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北洋之虎段祺瑞:北洋兵戈之二

第20章 第十九章再為共和出山

就像該刮風的時候一定刮風、該下雨的時候一定下雨、該女人生孩子的時候一定生孩子一樣,中國“共和”了一陣子之後還得出皇帝,果然又出了個皇帝——洪憲皇帝。 1915年12月13日。 一度蕭條的北京城,忽然又復蘇起來,沸騰是從當舖和寄賣店掀起的。無論是坐落在繁華鬧市區的,還是座落在深僻胡同里的,幾乎家家門庭若市,生意興隆一一許多人對朝服、冠帶發生了濃厚的興趣,一股搶購風悄然刮起。這些作了古董的玩藝只有古董舖裡才有,所以,自覺有資格重新穿戴的人,只好朝古董鋪跑。比較坦然的,是清室那些可望再起的遺老,他們頗有“遠見”,當初從身上扒下來的時候就預感還會再穿,所以藏在箱底了。現在只需翻出來,撣去灰塵,曬曬太陽,便可重新穿上;北洋舊人,革命黨新貴,愁苦不堪,總不能西裝革履去“朝聖”,只好跑舊貨舖。舊貨舖“脫銷”了,聰明之輩,便偷偷地而且是匆匆忙忙地跑進戲班……

總統府中改制了,秘書廳改名為內使監,因不合時令退居天津養老的刀筆阮忠樞重新啟用。第一件事便是為登極大典草擬“詔書”。 是日,人們從一大早起,便簇擁著朝中南海居仁堂走去——登極大典“因故”不在紫禁城中的太和殿舉行,而是在中南海的居仁堂。 那一天,袁世凱沒有龍袍加身,也沒有皇冠罩頂,而是穿著大元帥服,光著腦袋。人們猜疑了:袁世凱的元帥服是有帽子的,帽子上飾有疊羽,威風著呢!但據內侍人透露,袁世凱本來是戴著元帥帽了,對鏡端詳時,忽然發現綠色頗重,脫下了。 大典司禮官是乾殿下段芝貴,他在散亂的人群面前大聲宣告:“皇上有令,大禮從簡。只需三鞠躬,一切從免!”接下來,新皇帝便宣詔: ……君主立憲,乃國民一致所求,中華帝國皇帝業經選定,不免會有姦完違反民意,作祟胡為。現詔示全國,若有人敢反對洪憲皇帝,必加嚴懲不貸!

“完了?!人們驚訝了:“連句'奉天承運,的官套也沒有?詔示不明,大廳中亂了:有人行鞠躬禮,有人行跪叩禮,有人撅屁股,還有人在胸前合十;穿西服的撞著穿朝服人的頭,穿馬褂的踩著穿便服人的腳;穿朝服的尚未扯起袍衿,穿西服的已經碰落了他的紗帽,穿朝服的競失聲“哎喲——”起來…… 袁世凱顧不得大廳裡如此“熱鬧”情景,仍在一字一句,有氣無力念詔書。直到最後,胸才挺了挺,用濃重的河南方言宣布: 承受帝位,改元洪憲! 讀完詔書,他站立著,等待大廳里山呼海嘯般的“萬歲”呼聲呢。但是,最後,他失望地癱坐在龍座上。 袁世凱在北京舉行登極大典的時候,在北京的段祺瑞卻不去參加。他縮在袁世凱贈送給他的府學胡同公館中,連門也不開,彷彿北京城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段祺瑞很平靜,中國大局變化的主動權似乎全在他手中,他有能力操縱它、左右它。早幾天,他離開上海的時候,他和徐樹錚除了商量決定製造輿論,主動進攻“籌安”一夥之外,他們還商定了一件事——

萬一袁項城非登極不可怎麼辦?”段祺瑞作退一步想,他問徐樹錚。 徐樹錚毫不含糊地說:“不是萬一,而是一定。袁項城非黃袍加身不可!” 他果然那樣做了,我便再一次聯合將軍們發通電,反對!” 這個銜你不能領。 ”徐樹錚堅決地說。“咱們不同他合作,是堅定的。 ” “為什麼?難道他會比小皇帝還坐得牢?” 不是這個意思。 ”徐樹錚說:“天下誰人不知,你跟項城有生死之交,你領銜反他,有兩個可能出現的結果:第一,項城恨你,一切交情都斷絕了;第二,別的將軍會考慮'你合肥反項城,是真是假?'不一定會響應。 ” “那你說該怎麼辦?” “我想,這個通電由馮華甫領銜,至少他得聯名。”

段祺瑞連忙搖頭,說:“馮國璋?他不干!早些時他還領著小老婆到北京。你知道他小老婆是誰嗎?”不待徐樹錚答話他又說:“是袁項城的家塾教師週……周道如!” 我知道。但這是兩碼事。 ”徐樹錚說:“馮華甫到北京就是去勸阻袁項城,不讓他當皇帝的。 ” du8.com版權所有 “什麼勸阻?段祺瑞搖搖頭。“馮華甫明明對他說:'南方對於改革國體,並非不贊成,只是時間問題。 '還說,'將來天與人歸,大總統雖謙讓,恐怕推它不掉的。 '你聽,這算什麼勸阻?” “正因為如此,才得讓馮華甫領銜。”徐樹錚說:“馮反袁了,袁才明白形勢嚴峻。到時,戲就好看了。說不定項城要上咱的門。”“只怕不會做到。”

“我自有辦法!” 就在段祺瑞返回北京,袁世凱尚未登極這個間隙,徐樹錚在他的原籍——徐州府蕭縣醴泉村為他20年前去世的祖母和9年前去世的父親舉行了一個隆重的安葬典禮,遍請各地軍政大員,好不熱鬧!就在出殯之時,徐樹錚把馮國璋給袁世凱告密、袁世凱又給了段祺瑞作為拉攏的信密告了幾省督軍,並放出言語:“馮華甫只有在反帝制問題上有個明白的態度,國人才會諒解他。否則,他將同袁一起毀滅!”還說:“合肥打算同馮和解,但要看馮有無行動?”這些話很快傳到馮國璋耳中,他先是大怒:“袁項城真不是個東西,廉價就把親信出賣了!”接著又是大驚:“本來同合肥已貌合神離,如此一來,豈不成了仇家。” 就在徐樹錚埋下的這條伏線明朗時,袁世凱登極了,而徐樹錚一手炮製的“將軍通電”電稿到了馮國璋面前。馮國璋沒有退步了,他只好在通電上籤上名字。袁世凱登極不久,蔡鍔護國軍北上,長江以南各省紛紛獨立;一個由江西、浙江、山東、江蘇、湖南等5省軍界首領聯名給袁世凱發了一個通電,以十分強硬的日氣要求袁世凱,“速取消帝制,以安人心!”

人稱此舉為“五將軍密電”。 ……段祺瑞再次佩服徐樹錚的運籌。 “又錚,足智多謀。” 一天,原總統府文官長夏壽田急急忙忙來到段公館。段祺瑞迎他到客廳,熱情地招待這位不速之客,他心裡卻在嘀咕:“這位文官長是奉命來的,還是個人行為?不知要交待什麼?”於是,便開日直問:“壽公無事不登三寶殿,還請面諭。” 夏壽田微笑,點頭,說:“大事並無,只是上頭甚惦記芝老.又不得脫身,故讓我來看望。” 大局都定了,是不是要我段某人再作點什麼奉獻?”段祺瑞朝壞處想了。“芝泉只有頭顱一顆了,別無他物!” 芝老誤會了。夏壽田說:“一定有一些傳言到了這裡,完全是胡說八道,芝老切不可輕信。” 段祺瑞也順著話題說:“無風不起浪呀!”

芝老且不可誤會。 ,'夏壽田說:“項城前日還狠狠地罵了大兒子一頓。說:t你姐夫對帝制有意見,他不是以兵而是以口。我聽說你在外邊對他有不利的行動,應趕快停止。他是我們家里至親,現在事還沒有定,我們內部就這樣,將來更不堪設想了'這話是項城親口說的,芝老要相信。” “這麼說,壽公是來給我'定心丸'吃的了?” 也不全是。 ,,夏壽田說:“不是奉命,是我有個不成熟的個人淺見,特來跟芝老商量。” “請講。” 大典之後,舉國動盪,南方尤甚。不作態度,似乎很難平靜。 ”夏壽田說:“我想給項城獻策,仿照英王兼五子國大皇帝例,袁就以大總統兼滿蒙大皇帝,蒙藏一切不改現在策封,藉此下台。芝老以為如何?”

段祺瑞皺著眉想想,說:“你的主意相當高明,恐怕不易接受。”夏說:“項城很明白,可惜為群小包圍。現在雲南已經起事,我的辦法也許會有作用。”. 段祺瑞只淡淡一笑,便不再論它——不久,便聽說此見行之不通。段一笑了之。但夏傳來的一段語言,卻給段帶來了一絲溫馨。正是北京城中流言沸騰的時候,徐樹錚從上海回到北京來了。來就來吧,他偏偏製造了一種聲勢:事先通知了朋友、舊部,都跑到前門車站去歡迎,然後,從火車站到他住的鐵獅子胡同,一路擁塞,聲聲張張,並在家中設了盛宴。彷彿像迎接一位凱旋歸來的將軍一般。 這種場合,段祺瑞不能不來。來是來了,但卻並不興奮,濃眉一直鎖著,眼神也不足,更少言語。直到徐樹錚送完了賓朋,他才把他拉到面前,說:“又錚,今日這樣做,我心裡總有點不紮實。”

du8.com版權所有 “有什麼不紮實?”徐樹錚問。 “我去西山,你去上海,都是為了避開項城的耳目。他登大座,咱們不入,也是故意避開的。何況,他早有查辦你的打算。我覺得避惟恐避之不密。你這樣聲聲張張地進京來了,又是讓人迎,又是擺宴席,豈不是有意告訴項城'我們回來了!'他果然惱羞成怒,鬧出事來,可怎麼辦呢?”說這番話的時候,段祺瑞心情十分沉重,臉上也陰沉沉的。這段時間以來,他一直在這樣陰沉沉的氛圍中。徐樹錚不那麼陰沉,無論在上海還是回到北京,他都比較輕鬆。彷彿正在發生著的國事只是一場逢場作戲,是一場兒童玩耍,或者是一場奇離的夢,眨眼就會煙消雲散。他微笑著聆聽段祺瑞的憂慮,然後微笑著對他解釋:“看形勢發展吧。我總覺得目前形勢對咱們有利。而且是十分有利!袁項城果然把咱們忘了,那是他的不幸,卻是咱們的更不幸。我這樣聲張,其實是給他提個醒,讓他不要忘了咱們。”

“這又是為什麼?” “你不必擔心,事情演變下去,你自然會明白。” 段祺瑞緊鎖著的眉宇絲毫沒有舒展,他估摸不透形勢會“演變”成什麼樣子,惡運的陰影一直籠罩著他。 晚上,段祺瑞沒有離開鐵獅子胡同,他想和徐樹錚一道再“推測”演變的未來。徐樹錚卻帶著妻妾一定要同段祺瑞打牌,而且幾乎打了個通宵。 大典之後,袁世凱沒有過份地興奮。他盼望著做皇帝,真的做了皇帝,好像還不如“盼”的時候令人陶醉呢。所以,大典完了,他卻變得沉默、憂鬱起來,不僅龍袍沒有穿,元帥服不穿了,連長袍馬褂也不穿,卻換上一身黑色呢制服。那制服是矮立領的,有四個暗兜;他腳上穿著黑色短筒皮靴,是羊皮襯的里,靴子兩旁嵌有兩塊馬蹄形的鬆緊帶;頭戴一頂四周吊著貂皮、中間露出黑絨平頂的皮帽——這幾乎是他終生不變的冬裝了,如今當了皇帝,還是如此。袁世凱興奮不起來呀!登極大典,曠古盛事,可是,他的肱股北洋三傑竟連一個也未到場!雲南起事,全國響應,這還在預料之中,歷朝歷代,都是這樣,不經風險是奪不得大位的。不過,“五將軍密電,,完全出乎他預料;五將軍中有馮華甫,更出乎預料。“娘的,馮華甫就曾逼著我就大位。出爾反爾,今天又逼著我'速取消帝制,算什麼人?”他又覺得這不是馮華甫的本意,一定為人所利用。他決定派段芝貴去南京探探虛實。 段芝貴去了,回報他的消息千真萬確,馮華甫說:“如此大舉,豈可兒戲!我是為了國家民族和項城本人的利益才這樣做的。”一切都無望了,袁世凱最後把目光落在段祺瑞身上。 “香巖,”他呼著身邊唯一走動的人——段芝貴的雅號說:“我決定了,想盡一切辦法,請芝泉出來擔當重任。” “你決定了?”袁世凱點點頭。 “他會應詔?”“你去請。”“不出山呢?”“我去。” 段芝貴心跳了。 “袁項城呀!你這個皇帝當得也真夠可憐的了!”他還是說:“芝泉同你,無論公私,都是無話可說的。只是近年來,一些事不夠相通。自從免了徐樹錚的職,你們的關係更不如前了。芝泉隱居西山,實際是對你有成見的。目前成見未解,只怕他不肯輕易出來。” 袁世凱想想,覺得段芝貴的話還是留有餘地的,成見何是從免徐樹錚起,組織模範團已見裂痕了,只是尚未攤牌而已。現在,再提那些事不是為時已晚了麼。袁世凱只好無可奈何地嘆息著,說:“段芝泉總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別人殺了我!” 段芝貴又問:“你想怎麼用他?”“讓他就任'國務卿'!” 段芝貴心一跳:“下大賭注了!”但卻說:“不知合肥有何打算?只怕那個'小扇子'對他箝制太大。” “你說徐樹錚?”“是他。” “他早隱居上海去了。” “不!”段芝貴說:“徐樹錚回到北京來了,並且還是耀武揚威回來的。”於是,把徐樹錚回北京的情況細說一遍,又說:…小扇子,這般動作回北京,不知有何打算?” 袁世凱想了想,說:“那好,既然徐樹錚也在北京了,那就一起請出來吧。” du8.com版權所有 “就怕此人再惹麻煩。”“現在顧不得那麼多了。”段芝貴作起了說客……北京又到了春天。 春天一切都復甦了。人也精神。 段祺瑞跟“欽差”段芝貴在密室裡談了許久,情緒激動,心也慌張,喜一陣、悶一陣,到頭來,卻一個可否的字也沒吐出。 “這樣吧,大總統的意思我懂了,至於說我怎麼辦?容我再想想。如此大事,進退心中都得打個譜。你看如何?” 段芝貴覺得言之有理,也只好答應。 其實,段祺瑞哪是什麼再想想,而是要去找他的“軍師”商量!段芝貴前腳走了,段祺瑞後腳就坐著馬車去了鐵獅子胡同。他在徐樹錚的小客廳裡尚未坐穩,便大聲喊道:“又錚,又錚,你有神仙般的妙算。佩服,佩服!” “何事如此欣喜?”徐樹錚一邊倒茶,一邊問。 “找上門來了。” “誰找上門來了?”“袁項城。” “何事?” “袁項城差段香巖風風火火地去找我,說這些天'項城想你想得發瘋,已經決定了,讓你做國務卿。無論如何你不能不接受。'終於有這一天了。你推測得一百個對!” “你答應了?”徐樹錚有點驚訝地問。段祺瑞搖搖頭,說:“特來同你商量。”徐樹錚淡淡一笑,說:“袁項城山窮水盡,又四面楚歌了,他自然想起你。若是舉國上下皆三呼'萬歲',怕頭一個遭難的就是你!…“我懂,我懂!”段祺瑞說:“你以為我要當國務卿高興?屁!我才不稀罕那個官呢。我覺得你有能耐,就像袁項城肚子裡的'蟲',猜他猜得百準。 ” “你是不想接受國務卿這個職?” “我段芝泉是個堂堂的將軍,不是誰家的看門狗:一瞪眼就夾著尾巴跑得遠遠的;給塊爛餅子就搖著尾巴偎上來!他當洪憲皇確那陣子,我死了他才順心;現在,江河都反了,他日子不好過了,這才想讓我出來當國務卿。什麼國務卿?擋箭牌,替死鬼!我不是三歲的孩子,不上這個當!” “決定不干了?”徐樹錚有點吃驚。 “決定了,不干!” 徐樹錚馬上板起臉來、搖頭。 “錯了。錯得十分厲害!”“啊?”段祺瑞心裡一冷。 “錯在哪裡?” “錯在不出任國務卿。” “又錚,你這是什麼主意?”段祺瑞說:“你我是共同表過決心的:'決不與項城合作'!今天為什麼?” “此也,彼一時也。”徐樹錚說:“當初咱們決心不同他合作,是對的;今天同他合作,也是對的……” “這……這……” “這不是危言聳聽,是事實。你瞧瞧,袁項城當皇帝,成了眾矢之的,八方英雄齊出動,四海能人齊顯威風。鹿死誰手?尚難見底。但人人想獵鹿,這是事實,因為誰獵到鹿了,誰就是英雄!假的也是真的。” “你說怎麼辦?” “出任國務卿!與其閒居受制,不如居高制人!” “對呀!”段祺瑞晃然大悟。 “對,要居高制人!”他又說:“你怎麼辦?” “現在不是該想我的時候,”徐樹錚說:“該想的是'怎麼出山?,要打出一個旗號。” “什麼旗號?” “要袁項城取消帝制。” “……”段祺瑞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徐樹錚輕鬆地笑了:“你不是締造共和的英雄麼,為什麼不能當維護共和的英雄?!” “我明白了!”段祺瑞站起身來,一邊往外走,一邊說:“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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