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北洋辮帥張勛:北洋兵戈之七

第6章 第六章他要在九里上樹纛旗

六朝古都南京。 尚未脫去酷熱的南京,本來是平靜的,平靜得像一個貪睡的嬰兒,沒有誰忍心去騷動她。 紫金山,鬱鬱蔥蔥;揚子江,滾滾東流;玄武湖上,花舟悠蕩;雞鳴寺裡,鐘聲裊裊……歡呼民國政府成立的熱烈氣氛還籠罩在每一個庭院,可是,一場巨大的災難已經降到這座城市—— 辮子軍從闖進南京城的第一刻起,便“端著”手中的槍砲,朝著銀行、朝著商店、向著一座座高牆大院,朝著一家家普通的房舍衝了過去:金銀搶去,布匹搶去,衣物搶去,凡值錢的東西通通搶去東西搶足了,搶女人:把女人堵進屋裡,把女人按在床上,把女人摔倒在光天化日之下,野獸般地摧殘,使南京城撕去了一切掩羞的面紗,變成一片恐怖,遍地淚血! 張勛有言在先,打進南京去,“自由三天”,包括女人在內,想要什麼只管隨心所欲。

正陽門內一家綢布莊,綢緞和金櫃全被搶劫一空了,後來的辮子軍再闖進來,已無物可取。他們逼著掌櫃的“挖地下浮財”。掌櫃的告訴他們“無浮財”,辮子軍掄槍即打,而後還是強行刨地。結果刨遍房屋內外,還是分文不見。辮子軍大怒,把掌櫃的打翻在地,揚長而去。 儀鳳門內一家珠寶店,珠寶被搶光了,又去強姦老闆的女兒。老闆怒不可遏,先是講理,後來便掄起大棒拼打。結果,被辮子軍打死。 玄武門內兩個擺地攤的小商販,錢物被搶去了,小商販追上去講理: “你們是兵還是匪?為什麼光天白日搶劫錢財?” “我們是天兵,是長辮子的天兵!天下都是我們的了,想拿什麼就拿什麼!” 南京城,一時間天昏地黑,烏雲壓城,人人感到恐懼萬分。幾位有識之士甚覺意外,覺得“張勛的隊伍不會幹這種事”。於是,就推選一位名叫洪太雷的老士紳去拜見張勛,請求明令制止。

洪太雷舉人出身,冷於仕途,早成了逸民。如今年過古稀,兩鬢花白,仗著一身正氣,匆匆去見張勛。 “總督大人,南京城毀了!”洪太雷到張勛面前,深深打躬,連連乞求。 “請張大帥救救南京黎民吧!” 張勛不迴避,承認是他的辮子軍幹的。但是,他卻說:“我是有言在先的:打進南京城,放假三天。因此,三天內他們全是自由的,不歸我管。三天后再辦壞事,我一律查辦。現在,還不到三天,所以,我對他們不能用軍紀。” “大帥,這樣做,會毀了你的名譽的。”洪太雷說:“你是有身份有影響的人。” “我更需要兵!”張勛發怒了。 “你懂嗎?我需要兵。需要死心塌地為我賣命的人!” “那你就不要黎民百姓?!” “要!等到我的兵多了,兵強了,我還要天下呢!現在不是時候。現在是要兵的時候!”

洪太雷嘆息著,搖晃著身子走了。辮子兵依然在南京搶劫、姦淫。 攻打南京之戰,袁世凱與張勛、馮國璋、段芝貴之間似乎有了默契,“先入關者王之”。故而,他們三人都懷著“搶江蘇督軍”之職而賣力。張勛破城時,馮國璋的第一軍因鐵路阻滯,此刻才到蘆席營,而段芝貴還在上游,僅有雷震春的--11,部隊伍來寧會戰。這樣,張勛便穩定要做江蘇督軍了。 馮國璋到達浦口之後,張勛趕去迎他。二人一見面,馮便說:“大帥此次攻城,勞苦功高,自應擔起督甦之任。” 張勛不謙虛,乃點頭不語。 馮國璋讓胡嗣瑗草擬電報給袁世凱,說明此次攻南京“張勛攻堅奪隘,勞苦功高,且居南京較久,與南人相得”,保舉張為江蘇督軍,並表示自願讓賢北歸。

袁世凱得到南京消息,覺得大局已定,只好改變原計劃,授張勛一位,江蘇督軍。 南京城仍在遭劫。 世上最難填平的,大約莫過人心。 辮子軍進南京,不到三日,無論官兵,早已都是腰纏萬貫的豪富了!可是,仍不滿足。中國人被搶光了,他們就去搶外國人那裡搶,一群辮子兵在五台山下發現三個大腹便便的洋人帶著鼓鼓囊囊的大皮箱,認定裡邊有貴重東西,便衝上去搶奪。 那三人一見此狀,便嘰哩哇啦叫了起來。 辮子兵一聽不是中國人,更覺有財可奪。便罵咧咧地說:“媽的,哇啦什麼?老子是辮子兵,要的是銀錢,拿過來!” 辮子兵去搶,洋人就跑。其中一個會說中國話的人說:“我們是大日本帝國的駐華官員,你們不得無理!” 辮子兵哪裡懂得外交上的規矩,滿眼是錢。他們衝著日本人說:“日本人怎麼樣?老子就是要搶日本人!以後還要把日本人趕出去呢!”

爭辯不行,動起手來。辮子兵滿街竄,無事還要生非,一見到同夥搶東西毆鬥,於是,蜂擁而上,將三個日本人打翻在地,把皮箱搶去了。 三個日本人回到領事館,把遭劫事一說,領事便火冒三尺,立即發出照會,派人到總督署要求公開賠禮,賠償損失,捉拿打人兇手。 張勛正是頭腦昏昏,哪裡理會一個領事館的什麼照會。於是,將照會原封退還,並且說了句“中國人只要不跑到日本國去搶東西,誰的都可搶!” 日本人不答應,他們聯合英、美帝國主義駐華機關,向袁世凱提出抗議,要求袁世凱加倍賠賞損失之外,還要令張勛到領事當面賠禮,並一定撤換江蘇督軍。 袁世凱正在做著爭取東西方帝國主義支持,最後奪取中國大權的工作,早把各帝國主義國家視為上帝,奉承唯恐不周,哪裡經得住抗議!更加上袁世凱把江蘇督軍這一職務給張勛時就不是情願的,這樣,更可趁機再拿下他。袁世凱只同身邊幾個人打個招呼,便向張勛發了命令——

正是張勛陶醉在勝利之中,袁世凱的特使到了。講明了外交上的利害關係,張勛這才大吃一驚。 特使說:“弄不好,會惹出國際爭端,連總統也不好辦。” 張勛知道外國人的厲害,當年八國聯軍進北京,連慈禧也不得不外逃,到頭來還得簽約受制。他問:“這怎麼辦呢?” “只怕你得親自去日本領事館道歉了。”特使說:“還要賠償損失,懲辦肇事者。” “懲辦……?”張勛覺得賠禮、賠損失都好辦,懲辦肇事者不好辦——怎麼懲辦?這是他允諾的,還不得懲辦自己。 特使說:“你帶著搶來的日本人的東西,到日本領事館去說幾句好話,懲辦不懲辦肇事者,還不是憑你。” 張勛沒有辦法,只好照辦。 一場賠禮道歉,總算把日本人的氣平息下來。可是,張勛卻覺得大丟其人。從日本領事館回來,把自己的大門一關,他就大罵:“龜兒子,小日本,我饒不了你們這口氣我非出不可!”

然而,氣怎麼出?張勛並沒有想清楚。 又過了兩個月,到了1913年12月,袁世凱便把張勛頭上那頂“江蘇督軍”帽子摘下來,戴在了馮國璋頭上,卻給了張勛一個“長江巡閱使”的頭銜,令他“移軍太平”。 這一決定,要比張勛去日本領事館賠禮還震驚:他鎖著眉,自言自語:“巡閱使?巡閱使?要我把南京讓出來!?” 張勛把他的文武膀臂都叫到面前,擺出袁世凱的決定,而後說:“你們看,咱們該咋著辦?” 大家了知情況之後,都不作聲——不是看不透,而是看透了不敢說。袁世凱的用意很明白,這一著是分散張的兵力,把他僅有的部隊擺在長江中下游,使他力不集中,想惹事也惹不起。如果說穿了這一點,還不知張勛跟袁世凱今天到底是親是疏?何況在袁世凱的決定中,還另加一頂“安徽督軍”的帽子給張勛;若是不說穿,聽之任之,移軍太平,只怕這支辮子兵再無力量。所以,大家都沉默著,等待張勛拿主張。

張勛望望大家,笑了。 “你們的心我明白,怕我上了袁大總統的當。是不是?” 人們微笑,點頭。 “不會。我不會上他的當。”“那怎麼辦呢?”人們問。 “好辦。”張勛說:“好鳥還找個高枝棲呢。我去什麼太平,我去 巡閱甚?我北上徐州!”' “上徐州?!”大家心裡一愣:張勛怕徐州,怕在徐州再碰到“十面埋伏”,他成了第二個項羽。 “今天為什麼又要去徐州呢?” “怕甚?!”張勛坦然地說:“徐州有東西、南北兩條鐵路交叉,就像我身上插了四個翅膀,我以後想往哪裡飛便往哪裡飛! 大家笑了。 張勛又說:“徐州不光有項羽,還有劉邦。難道說日後就不許咱發騰發騰的嗎?” 1914年1月,61歲的張勛率領他的辮子軍北上徐州——從此,徐州成了張勛的大本營。

三年前剛剛築成的津浦鐵路和八年前修好的隴海鐵路,在兵爭之地徐州交會,使古城徐州真正的變成了“五省通衢” 徐州醒了。徐州歡騰了。然而,徐州也困惑了。 辮子軍是由火車從南京運抵徐州的。小而簡陋的火車站,立即擁擠、紊亂起來,從街巷到店鋪,傾刻成了辮子兵的天下。他們甩動著背上的辮子,見人抓人,見車抓車,見了毛驢也不放過。驚恐的人們稍為鎮靜之後,猛然發現了新奇:辮子軍從火車上帶下來的東西並不都是槍砲子彈,而絕大部分是箱箱櫃櫃,大小包包,粗細捆捆,還有桌椅板凳,衣物家具,文物字畫,連花盆、金魚缸也有,更為奇怪的是,還有南京大商店的招牌(因為是銅或鎦金製品)。人們驚訝了:“他們運這些東西幹啥?打仗經商?”不久,人們明白了,原來那都是在南京搶劫來的。手是,徐州人擔心了:有一天,辮子軍也會對徐州大洗劫的吧!

徐州的市民驚恐也好,咒罵也好,張勛無動於衷。他分不出心來,連續的流蕩生活,連續的意外事情,都令他心慌意亂而又心灰意冷。 張勛不想離開南京。他想在南京把它掠空之後,重新把它扶植起來,讓南京人提起他張勛會“微笑”。他做不到了,袁世凱把他的“寶座”又轉給了馮國璋,他在南京落了一個地地道道的“強盜”美名。 一年前,即1913年,袁世凱逼著兩宮移居頤和園。張勛從兗州跑到北京,搬出對清室的優待條款質問袁世凱:“為什麼要這樣做?”袁世凱沒有辦法解釋,只好維持原樣。不久,景皇后升遐(死了),張勛除了在兗州躬率紳商將士哭靈如禮之外,還一切照顯皇后制令黎民百姓成服,他還去北京強求袁世凱宣布太后的脈案。袁世凱軟軟地把他拒之門外,理也不理,氣得張勛哭著離開北京。最令他惱火而又感到羞愧的,當然是離開南京前夕向日本人的道歉,尤其是當他走進日本領事館跨進那個所謂的客廳時,日本領事像個判官,正堂穩坐,屁股都不動一動。張勛心里大怒:“我堂堂江蘇督軍,朝廷命官,你小小日本領事裝什麼威風!”怒歸怒,還得依照外交儀式向日本人交出道歉照會,交還搶去的箱子……張勛沒有想到他會在六十歲以後能夠有這樣不順的路?駐進徐州,他要認真思索一番,思索出一條路子——該怎樣在徐州走的路子? 張勛把門閉上,躺在床上,想冷靜地動動腦子。這許多時候以來,由於顛顛簸簸,他消瘦了,抬手在腮幫上撫摸一下,彷彿像觸著一塊木片;放下手,胳臂似乎也細了,那個新從南京搶來的碧玉鐲竟然輕易地脫落了。張勛聽一位學究講過,鐲還是一種古兵器。 “將軍把兵器竟掉了,豈不是不祥之兆!”他躬身把玉鐲拾起來,競朝著牆角扔了過去——它粉身碎骨了。 張勛思想最亂的時候,常常大罵袁世凱:“你是朝臣中漢人的總代表,你咋不為漢人爭口氣呢?你應該領著漢人做一代忠臣良將,名垂青史!你怎麼能領著頭兒叛朝廷呢?!”罵了一陣,他又對袁世凱懷起了感激—— 袁世凱待張勛還是不薄的,遠的不說,近一年來,袁世凱就不斷給張勛封官嘉獎,前些時他由兗州南下,剛到徐州,袁世凱就給了他一項“陸軍上將”的帽子,還另加一個江北鎮撫使;他在離開南京北去徐州之前,袁世凱制設將軍府,便堂而皇之的授張勛為定武上將軍,改武衛前軍為定武軍,仍然兼著長江巡閱使。沒有這些封爵,看你張勛威武得起來?” 徐州落了入春以來的第一場細雨。這場細雨,淅淅瀝瀝地落了兩晝夜,把個蒙上厚厚塵沙的城市洗滌一新! 早晨,雨停了,雲也散了。湛藍的天空,顯得十分空曠而清新。張勛起床之後,用冷水洗了一把臉,便走出住室,站在庭院中的那棵梧桐樹下,活動活動關節,做了兩次深呼吸,這才舉目遠眺——目光所及,只有城南那座秀麗的雲龍山:幼松鬱鬱蔥蔥,一片碧波;綠蔭中露一座翹簷建築,沖天而起,刺破長空,洗滌後的灰瓦映著朝霞,散射出淡藍色的光茫,似乎在輕輕飄浮……“這片地方好美呀!”張勛心裡一動。 前一次他來徐州,心慌意亂,顧不得賞花觀景;這一次,雖然心情並不十分平靜,但總可以透一口氣,給他一點輕鬆,他也夢想著有一片可以自由呼吸的天地,讓思緒從爭鬥與槍彈中走出來——雖然,他並沒有欣賞美景的雅興,附庸一二他還是樂為的。當他回到室內的時候,一件小事又使他不安:讓誰陪同去賞景呢? 張勛是行伍出身,崇武輕文。近年他雖然感到身邊最缺的是一支大筆,因此他常在某種場合丟醜,但他總在情感上重不起文。他太迷信武力了!他心中的親信有兩個人:一個是“足智多謀”的參謀7長萬繩杖,但他覺得此人過於陰陽怪氣了,奸詐多於誠實,不可重用;另一個是定武軍司令張文生,但此人太武了,衝鋒陷陣有餘而智謀韜略不足,是一個上不了“大雅之堂”的人。因而,這兩人都不足以陪他去賞景。他想找一個徐州的學究,為他說說徐州。然而,他在徐州卻沒有一個相識的人,更莫說信得過的;反而,他卻知道徐州人對他卻懷有並不美好的印象,他的辮子兵給徐州人帶來了相當的災難,徐州人不能諒解他們! du8.com版權所有 正是張勛思緒煩亂的時候,人報“銅山縣民政長(縣長)王少華求見。” “王少華?”張勛心裡一沉。他好像了解此人,但又忘了。總之,印象並不好。但是,徐州城就座落在銅山縣內,屬銅山縣轄,王少華既是一縣之長,不能不見。於是,嗡聲悶氣地說了一個“請!” 王少華來到張勛面前,落落大方地一站,張勛到是心裡一驚。憑他的想像,地方一個縣官,應該是一副老態龍鍾的樣子,連行動也遲遲緩緩。原來站在他面前的,竟是一位年輕秀士:他細高身條,白皙臉膛、濃眉大眼,一臉青春的朝氣,著一件淺灰長衫,手中扣頂市上少見的呢子禮帽。 “這不是革命黨嗎!?”張勛並不十分清楚革命黨人的裝扮,他是這樣猜想。由於這樣想了,心里便徒然產生了反感——他恨革命黨。他與革命黨誓不兩立。 “你是縣里的民政長?”張勛說:“民政長,就是縣長,對嗎?” “銅山縣尚無正式的民政長,”王少華說:“是縣里的民眾推舉我為代理民政長。” “噢,你找我甚事?”張勛連坐也不讓,輕蔑地轉過身。 “不是我找你,是你的部下把我找來的。” “找你?”張勛莫明其妙。一個隨從進來。 “禀大帥:我們定武軍駐進徐州,給養住房都十分困難。找縣里解決,他又推三阻四,故而把他找來了。” “我知道了。”張勛還是輕蔑地說:“大軍駐徐州,是民眾之福,也是朝廷——不,也是總統有令。供給住房自然應由地方政府的官佐解決。你怎麼不盡職呢?” “戰亂兵燹,徐州早已十室九空了。”王少華心靜氣平,侃侃而談:“大帥對徐州是了解的。不是我不盡職,實在是黎民太苦,拿不出東西。” “這麼說,兵就不要活了?” “兵自然應由國家供養。”王少華說:“徐州雖然地貧山荒,皇糧國稅還是分文不少的。對國家已經盡了黎民的職責。故而,再要民出,豈不成了橫徵暴斂了。作為地方一官,我請求大帥還是收回成命,不要加重黎民的負擔。” 張勛把眼瞪起來,一時語塞。 王少華又說:“大帥,定武軍此番來徐州,軍紀甚差,搶掠民財,打罵百姓,屢有發生;連我維持治安的地方兵丁也常受所辱。我還要請大帥能夠體察民怨,明令懲治不法分子,以樹軍威……” 張勛哪裡聽得進這些勸導,“這簡直是革命黨在對他伐罪!”他“騰——”地跳起來,大聲反責:“我不要聽你這些!我也不問你交不交皇糧國稅?我到徐州了,徐州就得我說了算。我軍所要的給養物品,分毫不許少,必須按時送到。你滾吧,辦不好我饒不了你!”說罷、狠狠地揮了一下手。 幾個辮子兵,推推搡搡把王少華推出去。 王少華,本地人,徐州最早的同盟會會員,曾任銅山縣自治研究所所長。辛亥革命後,銅山縣自治政府成立,他任交際長、視學,領導創辦了銅山縣大彭市第六小學,自任校長。革命軍被迫撤退,自治政府解散,他依然不離徐州,領導民眾,維持社會治安,並由民眾推舉代理民政長。是一位思想進步、不畏強權的好人,當年只有35歲。 王少華被張勛所辱,又見抗爭無益,回到縣署即墜樓自殺!消息傳出,全城震驚,民眾紛紛集會,表示哀掉,並暗恨辮子軍——民眾自發起來,為王少華送喪,並把縣署這條街改名為“少華街”,延續至今。此是後話,一提而過。 王少華墜樓死了,張勛的橫懲暴斂依然沒有減輕。辮子軍給徐州帶來了深重災難…… 民國初建,未能鞏固;帝制推翻,死灰未泯。孫中山的二次革命又不順利,只好暫退南方;以袁世凱為首的北洋派系雖然各懷鬼胎,一時尚未撕破臉面,還維持著“和睦”狀態,國中暫時出現了平靜氣候。 奪了總統大位的袁世凱,對於中國暫時的平靜尤其敏感,他甚至認定“從此便天下太平了!” 袁世凱此人是中國近代最大的野心家,天津練新軍、升任直隸按察使時,他才33歲,就想霸有中國的軍權;“戊戌變法”失敗之後,升任山東巡撫,成了清王朝的寵兒;奪有大總統高位後,他便又做起了皇帝夢。 袁世凱畢竟是蒙受著皇恩雨露上青雲的,他知皇權的威力,深知朝廷的崇高。當他每天向著“老佛爺”、向著“陛下”長跪三呼的時候,他就想:“為什麼只有愛新覺羅氏才有此殊榮,我袁世凱就不能有嗎?”現在,袁世凱有條件了,他做起了皇帝夢! 在徐州住定的張勛,未幾便匆匆又去了北京。他沒有先去向袁世凱叩謝“授定武上將”之恩,而是偷偷摸摸地跑進宮中,去拜見那個只有九歲的早已失寵的小皇帝溥儀。 京城的8月,依然碧綠環繞,暑氣尚濃;冷清清的紫禁城,只有紅牆金瓦還顯示它曾有過的威嚴,昔日那山呼海應的氣勢卻消失了;留下來看守殿閣的舊宮人也沒精打彩,像零落的秋葉,蔫萎無神;一扇扇紅色的大門關閉著;一條條石舖的神道,長滿著荒草。走進這片地方,張勛立刻感到一股颼颼的冷氣。 “難道大清王朝的氣數真就盡了嗎?”他狠狠地搖搖頭,然而,那失落的感覺,卻絲毫不變。 張勛不僅背上拖著一條長長的髮辮,身上還是花翎頂帶,雖然孑身一條,仍然感到這片神聖的地方只有這副模樣才足以神氣,才稱得體統! 溥儀在一間很小的宮室裡等待著張勛,沒有更多的隨從了,只有他的一位老師陳寶琛在他身邊。 張勛走進來,甩了一下馬蹄袖,雙膝跪倒,頭觸地面,悲痛地呼一聲“萬歲,萬歲爺!”呼聲未落,即泣不成聲。 這是張勛第一次單獨見溥儀。 九歲的傅儀,並沒有過多地施展過自己的威儀,遜位之後,深居內宮,早已把世外天地都忘了,更何曾單獨見什麼人,接受什麼朝拜,他早嚇得把眼睛閉上,扎到老師懷裡。 張勛抽泣一陣之後,又說:“我皇衝齡,遭此大劫,這是國家不幸,黎民不幸,是我等奴才之罪。還望我皇寬宏大度,奴才……”溥儀還是埋起頭,兩手抱住陳寶琛的腿,連連晃腦袋。 陳寶琛一邊輕輕地拍著溥儀的後背,一邊對張勛說:“張大人,請起來說話吧。如今時刻,也講究不了那麼多大#LT。請起來,請起來。” 張勛涕淚滾滾,泣不成聲。 “皇上這般年齡,就遭此劫難,我等為人臣子、做奴才的簡直無面目再見世人!奴才這幾年遠離朝廷,本想為鞏固一片黃天后土,奠定天下,誰知力不從心,眼看著皇上遭劫,飲恨疾首。自當請求聖裁。若皇上還覺奴才有一片忠心不忍賜裁,我一定再創時機,為皇上效力,力扶皇上再登大位……” 陳寶琛搖著頭,微微一笑。 “張大人,這可是一件驚天地、撼鬼靈的大事,切不可輕舉妄動。” “有什麼可怕?”張勛說:“為大清基業,縱然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 “我不是這個意思。”陳寶琛說:“為皇上重登大位,自然是我們做臣子的天職。可是,這也要一個時機呀!時機不到,空有一腔熱血,白白犧牲,又有何用呢?張大人,此事還得從長計議,萬不可操之過急。” 張勛也覺得這事不那麼簡單容易,他只想在小皇上面前表表決心而已。所以,陳寶琛一勸說,他也就點頭應“是。”而後又說:“陳大人常在皇上身邊,應多勸慰皇上,安心靜養。普天之下,仍然是皇上的。效忠皇上的奴才,大有人在。皇上萬萬不可消沉。” 又談了些別的,張勛匆匆離開。 張勛走出那個小小的宮室,他方才感到這片昔日神聖得令人連頭也不敢抬的地方,今天變得如此冷清了!他感到悲傷,感到淒涼,感到天地都昏暗起來。走到乾清宮前,張勛駐足站立,望著緊閉的門楣,望著刻有漢滿兩種文字的“乾清宮”匾額,他愣神了。好像要尋找什麼,又好像要敘說什麼?但最後,他只是對著關閉的門楣長長一揖,而後跪倒,頭觸著地磚…… 在這片七十二萬平方米、有九千餘間屋宇的世界上最大的古建築中,乾清宮是一片最神聖而又最悲慘的地方,它始建於明永樂十八年(1420年),是作為帝王理政的殿堂。到了明崇禎十七年(1644年),李白成率起義軍打進北京,那位崇禎皇帝便是由這裡逃出,出神武門自縊於景山的。清王朝自康熙起,這裡即為皇帝居住地和處理政務處;還是皇帝繼承人的決定的地方。皇帝批閱奏摺、選派官吏、召見臣僚都在這裡。那一年,張勛護駕回鑾,慈禧恩准召見他就在這裡。當他被宣進殿,一眼望見正面掛著的“正大光明”巨匾時,他簡直覺得自己升天了。從那之後,張勛就覺得乾清宮是中國的太陽,它的光芒永遠照耀著中華河山。曾幾何時,今天競變得如此冷清,如此發不出光芒來了!張勛跪地半天,才沒精打彩地爬起,流著淚花自言自語:“我決不讓我皇再重演出神武門命斃景山那場悲劇!我一定會重新打開這座大門,讓正大光明,的光芒普照天下!” 張勛沒有有回南河沿那個舊宅,也沒有去新落成的西城太平倉小樓——那裡是他用了兩年時間新建起的府第,袁世凱授於他上將軍,他有資格造將軍府——,他竟匆匆忙忙地去見袁世凱。袁世凱是在中南海一個幽靜的居室接見張勛的。這裡,明顯地製造一種親密氣氛——不要隨從,不設桌案,不分賓主,袁世凱平時穿的元帥服也脫了,便裝脫帽,只是腦後不再垂辮子;新理的額頭,呈現著略見灰烏的亮光。張勛到來之前,袁世凱已立在門內等候。一見張到,忙迎出去,並且行了一個“兄弟”禮。這使張勛極為不安,竟呆立不知如何應酬。 張勛雖然比袁世凱年長五歲,可是昔日他總是以“長官”,“恩公”視之,從不敢絲毫越軌。今見袁世凱把他當成“大哥”了,怎麼不受寵大驚呢! “這……這……”張勛吞吐著。 “這是我的居室,是家。”袁世凱笑著說:“自然應該'家不敘常禮'。你年長,是老大哥。” “不敢當,不敢當!” 二人走進室內,茶是備好的,袁世凱只需捧一下,便一邊寒暄,一邊落座。在這之前,關於改帝制的問題,袁世凱曾有電報徵求張勛的意見,今日見面,當然要先從此事說起。袁世凱端起茶杯,說:“關於改制問題,實屬不得已而為之。各方意見均趨一致,函電催辦又急在燃眉。把我推到此位子上來了,又怎好太駁各方意見。故而,只好電呈老大哥,還想听聽老大哥的意見,或去或從,絕不敢獨斷專行。”說話的時候,袁世凱表現出一副虛心、虔誠、無可奈何的樣子。 張勛對袁,早懷不滿;論及袁改帝制,更是深惡痛絕,認為是篡朝,是換代。他要痛罵他一場,跟他決裂。今見袁世凱吐出一番無可奈何的話,竟產生了同情感。忙坦誠地表示了自己的意見:“改制之事,萬不可為。你我都是深深受恩於皇帝的,叛清便成為千古罪人!何況皇上健在,當該以天日待之;他遜位了,是我們的罪孽;如今,若是重新立帝,改元換號,只怕民心不容,天理不容!” 袁世凱一見張勛反對改帝制如此決絕,知道事難迴轉。便又說:“國事紛亂,總該有人出來支撐。何況,世界也處在風雲突變之際,國家豈能無主?” 張勛忙說:“'主,不是健在嗎!名正言順扶起,你還去管理你的總理大臣府,天下不是又可以太平了嗎!” 袁世凱的臉膛寒了。他語緩意堅地說:“遜位之帝,那是無論如何不能再扶起了。世界潮流趨向民主、趨向共和。少帝是革命黨趕下台的,我們和革命黨議和有章,怎麼能重扶幼帝?” “幼帝既不能扶,何以重新再興帝制?”張勛進逼了。 “維持現狀,你還當你的共和總統有何不可?”停了一下,又說:“只要沒有人推翻你,你可以當下去。” 話不投機,氣氛緊張。張勛推了推茶杯,起身告辭。 袁世凱也沒有出迎時的熱情了,只欠了欠身,便算送行了。 張勛走出中南海,抬頭頭天空,深深地嘆了聲氣:“北京,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du8.com版權所有 張勛從北京回到徐州的時候,正值中秋佳節。天高氣爽,雲淡風輕。他想清靜地過幾天,排除一些冗雜的事情。 ''天下事太亂了,不是我一個武夫能管得了的,我只管我自己能管的事吧。 ”他自己該管什麼事呢?卻又說不清楚。 正是他心神想定又定不了的時候,有人報“江西二位許先生求見!” “江西許先生?!”張勛一驚:“東家有人來了!”崗嘴頭的許家,是張勛的大恩人,主子,張勛從不敢忘。若不是這幾年流蕩不定,他早就會去崗嘴頭答謝去了。現在,許府有人求見,張勛不敢怠慢,不是“傳進”,而是出府迎接。 張勛走到門外,見是一個年輕人立在那裡,到也眉目清秀,氣宇不凡。那青年一見張勛——他不認識張勛,只見他腦後條辮子,嘴邊留有胡鬃,行動有人隨侍,而又是邁著官步走出的,故而估計是他——,疾忙搭了一躬,說:“小人崗嘴頭許希武,特來拜見張大人,向張大人請安。” 張勛不認識他——他不可能認識他,張勛23歲離開崗嘴頭去南昌時,世界上還沒有這個人呢——,但聽是崗嘴頭人,自然同樣歡迎。 ”既是許府來的人,都是東家,不必行禮,快快進府。 許希武隨張勛進入客廳,有人獻上香茶,而後攀談起來。原來這位許希武是當年張勛伴讀的公子許希甫的一位遠房族弟,又是劉先生劉毓賢的內表侄。聽得他的表兄劉羹唐對張勛的稱道,知道這位做了大官的同鄉尚不忘桑梓,也是在家處境艱難,特趕來求點事做做。 說來也慚愧得很,許希武為難的說:“在下空讀了十年聖賢書,竟無處可用。懇請張大人能提攜一二,有個存身之處。” 既是許公子族弟,也是我張某人的半個主人萬不可再呼大人咱們便兄弟相稱好了。 ”張勛不忘當年,不忘許府。 不敢,不敢。許希武說:“中國乃禮儀之邦,大禮是不可違的。” 好吧,你先在徐州住幾天,休息休息,待我找個好的地方,再把你送去。 ” 許希武連忙表示謝意,便隨侍從去了住處。 張勛雖讀書不多,但家鄉的觀念頗濃,熱衷地方公益事業,樂於慷慨捐助。他發蹟之後,先後在北京,天津購房置了兩處“江西會館”,安頓在京津兩地做客和行旅的同鄉;還在南昌府學前購置了崇禮堂房產,闢為“奉新同鄉會”,為奉新在南昌求學的貧苦學生提供食宿;又在南昌惠民門外河岸修建了碼頭,大大方便了奉新、靖安兩縣來往南昌的船舶;他的原籍赤田村張家,原來大多是破舊草房,他出資大部為之建成青磚結構樓房,併購置學田、學產,扶助族中貧寒子弟讀書;張勛還出資在奉新縣城南門和西門外各建石橋一座,方便交通;奉新至長頭坡百華里的石子路,也是張勛出資修建。張勛常告家人:“忠節不能移,桑梓不能忘!” 前次,劉羹唐被他請到南京、徐州,雖對張半戲半嘲,張還是重報師情。而今,許府有人來了,他很高興,他要重報主恩。他派人盛情款待許希武,多次親陪許希武看戲。最後,對許希武說:“徐州地處淮北,土薄人貧,秩序也不好,我不想留你在此。送你去南京如何?” 許希武說:“只要有存身處,哪裡都可以,不敢苛求。” “不苛求,是你的事,我得好好安排你。”張勛忙命人給現任江蘇督軍馮國璋寫信,說“我有一位高才學弟,要到江南謀事,務請妥為安排。”又說:“最好去一較平和,富庶之縣任知事。 許希武一聽要把他送到江南當縣長,忙說:小弟才疏學淺,實不敢擔此大任!” 張勛笑了。 “什麼才疏學淺,叫你去當縣長你只管去當!我念幾天書?我不是可以管著一大群縣長嗎,有什麼不可? ——許希武果然在江南當了縣長。據後人查實:張勛做長江巡閱使期間,崗嘴頭許家子弟有六人出任江蘇縣長之職。 張勛有好幾個名字,都是到了北京之後起的,並且頗有講究。除了我們上文提到的劉毓賢為他起的一個“勳,,字之外(也算這位老先生有點先見之明,當初他想寄託於張勛“報效國家、建功立業,的希望,他都真的做到了:張勛為大清王朝打仗有功、保駕有功,屢屢受勳),他還有一串字:少軒、玉質、勝三、松壽。少軒,取意少壯得志,運籌帷幄,決胜千裡;玉質,品質高尚,潔白如玉;勝三,他兄弟三人,唯他成名,光宗耀祖;松壽,如松柏長青。這些名字,除了“少軒”常用於親密間社交場面,其餘多不見用。張勛自己競時不時地拿出來玩味,內心總不由產生出清高和不凡的感覺。 du8.com版權所有 名字之外,張勛身邊還養了一些“清客”:吃閒飯,說幫腔話。此類人多半為前清遺老,如四川進士宋芸子即是,此人在徐州曾大出風頭,大干壞事—— 宗芸子,年已花甲,細長身條;鬍子一把,黃里帶白;臉盤消瘦,皺紋密布;一年四季均著長衫,除與張勛密談之外,很少在大庭廣眾面前亮相,為大多數人所不知。此人奸狡多詐,能言善辯,為張勛幕後主要人物。張勛再到徐州時,宋芸子即隨來徐州。王少華之死,宋芸子大驚,他覺察到“徐州不乏'可殺不可辱,之士!他忙鑽進張勸的臥室,心慌意亂地說:“軒公,徐州這片地方萬不可小視,王少華輩骨頭不軟。 ” “學究(張勛尊稱宋芸子為“學究”)意見如何?”“應威德並舉,以收攏人心。” “怎麼樣並舉?”張勛是不潤德政的。 “要為徐州辦點好事。” “辦甚好事?” “咱們從南京來時,不是運來兩部大機器嗎,據說那東西可以發電,是德國人造的。用它在徐州辦一個發電廠不行嗎,還可以撈一把錢。” 張勛想了想,說:“好。放那裡不用也是一堆廢鐵。”停了停,又說:“能發出電嗎?誰會擺弄它?萬一發了不電,不惹笑話嗎。”“不會。”宋芸子說:“這個大機器是全新的,只要請來懂行的人,一定能辦好,能發電。” 於是,張勛便堂而皇之的大喊大叫“為徐州辦好事,給徐州送電光!” ——這事還真辦成功了,用這兩台大機器在徐州東城內辦的電燈廠,競開創了徐州電燈照明的歷史! 張勛在徐州布下羅網,他要徹底消滅徐州的革命黨人,他把他們稱作“亂黨”。什麼亂黨?稍有觸犯他的,辮子軍看著不順眼的,還有串通辮子兵假報私仇陷害的,通通是亂黨,一律鎮壓。張勛到徐州後,即組織了“執法營務處”,受理所謂“亂黨”案。然而,最令張勛頭疼的,是在徐州殺了那麼多“亂黨”,竟找不出一個為首的分子。 一天,他在密室悶坐,又想起了這件事。 “打蛇還要打頭。打不著蛇頭蛇還會復活!”他把宋芸子找來,表明這個心事,又說:“咱們要在徐州長住下去了,得有長遠打算。對亂黨分子必須斬草除根。要不然,就像你說的,叫什麼'臥榻…… “臥榻之下,豈容他人鼻鼾!” “對對,是這個意思。我明白。”張勛說:“你得拿主意,咱得除根。” 宋芸子雖足不出戶,卻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更加上有個“機靈”腦瓜,碰事三推兩測,總會拿出點“辦法”。他眨著眼睛想了想,說:“這裡有一所省立第七師範學校,是個高人聚居的地方,亂黨肯定藏於此。要把眼放在這裡。” 張勛說:“派人盯住,發現了便殺!”“不行。” “怎……” “死一個王少華已無法收拾,得換法兒。” “換甚法?”張勛說:“那裡都是識文寫字的人,精得很。” “那就文辦法。”宋芸子把毛蓬蓬的嘴巴貼在張勛耳邊嘀咕了一陣子,淡淡一笑。 “這辦法如何?” “好,好!甚好!”張勛說:“我就派你到那裡去講學。咱得把話說明:講學是假,探查亂黨黨首是真。事辦成了,我會重重賞你。宋芸子搖搖頭,笑了。“能為軒公效力,才不愧對軒公'行有車,食有魚'的厚愛。 ” 不久,宋芸子便以“國學大師”之耀眼頭銜進入徐州省立第七師範學校,而這個學校很快便成了沒有“亂黨”的亂黨窩了。 張勛是率七十營辮子兵進住徐州的。因為他又兼著徐州鎮守使,所以,他的兵便遍住徐(州)海(州)各地。徐州城四周,多不過五六千辮子兵。張勛常常因為自己的兵馬少而發愁。 “項羽當年多少兵守徐州?”他問過身邊的人,但沒有人具體告訴他,因為誰也說不清楚。不過,有一點張勛好像是問清楚了,項羽敗退到烏江之前,他身邊尚有八幹江東子弟。 “八幹也比五六幹多呀!”他想擴兵——可他卻又無軍械、無補給;他想收攏地方武裝——可地方武裝早隨革命軍走了。張勛只好眉頭不展,久久發愁。 那一天,為了檢查火車站旁的營房,張勛竟爬上了一座小山頭。舉首四眺,到也空曠無際。他問身邊的定武軍司令張文生“是什麼山?”張文生笑了。 “說起這個小山,可大有名氣呢!” “能比九里山名聲還大?”張勛對九里山念念不忘。 “大,大多哩!” “甚原因?” “你聽說過'四面楚歌'的故事嗎?”張文生問。 眨眨眼睛,張勛想起來了。 “是不是張良吹簫、瓦解了楚兵那件事?” “對。”張文生說:“這就是當年吹簫的那個山,叫子房山。”他見張勛並不理解,又說:“這名字當然是後人起的。因為張良有個號,叫子房,所以此山叫子房山。” 張勛輕輕地搖搖頭。 “吹簫也能打勝仗?我卻不大信。怕又是一些文人嚼舌根,瞎編爛造的吧?” “不,史書上確有記載。”“史書不是編造的?”“……”張文生愣了——這個略有點文墨的將領,對史並不熟 悉。因為他是徐屬沛縣人,沛縣又是漢高祖劉邦的故鄉。張文生常因有這樣的老鄉自豪,楚漢之爭的事便關心的多了點。今見張勛如此貶瀆歷史。知道他也實是對史無知。愣了半天,只說了句令張勛猜度不透的話。 “姑且說之、姑且聽之!” 張勛並不是對歷史一概不信。要完全不信,他也不會對“十面埋伏”的故事總記在心上了。這天晚上他躺在床上,就反反复复地想“四百楚歌”的事。 “這軍心……軍心……軍心渙散了,果然要吃敗仗嗎?”張勛領兵有些年了,自從他到長沙跟潘鼎新當百總起,算來整整三十年了,他也打過大大小小許多仗,有勝有負。捫心自問,這軍心真有些作用:士氣旺了,啥堅也能克;孬種兵,聽不得槍響便舉白旗!他相信吹簫能吹敗項羽的兵。半夜裡他去找張文生。 “我明白了,士氣跟槍砲一樣起作用。” “有時候比槍砲作用還大。”張文生怕張勛信得不真,又舉例說:“比如咱們二下南京,若不是在兗州就說攻下南京,放假三天',大家勁頭咋會那麼高漲?士氣高了,勢如破竹,很快便拿下了南京。” 張勛不接話了。他心裡明白,那是一種強盜辦法弄得士氣高漲的。高漲了,他心裡也不安,尤其是那次向日本人道歉,他真是丟盡了臉,他永遠忘了那個恥辱。 “不談這些了。”張勛沉默有時,才說:“你明兒在徐州找個通事的先生,讓他來給咱們講講古,尤其是講講戰爭。” 張文生點點頭,但還是說:“徐州是戰略要地,也是文化古城。是不是也把歷來的文人、文明也講講?” “講,講。”張勛說:“講好了,咱還要給他個一官半職呢。” 張勛終於登上了徐州北郊著名的九里山。不過,他不要本地人張文生陪同,卻拉了個文助手萬繩杖。 九里山,東西蜿蜓,九里之長,故得名。此山因戰爭而揚名:楚漢之爭,漢將韓信搞了“十面埋伏”,一舉吃掉了項羽的主力,一個“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英雄,競揮淚別了愛妾虞姬投烏江而亡。名氣之外,九里山也是_座美麗的山,它有像、團、寶等著名峰巔,還有大小孤山、龜山、看花山、楊家山等支脈;連綿起伏,青黛逶迤。張勛是從九里山東端馬場湖畔上山的。前天,一位徐州老朽告訴了他關於九里山的許多故事,他對馬場湖的印象特別好,認為那是一片“絕處逢生”的地方——馬場湖,是一片神奇的山窪,當年楚軍被困九里山時,糧盡援絕,尤其缺水,飢渴難忍。正是束手無策之際,項羽的烏騅馬忽然四蹄騰起,跑起圓場,群馬緊緊相隨。馬蹄之下竟然踏出清澈的甘泉,且泉湧波濤,聚成小湖,解了項羽之渴。因而,這片地方便叫馬場湖。 “這個項羽也無能,”張勛說:“既然在九里山脫險了,就大干一場吧,怎麼又去投烏江呢?” 萬繩杭覺得張勛提的問題太大了,三言兩語說不明白。故而,只搪塞了他一下:“戰爭勝負,原因很多。項羽大約是勇大於謀,功虧一簣的吧?” “好好,咱們不談這些。”張勛一邊登山一邊說:“你知道我把你拉到九里山上來做甚嗎?” 萬繩杖眨眨眼睛,說:“是不是想拾點舊刀槍?”“拾那做甚?” 萬繩杖笑了。 “我讀一首詩給你聽聽:九里山前擺戰場,牧童拾得舊刀槍;順風吹起烏江水,好似虞姬別霸王。你不是來拾舊刀槍的?” 張勛有點呆了——他好像聽人念過這首詩,啥意思,他不懂。今天站在九里山上,好像什麼都懂了。只是他對第二句猛然產生了反感——張勛是做過牧童的。當初一到許翰林家便是放牛,“守牛者”被人叫了許久。這句詩好像是有意嘲弄他一般。所以,他狠狠地瞪了萬繩杖一眼,說:“不拾。拾那做甚?” 萬繩杖此時也猛然有所悟,忙改口說:“此語不過是詩人有感而發,說明九里山這片戰場而今雖已成了荒草萋萋的牧場還可拾到刀槍。”停了停,又說:“大帥今日登山之意,當然不會是懷舊,不會是只為憑弔一下這片古戰場。” “那你說為甚?” 萬繩杖是了解張勛的。這幾年,他的所作所為,所思所想,都是為著恢復清朝、扶起幼帝,實現自己的孤忠。他知道,時機成熟那一天,他會首先同他商量。今日,張勛把他單獨拉到九里山上,是不是想在這荒漠的山巔,同他磋商這件事?可是,萬繩杖精明,他不願去撕開這層紙,卻環顧左右而談他。 “九里山下的楚漢之爭,無論誰勝,創立的都是一種霸業。大帥當初決定不就長江巡閱而北上九里山,其壯志雄心已顯!今天,當然是藉九里山之雄,來論英雄大業的。” “你說對了一半。”張勛一笑。 “霸業早已奠定了,現在不牢了,被人奪去了,我想做的只是複還它。”他嘆聲氣,又說:“大清霸業兩百好幾十年,怎麼能說滅就滅了呢?氣數不盡呀!只是忠臣太少了,太少了。” 萬繩杖一見張勛把這層紙捅破了,也壯壯膽子說:“我也覺得大清氣數未盡。就當今中國的國情來論,並沒有什麼人的辦法會比朝制更好。孫中山倡民主、倡共和,國中有幾人知道什麼是民主,什麼是共和?有誰能給黎民百姓比朝廷更大的恩澤?!……” 萬繩杖說的,全是張勛平時想的。張勛拉住萬繩杖的手,說:“真是英雄所見……” “略同!” “看起來,我想對了。我一定要復闢朝廷,要把幼主扶上龍座。你助我一臂之力吧!” “我助你無用。”萬繩杖說:“本來咱們就是一個心眼,一股力量,一家人。不是什麼助不助的事。 “那該咋辦?”張勛有點著急。 “當務之機,我看是爭取同盟軍。”萬繩稅說:“要向各省督軍聯絡,跟他們合作,大多數省都願意乾了,才能成功。 “他們會願意幹的。”張勛說:“都是朝廷重臣,皇恩浩蕩,誰又能忘呢。現在,主要的是去串通他們。” “要爭取時機,但又不能著急。” 他們漫步在山坡上,交談著復辟事。不覺間,已來到白雲洞外。白雲洞又口黃池穴,在九里山主峰左側,是被《太平寰宇記》稱讚為“潛通瑯琊、王屋二山”的。傳說是當年項軍挖的棧道。張勛在洞口朝里望望,黑咕隆咚,一片陰森。他們只在洞外那塊還算平滑的大石坎上坐下來。再眺山前,竟是一片平川,古城便座落在平川之上。張勛嘆道:“大軍踞此山上,滅城只在大旗一擺。九里山,好地方!” 二人坐下有時,忽然發現旁邊有一塊豎起的小石碑。碑體殘破,石面斑駁,文字也大多模糊不清了。萬繩杖走上去,觀看了好久,才辨出是一首七絕: 天空野燒連垓下,落日蒼煙接沛中;惟有磨旗踪跡異,年年常見白雲封。看了詩,他忽然驚呼一聲:“難道這就是漢將樊噲矗立纛旗之處?萬繩杖查閱過資料,知道九里山白雲洞外有一塊磨旗石,傳說是漢將樊噲樹大旗、調兵遣將用的。漢軍見軍旗搖動方向,即知攻擊何方。樹旗大石遺留至今,成了古蹟。萬繩械把這個典故敘說一遍之後,說:“看起來,一個統一的旗幟非常重要。 ” 張勛連連點頭。然後說:“我也要在九里山上樹一面大旗,搖動起來,調動八方,最後實現復辟!” 徐州,果然成了復辟的大本營。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