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北洋之虎段祺瑞:北洋兵戈之二

第18章 第十七章一封舊信

北京。西山。 這是一片十分幽靜的地方,座落在北京西郊翠微、平坡、盧師三山之間,東西北三面青峰環抱,南面平原敞開,林木茂盛,野草清香,奇石嶙峋,泉水潺潺;八座寺廟分佈在三山之懷,是一處養尊處優的絕好處。 為了表明是來“養病”休閒的,段祺瑞文武助手不帶一個,只領著來順和易敬羲、張國英、劉有碧等幾位棋友上了山。來順,一個鄉下老漢,一直陪著段祺瑞下棋,是段的老對手了,由於棋技平平,這幾年不上桌了,陪著段下棋的便是易敬羲等高手。可是,那位鄉下老卻十分精於服務,每次開局,棋盤、棋子、桌子、椅子都擺佈得十分規矩,深得段的稱心,所以,依然是段的貼近棋友。段祺瑞的棋友都是由陸軍部開薪水的,少則每月三、四十元,多則每月上百元。除了棋友之外,還帶去了曹}襄蘅、梁鴻志兩位詩友。由於心情不好,詩是不作了,只想作作晃子,以避袁世凱的耳目。

段祺瑞每天早起,在山坡散步;早飯之後,便同棋友下棋。看似清靜,其實,他卻仍然惦記著北京城發生的一切—— 徐樹錚的次長被免了,段祺瑞一天沒吃飯,沒下棋。 “袁項城動真格的了。他是殺雞給猴看的。好吧,我倒要看看下步棋你怎麼走了?” 正是段祺瑞隱居西山的時候,有位不速之客來到門外,說“一定要見段總長。” 段祺瑞在一個小客廳門外接迎此人,卻見是一位便裝簡從的中年人;再仔細打量,認出來了,原來是即將去四就任會辦軍務的陳宦。忙走上去,表示歡迎。 “陳次長軍務在身,怎麼會這時跑到西山來了?” “有緊急任務,要向總長匯報。”陳宦隨著段祺瑞走進客廳,一邊說。 “在野之人,早無急務了,連緩務也沒有了。”段祺瑞搖著頭,一邊命人獻茶,一邊在思索——

陳宦是參謀部次長,由於參謀總長黎元洪不到任,一切部務均由陳宦負責。這個人,得算是袁世凱的親近。今天到西山來見段,段說不出因何而來。所以,他以謹慎態度接待他。 坐下之後,陳宦開門見山地說:“我要遠征了,來向總長告別。”“到哪裡去?”段祺瑞問。 “去四川。”陳宦說:“大總統給我三個旅的兵力,讓我去做四川軍務會辦。” “好事,祝你榮陞!” “總長,我此來告別,行跡匆匆,就不轉彎子說話了。咱們都是被人稱作大總統親近的人,我知道,大總統帝制十分堅決,我輩阻止是無用的。此番入川,我似乎擔著特殊任務……”陳宦望著段祺瑞,段祺瑞只沉思,並不說話。陳又說:“昨天我到總統面前去覲見了,總統卻交待了一件小得無足輕重的事。”

“什麼事?”段祺瑞問。 “總統說:'四川自古以來號稱天府之國,明代藩王的宮殿舊址仍然存在,你此去很好地整修一下。'他還說'也許將來會讓芸台(袁克定號芸台)去成都。你去跟芸台談談,你們當作自家兄弟看待,也許將來我叫你負更大的責任。'我猜不透什麼更大的責任?特來同總長商量一下。” 段祺瑞明白了,這是袁世凱帝制的一個步驟。自從他計劃實現帝制之後,就常常顧慮西南,怕西南有人不支持他,並且會堅決反對他。是派陳宦為他把門去的。便以試探的口氣問:“陳將軍你對這件事是怎麼想的?” 陳宦沒有正面回答,卻提出了另外一件事。 “我去見袁克定了,他眼睛長在額頭上,根本瞧不起我。後來,一個老者跑來傳話,說'總統傳下話來,叫大爺跟陳大人換帖結拜兄弟。這時,袁克定才改容叫了聲“二哥。 ”

段祺瑞笑了。心想:“袁世凱盡會用這種辦法拉攏人。他心裡也清楚袁克定的為人,他不是個東西!段祺瑞記得最清楚的是,袁世凱當了大總統之後,在宮廷裡恢復了清朝的跪拜大禮。段祺瑞是最反對這種禮儀的,他不想到總統府去跪拜。馮國璋勸了他好半天,又趕上春節,他才走過去。袁世凱見他下跪了,還假惺惺地說“不敢當,不敢當!快請起,快請起!”段祺瑞不得不去見袁克定,行大禮時,那傢伙只把手擺了一下。氣得段祺瑞當時鼻子就歪了。現在想起這件事,還怒從心起。段祺瑞問陳宦:“既然你們已經結拜了,是不是就得為他老子盡心?” 陳宦想了想,說:“總長,外界都知道你是不擁護帝制,今天如此處境,可能與此有關。果然到了那一天,我會站在總長一邊的。,,“你……?”段祺瑞感到驚訝。

du8.com版權所有 “我還可以告訴總長,還有一個人也是支持你的。”“誰?” “蔡松坡。”“蔡鍔?!”“是他。”陳宦說:“中國百姓吃帝制的苦太深了,有識之士無不深惡痛絕。我們不能再回過去走了。” 段祺瑞震驚了,他有同道了。他親自捧起茶杯,對陳宦說:“將軍所見,芝泉極表贊同。此番入川,依芝泉之見,若為國家,將軍盡可盡心盡力;若為帝制,還是三思而行。切不可落進千古罪人之列!請你代轉松坡將軍,我段某人敬重他。” 陳宦走了,段祺瑞在西山不安了。他覺得西山雖然幽靜,畢竟不是久居之地。段祺瑞不甘心他就此敗北下來,他自認自己是對的,他會仍然在中國叱吒風雲。 他決定返回府學胡同。 北京府學胡同的段氏公館,依舊燈紅酒綠,雖然前來拜謝、問事的官員少了,那一群內眷、下人、車馬還是熱鬧非凡的。段祺瑞回來,使得本來還輕鬆的公館氣氛變得拘謹、緊張了。

段公館裡的常客,除了徐樹錚在被罷免了陸軍部次長之後去了上海清閒之外,還有靳雲鵬、曲同豐和傅良佐,這三人總是常在段身邊,他們藏在密室中,誰也不知談了些什麼——徐、靳、曲、傅四人,是被時人稱為段祺瑞身邊“四大金剛”的,都是北洋派的老人。靳雲鵬雖然正式受命為山東督軍了,還是插三隔五的來北京,有事無事到段公館。 這一天,段祺瑞正同靳雲鵬談話談到舒暢時,忽有人報:“大總統派人給總長送參湯來了!''這兩人都愕然吃驚。段祺瑞望望靳雲鵬,疑疑慮慮地說:“我剛從西山回來,大總統怎麼知道的呢?”靳雲鵬笑了。''我們這些人的舉止,是瞞不住大總統的。大總統耳聰目明,洞察一切。”

段祺瑞冷笑笑,說:“得謝謝大總統還沒忘了我們這些人。”他轉臉對來人說:“請大總統派來的人小客廳見。” 來人是總統府管內務的一個傭人,他提一個當年御膳堂用的小提盒,來到段祺瑞面前,放下提盒,深深鞠了一躬,說:“大總統惦記總長的身體,特讓自己的小伙房為總長做了一份參湯命小人送來,請總長補補身體。” “謝謝大總統的關懷。”段祺瑞說:“大總統日理萬機,還惦記著一個清閒的病人,請向大總統秉報:祺瑞深謝了。改日身體好了,便去總統府面謝。” “小人知道了。”那人一邊退出,一邊又說:“大總統還交待小人,以後讓小人天天送雞汁湯,參湯過來。” “大總統如此厚愛,祺瑞更不敢當了。”他對來人說:“我也要感謝你.感謝你送湯之勞。”

送湯人退出去了。段祺瑞打開提盒,見提盒中放一隻金黃色的瓷罐,揭開罐蓋,便見一股熱氣冒出來,乳白色的湯液,送來撲鼻的異香。他真想捧起來,貪婪地喝它個光! 不過,他只把湯罐移出提盒,便放在了桌上,隨手蓋好,背過身去。陷入了沉思—— “袁世凱畢竟與他人不同,他沒有忘了我。我不樂意幹事,裝病請假,他給病假,送藥物,送銀兩;我這剛剛返回,他又派人送來補品。父子母女關係又能如何?袁世凱待我不薄呀!想到這裡,他重新望瞭望湯罐,覺得那氣味、那色澤,都充滿著深情和關懷!“段芝泉呀,你得知足,你得辨別親疏,不能再做傻事了,袁世凱做了大總統把你提得夠高得了,你得滿足。喝了這罐湯,你就得趕快到部裡去辦事!你還陸軍部總長,不辦事不像話。 ”段祺瑞端起湯罐,仰起臉來……

不過,段祺瑞把昂起來的頭又垂下了,捧到唇邊的湯罐又緩緩地放到桌上。他陡然鎖起了眉——段祺瑞心疑了:“袁世凱該知道我的病情,難道我這裡連一碗雞汁湯、參湯也吃不起,非要他從總統府張張狂狂地送過來!?”此時,段祺瑞忽然想起了趙秉鈞之死:“一個堂堂的國務總理,竟然死得不清不白。難道此人對大總統的忠心不比我段某人強嗎?”當時,段祺瑞聽到傳言,就說是袁世凱賜給了雞汁湯、參湯之後趙秉鈞便死了。趙秉鈞可是為袁世凱出過大力氣的啊,刺殺宋教仁是他一手幹的,許諾的獎賞不給,反而殺人滅口,趙秉鈞無非說了句心寒的話,連國務總理加生命一起都丟了。段祺瑞想到此人此事,心就撲撲通通地跳。 “我不作趙秉鈞第二。趙秉鈞為他殺人立了功,我是沒有支持他當皇帝,我也不樂意把軍權都交給他,我還明明白白不讓他兒子當模範團團長,我對他犯過罪,袁世凱記恨呀!他自己兼模範團長之舉其實就是對著我來的。”想到這些,他真覺得袁世凱是一隻虎,是一隻張開血盆大口、露出青面獠牙的惡虎;而面前這罐湯,裡面就藏著毒藥,是劇毒的,只需他吞一口,便會立即斃命!”段祺瑞的雙手發抖了,面前也泛起了雲霧。

du8.com版權所有 “來人!”他大聲喊一句。 一個隨身侍從走過來。 “大人,小人在。” 段祺瑞用手指指面前仍然冒著熱氣的湯罐說:“把它拿去“是。 ”侍從提盒拿在手中,但又迷惑地望望湯罐。 段祺瑞把手一擺,說:“撤下,倒掉!” 侍從果然把湯捧出去給倒掉了。以後,袁世凱也曾多次差人送湯來。段祺瑞卻從不沾唇,通通倒掉。大約袁世凱發現段祺瑞仍然活得很自在,業經健康了,不久,也就不再為他送“補”湯了。 段公館與總統府的關係顯見得遠了,連夫人張佩蘅也很少走“娘家”去。聽說,昔日一天到頭人來人去;一時不來去、還電話不停。現在,電話也停了,張夫人很少再向總統府撥打電話。 無論天下的事情發生了多麼巨大的變化,袁世凱當皇帝的決心是下定了。 “北洋三傑”各被“安置”之後,國中能夠有力跟他抗衡 的人不多了,再加上一群趨炎附勢的傢伙跟著吶喊,於是,l915年8月14日中國便出了一個“以籌一國之安”的組織——籌安會,緊鑼密鼓為袁世凱登極籌備大典。這是楊度、孫敏筠、嚴復、劉師培、李燮和、胡瑛6個人幹的,還自稱為“籌安六君子”。 楊度等“籌安”的時候,“北洋三傑”的虎和狗也都另打自己的算盤:安徽合肥人段祺瑞無論在西山還是在府學胡同,都在組織自己的皖系勢力,一旦時機成熟,他要幹自己的;直隸河間人馮國璋,無論在河北還是在江蘇,也在積極組織自己的直系勢力,有朝一日也要幹自己的;就在這當口,遠在關外的張作霖也在組織一個勢力——奉系,且已漸成氣候。楊度等人為袁世凱籌備的“一國之安”形勢,其實早就分崩離析,毫無安感了。 8月14日“籌安六君子”的聯名宣言一經電波發出,並且又在北京石附馬大街成立了籌安會,他們企盼著各省將軍、巡按使以及各公法團體會即派代表到京,表示入會。 袁世凱盼望著“籌安會”一個倡議,全國響應,他便可以登上金殿了。誰知事情麻煩了,蔡鍔首先通電宣布獨立,並且說袁世凱“天禍中國,元首謀逆”,“既為背叛民國之罪人,當然喪失元首之資格”!據此,打起了“護國”旗號,組織了以自己為總司令的中華民國護國第一軍,拉開了規模巨大的反袁護國運動。袁世凱坐不住了,他得起來征剿…… 就在這個時刻,袁世凱的高級謀士曾毓雋來到了府學胡同中的段氏公館。在客廳裡一見段,便說:“芝老(曾毓雋同是段的幕僚,相識很早,相從很久),你離開陸軍部去養病了,大家都在惦記著你。你這一向病體已大好了吧?” 段祺瑞笑笑,說:“感謝大家的關懷,身體麼,還是老樣子。” “項城想念你呀?”曾毓雋嚴然以私誼代表袁世凱說話,既不用皇帝、總統,也不用大人、只用個“項城”。 “芝老你該知道當前國中形勢吧,很不好呀!” “芝泉只顧養病,無暇他顧。”段祺瑞一派冷漠態度。 “芝老不想出來理事嗎?”曾毓雋說:“是時候了,西山不可久留!” “宿疾未痊,難以出動。” “芝老,”曾毓雋動情了,連聲音也有點顫動。 “現在局勢亂到如此地步,項城業經盼你望眼欲穿了。他讓我告訴你,請你無論如何不要坐視他滿頭白髮人遭人欺負呀!”曾毓雋嘆息著,幾乎流出淚來。 對於袁世凱這套把戲,段祺瑞是熟悉的。往天,他曾幫著他幹過這樣的事,蒙蔽過不少人,收到過預想的效果。今天,拿來對待他了,他不能不冷笑笑。段祺瑞不僅心裡明,消息也靈,昨兒他還得到可靠消息,以“皇太子”自居的袁克定又在老子麵前說他段祺瑞的壞話,甚至要除掉他這個眼中釘,只是袁世凱尚未表明態度,兒子尚不敢動手。忽有一日老子點頭了,他段祺瑞還不得命歸西天!“今天形勢緊了,雲南起事了,他想我了,要用我了。”段祺瑞對曾毓雋無可奈何地輕輕搖頭,說:“我理解他的處境,只是我無力為他解憂。他能體諒我呢,算是關懷我的身體;不能體諒我呢,我也只好等待遭受各方指責了。” du8.com版權所有 曾毓雋一見段祺瑞死著心就是不出頭了,心裡冷丁丁地打了個顫,鎖著眉頭,嘆息著,方從內衣袋中拿出一個舊信封。一邊遞給段祺瑞,一邊說:“芝老,項城待你,一向是真心實意的,其中有些小小的不順心事,也是實有可諒之情,千萬千萬不可有他想。今番此局,項城也是實意相託。他讓我轉交一個信給你,你看過了,就會一切釋然的。” 段祺瑞接過信一看,是馮國璋寫給袁世凱的信,忙重新疊好奉還,說:“這信不是給我的,你弄錯了。” “不錯。”曾毓雋說:“正因為是馮華甫的信,項城才坦城地交給你以表心思。” 段祺瑞心裡一驚,忙重新取信,仔細看下去。 ——前文已有說明,北洋家族之中,早在分割勢力,皖段、直馮、奉張各立山頭。三家之中,成氣候的,只是皖、直兩家。最早,袁世凱是比較相信和依靠直系馮國璋的,覺得他實力較強;後來,段祺瑞連連為袁立下汗馬功勞,馮便有點失寵了。由失寵而至忌妒,由忌妒而至挑撥。於是,袁世凱當大總統不久,馮國璋便寫了一封密信,說盡了段祺瑞的壞話,呈給了袁世凱。為了給自己留一個退步,只在信尾說明段祺瑞是受徐樹錚挑撥,才乾了許多壞事,讓袁趨徐抑段。袁世凱收到這封信,如獲至寶,一方面增強了他組織模範團、建陸海軍大元帥統率辦事處的決心,一方面限制段祺瑞的權,撤去徐樹錚的次長職。事情鬧到今天,雲南起事了,連派去征剿的將士也選不出,才又想起段祺瑞。可是,跟段祺瑞又“將”到如此地步。他知道,想讓段祺瑞重歸屬己,實在不是一件容易事。袁世凱思之再三,只好出賣他身邊的“狗”(馮被稱作“北洋三傑”中之狗)而去拉攏他身邊的“虎”了。所以,馮國璋這封信袁世凱便通過曾毓雋的手輕輕一舉,便送到了段祺瑞手上。 段祺瑞看完了信,眉頭鎖得更緊了,但卻不知該怎麼說才好。曾毓雋機靈,忙又說:“項城還讓我告訴你,他已經決定了,重新啟用徐樹錚,還讓他回任理事,一切仍由你安排。” 段祺瑞心裡卻七上八下:袁世凱這樣又打又拉,太令人心寒了。然而又想,重新把權抓起來,總比在西山閒居好;尤其是啟用徐樹錚,他情緒有點輕鬆。不過,要他向曾毓雋立刻就表示個可否的態度,他是不會幹的,他生怕再上袁世凱的當。他只含糊其詞地說:“國家形勢,誰能不擔憂。老頭子能翻然悔悟,當然是國人之幸。至於我個人,實在是無足輕重。今日所談之事,容我再想想,改天我去見見大總統。”——什麼去見大總統,而是要先去找“軍師”商量一下。 曾毓雋見段祺瑞已有動搖,倒也感覺事有迴旋,也就告辭去複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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