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北洋之虎段祺瑞:北洋兵戈之二

第19章 第十八章絲竹聲怪嚇人的

du8.com版權所有 上海,秋。 黃浦江畔一個幽靜的院子裡,金桂噴吐出醉人的異香,黃葉零落在花陰下,新陽給雕欄鋪滿了燦爛,怒放的菊花與金桂爭芳鬥艷!幾隻野鳥在樹叢中嘰嘰喳喳地唱著頗潤憂傷的小曲。翠竹掩映下的那個小書房裡,傳出陣陣悠揚的絲竹之聲,行雲流水,憂惋交錯,但卻是一派溫馨氣氛。 這裡是剛剛被罷職的陸軍部次長徐樹錚的別墅。 徐樹錚身著長衫,頭戴禮帽,金絲眼鏡在手中,茶杯放在面前,半閉著雙目仰在搖滾椅上,隨著椅身前後滾動,全神貫注地聽他新納的小妾沈定蘭在唱曲。曲子是徐樹錚新填的《蝶戀花》,沈定蘭自彈琵琶: 草腳蘇青寒尚在,潤竊芳池,池面水初解。彷彿東風慳作態,慢吹暖訊歸香靄。不是鮮花嬌不耐,可惜春皇,力薄渾無賴。暮雨飄簾涼似海,小梅愁倚紅闌外。一曲終了,沈定蘭便坐在那個輕輕滾動著的椅子扶手上。徐樹錚停住搖滾,面對沈定蘭笑笑,說:“好,你唱得挺好!音韻、節拍、情感都唱出來了。”停了停,又說:“只是那'慢吹暖訊歸香。

沈定蘭執拗地搖搖頭,然後說:“為什麼要高昂呢?我覺得低點好。應該低。”“為什麼要低呢?”徐樹錚說:“芳池、冰解、東風,都是欣欣向榮,一個靄字昂上去……” “徐先生,”沈定蘭嬌嫡著說:“瞧你,終風風雨雨,戎馬倥傯,還不夠高昂的?如今,不是一落千丈了。不做官了,不領軍了,一身清閒,正好領著我們過幾悠然平靜的生活。咳!我真想能夠這樣'低沉'地白頭到老,平平安安,那才稱心呢!”幾句話,說得徐樹錚心裡酸楚楚的。他把她從椅扶手下抱下來,抱在懷中,說:“好好,好!咱們就這樣悠然自在地過下去,過到白頭。”就在此刻,人報“段總長來了!”徐樹錚的別墅是段祺瑞幫他置辦的,連徐樹錚的隨從也是段祺瑞為他安排的。段祺瑞不用人秉報,便徑直走進來。徐樹錚迎上去,驚訝地問:“你何時到上海的?怎麼連個信也不告知一聲,自己就來了?”“就是不告訴你信,這樣做好。”段祺瑞大咧咧地走進小客廳,一邊坐一邊說:“咱們現在頭上沒有紗帽了,盯梢的尾巴還不少。這樣不聲不響地來去,免得那些不三不四的東西捕風捉影,造謠生了八字胡,但卻穿起了長衫,又披一件黑色披風,頭罩禮帽,足穿布鞋,手中還拄著油漆得紫銅色的手杖。這副打扮,看上去,連徐樹錚也不認得他了,怪不得他可以“一路順風”到上海。徐樹錚輕聲問道:“近來身體還好嗎?”

段祺瑞答非所問地說:“又錚啊,你一拍屁股跑到上海來了,把我害苦了。” 徐樹錚淡淡地笑道,說:“'無官一身輕'麼!袁大總統——袁皇帝不喜歡我們,我們何不離他遠點呢!他不喜歡別人論政,別人就斂,也算識時務吧。老總不是也到西山悠閒自在去了麼?!”“屁!”段祺瑞擊了一下桌子,怒氣沖沖地說:“袁項城倒是希望我能在西山長久清閒,可是,老天爺卻不容他,老百姓也不容他。這不,雲南起事了……”於是,段祺瑞把京中,把西山、把府學胡同發生的事,原原本本說了一遍,然後說:“就這個形勢,我來上海於什麼,你會明白的。”話說完,段祺瑞才站起身,脫下帽子去洗臉,然後坐下來喝茶。 ——對於袁世凱,段祺瑞和徐樹錚的看法原本是有差異的。昔日,他們在一起談論英雄時候,段祺瑞說:“當今能稱起雄才大略,英雄豪傑的人,一日除了黎宋卿(黎元洪字宋卿)便是袁慰庭(袁世凱字慰庭)了。”

徐樹錚並不同意段祺瑞的意見,他對段祺瑞的評介,卻不屑一顧地說:“黃陂(黎元洪黃陂人,故稱'黃陂')一生,以罵人起家,項城一生,以騙人起家。然則,真豪傑是既不罵人也不騙人的。今黃陂、項城一罵一騙,充其量只能算作'半豪傑'。豪傑而半,其他一半屬屠沽也!”段祺瑞對徐樹錚的評語,當時並不認可。現在,他明白了,他覺得徐樹錚有遠見,而徐樹錚也覺得段祺瑞今天能認清袁世凱也是一件好事。 徐樹錚想了想,說:“老總,早先我發過一陣狂言,不知你還記得口巴?” 段祺瑞眨眨眼,記不起了。 “你說什麼事?”“對待袁項城。” du8.com版權所有 “我想起來了。”段祺瑞說:“你說'袁項城太狠毒了!有我徐某在,決不令此輩猖獗禍國!'正巧,我來找你,也是為這事。”

徐樹錚搖搖頭。 “時候不到,咱們還得靜候一時。” 段祺瑞見徐樹錚態度冷漠,便從內衣袋拿出馮國璋的信,交給徐樹錚。 “這裡有篇'奇文',你看看。” “誰的?” “一看便知。” 徐樹錚展開信,先看上下落款,見是馮國璋寫給袁世凱的,只輕輕地一笑,便重新折疊起來,還給段祺瑞。說:“馮華甫不是個正派人,別讓他的污穢語言髒了我的眼睛。不看!” “不看?!”段祺瑞把信又扔給徐樹錚,以責備的口氣說:“為什麼不看?'奇文共欣賞'嘛,何況這封信對你我都有莫大關係。”“喲?!”徐樹錚一驚,便真的展開來,從頭到尾細細讀起。一邊讀信,一邊想:“馮國璋給袁世凱的'密信',又怎會落到合肥手裡呢?這明明是陷害合肥的。這麼說……”徐樹錚看完了信,朝桌上一扔,說:“是袁項城轉交給你的?”

“是他讓曾毓雋交給我的。”段祺瑞說。 “袁項城出賣了馮華甫!”徐樹錚說:“馮華甫寫這樣的信,就不是個東西;袁項城出賣了他,就更不是個東西了!” 段祺瑞插話說:“馮華甫本來是條狗,現在看來,連條狗都不如!” “你就為這事到上海來?” “當然不只是為這事。”段祺瑞說:“為狗而動怒,豈不狗也不如了。我才不放在心上呢。有大事!” “什麼大事?”徐樹錚司。 “你知道嗎,雲南起事了。” “不知道。”但馬上改口“略知一二。” 袁項城當皇帝的心是不能動搖了。老百姓卻不答應。雲南首先宣布獨立,蔡鍔組織了'護國軍',揮師討袁。全國響應,轟轟烈烈開展了'護國運動,袁項城的日子不好過呀!”

徐樹錚還是淡淡地笑。 “這與你我有什麼關係?” 關係大得很呀!”段祺瑞說:“袁項城派曾云沛(曾毓雋字云沛)天天上門來找。 ” “要你出山,要你'勤王'?” 段祺瑞狠狠地搖著頭,說:“我讓曾云沛告訴袁項城,'我有病,動不了。曾云沛不答應,這才把馮華甫的信交給我……”說到這裡,段祺瑞眨了眨略顯疲憊的眼睛,打量一下徐樹錚,彷彿想從他面上窺視出一點什麼——是同情還是反對? 徐樹錚把信握在手中,沉默著,面對牆壁,一語不發。 段祺瑞性急,望著徐樹錚這模樣,心裡早火燎一般。 “又錚,難題擺在面前,何去何從?你得拿個主意啊!” 徐樹錚依然沉默—— 袁世凱要當皇帝,國人是絕對不會答應的。這是徐樹錚預料中事。護國運動”風起雲湧,徐樹錚也了解得明明白白。他還預料到袁世凱不會有好結果。現在,連袁世凱自己也感到形勢嚴峻了,他才向段祺瑞他們不得已送來“秋波”,這一點,徐樹錚預先沒有那麼樂觀。

雲南起事的消息傳到上海,徐樹錚有過認真地思索,但是,他覺得成不了氣候:“雲南邊陲,地僻物薄,蔡松坡縱有雄心壯志,鞭長莫及,又力不從心,只怕'空悲切'一場。”但是,徐樹錚也看到這股潮流影響之大,勢不可擋!他搖搖欲動,想回到北京去,“如其別人扛起大旗,大聲吶喊,到不如自己鼓動老總開展反袁行動,把他推下去,給段祺瑞製造一個反帝制的良好機緣!” 不過,徐樹錚畢竟是順著段祺瑞、袁世凱這個“竿”兒爬上來的,反袁等於反他徐樹錚的“祖宗”,反祖宗是中國人的大忌,不到萬不得已,是做不出的。徐樹錚猶豫不決,段祺瑞來到面前,而且是帶來的袁世凱向他“求救”的訊息,並且不惜出賣親信。忽然間,徐樹錚覺得袁世凱那麼可憐了。 “是可憐袁世凱,感激他往日的提攜和今日的真誠再助一臂呢?還是順著潮流、站在潮頭起來反對他、打倒他呢?”徐樹錚衡量再三,主意不定:“助袁——希望太渺小了,袁世凱不會輕易放掉'皇帝夢',這個夢會使他毀滅;反袁——'護國運動'最後會有個什麼結果?即使成功了,沉浮又由誰來主?”何去何從?這個被時人稱作“怪傑”的人物,一時也六神無主了。在漫長的中國歷史上,混戰之中最能顯現英雄本色!所有的“亂世英雄”幾乎都有一本內容相似的“真經”,那就是發展自己,壯大實力,憑拳頭去獨霸天下!

du8.com版權所有 徐樹錚自命是“英雄中的英雄”,段祺瑞也要做“英雄中的英雄”,他們不僅要獨霸北洋天下,他們要像秦始皇那樣“吞六國,一統天下”。在徐樹錚想來,目前他們不能出山。他思索許久,才對段祺瑞說:“老總,我看你還是回到西山去悠閒。抱定咱們自己的宗旨,不支持任何人當皇帝,但也不出山!” “不出山?在山窩等死?”段祺瑞焦急。 “不是永遠不出。”徐世錚說:“何時出山,怎樣出山?走下去,穩一段再說。” “穩不得呀!”段祺瑞說:“形勢天天變化,我們不出去,是不是對袁項城有點兒'見死不救'?再說,果然'護國運動'成功了……”徐樹錚搖頭笑了。 “只管穩坐釣魚台,死不了袁項城,蔡松坡也不會馬上成功。”

段祺瑞一下子開朗了……“不出山到是可以,鹿死誰手?尚難見分曉。不過,怎麼去見項城呢?” “你不是有病麼,”徐樹錚說:“閉門養病,見他幹什麼!”“不見固好。但不能養病到底呀!再說,這'底'在哪?”徐樹錚想想,覺得此話也對,袁世凱既然頻頻派人來催,拒不相見,也無道理。何況段祺瑞頭上還頂著“陸軍部總長”的紗帽,總得有個名正言順的對策。想了想,才說:“老總,你不必為難。袁項城要你立即出山,雖屬形式所迫,我想他身邊必有人'進言'。我們不防做做小動作,讓那些進言的人'退言”,豈不兩全其美了。 ”“什麼動作?”段祺瑞不相信會有什麼小動作可以應酬過去這樣大的事。“讓人'退言',不那麼容易!”

徐樹錚說:“我們派人到梁士詒、楊度等人面前去造輿論,就說'只要合肥願見項城,項城便可答應合肥一切要求。到時候,項城的一切人事、財務、決策都歸合肥了。'這些人都是項城的心腹,又和我們不睦,他們必然從中作梗,阻撓項城與你見面。我們不是可以坐視其變了麼!” “好!”段祺瑞又拍桌子,說:“好極了!我們就看他'鷸蚌相爭'吧!” “光這樣還不行,”徐樹錚說:“還得對他發動一場進攻。”“怎麼進攻?” “寫一封信激激他。”“能有用?” “有用!”說著,徐樹錚提起筆來,“刷刷刷”一陣功夫,信寫好了。一邊交給段祺瑞,一邊說:“曾毓雋再去找你,你就交給他,讓他轉給袁項城。” 段祺瑞把信看一遍,雖覺口氣刺激一點,但也感到稱心,便說:“行,回北京就這麼辦。” 袁世凱自從派出曾毓雋去見段祺瑞,便信心十足地等待段祺瑞重新投到他身邊來。此人就是這麼“自信”,踢開誰的時候,你就得承認他踢對了,你走還得甘心情願;若是要用你了,你有用處了,便再去招你,招你你就得來,來得也是甘心情願,甚至還得感激零涕!誰知這次在段身上有點失效了。 這幾天,袁世凱心情很煩躁,離預計的登基大典沒有幾天了,雲南興起的護國運動業經怒潮般地遍及全國。誰去撲滅這場“火災”?尚無能人可派,曾毓雋又遲遲送不來“勸段”的好消息。他坐臥不安了。侍衛官遵從旨意為他趕製的朝服送到面前請他試穿,他眼角兒也不看;御膳堂送來的早中晚餐,據說餐餐都比當年“老佛爺”的好,可袁世凱就是咽不下去。他想不通呀:“大總統我都當得了,為啥不能當皇帝?中國就是我的,是我的!護國,護國,難道我做了皇帝,中國就不是中國了?我就成洋鬼子了?!” 此時,袁世凱特別懷念舊情,他覺得段祺瑞是他的人,段祺瑞應該是他的人;他對段祺瑞有恩,段不會忘。再則,袁世凱又想:“國中有力量支持他這個寶座的,只有段祺瑞一個人了,我不能沒有他!” 曾毓雋終於給袁世凱帶來了段祺瑞的“回音”,他把一封信捧到他面前,悶聲悶氣地說:“請……大總統過目。” du8.com版權所有 袁世凱很高興,他認定十有八九是段祺瑞的“效忠信”!他匆匆拆開,搭眼一看,腦門便“轟——”一下,那清清秀秀的字體,他一眼便認出,那是徐樹錚的墨跡。 “是他?這個東西不是到上海去了麼,怎麼又……”袁世凱心裡涼了,他明白:請段出山的事一旦被徐樹錚知道了,他一定要從中作梗。他想把信扔下不看。可是,也許是“病重亂投醫”了,他又產生了幻想:“萬一徐樹錚也能回心轉意,那豈不更是好事!”於是,他又把信展開。 再搭眼,又皺眉了。見啟首稱謂是“大元帥”三字,便火冒三尺:“混帳!我只是個大元帥?我……我……”他想說“我是大總統”,可又自覺過,想說“我是皇上,是陛下”,又覺有點早。怒了陣子,還是平心下來看正文: ……天下初定,誓血未乾,而遽覷非常,變更國體。無論外交之未洽而民信未孚,干戈四起,大局之危,可翹足而待…… “混帳!我袁某人是三歲的孩子,幾句大話就嚇昏了?”他氣惱了,聲音有些顫抖,繼續罵道:“我一國之主,變更不變更國體是我的事,你徐樹錚有什麼資格說三道四?”罵著,他還是看下去: 速下罪己之明治,去姦溲之徒輩,收已去之民心,复共和之舊制,則滇(指蔡鍔雲南之義)可馳一介之使,以解其兵,內外之人,亦皆無所藉口,而國務定矣! “反了,反了!”袁世凱把信用力扔到地上,只覺得頭腦昏沉沉的。他倚在坐椅上,閉起了雙眼。 曾敏雋把信揀起來,小心翼翼地看下去。他吃驚地說:“大總統,下邊還有話,還有話。” “什麼話?” 曾毓雋有點吞吞吐吐地說:“他說,如果他的意見不被採納……" “他敢怎麼樣?”“請大總統……”“念!” 曾毓雋依原信念道: 授人以柄,自召天下之兵,國家危矣! “一派胡言!”袁世凱揮動著手,大聲地說:“擲還他!永遠不許他……他們……擾亂我!” ——不知“他們”指的是徐樹錚一人,還是也包括段祺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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