目昭彰之地,競有凶人敢行暗殺,人心險惡,法紀何存?惟祈天相吉人,調治平復,幸勿作衰退之語,徒長悲觀。除電飭江蘇都督、民政長、上海交涉使、縣知事、滬寧鐵路總辦重懸賞格,限期緝獲兇犯外,合先慰問091當袁世凱聞知宋教仁死了,雖然內心欣喜,還是給上海發電報,令其"重懸賞格,迅緝真兇,徹底根究。 " 江蘇都督程德全,民政長應德閡,也通電地方官"協拿兇手,限期破案。"上海地方檢察廳則早在案發次日即派檢察官危道濟、法官王長春、錄事陶仲牧三人到車站調查。黃興、陳其美還致函公共租界的總巡英人卜羅斯調查此案。答應破案後付酬一萬元,滬寧鐵路局也出賞五千元。於是,上海一切可以動員起來的緝捕力量都動員起來了,全心協力投人這場大刺殺案的調查、緝破工作。重賞之下,豈無勇夫!懸賞的通告在報上發出的當,即有一位陳的向英國總巡卜羅斯報了案,說"住在寶善街鹿野旅館裡的武士英很可疑,一夜間便由一個窮鬼變富起來,換了嶄新西裝,皮包裡還那麼多現鈔,刺宋那日他整夜不歸,次日便結賬走了。"更有一位叫王阿法的古董商向英國總巡揭發了應夔丞以千元為酬買他殺宋,並出示宋的照片,只是"我是個規矩的買賣人,從沒幹過這種事,心裡害怕,馬上就回絕了。今天我在報上看到宋先生的照片,正是應夔丞叫我暗殺的那人,我就趕緊跑來報案了。" 線索有了,這些平時無事生非的外國人,一見有人指名道姓說出兇手,怎不下手逮捕。當日晚即在迎春坊妓院抓住了應夔丞,次日一早又在搜查應的家時查出了應與北京等地的來往公文電報,並將應家的人連同客人共26人一起帶往捕房。客人中,正有那個陳姓揭發的武士英。人臟具在,武士英承認了是他殺的宋教仁,在供詞上毫不含糊地畫了押。 在應家收穫的材料中除有公文電報之外,尚搜出勃朗寧手槍一把,內尚存子彈兩粒。經查驗後,證明這兩粒子彈與宋教仁身上取出的子彈完全一樣。更為確鑿的證據是國務院總理趙秉鈞、國務院秘書洪述祖與應夔丞來往的一應電報、信件。至此,殺宋案的真相已經大白,兇手在案,罪證詳細,幕後有人。當法官們查閱了那些函電內容之後,一個個都傻了眼,原來這是一樁由國務院總理主謀的政治謀殺案,而這位總理又是大總統袁世凱的特務頭子,怎麼處理?誰也不敢拿主張。 六 上海傳來的消息猶如聲聲沉雷,震擊得袁世凱神魂慌亂,連吃 飯睡覺也亂了套。他把趙秉鈞找到面前,先是拍著桌子大罵應夔丞一頓,然後,攤開雙手對趙秉鈞說:"事情沒想到惡變得這麼快,這些人辦事競那麼不利索,一旦武士英那東西都招供了,應夔丞把底都兜出來,你我如何見人!下一步豈不連路也斷了。怎麼辦呢?" 袁世凱問趙秉鈞怎麼辦,趙秉鈞也不知該怎麼辦。兇手被人抓去了,函電都到了人家手裡,人臟具在,鐵證如山,抹不掉,抽不出。能怎麼辦呢?趙秉鈞只好垂首沉默。 袁世凱又焦急地說:"總得想辦法,不能這樣縮首待判。" 趙秉鈞雖然拿不出辦法,但心裡卻明白,袁世凱是要拿他作擋箭牌了,不想辦法也得想,沒有好辦法壞辦法也得有。拿什麼辦法呢?趙秉鈞雖然現任著國務總理,但卻缺乏政治家的風度,也沒有政治家的韜略。有的,只是陰暗的、特務手段,捏造罪名、造謠中傷、暗中破壞,打黑槍、搞綁票。他思索了半天,說:"請火總統放心,我會讓上海的氣候變好的。" 袁世凱心裡也明白,此人會有見不得人的辦法,雖不光明正大,但會穩定局勢或混淆視聽。便說:"那就只好如此了。但是,務必安排周到,切不可再出亂子。"想了想,又說:"還得做點正面文章,派個能幹的人去上海弔喪,順便也做做通融。" 於是,袁世凱便把工商總長劉揆一找到面前,交待一番之後,讓他作為北京方面的代表到上海奔喪。那知這位老同盟會員到了上海,剛剛露出"宋案與北京無關,千萬不要誤會"的話頭,就被黃興大罵一遍,說他"做官心切,變節求榮"。劉見形勢不妙,即溜回北京。 趙秉鈞乾了些什麼呢?他只匆匆忙忙以國務院名義發了一通混餚形勢的通電,說什麼:"據應夔丞23日函稱,上海發現一種監督政府、政黨之裁判機關,其宣告內列有宋教仁、梁啟超、袁世凱、趙秉鈞、孫中山、汪榮寶等之罪狀,特先判宋教仁之死刑,即刻執行......"這個通電到了上海,連一點水花也未曾蕩起,英法租界的總巡認為是"企圖擾亂我們的判斷",而予之棄之一邊。 趙秉鈞一招失靈,再無辦法。眼看著災難落到自己頭上,他一方面做賊捉賊的向新聞記者發表談話,說他跟宋教仁如何要好,外間所傳搖言(即指他殺宋)實屬編造,一面向袁世凱提出辭呈。袁世凱一見趙秉鈞想溜,心中老大的火氣。 "這怎麼行,在此形勢下你走了,豈不更證明是做賊心虛。"他對趙說:"辭職不好,離職幾日,避避風,到是可以的。你就先請個假躲起來,我讓芝泉(段祺瑞,號芝泉)代替你的職務。" 北京城在動盪,"總理暗殺政敵"的傳言四起,傾向革命黨的人士急呼"懲處殺人犯!"袁世凱雖然心急,但存僥倬,因為事情只涉及到總理趙秉鈞,尚未把他拉出來。他當然在積極活動,爭取不把自己拉出來。 宋教仁被殺案發生之後,袁世凱便再也沒有安安靜靜地睡一個好覺。面前的事情太多了,多得不容他分清輕重緩急了。他閉上眼睛想想,似乎後悔當初不該殺宋教仁,"殺了他惹出這麼多事,件件都掛在自己名聲下,幾個活現在人家手中,身敗名裂只在一瞬間。"悔是晚了,沒有用了,得設法躲過這一場。 正是他心神不定的時候,一件發生在北京的事又給他火上加油-- 北京各界人士為宋教仁舉行追悼大會那一天,京兆尹王治馨到會致悼詞。這位京官對刺宋事是略知一二的,又曾奉袁之命,要為袁洗清罪名,他便自作聰明地說了這樣一段話:"去年應夔丞自上海到北京,曾向趙總理毛遂自薦,要動手殺害宋教仁先生。這問題太大,趙總理便向袁總統請示應否殺宋,總統表示,政見雖有異同,暗殺究竟不是正當手段。袁總統當場拒絕了。由此可見,總統和總理都是與宋案無關的。" 袁世凱拍著桌子說:"原本還沒有人提到我,這個王治馨一解釋,豈不連我也牽連了嗎!混仗,混仗東西!" 罵是罵了,罵了有什麼用呢?事態在擴大,他怎能不關注以後的發展呢。趙秉鈞不可指望了,段祺瑞只是一個武人,梁士詒瑣事纏身,袁世凱覺得自己身邊孤獨了,沒有人可以為他解憂排難了。他垂著頭,只喘粗氣,連雪茄煙也不想吸了。 宋教仁案他做夢也不曾夢到會是這樣一個辣手的難題,權力無能為力,更無能人去扭轉,一切都要由法律程序而且是外國人的法律程序去辦......袁世凱腦子裡終於又閃了一點亮光,"既是司法問題,也許司法總長許世英有辦法!"他著人把許世英請來。 許世英雖然懂法,卻是生性懦弱,當然得唯總統命是聽。袁世凱並不隱瞞他,事情原委說了一遍,唯獨只說是"總理趙秉鈞主張","如今,事已如此,智庵也以假離職,你總要以法律程序了結此事。"許世英想了想,說:"不好辦的是,他們都關押在洋人手裡.口供也在洋人那裡。"許世英鎖起眉,半天又說:"只有設法引渡過來,才好處理。" "引渡,有困難嗎?"袁世凱問。 "困難很大。"許世英說:"犯事人居住和犯事地點均在租界,他們有權處置。" 袁世凱沉默了。 許世英又說:"如果英國公使願意出面幫助,我看還是有希望的。" 一說英國公使能幫助,袁世凱愁眉一展,他想起了朱爾典--那是老朋友,他自然會幫忙。 "那好吧,我去找英國公使。" 正是二人密謀之際,上海孫中山來電,是由江蘇都督程德全轉來,電報建議組織一個特別法庭來處理宋案,並推薦黃興為主裁,王寵惠,伍廷芳為承審官。 袁世凱看到電報,笑了。 "這是想把我們排除在外,由他們自己來處理此案。" "那就更困難了。"許世英說。 "不知總統對這個電報有何打算?" 袁世凱還是淡淡地笑著,說:"不答應,人家會說我是主謀犯,至少會說我放縱主犯,那就只得答應了。" "答應?!"許世英心裡一驚,"這不是眼睜睜把權讓給他們。"袁世凱思索有時,低聲同許世英磋商幾句,才說:"只有這樣做了。"許世英也點頭。 於是,一個回電發往上海:建議專設特別法庭一事,甚有見地。宋案務要窮究主凶,務得確情,按法嚴辦! 孫中山、黃興等人見袁世凱回電,心中一樂,認為袁世凱如此認真,當非刺宋主凶。那有主犯下令嚴查自己的?可是,這封電報的墨跡未乾,袁世凱又發來第二封電報:"本總統贊成組織特別法庭,奈為司法總長所反對,不肯副署命令,本總統無能為力,所請歉難照辦。 "慷慨"地答應,又"慷慨"地否定,氣得孫中山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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