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北洋之虎段祺瑞:北洋兵戈之二

第21章 第二十章袁世凱是個短命皇帝

北京,中南海。 洪憲新興,沒有給這片殿台樓閣佈置有序的皇家園林增添光彩;化雨的春風,並不會使這片“大內”禁苑以煥然;就連新皇帝駐蹕的居仁堂,也是一派蕭疏。 人逢喜事為何精神也不爽了?! 袁世凱自從登極之後,便沒有一天“睡醒”過,他的體力和精神都明顯地疲憊,話也懶得說。那一天,他派出段芝貴去“請”段祺瑞之後,好像吃了點“興奮劑”,可是,只像流雲似的,一飄乎就消失了。 袁世凱無法興奮,一份“五將軍密電”,直逼得他想死。他捧在手中,卻壓得心頭,連呼吸都十分困難—— 那是3月19日,直隸巡按使朱家寶偷偷地跑進中南海,長跪在袁皇帝膝下,呈上了這份“密電”。袁世凱還以為是“效忠信”,接過一看,原來是要求他“取消帝制,懲辦禍首,停止軍事行動,召開南北議和會議”的“逼命書”。他的頭腦頃刻便膨脹起來。好大一陣之後,他才看看署名,一見是宣武上將軍、督理江蘇軍務馮國璋,泰安將軍、督理山東軍務靳雲鵬,昌武將軍、督理江西軍務李純,興武將軍、督理浙江軍務朱瑞和靖武將軍、督理湖南軍務湯薌銘五人,便大罵:“反了,反了!這都是我用心培養出來的北洋大將呀!”罵了一陣之後才問朱家寶:“這個通電怎麼到你的手的?公開發出了嗎?”

朱家寶先是搖搖頭,然後說:“尚未發出。馮華甫覺得五人聯名聲勢不大,才用五人名義密告各省將軍,爭取聯名的。” 袁世凱明白了,他覺得此刻最大的忠臣便是朱家寶了。 “這個首先稱臣的將軍始終忠心不移,實在難得!”他忙將朱家寶扶起,“快坐,快坐!坐下說話。” 當段芝貴從南京發回“核實”的電報之後,袁世凱才徹底明白“眾叛親離”了,他哭了。 “我祖上兩輩先人,都沒有活到59歲,我今年58歲了,恐怕也活不過59歲這一關。”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袁世凱這才想起怕與他爭兵權的段祺瑞,才讓段芝貴去請段祺瑞終於來到了中南海,來到了袁世凱面前。 這是一次十分微妙、而又甚為尷尬的相會。 那一天,氣候還算伊人,微風拂動著嫩柳,池面漾起了輕波,新綠草坪間羞怩地開放著小花,枝頭傳出悠悠的鳥鳴。

在居仁堂的小會客室裡,袁世凱還是那身黑色制服,但卻光著腦袋,額角雖然還顯得寬闊,明顯得憔悴了,眼神無興,精神疲憊。見到段祺瑞,只深情而又頗為傷感地叫了聲“芝泉!”便示意讓坐。段祺瑞便裝長衫,戴頂黑色禮帽。見袁時,禮帽扣在手中,恭敬地鞠了個躬,然後問了聲“大人身體好!”便坐在一旁。此情此景,尤如袁世凱初喪考妣段來弔喪一般,不勝憂傷。 在場的段芝貴此刻顯得頗為瀟灑自如——他是乾殿下,在段面前又常以“小輩”自況,更是此次相會穿針人,所以,他竟以是主又是賓的身份走動在二人之間。 “你們翁婿二人風雨共渡了幾十年,戎馬倥傯,無暇從容暢敘,今日難得機會,好好談談,我去準備酒宴。” 袁世凱沖他搖搖手,似有趕去之意。

段芝貴走出之後,段祺瑞先開了口。 “芝泉近時總是病病災災,精神振作不起來,故而,少來問候。” “我知道,知道。”袁世凱說:“不怪你。我也是事務繁冗,你知道的。該去看你,只是想著而已。” 兩句應酬之後,段祺瑞怕把事扯偏了,又怕袁世凱出爾反爾——袁世凱是個不守信用的人,段祺瑞了解他——,便開門見山而又頗感慨地說:“香巖日前去見我,對我講了一切。當時,我甚為難:其一,怕辜負大人(他不稱陛下,也不叫總統,而稱大人,以示關係異常)栽培和希望,有負重托;其二,懶於政事,意在隱退,不想再有作為了;其三……但又怕大人誤以為芝泉也背離了你呢。所以,我還是答應了。現在,怕只怕勝不了大任。” 袁世凱搖著手,說:“別說這些話了,你是誰?我還不了解。平時咋著都行,現在,困難當頭了,能夠患難與共的,也只有寥寥幾人了。你能夠了解,能夠支持我的。”說著,袁世凱傷感地嘆息一聲,又說:“除了你,還能有誰呢?!”說罷,袁世凱便拿出手帕,輕輕地揉眼——他像似流淚了。

du8.com版權所有 段祺瑞見袁傷感了,心頓時有點亂。 他產生了同情感:“項城不容易,我得支持他,他畢竟創了一番大業!” 他又想起了昔日的交惡:“袁項城野心很大,又獨裁,我得提防他。” 思索有時,才說:“大人,據芝泉所見,今日一切不順,仍緣於改制——他不說帝制,只說改制——,共和大潮,深入人心!若能順情而為,想諸事皆會通融。” 袁世凱頭疼了——他最忌諱人談帝制事。段祺瑞雖改了口吻,卻仍提出帝制。他嘆息了,嘆息之後想說什麼,尚未開口,段芝貴進來了。他一切都明白了地說:“芝老所談,自然也是大總統關注之事。昨日大總統還說,要重新徵求各方意見,再作決定。” 段芝貴說話時,袁世凱點了幾點頭,段祺瑞明白,段芝貴所言,袁世凱默認了。於是,便說:“只要此事解決了,一切不順都會順暢起來。”他本來還想再將一軍。問個究竟,但怕太急了,則達不到目的,便改了話題說:“剛剛大人說目下無人可用,我身邊有個人,正想向大人推荐一下。”

袁世凱一聽,就知道是徐樹錚,雖說並不喜歡,也還是說:“關於又錚的事,我想過了,當然不會讓他閒著。容我想想去處,再告訴你吧。” 段祺瑞一聽袁世凱說了個推拖話,便不高興。真想再來一次不出山相違。但還是軟裡藏硬地說:“我是想讓又錚作我的秘書長,此人我相信,他會把事情辦得妥貼的。既然大人尚未決定,也就暫作罷了。又錚現在北京,回去我就派人把他送走,免得再生是非。”袁世凱一聽段祺瑞又要攤牌了,忙說:“芝泉,你怎麼能這樣想呢?更不必那樣做。你還不知道,當初在濟南府,我對樹錚便是極其信賴的;來京之後,我仍然偏護他;免去樹錚職也是不得已為之。可我,卻久存'斬馬稷'之痛!如今,痛定思痛,樹錚是你的臂膀,當然由你安排了。你若覺得他做秘書長合適,當然不成問題。”袁世凱又對段芝貴說:“香巖,回頭去告訴張國淦(張國淦,總統府秘書長。總統雖改為皇帝了,總統府部分機構名稱仍留,人馬未動,總統府秘書長還是暫行著行政大權),樹錚的任命事,讓他抓緊辦理。”他轉身又對段祺瑞說:“芝泉,這樣行不行?讓樹錚暫就副秘書長職。不過。秘書長一職就不再安排人了。”

“一切聽從大人安排。” 段祺瑞出任國務卿了,徐樹錚任國務院副秘書長,代行秘書長職。 北京的天氣一直陰沉沉的,幾日不見太陽,幾日也沒有下雨。由於冬旱連著春旱,風起時,總裹著沙,風大沙大,風小沙小;街巷之中,一天到頭迷迷朦朦的。 北京人就怕這樣的春旱;更怕春後夏旱。 段祺瑞4月22日從徐世昌手中接來國務卿職的。那一年,他52歲,體壯,精神也飽滿,正是他施展才華的良好機會,他想好好地干一番事業。上任第二天,即4月23 日,即著手把幾個主要部的總長調整一下,令陸徵祥為外交總長,王揖唐為內務總長,孫寶琦為財政總長,劉冠雄為海軍總長,章宗祥為司法總長,張國淦為教育總長,金邦平為農商總長,曹汝霖為交通總長。去年5月他因“病,,去西山休養謝去陸軍總長職的,袁世凱答應他“如有軍務重要事件,仍隨時入內會議”,並且只讓王士珍署陸軍總長。現在他不養病了,並且作了國務卿、陸軍部總長自然要還給他,段祺瑞失去將近一年的軍權重又收回,更在總長之前冠一個“兼”字,以顯職權更大。

段祺瑞畢竟在決斗場上摔過跤,走起路來謹慎了。做了一些表面上的安排之後,他便依然半隱下來,說是“由徐樹錚去操理日常的事務。” 徐樹錚也在半依半就,每日晚出早歸,有時便不到公府。 原來他們在等待一個事情的落實——那就是袁世凱取消帝制。段祺瑞、徐樹錚都不想承擔“做洪憲皇帝的官”這個臭名。一天晚上,段祺瑞把徐樹錚請到府學胡同,問他“這些天來在幹什麼?”徐樹錚捧著茶杯,卻唱起來了:無人欣賞,自家拍掌,唱得千山響…… 段祺瑞笑了。 “有人說你正為去掉'副秘書長'的'副'字在努力,原來並無此事。” “你說錯了。”徐樹錚說:“確有其事。只是不在今天。”“在何時?”段祺瑞問。

“慢慢等吧,姑且念叨著。”徐樹錚說:“時間到了,不爭也會來。” “你不焦急?” 徐樹錚搖搖頭。說:“國情非常明白,一旦大廈傾倒,帝制這筆賬就得算。可以斷定,今天幫袁辦的事越多,明天頭上頂的罪越大。” “我們不該去爭那個國務卿。” “這是兩碼事。”徐樹錚忙解釋:“爭取國務卿,令袁項城悖了前令。他認錯了,下一步棋咱們好走了。但卻絕不按他帝制去定。”“我請你來就是為這事。”段祺瑞說:“取消帝制,我當面對項城說了。他是不甘心的,但也無可奈何。只是尚不見行動,只怕他對咱們的意見,也不會認真。” “不,很認真。”徐樹錚消息靈。於是,他把袁氏宮中的動向向段作了介紹一一 袁世凱冷靜了幾天,覺得帝制是不能自保了,他決定退一步:宣布取消帝制,蔡鍔必須罷兵,而後,維持其大總統地位。

可是,反袁反帝的怒潮畢竟太大了,袁世凱也知道國人對他的好惡,他擔心帝制取消了,總統保不住,雞飛蛋打,兩手空空!為此,袁世凱匆匆給徐世昌、黎元洪和段祺瑞三人各寫了一封長信,讓他們以不贊成帝制的中間派身份出來周旋,以達到其目的。段祺瑞的這封信就被徐樹錚給扣下來了。所以,徐樹錚敢肯定地說袁世凱對取消帝制“很認真”。 “我把信給壓下了。不是不想讓你看,是不想讓你出面周旋。”徐樹錚說:“這事是'籌安六君子'惹起來的,項城完全可以讓他們出面去收拾。” “由他們出面?!”段祺瑞搖搖頭。 “連馮華甫等人的密電都要求'懲辦禍首',禍首是誰?六君子跑得了?” “這麼說,老總願意出面周旋了?”段祺瑞還是搖頭。

“那就好。”徐樹錚說:“一切周旋都得放到取消帝制之後。否則,我們白白努力。” 段祺瑞這才連連點頭。 徐樹錚把袁世凱的親筆拿出來,交給段祺瑞。又說:“項城希望你參加3月21日下午在公府舉行的緊急會議。” 段祺瑞接信,問:“去不去呢?” “去!”徐樹錚說:“送信人還有口信,說'上頭有話,請看多年的老交情,務必到會。'你不去好麼?去歸去,態度不能變。” 段祺瑞按時來到中南海,出席袁世凱主持的、像當初隆裕太后主持的御前會議討論退位一樣的會議。 天陰沉沉。 整個中南海陰沉沉。 參加會議的每個人陰沉沉。 彷彿要響一個沉雷,落一場暴雨! 會場寂靜得死一般,只看見腦袋看不見臉膛。彷彿這裡聚會的是一群沒有長臉膛的動物。 袁世凱懷著一種憤怒、一種無可奈何先開口,說了一通幾乎是背文稿的退位官話,又坦露一番自己如何胸懷民族、報效國家的襟懷,然後,嘆息著,有氣無力地說:“帝制取消了,他們的目的達到了,總該罷兵了吧?如果還不罷兵,他就理曲了。到那時,諸位要明白,我就要用兵了。” 形勢如此,還忘不了窮兵黷武!垂下頭的大員們暗自發笑。 “有兵可用,何不保住幹辛萬苦賺來的皇位?” 沒有人響應,那片腦袋好像都是凝固的。 袁世凱把目光投給徐世昌。徐世昌沒有迴避得過,倉倉促促地說:“是的,是的,帝制取消了,是該罷兵了……”袁世凱還想听“下言”,但徐世昌斂口了。斂口的同時把臉也背過去。 袁世凱把目光投給段祺瑞。段祺瑞沒有迴避,也沒有倉倉促促開口,但卻是一字不變的重複徐世昌的言語:“是的,是的,帝制取消了,是該罷兵了……” 袁世凱把胸脯一挺,幾乎要罵人了。可是,他只怒目望望段祺瑞,卻很快又把目光投給黎元洪了。 辛亥之後,黎元洪由於處在一個中間地位,似乎對誰都是笑臉;對於袁世凱也是如此。當皇帝,他默認;不當皇帝,他還默認;雲南起兵,他無動聲色,出兵征剿,他仍然無動聲色。就憑這一點,袁世凱對他便有了好感,不像段祺瑞那樣,拆他的台。現在,形勢緊了,袁世凱多麼盼望黎元洪不再沉默,能夠明明白白地表示支持他,也好改變他孑然一身的孤獨感。 黎元洪使他失望了,當他把目光投給他的時候,他只報以啞然一笑,一笑便再無表情。 du8.com版權所有 袁世凱失望地望望會場,會場依舊冷落,再細看看,除一群老朽之外,平時身旁跳動的六君子、十三太保也大半不在了。 “山窮水盡了!”袁世凱搖搖頭,長嘆息。 徐世昌終於又開了口:“大總統改過不吝,眾所共仰,似無容疑異了。就如此辦吧。” 袁世凱聲音有點沙啞地說:“菊人(徐世昌號)、芝泉是我老友,往事休提,今後仍須藉重大力,共挽時艱。” 段祺瑞也湊過來說:“大總統尚肯轉圜,祺瑞何敢固執,善後事宜,惟力是視便了。” 1916年3月22日,袁世凱發布申令,宣布撤銷帝制。這個申令在說了一大串不得已做皇帝,現在形勢又迫他不得不撤銷帝制諸道理之外,最後還是表明了心跡: 萬方有罪,在予一人。今承認(帝制)之案已經撤銷,如有擾亂地方,自貽口實,則禍福皆由自召,本大總統本有統治全國之責,亦不能坐視淪胥而不顧也。他終於表明自己皇帝不當了,還是“大總統”。嗚呼,袁世凱從承認帝位起到撤銷承認帝位止,一共是83天。皇帝夢只做了83天,可謂短矣! 袁世凱不作皇帝了,這僅僅是解決問題的一步,還有許多具體事怎麼辦?為帝制問題,袁世凱早已從國庫移資六千萬大洋,兩千萬作大典籌備用,三千萬雜支,一千萬準備登極犒軍。現在除犒軍的一千萬尚未用出,其餘五千萬基本用光。此項巨資除挪中國、交通兩銀行外,基本是藉內外債。這筆款項的抵補,當然落到段祺瑞這個國務卿身上。銀從何來?段祺瑞不能不愁。 袁世凱不當皇帝了,西南的護國戰自然可以停了,但和談停戰此一重任也落到段內閣頭上。段祺瑞和徐世昌商量,擬定了六條件與南方議商和解。這六條是: 一,滇、黔、桂三省,取消獨立; 二,責令三省維持治安; 三,三省添寡新兵,一律解散; 四,三省戰地所有兵,退至原駐地點; 五,即日為始,三省兵不准與官兵交戰; 六,三省各派代表一人來京籌商善後。南方反映及時,謂“如欲求和,應由中央承認六大條件。”也是六條: 一,袁世凱於一定期限內,可貸其死,但必驅逐至國外; 二,依雲南起義時要求,誅戮附逆之楊度、段芝貴等十三人,以謝天下; 三,關於帝制之籌備費及犒軍費約六千萬,應抄沒袁世凱及附逆十三人家產賠償; 四,袁世凱之子孫,三世剝奪公權; 五,袁世凱退位後,即按約法,以黎副總統元洪繼任; 六,文武官吏,除國務員外,一律仍就供職,但軍隊駐紮地點,須聽護國軍都督之指命。 去六條,來六條,對等交易!兩個六條怎麼融為一個?段祺瑞犯愁了。於是,一個馬拉松式的議和談判,從此開始了…… 談判無進展,各省又在繼續獨立;進入5月以來,陳宦在四川獨立了,陳樹藩在陝西獨立了,湯薌銘在湖南也跟著乃兄湯化龍獨立了,連袁世凱最心愛的“喜兒”——唐天喜也被湖南一霸趙恆惕用30萬白銀收買過去,反戈一擊把袁的六師消滅、殺了師長馬繼增……噩耗一天幾次傳來,袁世凱病入五臟六腑,再也起不來了。袁世凱病入膏肓之際,呻吟著把段祺瑞和徐世昌叫到面前。他是想交待一些什麼重要的事,可是,他沒有那個精神了,只是拉著兩人之手,拉得緊緊地,久久不放。最後,把大總統印托出來,交給徐世昌,有氣無力地說:“總統應該是黎宋卿的。我就是好了,也準備回彰德去了。”說完,便閉起目來。袁世凱死了! 那是l916年6月6 日,他58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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